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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长耳朵的人都听说过乔三老爷的大名,除非是聋子,聋子即使听不到也能从人们的手势中,从人们的眼神里看到。当然也听说过乔家大院的豪华气派,和乔家大院里艳名远播的小乔姑娘。小乔是乔三老爷的千金,据说她的漂亮绝不在三国时东吴都督周瑜的爱妻小乔之下,又因为她也性乔,所以人们给她起了“小乔”这个绰号,这个绰号确实不错,连乔三老爷都喜欢,所以慢慢地竟然成了她的名字。 据说有位富家公子偶然见了小乔姑娘一面,非要死乞白列委身作乔府一名家丁,为的只是想有缘再睹一眼芳容。乔三老爷当然不会答应,好歹劝回家去,公子居然相思成疾,郁郁而终。从此乔三老爷下令,不准小姐出门。但姑娘总不能终老家中,今天恰逢小乔姑娘十八岁生日,乔三老爷要当众宣布成龙快婿人选。虽然名额只有一个,但武林侠少们还是衣帽光鲜、神采飞扬地赶来捧场,外人看来个个都像中选者,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只要能进入乔府,最好见上小乔一面,也就不虚此行了。 没有人见过乔三老爷的武功,用他自己的话讲:“武力并不能征服人心”,但乔三老爷却有化干戈为布帛的能力,成了调停武林恩怨不可或缺的人物。乔三老爷未到,双方宁可等,就算等多久也愿意,当然乔三老爷不会让他们等太久——只要答应了的事,乔三老爷绝不食言。因此,那些并不年轻的武林人等听到消息也来了,没准凑到一块儿会碰到往日仇家,但没人担心,在乔家大院就像贴了护身符,绝没人敢动你一指。 乔三老爷没有站在门外亲自迎客,只端坐大厅交椅上招呼客人,听到管家通报武林名宿时才站起身,满面含笑打拱揖出来,拉着手让进大堂,其他人他只是微笑点头,至多道一声“久仰”,没人怪他失礼。能进乔家大堂本身就是地位的象征,哪怕没座位站着,心甘情愿者也不在少数。乔三老爷当然不会让人站着,大堂也不算太大,十人一桌的梨木圆桌没有一百最少也有八十。乔三老爷身旁的礼单已堆成了小山,看看天色不早,乔三老爷缓身站起,向四周一抱拳,哈哈笑道: “女儿生日,没想到办得比老子还隆重,尤其是来了许多少年才俊,乔某看了个个喜欢,只可惜女儿只有一个,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说着目光朝年轻人身上一递,引得年长者也哈哈大笑起来,虽说美色人人爱,可这么大张旗鼓、前拥后挤大老远来看人家大姑娘,毕竟有些难为情,有些脸小的羞得通红,低了头,绞手指,弄剑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光明磊落、敢爱敢恨才是男儿本色,我等武林中人更不必拘泥世俗偏见、陈规陋俗” 接下来几句话又说得中肯得体,几个害羞少年也渐渐抬起头来,坐直了腰杆。乔三老爷点了点头: “闲话少叙,乔某今日当众公布东床,并非故弄玄虚,有意招摇。一来女婿日后行走江湖,看在乔某薄面担待一二;二来趁此机会告知各位朋友,乔某从此淡出江湖,不再过问其中是非恩怨……” 话音未落,有如沸油淋水,轰声一片。有几个性子急的站起身来,摇手大叫: “乔三老爷你不能退休!” 乔三老爷眼睛似有些湿润,双手连连下压,声浪渐息。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乔某已年过半百,只想过几天平淡日子,我意已决,望各位朋友体谅” 他顿了顿,脸上浮起了微笑: “乔某女婿是河东上官胤大侠的公子,上官云飞” “哦……” 人们伸长的颈子慢慢缩了回去,有些失望,又认为理所当然,失望的当然是自己,别人尚且能心存不忿或不平,提起上官云飞,连嫉妒的机会都没有。其父上官胤早年一把快剑横扫江湖,“快剑上官”早已是后辈学剑人膜拜的偶像,他已化作古今剑客中一颗耀眼的明星,高不可攀,光芒四射。上官胤声名如日中天时却忽然封剑归隐,据说只是为了当时京城名媛苏薇一句玩笑话。英雄美女永远是江湖中最浪漫的话题。阳春三月,缤纷的桃树下,苏薇眼波流动,如两湾春水,足以把一代名侠硬如磐石的心慢慢泡软、融化。上官胤似已痴了,这时他听到了改变了他一生的话。 “放下剑,我就嫁给你” 放下剑,对一名剑客而言,等于放弃地位、荣誉甚至生命。上官胤想都没想,马上解下剑递了过去,好像生怕苏薇反悔,脸上表情倒像赚了个大便宜。苏薇愕住,颤抖着手接过来,她知道,她握住的不是一柄冰冷的剑,而是一颗滚烫的心! “你本来不必这么快就做决定,你甚至知道,就算不答应,我也会嫁给你,你怎么这么傻……” 苏薇紧抱着剑,虽然兴奋得面色通红,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我只想让你明白,没有剑我会活得更快乐,没有你我简直一天都活不下去,我怎会不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会嫁给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开心!” 让所爱的人开心,竟不惜放弃一切,这么做究竟是傻得透顶还是绝顶聪明? 上官云飞会不会继承父亲的衣钵?可惜没人能知道,据说由于苏薇过于溺爱,上官胤在他未满十岁就送出家门,从此不知所踪。封剑阁大门终日紧闭,路过门首,唯一能看见的是高过围墙的阁楼,上悬一块日渐黯淡的牌匾,镌刻着一代剑客的手迹——封剑阁。 人声渐渐安定下来,乔三老爷觉得很满意,他转身示意丫环请小姐过来,然后斟满一杯酒双手端起,朗声道: “承蒙各位远道而来,杯酒薄菜不成敬意,乔某先替小女敬各位三杯,稍后让小女敬酒” 说毕一饮而尽,众人听说能见到小乔姑娘,兴致又高涨起来,颈子也伸长了许多,连半老甚至老得需要拄拐杖的眼神都亮了许多,看来好色并不是年轻人的专利,有人越老越喜欢小姑娘,就像越老越贪财一样。 突然人们的目光向被人同时牵着似的聚在一起,聚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当然就是小乔,小乔并没有寻常千金小姐的扭捏作态,一袭红衫也是极普通的家常衣服,穿在旁人身上甚至有些艳俗,但对小乔来说,若把脸庞比作太阳,红衫就成了太阳斜映下的朝霞,若配上绿衫呢,脸庞又成了绿叶衬托下的红花。一对大眼睛顾盼生辉,长发及膝,大堂仿佛比刚才明亮了许多,每个人都觉得她在看自己,年轻人更是不堪,有的涎水留下来都浑然不觉,几个站起来挡住了视线,被人敲了几记脑壳,要在平时早就拔剑相向了,现在哪还顾得上? 甚至看门人都跑来看热闹了,他们见过小姐的人毕竟也不多,管家也在瞅乐子,看着这群大侠小侠们吃吃偷笑。忽然他觉得后背一阵发冷,感到汗毛都竖起来,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转过头,就看到了一双眼睛,也没什么特别,只是瞳孔间好象有针尖刺过来,吓得他竟忘了询问姓名,更忘了通报。这个人着一身蓝布衫,腰带别着一把牛皮鞘的弯刀,捧着一只礼盒,径直走上前来,管家并不是第一个看见他的人,从他踏入大门第一步,就已映入了乔三老爷的眼帘。这个人年纪不大,走路缓慢而有节奏,每一步踏出似乎都已想好,他全身肌肉都处于放松状态,乔三老爷判断,虽然手捧礼盒,相信在盒子落地前,他完全可以发出致命一击后再还刀入鞘接住盒子。 乔三老爷已赶到了压力,若是敌,他肯定是个危险的敌人,若是友,也一定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乔三老爷的判断一向很准确,他常常引以为豪,但这次他宁愿判断失误。乔三老爷站起来,盯着蓝衣人一步步走到跟前,停住,抬起头来,看着乔三老爷: “乔三老爷?” 乔三老爷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不会超过二十岁,脸色晒得黝黑,面孔轮廓分明,线条有力,透出野性和彪悍,仿佛人的躯壳下装着野兽的灵魂,尤其那双眼睛,看人时竟没有人的感情,好像在研究爪下的猎物。 蓝衣人不再说话,双手递上礼盒,乔三老爷接过来,左手托住盒底,右手轻轻打开盒盖,他已将双手注满真力,闭住呼吸,若遇暗算,他完全可以用袍袖笼住天下任何暗器,他有这个自信,至于毒烟,可以闭气解决。最让他担心的是能否在这之后接住蓝衣人的一刀,对那把弯刀他实在没有把握。 打开盒盖后他愣住了,见盒子里平躺着两只婴儿臂般粗细的人形野人参,人参须脉尽全,甚至竟能辨出“手指”、“脚趾”和模糊的五官来,另有两块未经琢磨但却天然润泽的盘子大小的碧玉,隐隐间似有清气浮动。乔三老爷,活了偌大年纪,虽然阅宝无数,甚至连皇宫内藏都 见过不少,像这样的宝贝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乔三老爷又仔细看了蓝衣人一眼,忽然怦然心动,想起一个人来,乔三老爷把礼盒放在桌上 ,朝蓝衣人拱拱手: “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蓝衣人缓缓吐出两个字: “狼人” 第二章 狼人传奇 狼人是人,不是忽而化作狼,忽而变作人的魔怪。但辽阔的塞外草原却流传着一个狼人的传奇,这个传奇是个孩子创造的,并曾一度动摇了草原人视狼为图腾的信仰。狼人表现出来的果敢、忍耐和征服激发了草原人被酒精渐渐消磨殆尽的原始潜力,狼人创造了奇迹,已化作草原人精神的象征,成为草原人新的图腾。 狼人并非姓狼名人,是个弃儿,没有名姓,人们见他生得黑,就叫他黑嘎,至于更多,没有人调查过。就像黑嘎杀了大黑之后,名字忽然改作了狼人,人们忽然将黑嘎两个字忘得一干二净,好像他本来就叫狼人一样,没有人探究过,也没有人质疑过。 黑嘎这年刚好十四岁,成了乔三老爷家的羊倌。一天午后,羊群进入了一处山坳,这里牧草丰美,黑嘎欣喜若狂,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么肥美的牧场,其实他不知道,这里是牧人的禁区,是草原最凶猛的公狼大黑和母狼小白家族的领地。天色渐晚,黑嘎准备圈养回家,忽见羊群如溅起的水花般四散奔逃,黑嘎飞奔过去,只见一条牛犊大的黑狼嘴边粘着血,蹲坐在一条白狼前,正看着它津津有味撕扯着黑嘎最喜欢的头羊,这两条狼正是让牧人们既无可奈何又闻风丧胆的大黑和小白。黑狼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古铜色眸子寒光森森地盯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瞅白狼了,好像黑嘎并不存在似的,在它眼中,黑嘎既没有威胁,也没有肥羊美味。黑狼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人们甚至同类对它的恐惧,可是狼永远没有听说过“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也不会懂得这句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黑嘎虽然不是初生牛犊,却有胜过初生牛犊十倍的勇气。 黑狼突然听见锐利的破风声,接着眼角掠过一道阴影,等嗅到凶险已经迟了,只听一声清脆的炸响,黑嘎细长的鞭梢已刀锋般把黑狼一只眼皮撕裂,眼珠抽爆。黑狼嗷地一声惨叫,身子直窜起来,落到地上时脚已站得不稳,白狼惊得愕住,嘴巴停止了嚼动,张得老大,碎肉、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刚才黑狼的惨叫引来了狼群,只见狼头攒动聚在白狼周围,群狼见头领满脸鲜血也都呆住,没有头狼号令谁都不敢动,这是狼群的规则。黑狼站稳脚跟,一只独眼竟变得血红,目光火苗似的舔着黑嘎,黑嘎一抖长鞭,嗖的一鞭又朝狼头击下,黑狼头一偏闪过鞭子,箭一般朝黑嘎怀里窜去,黑嘎闪避不及,抬起右脚猛踢狼下颚,黑狼突地一顿,身子竟从脚下钻过去,一口咬住了黑嘎左腿。一股钻心的疼痛非但没有浇灭黑嘎的斗志,反而更激起了他的狠怒,黑嘎顺势一跪,竟把整条腿都塞进了狼嘴,狼头被紧压在地上,似被钉住,狼嘴大张,黑狼独眼里凶狠的火苗瞬间熄灭,瞳孔伸缩,露出了恐惧,它四蹄狠推猛挠,想拽出嘴来,黑嘎两手扳住黑狼上下颚,双臂用力,喀嚓一声,有如掰开了把大狼夹子,狼嘴应声而裂,狼血哧地从喉咙里迸出来,喷了狼人满脸。黑嘎站起身右脚踩住狼下颚,双手抓住上颚,一声大喊,哧啦,黑狼竟被应声撕成两半。 黑嘎抬起头,才看见白狼身边密集,黑压压一片,却没有一丝声息,全都大张着嘴,目光呆滞,有如泥塑。黑嘎猛吸一口气,嗷地一声大喊,群狼竟发出阵阵哀鸣,夹尾四散,有几只慌不择路径直朝黑嘎奔过来,黑嘎捡起羊鞭搂头盖脸抽过去,鞭到之处,狼竟不躲避,躺在地上,四爪朝天,簌簌发抖,哀哀嗥叫,屎尿失禁。黑嘎扔了鞭子,从死狼身上扯下团狼毛,打着火镰烤焦按在伤口上,撕下片衣襟包扎完毕,准备赶羊回家,见白狼竟还伏在那,没走。黑嘎抄起羊鞭,一步步靠上前去,白狼哀叫着站起身来,掉头小跑,跑几步见黑嘎没有追过来,便停住,眼巴巴地望着他。黑嘎走近一看,见羊尸旁躺着两只刚生下来的狼崽,胞衣还未褪,他拎起小狼,恨念未绝,就想摔死。刚抬起手,就见白狼哀号着爬过来,匍匐在黑嘎脚边,一双天蓝色的眼睛竟然流出了泪水。黑嘎叹了口气,轻轻把小狼放到地上,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转过山坳,忽听狼嚎,回头一看,见白狼站在高处,对着他悠悠长叫。 黑嘎赶羊回家,乔三老爷听说他去了狼洼,吓了一大跳,又听说只损失了一只羊,还杀了头狼,就觉得黑嘎说得越来越不靠谱,可伤毕竟是真的。于是安慰两句,请来大夫诊治,好在未伤筋骨,黑嘎躺了十几天,渐渐痊愈。仍旧放羊,只是再也不去狼洼。直到有一天,人们似乎觉得大黑忽然很长时间没叼牲畜了,于是纷纷议论,猜想大黑可能搬了家,可又不敢确定,因为谁也不敢去狼洼证实。忽又有人说看见了小白,可大黑呢?两只狼一向形影不离,难道病了?狼可没有人娇贵,死了?草原上的霸主,哪有天敌?狼是被人捕杀的?草原上只有乔三老爷有这个能力,可狼性凶残,行踪诡秘,而且报复心理极强,乔三老爷并不是傻子,他有着方圆八百里的牧场,喂给狼几头牲畜不算什么,被狼惦记着整群牲畜外加自身性命,滋味可不好受。 最后揭开秘密的居然是小乔,小乔从不相信黑嘎会说假话,但她也从未想过去证实,毕竟她只有十二岁。草原人崇尚率真,加上乔三老爷又是武林中人,所以从未想过把小乔藏在深宅大院中,禁在绣楼里。小乔经常骑马疯跑,当然也跟黑嘎一块儿放过羊。孩子愿意找孩子玩耍是人的天性,这天小乔跟丫环玩腻了,骑马跑出来,不觉来到黑嘎的羊群。一瞧黑嘎背对着她,坐在小山包一棵矮榆树下,便下了马,偷偷摸过去,准备吓吓他,走到身后丈八远时,忽听一声低低的狼号,蓦然从黑嘎肩上伸出一只雪白的狼头来,天蓝色的狼眼目光莹莹地盯着她,小乔脑袋嗡的一下,觉得心呼地跳到了嗓子眼,想叫叫不出来,骨节酸软,摇摇晃晃瘫在地上。黑嘎转过头,见小乔脸色苍白,堆坐着,伸手指着白狼,嘴巴大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知道受了惊吓,忙跑过来,小乔见黑嘎朝自己奔来,才觉得心扑通一下落进肚里,出了一口长气,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小乔醒过来时,见黑嘎正焦急地望着她,一张黑脸急得紫涨,额头汗水淋漓。小乔翻身坐起,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狼呢?没跟来吧?” “哪有狼?你看花眼了,那是巴图家的白狗” “你骗我,你不说实话,我就告诉爹” “告诉什么?看见狼?乔三老爷会相信?” “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吗!我发誓绝不告诉别人” 小乔摇着黑嘎手臂嘟着嘴央求。 “好,我告诉你,你刚看到的是狼” “白狼?该……该不会是……” 小乔脸色忽又变得煞白,咬着手指,惊恐地看着黑嘎。 “对,是小白” 黑嘎点点头。 “那大黑呢?怎么没跟它在一块儿?我听人说大黑不见了,可能死了” “是死了”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 黑嘎又点了点头,伸手拽起裤脚。 “天呐!真是你杀死的?!” 小乔惊呼一声站了起来,瞪着眼瞅了黑嘎半天,忽然扑哧一笑: “骗人,杀了大黑小白会饶了你?还跟你一块儿玩?” “小白当时下崽了,我没杀狼崽,再说大黑吃了我的羊,我杀了它,一命换一命有啥不对?” 小乔对后半句理由不太认同,她孩子气地认为大黑吃羊,该由羊杀它,怎么也轮不到黑嘎替羊报仇。但与生俱来的母性让她很快做出了判断:“你是对的,不杀小白的孩子,小白欠你情,它不能吃你”,她为能弄懂这么难的问题兴奋得脸蛋通红,印证了黑嘎是杀狼人之后,黑嘎的形象忽然间在她面前高大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塞满了小乔小小的心房,她不知怎样才能跟黑嘎关系更近一层。凝神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一个最好的主意: “黑嘎,咱们拜把子吧!” 黑嘎吓了一跳,要知道草原人是最讲究结拜的,纯正的蒙族人把结义弟兄称作“安达”,你有越多的安达,受到人们的尊敬也就越大,黑嘎做梦都想成为别人的安达,也想有自己的安达,只可惜即使在民风淳朴的草原也是讲出身门第的,所以黑嘎至今还没有安达。黑嘎想了想,结拜兄弟没听说过有女的,咳,管他呢!这毕竟是自己第一次结拜,还是别人求的,对别人所求之事,黑嘎总不好意思拒绝。 “到底行不行?” 小乔见黑嘎脸上时喜时忧、阴晴不定的神色禁不住担心起来,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主意可千万别泡汤,禁不住催促起来。 “好!我答应” 黑嘎终于下定了决心。 “只是你姓什么?我总不能叫你黑哥吧?!” “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黑嘎这个名字实在不好,你又这么黑,不如我替你起个名字,保证你喜欢!” “叫什么?” 黑嘎此时也觉得自己名字实在有些不雅,但他也不相信小乔会起出什么好名字来。 “你杀了大黑,在狼眼中你不是普通人,在人眼中更不是普通人。你又不忍杀狼崽,刚才还跟狼在一起,可见又喜欢狼。再说我们还是因为狼才想起拜把子的,我看不如就叫狼人!” 小乔说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好,我就叫狼人” 黑嘎想都没想,张口就答应。 “哇!太好了!” 小乔拍着双手上蹿下跳,快乐得像条戏水的小鱼。黑嘎也高兴起来,是为有了名字高兴?还是因名字是小乔取的高兴?要么是看见小乔高兴所以才高兴?黑嘎糊涂了,反正知道高兴就得了,他摆了摆头,心里脸上都是笑,自懂事起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第三章 狼群首领 “听说你叫狼人?还跟小乔拜了把子?” 乔三老爷没有看他,低头欣赏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狼人没有吱声,有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表示默认。乔三老爷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像三九天的铁板。狼人的心从云端沉到了谷底,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许多道理,知道了他跟小乔之间隔着一道墙壁。 “听说你杀了大黑?” 乔三老爷上下打量着他,眼里经满是讥笑。这目光像一根根细针刺得他浑身难受,别说他还是个孩子,就算是大人,也唯独乔三老爷有这个能力,平常人即使偶尔做出英雄壮举也没人会相信。狼人总算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看在你救羊群有功的份上” 乔三老爷摇了摇头,绷着嘴角,分明是强忍住笑,从身后取出一包东西递给他: “这是五十两银子,你拿去吧。记住,狼吃人,狗才咬人,狼和狗要分清楚。对了,狼人这名字不错,听说是小乔起的?看来她也没分清狼、狗” 狼人浑身直哆嗦,但还是挺直了腰杆,看着乔三老爷,一字一顿地说: “银子我不要,算是赔羊钱,谢谢你给我治腿,有朝一日我加倍还给你,再见!” 他再也不看乔三老爷一眼,转过身就走。乔三老爷拿银子的手僵在半空,他没料到这个身价比羊贵不了多少的羊倌竟有这么强烈的自尊。 “狼哥哥别走!” 小乔本想让父亲夸夸狼人,没料到适得其反,冲出来时已泪流满面。狼人肩膀颤了一下,不由顿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但随即大踏步走出门去。小乔心都要碎了,她边跑边叫追了出来。小乔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狼人面前,伸手拦住去路,狼人只得停住,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竟满是痛苦,泪水渠水般流进嘴角。小乔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狼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乔肩膀,轻声说: “乔妹妹,我会回来看你的” 小乔顿时止住了哭泣,一股暖流从她心底慢慢升起,“乔妹妹?”这可是头一回听到狼人这么叫自己,那天结拜,狼人死活都不肯叫她一声妹妹。小乔仰起泪脸: “真的?” “真的!” “一定?” “一定!” 狼人走了,小乔平生头一回感到了空虚寂寞,原来不管有什么不快,几天就好了,可这次没想到这么漫长。小乔明明觉得惆怅愁闷,但愁闷里却又掺着憧憬和甜蜜。 乔三老爷却很快就把狼人忘得一干二净,节气转眼已到深秋,乔三老爷透过窗子,看着远处自家场院堆起的几百座巨大的草垛,和熙熙攘攘成群结队晚归的牧群,觉得晚霞也似乎变得比往日可爱了许多。况且派去各地的得力人手传来的都是有利消息。乔三老爷深呼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余辉映在身上,看上去有如鎏金雕塑,充满了威严,令人不可逼视。 忽然,苍茫的地平线上引起了一丝骚动,而且这骚动有如潮水,越涨越高,越来越近,朝乔家庄园席卷而来。乔三老爷定睛一看,涌动的潮水竟是羊群、马群、牛群,掀起的灰尘有如妖雾,遮天蔽日,加上牛吼马嘶,急鼓似的兽蹄敲地声,更叫人心惊肉跳。乔三老爷皱着眉,慢慢走下楼,来到院中,忽听霎那间声音皆无,人们纷纷逃进乔家大院,他们认为只有这里才最安全,也只有乔三老爷能保护他们。 大门已紧紧关上,半院子人面色煞白,瑟瑟发抖,张嘴结舌地望着乔三老爷,连最爱哭的孩子也大气不敢出,头紧紧扎进母亲怀里。管家胆子大点,刚刚趴门缝瞅了两眼,身子立刻矮了半截,连滚带爬地往里跑,慌慌张张一头撞在乔三老爷身上,乔三老爷一把揪住: “怎么了?” 管家面色灰白,眼睛突出,吓得好像要从眼窝里掉出来,咽了半天唾沫才嘶声道: “狼……狼群……” 乔三老爷也吃了一惊,狼群围村?从未听人说过!人们这时才缓过神来,可能见了乔三老爷,胆气也稍稍壮了些,却不知道乔三老爷听了这句话,也如一脚踩空,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准备弓箭!家丁男人上墙警戒,妇孺进后院” 乔三老爷惊魂稍定,马上下达了命令。一阵慌乱之后,院子空旷了许多。乔三老爷扶梯上了门楼,只见成千上百口牲口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尿骚气、粪臭气熏得人透不过气来。狼群呈新月状排开,正中蹲坐着一条白狼,浑身雪白,眼睛竟然是天蓝色,莹莹闪动,如同水晶。乔三老爷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白!” 要知道大黑小白是近年来草原上最凶恶的狼群首领,它们不但能号令自己家族,也能号令草原上任何一个狼群。乔三老爷就亲眼看见过大黑小白率领三个狼群,将一群上百只过境的黄羊赶紧杀绝,不留一个活口。乔三老爷带去围猎的几个中原高手,个个吓得尿湿了裤子。乔三老爷虽然胆识过人,却也不敢跟大黑小白交恶。看着眼前最凶恶的狼群,乔三老爷心里一下子没了底。 乔三老爷眉头越锁越紧,这时忽见狼群起了变化,新月形的队伍从中间慢慢分成了两半,形成了一条甬道,从狼群后面竟然缓缓走过来一个人影。乔三老爷心突地一跳,是他?难道是真的? 那人沿通道走到前面来,狼群也重新恢复成新月状,只见他竟然伸手拍了拍小白的头,小白摇了摇尾巴,蓝眼睛看着他,目光温柔,像条崇拜主人的白狗。那人一步步走上前来,小白在身边紧紧跟随,模样悠闲,像是晚饭后遛狗的闲汉。乔三老爷终于认清了来人,正是黑嘎,也就是狼人。几个月不见,狼人清瘦了许多,虽然还不到十五岁,可浑身却散发着野性和彪悍。乔三老爷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这个年轻人宿命似的跟自己揪扯不清,不知怎么,他竟有种隐隐的恐惧。 “乔三老爷?” 狼人抬起头,眼里闪烁着野兽的目光,乔三老爷心里一紧。 “狼人?” “这是小白,我今天来只想跟你说一句话:你错了,就算你是乔三老爷,也不能冤枉我” 狼人说完转过身,领着小白走回狼群,狼人忽然嘬口发出一声长啸,只见狼群突地掉头,一瞬间跑得无影无踪。狼人和小白也渐渐越走越远,跟最后一缕暮色消失在深秋无边的旷野中。 “狼人!” 乔三老爷一拳将茶几击得粉碎,他头一回因为一个孩子生气,也第一次因为一个羊倌失眠。 “狼人……” 小乔因为照看邻里妇孺,没能见上狼人一面,头一回气得几乎发疯,也第一次因为一个男孩子失眠。 “他会来看我的” 小乔喃喃道。 第四章 搅局 大堂里大部分人都在看小乔,只有少数对女色不感兴趣和同性相斥的女人们注意到了蓝衣人,还有一个人是小乔姑娘,她当然不会被自己迷住,她也知道自己生得漂亮,看着众人痴呆模样,她忽然脑中现出一个孤独的身影来,不由得心里轻喚:狼哥哥,你会这么看我吗?她年龄已经不小,也终于弄明白,十二岁时种在心中的是一颗爱情红豆,如今红豆已成,采摘者却非自己所愿,换了他人。当乔三老爷为她定下终身时,她没说一句话,转身回到房间,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没有人敢违抗乔三老爷的决定,就算亲生女儿也不例外。她木偶似的从丫环手中接过一杯酒,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蓝衣人,脑袋嗡的一下,身子一摇,赶紧扶桌站稳,目光却再也舍不得离开,是他吗?小乔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然后就听到了下面两个字: “狼人” 当,酒杯落地,小乔一声娇呼: “狼哥哥,果然是你!” 一式燕子穿云,蝴蝶般掠过三丈,轻飘飘落在狼人身旁,上前拉住他的手,又蹦又跳: “这些年怎么不来看我?去哪儿了?在忙什么?什么时候到的?” 狼人看着她,目光渐渐柔和,嘴角也泛起笑意。乔三老爷心沉了下去,只是他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眼睛的痛苦之意更浓,眼睛主人离门口虽然还远,却还是一丝不落地把一切看在眼底,他的脚似已僵住,再也迈不动一步。 乔三老爷轻咳了两声,柔声道: “女儿,别没大没小的,眼见快成家的人了……” 这句话字字似钢针,一根根刺进狼人心里,他目光中的神采慢慢冷却,熄灭,凝成了一粒黑冰。他慢慢缩回手,看着小乔,缓缓道: “小乔姑娘,祝贺你” “什么?姑娘?我是你的乔妹妹呀!” 小乔泪如雨下。她回过头,望着乔三老爷,泪眼婆娑: “爸爸,我不想嫁人!” 乔三老爷看见女儿的眼神,彻底明白了。但他是乔三老爷,他的心比冰还冷,比铁更硬,他言出如风,说过的话就是命令,永无更改。他只摆了摆手,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 小乔一跺脚,双手掩面,奔进后堂,一路呜咽,听了让人心碎。狼人终于明白了小乔对自己的情意,五年游荡,凄迷草原,苍茫大漠,狼人忍受了野兽都难以忍受的寒冷、饥饿、瘟疫,心早已变得硬如钢铁,冷如刀锋。只有他自己知道,小乔是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每当想起她,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愉快,顿觉神清气爽,甚至在伤痛时,念念她的名字,痛苦似乎都能减轻。他做梦都想见到她,而且时间越久,感觉越强烈。当有一天,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时,竟然吓了一大跳,但想到这根本不可能,比梦还不真实时,他只有把她深埋在心底。可现实往往更残酷,此刻,狼人虽有一颗铁硬的心,也已化作齑粉。他脸色灰白,居然连眼神也变得空洞。一丝笑纹爬上乔三老爷的嘴角,他觉得这个意外竟带来了意外的惊喜,能看见扫了自己面子,声名甚至超过自己的对手倒在面前,岂非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狼人目无表情,并没有注意到乔三老爷的变化,他木然转过身,抬步就走。他显得那么疲惫,似乎脚步也变得格外沉重,但随即又不得不停下来,一高一矮两个人挡住了去路。高个子不但高,也很胖,没有四百斤,至少也有三百八十,头顶下巴刮得精光,青虚虚没一根毛刺,左耳竟然戴了两个碗大的金环,随头摆动丁丁作响,腰畔也悬着一把弯刀,跟狼人腰间的弯刀一比,至少长了两倍,宽了一倍。矮子并不矮,至少比狼人高半头,但站在光头身边,想伸手拍拍肩膀,恐怕也得踮起脚尖,掌中没有兵器,手却藏在衣襟袋中,本来是件崭新的锦衣,却缝了两个丑陋的旧牛皮口袋,显然是临时缝上去的,为带上破皮袋竟不惜毁掉锦衣,足见主人对皮袋的珍重。 现在瘦子就伸出手来,踮起脚,拍了拍光头的肩膀,目光带着笑意凝视着狼人的脸,说道: “我这个兄弟虽然不敢吃上官云飞的醋,却是对你大大地生气!小乔姑娘本来准备敬酒,全被你这只小狼给搅了。他一生气就要打架,每回打架都得拉上我”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谁叫我们是亲兄弟呢?!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想必这道理你懂” “我懂” 狼人还是面无表情,语气也无精打采,透着说不出的疲倦。 瘦子又踮起脚,拍了拍光头肩膀: “他叫白虎,我叫黑虎,我俩合起来叫辽东双虎” 人们吃了一惊,辽东双虎近年来名冠东三省,而且出手狠辣,绝不留活口,江湖人背后都叫他们辽东双绝。白虎一把弯刀曾把号称东北第一刀客的赵一刀一刀挥作两半,赵一刀竟浑然不觉,等拔出刀向前一扑,才发现自己已被拦腰斩断,在倒地的刹那,仍然看见下半身喷着血花向前蹿了丈余。赵一刀至死也不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快的刀,自己竟然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黑虎手中暗器又准又毒,没有人看见他出过手,因为死人没法描述那一击的速度和准度,但个个眼神却都透露出惊恐、不信和迷惑。 “听说你十四岁就杀过狼?” 白虎低下头,打量着狼人,目光如两条虎舌头,把狼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舔了个遍。狼人没有回答,只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等待下文。果然白虎居然弯下了腰,凑近狼人,耳语似的说: “我十三岁也杀过野兽,不过是头熊”,虽说白虎压低了声音,可人们还是一个字都没落下,听得清清楚楚。大家禁不住替狼人捏了一把汗。 “你杀那头熊也不算大,还不到四百斤” 黑虎斜着眼看着兄弟,目光里却满是笑意。 “可见若是杀几只山猫野兔就叫人佩服得不得了,猎户岂不个个让人佩服得要死?!” 白虎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屋梁上的积尘随着笑声簌簌而落。乔家大院本是仇家争杀的禁地,可是乔三老爷却并没有阻止,只是冷冷地背手旁观,倒像是在别人家里看热闹。 第五章 惊魂一刀 白虎笑声未落,就听见狼人说出了两个字: “拔刀!” 这两个字竟如一根绳索,紧紧地勒住了白虎的喉咙,白虎的笑声瞬间顿住,不由地攥紧了刀柄。他竟然发现狼人好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眸子冰冷如黑冰,目光尖锐如刀锋,全身上下散发出令人紧张的野性,黑虎也攥紧了皮袋里的双手,辽东双虎突然觉得自己成了被一条狼同时盯紧的猎物,稍一移动就会招来致命一击!他们本想趁狼人丧失斗志时捡个便宜,虽然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没有十分把握,他们绝不会出手,但他们此时才知道,狼即使身陷绝地也会发出致命一击,更何况是狼人,他是狼中之狼!然而这想法随即被自信所代替。当双虎握住了手中的冰刃,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肌肉也渐渐放松,就像入定的老僧,进入了空明。 狼人右手慢慢握住了刀柄,忽然间就像狼露出了利齿,选准了最佳角度,蓄势待发。围观人渐渐被场面的气氛压迫得透不过气来,所有动作都已停顿,时间霎那间也似凝结。双虎从小一起长大,多年形影不离,早已心神相通,当二人觉得已进入最佳状态时,随即同时出手!众人骤见一道S刀光,迅如雷声前一闪即逝的闪电,柔如舞女抖动的白绸,然后就看见双虎木然地站着,面色苍白,眼里目光涣散,嘴巴大张,涎水流了下来,白虎右手紧握刀柄,却一寸也没有拔出来,黑虎双手也仍然插在皮袋里,只是忽然间,人们竟见白虎的右臂和黑虎的双臂,渐渐渗出血来,慢慢向两旁歪过去,锵!白虎的断臂拉出了弯刀,落在地上,手却依然紧握着刀柄,黑虎的双臂分向两侧,手还插在皮袋里,摇摇欲坠。血箭一般迸出来,两人顿时成了血葫芦。众人中不乏多年行走江湖之辈,见过许多血雨腥风,但是多年后提起那天所见,仍然双手只抖。大堂里竟有一大半人在嗷嗷呕吐,尤其是年轻人和女人,呕出了眼泪,呕出了胆汁,也吐脏了新衣裳。 辽东双虎脸色因失血过多变得更白,白虎苦笑着左手急点,替黑虎和自己止住了血,又伸手把黑虎的两条断臂扯下来,牛皮袋应声而裂,袋中暗器叮叮当当散落一地,暗器形如飞轮,边缘尖齿泛着碧光,显然淬有剧毒。黑虎的两条断臂竟也变得漆黑,狼人斩断手臂的瞬间,手的动作骤然停顿,暗器尖刺划破了掌心。 狼人看着白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地说: “因为你是一名刀客,所以给你留一只手;又因为你做事太绝,不配用刀,所以断你一只手!” 然后又看着黑虎: “暗器也是武器,但不可淬毒,一出手就想要人性命,这样的手一只也不用留!” 说完再也不看一眼,抬脚就走。出了厅门,他就看见了一双眼睛,高山之巅的雪永远圣洁、纯粹、高贵,绝不等同于人间的雪,受到污染、践踏、最后化成一滩浊水。这人的目光就像高山之巅的白雪,冷漠得超凡脱俗,高贵得只能让人仰视。他面白似雪,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仿佛郊外踏青的公子,对美景着了迷,正在搜索枯肠,寻诗觅句。但狼人却知道,这个人绝不是在欣赏美景,也不是在作诗,因为他看见了白衣人腰间的长剑,一把乌鞘长剑!剑鞘漆黑,白衣胜雪,稳如山岳,浑身上下散发出迫人眉睫的光辉。 狼人没有停步,双脚不紧不慢,踏着最放松的节奏,只要他想走,没有人能拦住他,即使乔三老爷也不能。但现在他的双足却蓦然顿住,野兽总能比人预知凶险,恰好他正是狼人。回过头,他又看见了同一双眼睛,白衣人白雪似的目光已渐渐凝成了冰,化作两束尖锐的冰凌,冰冷,甚至竟有些怨毒之意。如果眼睛能杀人,相信白衣人已把狼人大卸了八块,狼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怨毒的目光,甚至在以凶恶著称的狼群中也没见过。他多年与野兽为伴,殊不知人比狼更狠毒,社会也比狼群更凶险,这道理他迟早会明白的。狼人没有见过这个人,而且也确信跟他没有结仇,可白衣人的眼神却分明把他视作仇敌,恨之入骨。他糊涂了,挠破了头皮也想不明白。幸好这时白衣人掉过头不再看他,当然他也只好走。 太阳渐渐西斜,白衣人不知站了多久,晚霞如血,他的心也在流血。他的身躯虽然站得挺直,可是灵魂却早已倒在地上,哀哀哭泣。他出神地望着西坠的斜阳,觉得心也在慢慢沉落,慢慢冰冷。忽然,他看见一个蒙面人抱着另一个人闪电般的窜上一匹马,捏断缰绳,猛拍马股,箭也似的直冲大门而来。蒙面人怀中所抱之人衣袂飘飘,颜色鲜红,如西天撕落的晚霞!白衣人已越了过去。 马快,人更快,马急如风,忽见前面陡然多了一个人影,惊得唏溜溜一声暴叫,人立而起,差点把马上人掀翻在地,蒙面人探手拔出背后长剑,疾风般朝白衣人搂头剁下!白衣人手掌一挥,轻拍在马脖子上,蒙面人忽觉头一晕,一剑走空,惊见座下马已四蹄离地斜斜飞起!他赶紧右脚摘蹬,顺势一点马背,往旁边急躲,落在地上仍惊魂未定,见左脚还穿着挣断的马镫,马已绝气倒地!白衣人雪人似的站在面前,目光也有如冰雪。蒙面人心里不禁一阵发紧,背上的冷汗一滴滴吐出来。 “放下人,摘掉面具” 白衣人没有丝毫表情,语气冷得像冰。蒙面人手哆嗦了一下,慢慢松开手。 “解开穴道!” 白衣人冷冷道,语气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蒙面人手慢慢抬起来,神情竟似有痛苦流露。忽然蒙面人抬起一半的手猛然转向,哧!三只袖箭打向白衣人面门,同时身形暴起,长剑闪电般朝对方劈落!白衣人竟不闪避,左手后发先至,接住袖箭,右手一把攥住了蒙面人下劈的手腕,喀!一声响,蒙面人一条手臂给硬生生拧断!血花如雨纷纷散落,蒙面人摇摇晃晃跪在地上,眼睛灰白,瞳孔大张,竟像大白天见了恶鬼,活活给拘走了魂魄! “摘掉面具!” 白衣人又重复了一遍,蒙面人浑身一哆嗦,有如听见咒语,哧啦!一把撕下面巾。露出一张本来年轻俊秀的脸,这张脸此刻却因痛苦扭曲得异常丑陋。白衣人盯了他一眼,抬起脚来到红衣人身边,这个人他当然见过,此时他忽然发觉,虽然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却非常值得,这个人当然就是小乔。白衣人伸手拍开了小乔的穴道,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的冰雪渐渐消融,化作了两湾春水,似要把她淹没。 小乔被看得低下了头,心想这个人好无礼,盯着大姑娘家看个没完,但想到人家出手相救,看两眼又不至于缺胳膊少腿——想到这,眼角不由自主地瞟了瞟血泊里的半截断臂,心里一翻个儿,弯腰呕吐起来。断臂人疼得只抖,狠毒地看着白衣人,嘶声叫道: “你是谁?” 白衣人仍痴痴地瞧着小乔,眼里满是关心和爱怜,缓缓答道: “上官云飞” 小乔蓦地停止了呕吐,面色突又变得煞白,双手捂脸向院里奔去,上官云飞的心凉了。等他回过神来,断臂人已不见踪影,乔家大院已是灯火通明,进去还是离开?进去徒增伤感,离开又有些不舍,上官云飞难住了。 第六章 天山三鹰 上官云飞没有回家,屈指算来,十岁以后到今天为止,他仅仅在家里住了十天。虽然上官夫人盼得眼睛都已发酸,站得脚也发软,此时他还是不想回去。他的家在河东,现在他却在河西,这座镇子恰好也叫河西镇。他已离开草原,因为看见草原,他心底的情感就会如春天的青草般疯长起来,而这只会让他更痛苦。现在他正喝酒,剑客本该无情,心中有情,剑下就会留情,所以多情的剑客难以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剑客也不应喝酒,酒精麻醉神经,会影响判断力和出剑的速度。但他现在显然两条戒律都违反了,他既多情,而且正在喝酒。 酒楼叫太白酒楼,随便到什么地方都会找到相同名字的酒楼,虽然俗套得要命,可酒店老板还是愿意取这个名字。酒仙李白能饮、善饮、能诗,据说还有一手不错的剑术,具备以上条件,足以把三教九流都吸引过来。所以从这点看,你又不得不佩服生意人的精明。 上官云飞这时就坐在二楼靠窗临街的就桌旁,酒已喝了四壶,可面前的菜却一筷未动,热菜已散尽了最后一丝热气,凉菜当然更凉。那么人心呢?上官云飞端起酒杯,一仰脖全倒进喉咙里。就在回家的前一天,也是坐在这张桌旁,上官云飞端起茶碗,父亲举起酒杯,母亲伸过来布菜的筷子,他就看到了街上骑马而过的小乔。他只愣了一下神,母亲就已全瞧在眼里,那天他的话格外多,说得父母都插不上嘴,茶虽只有一盏,他却晕乎了整整一天。就在回家后的第八天早上,母亲笑吟吟地告诉他,那位姑娘叫小乔,是草原乔三老爷的独女,让他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去岳父家串串门。上官云飞高兴地抱着母亲又笑又跳,身子仿佛一下子飘上了云端,在踏上草原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像百灵鸟似的,呼啦啦展开了翅膀,恨不得立刻飞到小乔身旁,听自己婉转的心曲。就在踏上乔家大院高高的台阶,刚好从大堂门外露出半个头时,他看见小乔百灵鸟般飞掠的身影,听到了她对狼人百灵鸟般的呢喃,他的百灵鸟顿时断了翅膀,他的心死了。 酒是钓诗钩,又称扫愁帚,上官云飞没有心情钓诗,只想借酒消愁,只是酒入愁肠,非但忧愁未能减轻,反而越积越浓,越积越厚。他已经在喝第五壶酒,而且忽然发现自己酒量很不一般,喝了这么多酒居然一点不醉。他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当不成独一无二的剑客,做个酒鬼感觉也不错。可就在为这个想法准备为自己干一杯时,他觉得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这只手修长、细腻、柔软、温暖,他忽然想起了母亲的手,鼻子陡然发酸,他慢慢地抬起了眼睛。见手的主人戴着宽大的竹笠,面上垂着黑纱,身上也是一袭黑衣,既看不清面目,也辨不出身材,但肯定是个女人,即使不看手他也能确定,因为他听到了声音,只是有些沙哑: “你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 上官云飞觉得很不高兴,被人扰了酒兴,很少有人能高兴起来。但黑衣人好像并不介意,说道: “抬头看看,这里有二十人,除了我,至少有十九个是来找你麻烦的” 上官云飞转过脸,果然见十几个带刀佩剑的人分散四处,静悄悄地饮酒,听见这句话,正同时抬起头,目光狠毒地看着黑衣人。上官云飞这才知道,自己酒量并不大,十年艰苦磨练,就连十丈外飞花落叶声也能辨得一清二楚,而此时自己竟变得又聋又瞎。上官云飞站起身来,头有些眩晕,脚也有些摇晃。黑衣人看着他,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散坐四周的也静静站了起来,把住各个出口,一个中年黄脸汉子,伸头朝窗下打了一声呼哨,可见连楼下也布置了人手。一个瘦得皮包骨的老者缓步走上前来,目如鹰隼,双唇前突,竟然也像弯曲的鹰嘴,双手骨节粗大,十指弯曲。左边是个胖子,身材却不足三尺,头大如斗,眼睛大得出奇,眸子竟比别人大了一倍,眼白居然是古铜色的,怀里抱着一把古怪兵刃,说剑不是剑,说钩又不是钩,剑尖两边各有一个弯钩。右边人方才坐在地上,也就比别人矮那么一两指,可一站起来,却足足比左边胖子高出两倍,也比中间老者高出半个身子,本来矮子离老者只剩半步时,高个子刚站起身,忽然一步就跨了过来,跟矮子的脚同时落下。虽然酒楼高大,可是高个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还习惯性地弓着身子,他头顶光亮,没有一根头发,头顶下的头发却一点也不比别人少,手中一柄斧头,搁在一般人手里肯定大如门扇,但在他手里只能算作斧头。 瘦老者端详着上官云飞,啧啧赞道: “果然不错,毛皮虽然不错,只可惜是个醉猫!” 他低头看了看矮子,又抬头瞅了瞅秃顶,问道: “你们看呢?” 矮子哈哈一笑,声音居然大如洪钟,秃顶白了他一眼: “小点声!我的耳朵都快聋了!” 他的声音果然很小,至少没把矮子震趴下,但两只小胖手还是赶紧捂住了耳朵。瘦老者好像见怪不怪,缓缓道: “既然这位醉猫把中州大侠吴正义的公子一条胳膊给废了,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管……” 矮子抢先答道: “而且他还答应再给我二十个苏杭美女!” “这二十个不算?” 瘦老者好像有些诧异,张大了眼睛。 “当然不算,他要给,我当然不好意思不受,我一向不喜欢驳人面子” 矮子眼睛眯起来,似在重温昨日的绮梦,又像在想像来日替美人宽衣的情景。老者叹了一口气: “你喜欢骑人,我却喜欢骑马,吴大侠只不过答应我五匹汗血宝马而已!” 秃顶吃了一惊,腰弯得更低,看朋友做了赔本买卖,总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他一着急声音更大,有如惊雷。 “什么?就五匹?!白花花的银子他答应给我十万两!” 矮子当然又捂上了耳朵,而且捂得比刚才更紧。 “汗血宝马天下只有十匹,皇宫两匹,西域两匹,还有一匹没生出来,在我的马肚子里” 老者白了他一眼,似在埋怨他少见多怪。秃顶果然闭上了嘴,矮子长舒了一口气,双手从耳朵上放下来。 “对付一个刚出道的毛孩子,咱们三只鹰料也不难,只是对喝醉酒的人下手,还真有点胜之不武!” 老者又叹了一口气,眉也皱了起来。 “可是他老子实在太厉害,今天不出手,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矮子劝道,神色诚恳,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本来就要到手的大姑娘,忽然像已经煮熟的鸭子,没等张嘴,却插翅飞了。 “怕个鸟!就算上官鼎在这,也不一定把咱们哥仨怎样!” 秃顶大嚷,眼睛急得通红。矮子这次并没有捂耳朵,可见他并不是怕光头说话,只要感兴趣,就算身边响个炸雷他也不会眨一眨眼,显然他对这句话很感兴趣。老者又一上一下看了他们两眼,缓缓补充道: “咱们只是吴正义手里的一把刀,就算上官鼎报仇,找的也是吴正义而不是我们!” 说完闭上嘴,看着上官云飞。矮子和光头也闭上了嘴。 上官云飞此时只想笑,这三个人杀人居然这么费事,好像杀一个人开价要不够高,理由若不充分,他们就不好意思动手似的。他们当然是说給上官云飞听的,他们当然相信上官云飞已经听得足够明白,那就是非杀他不可,不管他有没有喝醉,也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上官云飞醉眼通红,雪白的脸也因中酒涨的通红,但口齿却依然清楚: “天山三鹰?” “不错,老夫山鹰” 老者又指了指矮子和秃顶: “猫头鹰,秃鹰” 杀手虽然是一种的古老行业,可自称杀手的人却不多,就连豪气干云的荆柯,也得借献图的机会乘机行刺。但天山三鹰却敢于公开承认自己是杀手,他们无疑是最成功的杀手之一,至少近二十年来是。成功的杀手出价当然不低,但他们的生意居然不错,显然信誉很好,到目前为止,他们从没让东家们失望过。 第七章 亲情的力量 上官云飞右手缓缓握住剑柄。一个剑客握住剑,也就握住了自信。可是他的眼睛里并没有自信,只有空洞和萧索,孤傲如如远山之巅冰雪的目光已经不能凝聚,剑客虽在,剑魂已死!天山三鹰眼里露出了笑意,黑衣人的心沉了下去。 上官云飞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三鹰跃起的身形和冰刃撕破空气的尖锐声,秃鹰脚跟忽地一抬,向前扑倒,手中大斧闪电般砍向上官云飞脚踝,山鹰从秃鹰身上跃起,两只鹰爪径取双目和咽喉,猫头鹰冰刃急刺小腹!这三招,每一招都经过千锤百炼,如果山鹰的鹰爪和猫头鹰的冰刃去向还能让人料到的话,再也想不到秃鹰高大的身体,发出的招式居然是攻人下三路! 大斧已经触到了上官云飞的裤腿,鹰爪距双目只有一寸,离咽喉也只有一分,开花状的剑尖感到了皮肤的柔软,两旁的弯钩就要瞬间切入,钩住内脏,猫头鹰心里已在偷偷的想,上官胤一边往腔子里收拾肝肠,一边哀哀哭泣的场景。上官云飞霎那间嗅到了死亡的气味,他本来不甘这么轻易地死去,但到真正临近死亡时,竟然想这样也不错,一了百了!他还有什么牵挂的?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小乔的身影,小乔一身耀眼的红衣,就要碎裂在自己同样耀眼的血液里,这岂非也是一种融合?一种凄惨动人的融合?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黑衣人的一声惊呼: “飞飞!” 忽然间他已清醒,一股力量顿时漫上全身,他顿时做出了反应! 他左足一抬一落,一脚就把大斧踏住,同时上身后仰,右足雷霆般踢出,正中山鹰胸口,喀嚓!山鹰胸骨尽断,飞过头顶撞到墙上,右足上踢之力未绝,左足也凌空飞起,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猫头鹰一刺落空,正惊异间,双眼立刻晃过一道灿烂的光弧,接着就感到一股彻骨的凉意,然后就见左肩至右腰慢慢渗出血来,裂开一道缝,越裂越大,上半身渐渐向右倾斜,倒在地上,头“通”的一声倒栽下来,他竟然有些疼痛,却看见下半身仍然站着,血窜得老高,再落下来,落到自己脸上,下半截腰身“噗”地倒下来,内脏从腔子涌出来,埋住了他的脸,他终于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钩了别人一辈子的内脏,到最后自己的也被别人钩出! 秃鹰斧子被踩,一时愕住,忽然觉得手上一轻,见上官云飞腾身后翻,心中暗喜,握紧斧子,左手一拍地板,身子就要立起,刚刚站起一半,就看见一道灿烂的光华从猫头鹰身上斜斜划过,接着蓦见一只脚迎面踢来,骤听下巴一声碎响,剧痛直钻脑门,身子也冲天而起,“蓬!”秃顶撞上一根横梁,“咔!”横梁应声而断!秃鹰落下来时,秃顶已成了血葫芦,呛人的灰尘,泛着白茬的断梁,飞溅的鲜血,竟透出说不出的恐怖!旁边十几个人脸色灰白,目光呆滞,想叫叫不出,想想走走不了,个个样如僵尸。 黑衣人在上官云飞动手的那一刻,就把头转向窗外,似已料到了结局。她毕竟是女人,所以不愿看面前的血腥。等她转过头来,面纱已经摘掉,目光蓄满欢喜,就像端详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上官云飞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步蹦过去,快乐得像草地上撒欢的马驹: “妈妈!” 苏薇疼爱地摸了摸儿子脸颊: “孩子,你瘦了……” 说着眼泪流了下来。上官云飞强忍着痛悔,替母亲拭去了泪水,扶着她慢慢向楼下走去。门口负手站着一个人,似在研究对面酒楼的招牌。看见他,上官云飞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门外正是昔日哄动江湖的“快剑上官”上官鼎,他为了博美人一笑放下了剑客视为生命的长剑,可是他的名字并没有因此而黯淡,反而更散发出耀眼的光辉。他不但是学剑人崇拜的偶像,也是少女们心目中知情重意的英雄。这样的爱人当然是爱侣,这样的父亲当然也是慈父。此刻他正慈爱地看着上官云飞,指了指对面的酒楼: “听说这家菜不错,想不想试试?” 上官云飞抬起泪脸,看着父亲眼里的笑意,小声说: “我只想吃妈妈做的手擀面和爸爸煮的手扒羊肉” 上官鼎的眼角忽然有点发红,他上前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好!” 说完大步走在前头,步伐比往日更轻快,年纪也仿佛年轻了十岁。 苏薇的眼睛泛着泪光,但目光却是温暖的,手心也是温暖的。上官云飞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第八章 正义堂的酒 中州大侠吴正义站在窗前,今天的月很大,也很圆,月光洒在他魁梧的身上,像镀了一层银,更像结了一层霜,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就正结着一层霜。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他身后的六个人当然也没有动,没有吴正义的命令,就算赤脚站在火堆上,也得忍着,就算站上三天三夜,也得挺着。幸好他们现在仍穿着鞋,也站在地上,而且站的时间也不长,只有一天而已。吴正义没有吃东西,他们当然更不能吃,甚至连饿的想法也不能有,可是他们虽然能管住嘴,却实在拿肚子没办法,有一个人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他赶紧捂住肚子,恨不得锤不争气的肚子两拳,想不到饿肚子声也会传染,一时间饥肠噜噜响成一片。吴正义仍然没有回头,只是叫了一句: “陈七!” 一个黑衣细瘦的人立刻就弯腰垂手站在面前,脸上一只鹰钩鼻子甚至比腰还弯,眼睛看着吴正义,像一条狗瞅着主人。吴正义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张口吩咐: “带他们去用饭” 陈七转身就走,十几个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虽然饿了一整天,他们走的竟然比陈七还快。 “慢!” 吴正义又吐出了一个字,陈七马上住脚,其他人也停下来。吴正义伸手一指: “带上这两坛陈酒,让他们喝个痛快!” 十几个人眼睛顿时一亮,乐得心花怒放!他们早就听说,中州大侠吴正义有“三绝”:掌中枪、肚中量、窖中藏,据说吴正义掌中一杆镔铁枪已到了快如雷霆、鬼神失色的地步,二十年前就赢得了“枪王”称号。不过近十年来他已不带枪,随便往哪儿一站,他本身就是一杆枪!如果说枪乃兵中之王,那么他就是使枪者之王!至于肚中量,当然是指酒量,而窖中藏,却不是指的金银珠宝,而是窖藏的陈年佳酿。在中州大侠吴正义的宅第“正义堂”中,你绝不会找到少于二十年的酒!武林中人不饮酒的毕竟是少数,中州大侠名播千里,交友广阔,能跟吴大侠套上交情,坐在正义堂中品上几杯佳酿的虽说不多,可也不算少。好酒如同佳人,就像只有英雄才能配得上美女一样,也只有够资格的人才能品到正义堂窖藏的陈酿。吴正义把待客之酒分为三类:酒、好酒、陈酒。很像苏东坡游山寺时,方丈前倨后恭说出的:茶、上茶、上好茶的典故。吴正义所说的陈酒,绝不会少于八十年! 有几个瘾君子甚至留出了口水,不会喝酒的眼睛也有点发直,能喝上窖藏八十年的陈酒!若遇这样的场合,即使滴酒不沾的人,喝酒的速度也绝不会比别人慢。可是他们马上就意识到,这酒原本是为庆功准备的,脸上不禁又露出了惭意,同时心里也暗竖大拇指:吴正义不愧为中州大侠!胸怀若谷,度量宽大。 陈七把十六个人带进专招待贵客的小花厅,两张楠木圆桌上热气腾腾,菜香扑鼻。他们前脚进门,两个小姑娘刚好上完最后一道菜,朝他们盈盈一笑,转出房门。陈七将两坛酒摆到桌上,拍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方才还能忍住口水的瘾君子,再也控制不住,口水淋淋漓漓从嘴角挂下来,沾湿了衣襟。陈七逐个替他们倒满了酒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酒瓶,拧开盖子,朝他们拱了拱手: “吴大侠不能亲陪,让我敬大家一杯,请!” 说完举起酒瓶。这个提议没有人反对,只是放着好酒不喝,倒喝自己带的酒,陈七的举动委实有些奇怪。人们有些过意不去,纷纷站起身来邀请: “陈大哥一块儿坐下来喝几杯!” 陈七的眼里似乎有些痛苦,喃喃道: “我不配” 奴才不但没有地位、尊严,有时甚至连坐的机会也没有,即使想偷偷坐下来,也没有他的位置。现在他就站着,说着让自己丧失尊严的三个字。人们忽然间觉得陈七实在挺可怜,摇了摇头,默默地喝干了杯中酒。幸好陈七站的时间并不长,他敬完了酒,揣上酒瓶,朝大家深施一礼,转过身弓着腰慢慢地走了。人们看着他佝偻的身影,禁不住叹了一口气。但又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陈七若一直在这,岂不扰了大家的酒兴?大家重新开锣,兴高采烈地大吃大嚼起来,美酒佳肴,对任何人都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何况饿了一整天,肠子都快饿断了!稍稍打住了心慌,人们渐渐有了精神,虽然昨天在太白酒楼吓得屁滚尿流,但现在他们毕竟毫发无损。拿不成工钱不算什么,钱可以慢慢挣,生命才是本钱!一个人站起来,来到邻桌准备敬酒,人们虽然聊得兴高采烈,可也注意到了他,于是端起了酒杯。可等了一会儿,那人并没有搭话,人们有点奇怪,抬眼一看,只见那人脸色竟然变得铁青,眼睛也已鼓出,鼻孔嘴角慢慢流下血来,黑血!可仍端着酒杯,指甲也已变成黑色! “有毒!” 一个人嘶声大叫,撞翻椅子站起来,随即如烂泥般倒下。这是其他人最后看见的一幕,也是最后听见的声音。他们甚至连站起来的机会也没有,忽然间力气就已消失,生命也随即溜走。 “他们喝了?” 吴正义还站在窗前,也并没有回头,他知道进来的只有一个人,没有他的话,任何人都不能进入他的房间。但只有陈七除外,他虽然是个奴才,却是最有用的奴才。他武功也不弱,至少比他的手下都高,而且办事干净利落,吴正义几次想提拔他,可他偏偏没有答应,甘愿当一个奴才。吴正义并非没有调查过他,可是整整三年,他得到的结果只有下面简单的几个字: 陈七,三十三岁,高家镇高家村人,父母双亡,十五岁离家出走,不知所向,三十岁忽然回家,一月后进入正义堂。 “喝了” 陈七回答,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知道吴正义不喜欢废话,他自己的话也很少。奴才当然是听主人发话的时候多,即使说话,也是回话的时候多。你几时见过在主人面前多话的奴才?可是背后就两样了,所以这世上有两种人的话最多,一是花言巧语的媒婆,二是搬弄是非的奴才。可是陈七背后说话更少,还没有在人前话多,而且这些话一大半还是说给吴正义听的。 吴正义摆摆手,陈七躬身退下。月光更亮,他眼中的阴影却更浓,目光犹如黑色的火焰,似要把眼眶烧裂。二十年前,京城名媛苏薇正艳光四射,风头远远胜过如今的草原名姝小乔。虽然追求者众多,可人们认为最有希望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快剑上官”上官鼎;一个就是“枪王”吴正义。吴正义虽然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也只能博得苏薇微微一笑,而上官鼎一出现,苏薇就像飞蛾投火,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当再看到吴正义时,苏薇嘴角虽然依旧挂着笑,但心里却已经把他永远删除,就连这笑也带着敷衍的味道,吴正义甚至觉得还隐约透着讥笑和嘲弄,似乎怪他不知趣,因为她虽然还在听,眼睛却看着门口。当上官胤刚从门口出现,她就是这样的眼神,所以吴正义了解这种眼神的含义,于是他立刻闭上了嘴,苏薇果然没有察觉,她已经沉湎于对上官胤的回忆,就连吴正义起身离开时,她也没有发觉,吴正义的心凉了,走出门口,他的心已彻底凉透。 这些年他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如果上官胤尚在江湖,吴正义还可以跟他比名气比功夫,甚至可以向他直接挑战——即使是同归于尽!他甚至在想到苏薇扶尸痛哭的情景时,自己竟高兴地笑出声来。可是上官胤却抛下了剑,永远告别了江湖,而且名气非但犹在,甚至比先前更大!这让他痛苦不已。虽然他一柄神枪无坚不摧,可他真正的敌人却选择了回避!所以他放下了枪,当你不能面对真正的敌人,武器其实是一种累赘。 他用的是枪,却让儿子吴秀使剑,为的是儿子有朝一日超过上官鼎,也能让他的心好受点。而且他知道,上官鼎已把儿子送出家门,倘若上官鼎放弃打磨儿子的机会,恐怕放眼武林,没人敢收这个孩子为徒。这也是吴正义大胆叫儿子学剑的原因,他暗暗嘲笑上官鼎的愚蠢,就算你退隐江湖,就算你儿子弃武从文,武林世家的帽子可不是那么轻易摘掉的,活着你可以罩着他,可老子毕竟活不过儿子,即使你一个仇家也没有,我吴正义却是你的死敌! 小乔择婿,在吴正义看来,儿子吴秀稳操胜券。除了上官家,任何武林世家都没有能力跟他争,他有这个把握。就算上官胤的儿子突然冒出来,就算学成了武功,即使用剑,即使他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也未必是吴秀的对手。吴秀一把穿云剑已练得炉火纯青,十五岁就已跻身武林十大剑客之中,剑快如梭,吴正义看后眼里也露出笑意,相信当今世上能敌吴秀一剑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而且把上官胤也算在内,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虽然抱着志在必得之心,结果却出人意料,当然更出乎自己意料!吴秀临行前,他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小乔夫家是河东上官,就算抢,也要抢回来,有人阻拦,杀!” 他没想到,小乔女婿真的是上官胤之子,吴秀正要抢回来,忽然上官胤的儿子就挡住了去路,他没有想到,吴秀的剑术,虽然连自己都满意,却刚使了半招就被人生生拧断了手臂,这个人恰恰又是上官胤的儿子!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几乎倾家荡产请来的天下金牌杀手“天山三鹰”,竟然敌不过上官胤儿子的一招两式!本来以防万一,又请来十六名帮手,其中不乏暗器高手,施毒名家,谁知道竟是群废物!当场吓得尿湿了裤裆!连上官鼎儿子的名字都记不住,还说叫“飞飞”,要不是陈七打听清楚,我还真以为他的名字叫“上官飞飞”! 第九章 丐帮长老的下酒菜 吴正义终于挪动了脚步,还是那间小花厅,他掀开门帘,立刻换上了笑脸,仿佛刚才戴的是张面具。他一见屋内人,好像突然愣了一下,随即大踏步地迎上前去,眼睛兴奋地发着光,一面忙不迭地攥攥这个双手,摇摇那个肩膀,一面大声吩咐: “陈七!去书房酒窖把我的珍藏都抱来!我要和老朋友们喝个一醉方休!” 陈七脸上带着狐疑,眼里闪着惊诧,似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真地伸出手指用力挖起耳朵来。吴正义似有些不耐烦,当着众人面,陈七头一回这么迟钝,吴正义的不耐烦已经变作了不快,可他心里却对陈七很满意,所以他并没有发火,只说了两个字: “快去!” 陈七开步就走,甚至比往日还快。 酒好,菜好,曲好,唱曲的人更妙,手指细白如葱根,一把琵琶竟似装了珍珠的口袋,纤指动处,曲声铮琮,恰如明珠从袋口叮当滑落,尤其是长长睫毛的两只弯弯大眼睛,像是摸了蜜糖、长着倒刺的弯钩,眼波到处,一下就钩住了对方心坎,让人嘴里明明是甜的,心里却有些疼。一个牙都快掉光的瘦老头子,此时就像上了钩的鱼,瞪着眼,张着嘴,甚至忘了呼吸,当然也忘了喝酒。瘦老头颧骨高耸,脸上肉都剔下来也不够四两,指甲粘泥,破衣补丁连着补丁,竟看不出原来衣服的颜色,而且至少有三十年没沾过水了,这样又穷又脏的老头子居然成了正义堂的贵客!不但喝着吴正义的一百年陈的佳酿,而且还听着苏州名妓李伶伶唱的小曲。据说李伶伶的开价也不算高,若只听琵琶曲,一曲也就一千两银子,若觉得意犹未尽,让李伶伶曼声哼唱几声,那还得再加二千两银子。可现在老头子居然还不足兴,眼睛紧紧盯着她,要是眼神能吃人,李伶伶最少已被老头子囫囵个儿吞下去三十次。 李伶伶当然不会被吃掉,可也没表现出多大兴趣,她只想快快唱完曲子,拿上银子走人,所以她的眼睛虽然还是弯弯如钩,却再也不愿看他,即使钓鱼,谁会看上一条臭鱼?老头子显然有些失望,幸好杯中还有酒,只是味道好像变淡了许多。对面一个锦衣虬髯大汉早把一切看在眼里,不过他好像只对酒感兴趣,跟身旁一个胖和尚和一个蓝袍道士推杯换盏,饮兴正浓。 脏老头眉头都皱了起来,他端起酒杯看了看,表情好像对着一碗苦药,然后叹了一口气,放下了酒杯。虬髯大汉居然也放下了酒杯,瞪着眼看着他,似乎对这个脏老头很生气,胖和尚也摇了摇头,合起了双手,蓝衣道人当然也不能独饮了,眯着眼瞅着脏老头,似乎他脸上长着三只眼。吴正义笑了笑: “酒不好?” 脏老头抬眼看了看他: “酒不错,菜一般” 蓝衣道人眯着的眼睛蓦地睁大,胖和尚又摇了摇头。脏老头浑然不觉,接口说: “普天下人都知道,老叫花的下酒菜只有一样” 虬髯大汉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道: “老叫花别太过分了!” 老叫花白了他一眼,不再言语,只是手仍放在膝盖上,没有端酒杯的意思。吴正义的眼里似乎露出了笑意,他站起身,来到李伶伶面前,低头耳语几句。李伶伶眯着的大眼睛突地睁得老大,随后又眯起来,弯成了两只钩子,钩住了老叫花,眼里蜜意更浓。老叫花方才受了李伶伶的冷落,仿佛有些生气,只是又有些舍不得,眼睛慢慢抬起来,手也不自觉抓住了酒杯。 “这道菜怎么样?” 吴正义笑吟吟地看着老叫花。 “不可以!老叫花,你知不知道,李姑娘是吴大侠的人!” 虬髯大汉伸长了脖子,脸涨的通红,倒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他当然知道老叫花不但是真正的叫花子,人也是越老越花。老叫花把女人叫菜,当他看中了一盘菜却吃不到嘴,他当然会觉得大大的不快。但他毕竟还是有身份的人,听了虬髯大汉的话,黄脸也涨成了猪肝色,连叫罪过,眼睛再也不敢瞄李伶伶,更不好意思看吴正义,仰脖干下杯中酒,目光就盯着地板,好像想找一条地缝,乘人不备钻进去。 吴正义哈哈大笑,上前拉住老叫花的手,指着李伶伶说道: “伶伶本来就是兄弟给申简长老准备的一道菜,只恐不入长老的法眼,所以并未说明,这下好了,兄弟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总算可以跟各位英雄痛快喝上几杯了!” 虬髯大汉又站起身来,连连摇手: “不妥,不妥……” 申简的脸色更红,他觉得从小到大从没这么难堪过。吴正义正色道: “伶伶虽然与我交往甚久,却只限于词曲知己。况且英雄爱美女,美女配英雄乃是千古风流佳话,如今申长老对她青眼有加,乃是她的造化,正该痛饮三大杯,有什么不妥?” 李伶伶此时放下了琵琶,扭动腰肢,来到桌前,斟了一杯酒,朝申简盈盈拜了下去: “伶伶承蒙长老爱怜,深感受宠若惊,只是风尘女子身份卑微,恐配不上长老……” 说着朝申简一递眼神,神情活像求人抚摸的小猫。申简见此早已魂飞天外,忙站起身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另一只手却仍拉着李伶伶,再也舍不得放开,好像生怕她插翅飞了。转过头朝众人哈哈笑道: “有什么配不上?妓女配花子——简直就是绝配!” 李伶伶低着头,脸色涨得通红,心里却恨不得把这个又老又脏又臭的叫花子砍成一百八十块。胖和尚又摇了摇头,蓝衣道人眼睛又眯了起来,虬髯大汉也叹了一口气,吴正义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好像觉得申简这句话说得有道理极了。 清晨,胖和尚仍在打坐,光头上白气袅袅,脸上却没有一滴汗,忽然他单手一拍地,胖大的身躯平平飞起,半空中双腿伸直,鱼似的从半掩的窗口滑了出去。 窗外是一棵白杨树,蓝衣道士正站在杨树下,手里捏着一片叶子出神,深秋时节,黄叶零落,没有风,可是叶子一接近蓝衣道士,就像有了生命,滴溜溜往四周旋转,围着道人,堆成了一个圆圈。蓝衣道人瞅着脚下的树叶围城发呆。忽然他抬起头,一步跨了出去,落叶顿时碎成粉末,随着脚风飞扬起来,他衣袂飘摆,身形一晃就来到和尚面前。和尚身边已多了一个人,正是虬髯大汉。 “叫花子还没来?” 虬髯大汉问,话一出口才觉得多余,于是闭上了嘴。他们只好等,名声越大的人,架子往往也越大,他们已习惯了让别人等,但现在他们情愿等下去。 天光已经大亮,晨雾也越来越薄,淡的如情人迷离的眼波,当太阳吐出第一缕光线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叫花子,他身形有些疲惫,眼睛也有些发红,可眼神却是快乐的,嘴角也挂着笑意。他慢慢来到三个人面前,竟没有一丝抱歉的神色,因为他不用看也能想到,他们的眼神也是快乐的,得到了最想得到的,岂非是人生中最大的快乐?他也没有多说话,只有一个字: “走!” 话音未落,四人的身影已经飘在丈外。 吴正义站在对面阁楼的小窗后,把一切都看在眼底,看着四人离去的身影,眼里竟闪动着残酷的笑意。 李伶伶已梳洗完毕,她已经整整吐了半个时辰,前后换了十盆洗澡水,把能洗到的地方,最少洗了二十遍,才换上一身新衣走出来,虽然身子软得要虚脱,可眼神也是快乐的。人都是有价的,倘若给你一万两黄金,外加杭州西子湖畔的一栋别墅,别说陪个叫花子,就算跟头猪睡一宿也值得。 第十章 小乔初嫁了 八月十六,中秋节第二天,小乔的出嫁日。乔家大院张灯结彩,乔三老爷一身锦衣,亲自站在门外,迎接道喜的亲朋好友。自从乔三老爷宣布退出江湖,乔家大院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乔三老爷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女儿婚事若办得太简单,就算过了江湖朋友这关,怕是老邻故旧也不肯依。况且,乔三老爷年已半百,膝下只有小乔一个女儿,亏待了她,乔三老爷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小乔已整整哭了一宿,此刻穿了大红吉服,呆呆地坐在窗前,天光渐亮,深秋的草原一片肃杀凄清之意,小乔觉得气闷,打开了窗子,清冷的晨风冰一样吹在脸上,凉透心底。她尽力睁大眼睛向远处张望,尽量竖起耳朵凝神谛听,可是只看到跟朝霞一样红艳的一顶大轿,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迎亲唢呐声。她颓然坐下,眼泪又流了下来。 上官云飞的眼里也没有快乐,而且越接近乔家大院,心情也越来越沉重。退掉婚事也决无可能,上官家绝不会做出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所以当他昨晚穿上吉服时,他也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担忧,父亲眼里的无奈。他已别无选择,“虽然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长叹了一口气。轿夫看了看他,禁不住乐了: “公子,乔家大院就到了,您老别着急!” 上官云飞苦笑了一下,他的心思,轿夫又哪能知道? 小乔终于露了面,上官云飞走上前,轻轻掀开轿帘,小乔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脚上了轿,不由得肩头一抖,泪水流了下来。虽然隔着盖头,上官云飞还是看见眼泪打湿了簇新的衣襟。上官云飞的心冷了。 太阳已经过午,乔三老爷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站在门口,听头上的大红灯笼随风窸窣作响,一行雁阵渐飞渐远,叫声凄凉,眼里不禁流露出一丝落寞。他回转身,身躯似乎也有些佝偻,女儿远嫁,他的心似乎也如眼前的乔家大院,忽然间变得空空落落。 上官云飞骑马缓缓走在前头,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背上,心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道山梁,那是草原和中原的交界,山梁间是条河,河边有条古道,沿河岸走过去,便是隔河相望的两座城镇,河东叫河东镇,河西叫河西镇。上官云飞嘴唇发焦,却又感觉不到口渴,整整一天没吃饭,也不觉得饿,他目光涣散,想象着接下来的路,竟觉得已步入歧途,想回转身,却又找不到出口。 山脚下道边临河有座小亭子,供来往客商歇脚。上官云飞下了马,招呼轿夫歇脚打尖,又吩咐随身丫鬟给小乔送去饮食。上官云飞眼睛盯着丫鬟捧着食盒过去,又原封不动地捧回来,朝他摇了摇头。上官云飞叹了一口气,立在亭子上,看着河水发呆。忽然看见一个坐在亭子下的叫花子捏着一条鸡腿,冲他笑了笑,接着见一个虬髯锦衣大汉走到迎亲队伍后,突又站住,转过身时,手里各捏着一枚乌黑铮亮的弹丸。前边路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胖大和尚,坦胸露乳,双手合十,正在专心打坐。接着,从亭子下慢慢走上一个蓝衣道人来,他背负着双手,眯着眼看着上官云飞,似乎对他很有兴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连一个细节都不肯漏下。轿夫、家人们早已看出来者不善,呆呆地望着上官云飞,忘了吃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虽有几十号人,竟然鸦雀无声,众人只觉得有如黑云压顶般的沉闷,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上官云飞仍然低头望着亭下的河水,身子也纹丝未动。蓝衣道人点了点头,缓缓问道: “上官云飞?”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反问: “阁下是谁?有何贵干?” 蓝衣道人仰起了脸,缓缓答道: “武当灵虚子,半路拜访,当然不是喝喜酒的” 上官云飞不仅动容,“快剑上官”、“武当灵虚”二十年前就已难分伯仲,据说“快剑上官”退隐江湖之后,“武当灵虚”已被公认为武林第一剑。灵虚子接口道: “小徒吴秀败在公子手下,师傅今天讨教几招,恐不为过!” 灵虚子一想起吴秀的惨状,就心疼不已,再听到上官云飞一剑两脚诛杀天山三鹰,更惊得目瞪口呆,他做梦都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快的剑法,这么毒辣的武功。 上官云飞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灵虚子,缓缓道: “我今天不能出手” 有谁见过新郎官跟人家打架的?即便是比武心切,总也得挑个日子,毕竟结婚是人生中一件大事,比武的机会却多得多。但对方若是寻仇就另当别论了,让仇家喜极而悲,甚至喜极而死,岂非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但灵虚子显然是寻仇的,虽然上官云飞已经看出,但还是让对方自己承认。 灵虚子没有看上官云飞,只是从身后拿出一个狭长的包裹,他慢慢解开,一丝不苟,神情庄重,像是忠诚的老奴替自己的主人宽衣。掀开最后一层布,里面露出一把三尺三寸长的古雅长剑,他缓缓捧起长剑,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用手轻轻擦了擦剑鞘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抬起头来,眼神满是讥笑: “伤了灵虚子的徒弟,还想结婚?” 上官云飞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里目光慢慢凝成了远山的冰雪,寒气透骨,却又高不可攀。灵虚子眯着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觉得一股寒意透过睫毛钻进眼睛,流入心底。他感到自己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忽然间矮了下来,而且身经百战积累的信心竟然也有些动摇。看到上官云飞的眼神气度,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老了,他慢慢地转过头,看着缓缓沉落的斜阳,等他转过身,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可以走,小乔留下”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走,小乔也得走” 上官云飞仍然面无表情,眼里的目光却更坚定。 “好!” 灵虚子眼睛蓦地睁大,目光一寒,右手抓紧了剑鞘,一字一顿地说: “那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忽听有人说道: “且慢!” --(本卷结束)-- 第二卷 第十一章 顾此失彼 说话人并不是上官云飞,而是另一个人。上官云飞和灵虚子转过脸,就看见一个蓝衣少年正拾级而上,他面容憔悴,两只眼睛显得有些疲倦,浑身上下却散发出难以驯服的野性。他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两人面前,他并没有看上官云飞,而是瞧着灵虚子,灵虚子忽然间觉得像被恶狼盯住一般,浑身上下竟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蓝衣少年看着他,缓缓道: “要找麻烦,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灵虚子握剑的手一紧,沉声道: “你是谁?” “狼人!” 灵虚子暗吸一口凉气。上官云飞把脸别了过去。 “狼哥哥!” 突听一声哭喊,狼人的心忽然一阵揪痛,上官云飞本已慢慢结痂的心又渗出了血。小乔提着裙角朝亭上飞奔,鲜红的盖头随风而落。 “好菜!” 忽听一声怪叫,叫花子扔掉鸡腿,手中竹杖突地一点,人已凌空飞起,落在小乔面前。叫花子刚稳住脚步,突觉眼前一花,竟见狼人站在小乔身前,一双眼睛针芒似的盯着自己。叫花子当然大大地不快,恨不得一杖把狼人打进土里,这么漂亮的妞不能尽兴赏玩,对叫花子来说,简直是放着好菜吃不到嘴,暴殄天物。更可恨的是,狼人站在小乔身前,正好挡住了自己视线,叫花子急得心里象猫抓。狼人转过身,柔声对小乔说: “乔妹妹,回轿里去” 小乔呆呆地看了狼人几眼,目光有些不舍,眼泪婆娑而下,狼人眼里似被触痛,转过脸。小乔忽然嚎啕大哭,发足奔回轿去。 叫花子当然就是申简,眼睁睁看着自己中意的小妞跟别人柔情蜜意,就像一条狗看见了块肉骨头,眼看到嘴,忽然被条不起眼的小狗抢了过去。只可惜他知道抢骨头的不是条小狗,而是只狼,关于狼人的传说,他也听了不少,所以他虽然好色如命,但也知道,命总比色重要。他本想趁狼人背过身时偷袭,但他确实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况且他是八百万丐帮执法长老,位居四大长老之首,地位仅次于帮主,这样的身份也束缚着他。他瞪着眼看着狼人,恨不得一口把这个败兴的小狼吞下去。 虬髯大汉捏着两颗弹丸从后面走过来,胖和尚也站起了身,灵虚子握紧了剑柄,申简抬起了竹杖,狼人攥住了刀把。亭子周围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连阳光也减了光辉,枯黄的野草,飘飞的黄叶,天地间充斥着萧瑟和肃杀之气。一道耀眼的剑光闪电般刺向上官云飞的咽喉,几乎同时,碧绿的竹杖毒蛇似的窜向狼人的胸口,虬髯大汉举起了双手,胖和尚的身形也已跃起,两掌劲风凌厉,拍向上官云飞后心。 要知道胖和尚不是别人,乃是少林寺方丈空性大师的师弟空明,一双波若掌内力雄厚,掌到处,石破天惊,催神裂胆。虬髯大汉却是山西火药堂主人雷霆,据说雷霆手中霹雳子被称为天下最厉害的暗器之一,它的准度并不高,但只要炸响,保证方圆三丈之内尸骨无存,可是雷霆发暗器的手法偏偏不低,若想打人的额头,绝不会低一寸打中眉心。 吴正义到底用什么手段让这些人甘心替他卖命?多年以来,只有陈七听过他不止一次地喃喃自语: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他们的弱点是什么?陈七不知道,陈七的弱点是什么?吴正义同样也不知道。没有弱点的人是不是最可怕的人?吴正义不止一次地看着陈七的背影,暗暗忖度。 上官云飞上身一歪,竟然躲过了灵虚子的穿喉一剑!灵虚子不禁一愕,随即手腕下压,长剑沿上官云飞脖颈下劈,这时空明的波若掌离上官云飞的后心只有一寸!掌风砭人筋骨,上官云飞的衣袍被掌风激起,翻卷舞动,电光石火间,上官云飞脚步一错,身子借掌风之力箭一般越到灵虚子身后。灵虚子长剑下落,只削下了上官云飞的一角衣襟,空明掌力未绝,蓬!正击中灵虚子肩窝,灵虚子身子倒退三步,血丝顺着嘴角流下来,他面色苍白,瞅着地上削落的衣襟发呆,眼里满是惊恐和不信。空明垂着头,也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表情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申简的竹杖已经点上狼人胸口,内力一吐,就要穿胸而过!忽见刀光一闪,竹杖竟然点空,申简大惊,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只取狼人咽喉!只是手刚伸出,弯弯的刀光已到了脖颈!他已经感到了死亡的滋味,冰冷的刀锋距脖颈已不足半寸,他觉得灵魂已经出窍,此刻他早已没有心思惦记女人,眼里只有恐惧!但狼人这一刀并没有砍下来,因为他听见了小乔一声惊叫,刀锋在碰到申简皮肤的一刻忽然顿住,脚尖一点,身子豹子般蹿了出去。 雷霆手中霹雳子已经发出,为保险起见,他准备了两颗,霹雳子一前一后,呼啸飞出,忽觉一股大力袭来,两颗霹雳子竟被震歪,落入河里,雷霆一惊,蓦见一条漆黑的长袖迎面扫来,啪的一声脆响,雷霆魁梧的身躯竟如陀螺般原地旋转起来。头晕目眩中,听见轰轰两声巨响,霹雳子在河中爆炸,激起两道冲天水柱。等他停下来,左边脸已高高肿起,像腮帮子里塞了个苹果,牙齿也落了五六颗。雷霆忽然间像被抽去了筋骨,瘫在地上嗷嗷呕吐,呕出一滩绿水,身子抖作一团。 上官云飞在听到小乔惊叫时,身子也随之跃起,他看见一条黑影抱着小乔从轿中蹿出,径向西面奔去,接着狼人身形也掠过轿顶。上官云飞内力忽泻,身子随即顿住,他立在台阶上,看着远去的身影出神,夕阳温暖地照在身上,他的心却只有冰冷,目光看不出痛苦,只有黑暗,一种绝望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十二章 劫杀 雷霆终于停止了呕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魁梧的身材仿佛登时瘦掉了一半,只是左脸颊倒是胖了许多,虬髯粘着秽物,乱糟糟有如柴草,眼睛灰白,直愣愣如同僵尸。 空明忽然抬起头看了灵虚子一眼,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默默低头走下亭子。灵虚子目光空洞,剑尖拄地,尾随而下,他不但忘了还剑入鞘,更忘了包裹,似乎他从来都是以剑当拐走路的,而且这个习惯从未更改。 申简仍然站在原地,元神好像被刀光惊散后,还没有聚拢。右手捏着半截竹杖,另半截死蛇似的,僵硬在脚边。正好经过两个路人,一个人看后叹了口气,伸手把自己的木杖递过去,见他没接,便放在地上,转身走了,这人年纪已经不小,但看到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弄断了拐杖,他心里显然不太好受?况且还是个叫花子!他又扭过头来看了看申简,喃喃道: “这个老头真可怜!” 申简忽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用力捶打着胸口。 掌灯时分,河西镇迎宾客栈。 四个人围坐在桌旁,至少有三个人无精打采地喝着酒,话也少得很。只有一个人胃口特别好,桌上的八碟菜至少有十分之九都装进了他的肚子。别人非但不生气,眼神中还有些怜悯。这个人竟然是申简,以往喝酒,他吃的菜少之又少,甚至不及别人的十分之一,今天他居然大反常态,就像个整整二十年没吃过饱饭的饿死鬼。甚至有人走到身边竟也浑然不觉,他甚至加快了吃菜的速度,好像生怕被人抢去。这副吃相岂非正是乞丐的本来面目? 来人似乎叹了口气,便不再看申简,他来到桌旁,身后影子似的一个黑衣人立刻上前端过一把方凳,他缓缓坐了下去。其他三个人端着酒杯的手慢慢放到桌上,脸上表情像是做错了事,等待主人惩罚的狗。来人一招手,黑衣人又走上前来,手里多了一个木匣,他恭恭敬敬地摆在来人面前,躬身退了下去。来人打开木匣,拿出一个油纸包,放在空明面前,又拿出两个牛皮纸信封,分别放到灵虚子和雷霆面前,然后拱拱手,说道: “这是各人要的东西:少林寺藏经阁遗失的易筋经;天下各大门派掌门联手签名,推举灵虚子道长任武当掌门的举荐信;还有五百万两银票,各位收好” 说罢站起来,转身就走。三人飞快打开面前纸包信封,捧在手里,眼睛瞪得都快掉了下来。空明闪身离开座位,双手合十,弯下腰去,颤声道: “吴大侠,我等有辱使命,没能完成重托,受之有愧,还请大侠收回……” 吴正义没有回头,摆了摆手,说道: “你们已经尽力” 说毕抬脚就走,走到门口,忽然停下,开口说道: “饮酒不能没菜,更不能没有对口的菜,这盘菜也请申长老收下” 说完迈步出门,几乎同时,一阵佩环丁当,香风一缕钻进申简鼻孔。他夹菜的手抖动了一下,嘴巴也停止了嚼动,只是眼神依然泛着灰白,似乎再难提起半点兴致。李伶伶缓步来到桌前,朝大家盈盈一拜,从身上琴囊中取出一个狭长的蓝布包裹来,双手递给灵虚子。灵虚子眼眶竟有些潮湿,忙伸手接过来,从地上捡起沾满污泥的长剑,慢慢擦拭干净,插入鞘中,又仔细叠好包裹,放在身边。 李伶伶坐下来,纤手抚摸着两节断杖,缓缓道: “竹杖断了,可以再换一根,信心没了,铁杖也会折断!” 她忽然眼睛弯起来,又变成了两把钩子,目光闪烁如阳光下跳动的湖水,吃吃笑道: “我相信,换过之后,肯定比这根还硬” 说完,她轻轻低下头去,连耳朵都已羞红,只是手仍然抚弄着竹杖。申简小腹忽觉一热,目光也渐渐有了光彩。那天清晨,申简折腾了一夜,本已坐起身,准备穿衣出门,扭头看见李伶伶坐在床边,玩弄着竹杖,口中喃喃叹道: “这么硬” 他穿衣的动作突然停顿,身体某个部分渐渐鼓胀坚硬起来,猛然伸手把李伶伶拽进怀里,趴在她耳边说: “还有更硬的……” 所以那天他去晚了。 申简忽然站起身,一把抱起李伶伶冲进房里。 申简软软地躺在床上,李伶伶赤裸着身体,用一块雪白的手帕替他擦汗,像母亲擦拭着出浴的婴儿。擦完汗,李伶伶披上衣衫,蹑着丝履,绕到床头,给申简按摩,手劲恰到好处,真好,申简眼皮渐渐沉重,身体如坠在云中。李伶伶如钩的双眼越眯越弯,她悄悄腾出右手,右脚轻抬,手指一抠,竟从鞋底拉出一把又薄又窄的小刀!刀柄不及一指,刀身两寸有零,纤手一握,刀身已藏在掌心。她左手仍然轻按申简额头,右手探到颈窝,忽然手指张开,寒气顿时砭人筋骨,申简蓦地睁开眼,李伶伶左手一顿,右手拇指食指扣紧刀柄闪电般一划,动作如同撩拨琴弦般纯熟优美,申简眼睛还没有完全张开,脑袋已跟身体分离! 李伶伶一招得手,身子燕子般跃到窗前,一脚踹碎窗子,旋即掠回床上,这时申简的头才刚刚着地!几个动作干净利落,有谁会想到艳明远播的苏杭名妓,竟然是深藏不露的杀手!可怜申简玩了一辈子鹰,竟被鹰啄瞎了眼,到底死在女人手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对,还是不对? 李伶伶抱紧被单大呼救命,灵虚子、空明、雷霆鱼贯而入,只见李伶伶大张着嘴,面色苍白,赤裸的手臂指着窗子,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甚至被单从肩膀滑落也不知道。空明皱了皱眉,脚尖一点,从窗口追了出去。 等空明回来,李伶伶已经穿好了衣服,扶着丫鬟肩膀,颤抖地钻进矫里,灵虚子和雷霆面色阴沉地踱来踱去。看见空明,灵虚子停住了脚,扭头叫客店掌柜进来,抛过一锭金子,吩咐: “将人入殓,到镇南城隍庙通知乞丐领人!” 说罢一递眼色,三人迈步出门。掌柜捧着金子小跑追过来,边跑边叫: “客官,官府来人怎么办?” 灵虚子指着渐渐远去的小轿,说道: “跟着轿子,认准人家,官府来人直接领过去” 掌柜止住脚,嘟哝着返回了客栈。 三人虽然心里沉重,但毕竟各取所需,得到了最想得到的东西,心情也就慢慢开朗起来。只是此行凶险太多,加上申简的死,更充满着诡秘,于是决定连夜启程。三人在镇外三岔路口分手,此时天色已近午夜,夜幕漫漫,群星闪烁,像是躲在暗处偷窥的眼睛。 只是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因为最起码两个人,几乎同时听到了对方的惨呼!一柄长剑突然贯穿了雷霆的前胸,惨呼声刚起,长剑已随人影箭一般飞射而出,在离灵虚子十步远时,灵虚子转身拔剑,可是剑刚拔出,对方长剑已经穿胸而过!鲜血箭一般激出。灵虚子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一天中,竟然败了两次,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竟都败在使剑人手里,一次是剑招走空,这一次,一招未发,胸口已被刺透!他的力气顿然消失,锵!剑落在地上。他瞪大渐渐扩散的眸子,终于看见一个黑衣人枪似的笔直站在面前,手中握着一杆剑,为什么是一杆剑?原来剑柄固定在丈余的一根枪杆上!灵虚子忽然明白了,原来是他!随即倒在地上。 空明并没有走,当他听到第二声惨呼之后,就停住了脚步,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似乎暗中有个圈套慢慢地锁住了脖颈,刚要走出来时,被人一拉,牢牢勒住,而且越勒越紧。黑衣人慢慢走到空明面前,抬起枪柄,剑光流动,在星光下有如魔鬼的眼波!空明忽然明白了,他已经知道到对面是谁。空明抬起眼盯着他: “你后悔了?” “没有” 空明一怔,又问: “如果我们得手,你会不会放过我们?” “你们不会得手,所以只有死,只不过晚了些时辰而已!” 那人冷冷道。空明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了头: “只可惜易筋经回不到藏经阁了!” 眼里露出愧疚和哀伤,从丢失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为了找它,空明甚至破了戒,既吃肉、又喝酒,只要能找回它,再大的牺牲,再大的痛苦,他都愿意承受,可现在一切又成了泡影! “你错了,你死后,易筋经照样会完璧归赵,回到藏经阁!” 黑衣人看着空明,接着说: “我不后悔,指的是送给你们的东西,这回明白了?” 空明点了点头,眼睛盯着黑衣人: “你保证?” “我保证!” “好!” 空明又点了点头,叹道: “不愧是‘枪王’!果然有气魄!” 枪王吴正义眼里似有些不忍,但他付出的代价也不低,他不想就此半途而废。他看着空明: “准备好了?” 空明双手合十,缓缓答道: “请!” 随即双掌推出,掌风有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吴正义枪杆一提,剑锋陡然一吐,竟沿着掌风空隙,只取空明咽喉!吴正义忽见空明双掌一分,门户大开,剑尖毫无阻拦,哧!应声没入咽喉!吴正义忽觉心里揪了一下,手竟有些颤抖。空明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他咬了咬牙,大声说: “你放心!” 缩手抽回剑锋,空明缓缓倒下,眼里没有痛苦,似乎透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夜更暗,吴正义没有动,呆呆地看着剑尖最后一滴鲜血流下来,渗入土里,剑上血痕渐渐干了,像趴着一条丑陋的蚯蚓,吴正义眼睛甚至不敢看空明,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条血蚯蚓,刚饱餐了鲜血,在血泊旁伸展着腰身,他胃里一阵痉挛,但没有吐出来,他硬生生咽了下去。这么多年,他杀过人后,第一次想要呕吐。 第十三章 惊变 吴秀斜靠在卧榻上,眯着眼看着春桃给他捏腿。他的右臂已经痊愈,但握剑的手却已跟剑一起死掉,连同一颗少年雄心。他的脸比往日更瘦削,显得眼睛特别大,模样依然清秀,对女人,尤其是成熟女人更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让她们甘愿拿出更多的母性和爱心,抚慰这个受伤的灵魂。 春桃人如其名,艳如桃花,丰满如桃。她侍奉吴秀已经整整三个月,自从吴秀放下剑,另一方面的功夫却天天见长,需求也越来越大。伺候他的丫鬟们都有些吃不消,最后只剩下了春桃自己。想到吴秀的勇猛和千奇百怪的招式,春桃的脸颊不觉红了,目光也渐渐迷离,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吴秀看到了春桃的变化,伸手一拉,春桃娇哼一声,钻进吴秀怀里。吴秀目光炽热如火,手指捻断腰带,探进春桃怀里。春桃浑身颤抖,红唇翕动如花瓣,呻吟着央求: “少……少爷……抱紧我” 吴秀的手突地停顿、缩回,反手一掌掴在春桃脸上,春桃身子飞起,摔倒地下,半边脸登时红肿,成了熟透的桃子。春桃疼得双手捂着脸,眼泪直流,惊恐地看着吴秀。吴秀苍白的脸已变得铁青,破口骂道: “骚货!找个不缺胳膊的抱你吧!” 说着,拽过枕头摔到春桃脸上。春桃不敢大声啼哭,只有默默承受,她伏在地上,娇躯抖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洒落,如浇雨的桃花,扰人心魂,丰满的胴体在紧绷的衣服下玲珑毕现,散发出少女成熟的热力。吴秀的目光渐渐炽热,呼吸加快,他忽然跃起身扑了过去。 吴正义站在门外,叹了口气,他掉转脚步,走出后堂,目光中恨意更浓。他来到前厅,坐在椅子里,像头受伤的狮子,窗外秋风更烈,秋意更浓。窗棂纸随风颤响,有几片落叶从门口飘进来,盘旋舞动,更增添了些肃杀清冷。 一双胳膊从背后缓缓搭上他的肩膀,接着一张粉脸偎过来,他眼皮动了一下,伸出手,来人沿着手臂指引,钻进他怀里。他的指尖虽然冰冷,但胸口已渐渐温热。 “伶伶……” 他喃喃道。 “嗯……” 李伶伶含糊不清地答应,头在他怀里拱了拱,依偎得更紧。这个女人做的牺牲实在太大!吴正义鼻子有点发酸,眼里也有些湿润,他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不是每个武林枭雄的信条?但他们岂非也有人的情感?现在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不但孤独,而且正在衰老,他渴望温暖和抚慰。 忽然,大厅两面的窗子几乎同时粉碎!十几个蒙面人黑衣人穿窗而入,脚一落地,立刻钉子似的立在原地,目光锥子似的盯着他们,李伶伶似已晕了过去,瘫在吴正义怀里,吴正义心里一凛,张口叫道: “陈七!” 但这次陈七并没有应声出现,倒是走进来一个人,但绝不是陈七,他也蒙着面。这个人缓步走到吴正义面前,也叫道: “陈七!” 一个蒙面人立刻垂手站在来人面前,吴正义像突然一脚踏空,心立时沉了下去。他抱紧李伶伶,似乎她是一根救命的井绳。可是来人又说了一句: “李伶伶!” 李伶伶如同听见咒语,忽然就醒了。她游鱼似的从吴正义怀里钻了出来,跪在来人脚下,那人点了点头,抬了抬手,李伶伶立刻站起身,眼睛虽然还看着吴正义,目光里却带着嘲弄,吴正义的心沉到了谷底。 蒙面人看着吴正义,像在端详着没有利爪和尖牙的狮子,缓缓说道: “你不明白?” 吴正义不语,他忽然觉得,自己竟变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笨蛋!编完了网,自己钻进去,再把网绳拱手送给人家。吴正义不由得心里发冷,脊背已被冷汗溻透。他看着蒙面人的眼睛,问道: “你是谁?” 蒙面人看了他一眼,说: “不用着急,我会告诉你” 说完扭头看看陈七,说道: “给他!” 陈七后腰解下一个包裹,一抖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过来,落在吴正义脚下。吴正义定睛一看,脸上血色刷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他颤抖着捧起人头,缓缓放到桌上,等到抬起眼,眼眶已经迸裂!眼红如火,刀锋一般盯着蒙面人,血泪顺面颊簌簌而下,面目狰狞有如恶鬼!嘶声喊道: “你竟然杀一个残废?!” 蒙面人叹了一口气,仿佛有些无奈: “没办法,因为他是你儿子。所谓斩草须要除根,这道理你肯定懂” 他顿了顿,接着说: “这样的窝囊废,断了一只手臂就意气消沉,而且风流成性,一点不亚于老子,就这副德行还敢动小乔的主意?” 说着一口浓痰啐在地上,然后扬起脸瞅着吴正义,说道: “该杀!” 吴正义听一句,怒气就增加一分,听完该杀俩字,身子蓦然立起,啪!坚硬的楠木椅子应声而碎!真气激荡,须发张扬,整个人就如一杆锋利笔直的长枪!周围人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蒙面人目光禁不住一凛,禁不住点头赞许: “不愧是‘枪王’!” 吴正义转过头,右手慢慢抓住了挂在壁上的枪柄。忽然蹿过四道黑影,三把长刀闪电般直刺吴正义的脖颈、侧肋和后心,另一把刀随身影飞到半空,雪亮的刀光搂头下剁!无论是时机,还是方位、速度,四个人都计算得非常准确,吴正义所有退路都被封死。吴正义看都没看,抓住枪杆,一步朝墙壁跨了过去,轰!烟尘弥漫,墙壁竟被撞个大洞,四把刀同时走空!窜在半空的人刚落地,忽见枪缨一抖,一柄长枪毒蛇似的从墙洞中窜出,噗!枪尖穿胸而过!他刚感觉到枪尖的冰冷,就觉得身子随枪杆动起来,噗!噗!噗!又是三声刺破肌肉的声音,四个人竟被一枪串成了冰糖葫芦!吴正义枪一抖,四个人从枪尖甩落,去势更急,落到地上,身体仍在抽搐,血,箭一般从创口迸出!两旁黑衣人眼里露出惊恐之色,虽然还是纹丝不动,刀尖却有些颤抖。 “好!不愧是‘枪王’!” 蒙面人又赞道。他手一伸,陈七立刻将一柄剑捧到面前。蒙面人取过剑,仔细地看了看,手指一弹剑身,铮!余音不绝,他啧啧不已: “好剑!” 吴正义痛苦得发抖,当然是好剑!蒙面人手里拿着的,正是吴秀的穿云剑!蒙面人缓缓说道: “灵虚子剑法凌厉,据说已不在‘快剑上官’之下,还架不住你一枪” 他说着看了陈七一眼,陈七点了点头,吴正义杀灵虚子时,陈七当然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蒙面人当然也就一清二楚。他接着说: “我的剑虽然无名,今天却要用无名剑打破‘枪王’神话!”,他执剑在手,冷冷地盯着吴正义,吐出三个字: “你必败!” 吴正义心里一阵抽搐,信心已一点点崩溃。他从一开始岂非就已落败?自己设计好的每一个环节,在人家眼中,竟如三岁孩子玩的把戏!不但儿子吴秀先残后死,自己培养出来的死士,恐怕也只剩下陈七一人,而这个最得力的助手,此刻正看着蒙面人,目光恭顺,就像曾经面对自己的眼神。就连李伶伶也背叛了他,他已经上了年纪,对男女情事看得很淡,李伶伶却能在他最寂寞的时候,向他敞开怀抱。所以她虽然是个妓女,虽然也是个工具,但当申简眼睛死盯着她不放的时候,他还是觉得痛苦,恨不得推翻计划,剜出申简的色眼,碾碎脚下! 蒙面人注意到了吴正义的变化,他问陈七: “你跟了他几年?” “三年” “跟了我几年?” “十五年” 吴正义身子摇了一下。蒙面人又问: “他知不知道你最喜欢什么?” “不知道” 蒙面人回过头,看着吴正义: “不知道对方爱好,这样的人永远不能重用” 吴正义咀嚼着这句话的精髓。蒙面人接着说: “我不但知道他最喜欢什么,而且知道你不但把它抢走,还肆意践踏!” 吴正义禁不住问: “他喜欢什么?” “一个人!” 说着手指指向一个人,李伶伶!陈七目光顿时现出痛苦之色,身子也有些摇晃,李伶伶看着陈七,眼里似乎也有痛苦流露。蒙面人接着说: “就算他再跟你三十年,还是会恨你!而且是两个人!” 吴正义呆了,他看着陈七,问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 陈七目中恨意更浓,额头青筋曲张,有如蚯蚓,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你给过我机会?” 吴正义闭上了嘴,他永远高高在上,怎么会给一个奴才开口的机会!蒙面人目光露出笑意,是不是他早已料定结局?吴正义觉得这个人实在太可怕,自己在他面前,如同一个矮子面对一个巨人。 蒙面人忽然一指吴正义,命令: “陈七!杀了他!” 陈七想都没想,提刀蹿了过去,李伶伶脸色忽然煞白,身子软了下去。 刀尖距咽喉只有三寸,吴正义还没动,直到陈七招式用老,变无可变时,刀尖已贴近喉结,彻骨的寒气激起粒粒通红的鸡皮疙瘩,眼看刀锋就要洞穿咽喉!忽听锵!地一响,枪杆已电光石火般磕上刀身,紧跟着吴正义脚步一错,身子微侧,枪杆回倾,突地上挑,陈七一刀走空,一愣神,见雪亮的镔铁枪尖已经伸到了头下!哧!枪尖紧贴着脖子直刺进头里!啪!头盖骨被枪尖顶出,脑浆飞溅!陈七直觉冰冷夹着剧痛从下巴直冲脑门,枪尖刺破头盖骨一瞬间,灵魂也从头顶枪洞溜走。李伶伶昏了过去。 陈七身体破风筝似的挂在枪杆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鲜血泉水般流下来,染红了枪杆,也染红了吴正义的手。屋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叮!一个黑衣人刀掉在地上,他的眼睛立刻露出恐惧,忽然掉头朝门口奔去,蒙面人摇了摇头,忽然一脚踢在刀把上,刀去如电,耀眼的刀光一闪,没入黑衣人脊背,惨叫声起,黑衣人陡然窜起,又重重栽到地上。其他黑衣人人腰杆立刻绷直,一动不动,有人胃里翻江倒海,本来要呕吐,又拚命闭住嘴咽了下去。 蒙面人向手下扫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 “李猛跟了我整整十一年,他本来不必死,陈七更不必死。杀他们的不是我,也不是吴正义,是他们自己” 如果一个人偷了东西,被失主人赃并获,扭送衙门,忽然大叫冤枉,说偷东西的不是他,而是失主本人,县太爷恐怕等不及别人动手,就得把小偷揍个半死。但众人并没有觉得蒙面人可笑,包括吴正义。 “人都有恐惧,掉了武器也在所难免,但不能临阵脱逃,这样的人我不留!” 蒙面人接着说: “陈七被一个女人冲昏了头脑,失去稳定。他完全可以避开吴正义一招,一招过后,我必然出手。可惜他经不住考验” 他语气里透着惋惜,低下头看着李伶伶。李伶伶仿佛刚刚醒转,也恰好听到了这句话。她站起身来,面色苍白,弯弯的大眼睛也消失了光彩。她淡淡地看着蒙面人,目光空洞,幽幽说道: “你是不是叫我死?” 蒙面人没有回答。 “在陈七出手时,我知道他必死无疑,我也必死无疑!” 她顿了顿,看着蒙面人,叹道: “这一切岂非都是你设计好的?你本来就想让我们死,所以,即使他躲过吴正义一招,你还是不会出手。因为我们知道太多,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我们没有利用的价值,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人永远闭上嘴” 她苦笑了一下: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蒙面人目光闪动,沉吟道: “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在你下命令的那一刻” “如果我不想让你死呢?” “在陈七出手的时候,我已死!” 李伶伶说完,摇摇晃晃地朝吴正义走过来,眼睛死死盯着穿在枪杆上的陈七,没有眼泪,没有表情,甚至没有人气。吴正义慢慢撤下枪,流干了血液的陈七,像片干枯的树叶落到地上。李伶伶手一拍,藏在掌心的小刀钉入胸口,她慢慢倒下来,趴在陈七身上不动了。 屋内血腥气更浓,众人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已凝固。又一阵秋风刮过,枯叶顺破碎的窗洞飞进来,更增添了肃杀与清冷。吴正义眼里蓄满萧索,枪尖因凝血而黯淡,如同几十年的声名,竟在转瞬间消减了光辉,但‘枪王’仍在!长枪仍在!枪尖的锋芒也仍在!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岂非是每个武林人波澜壮阔的人生追求? “准备好了?” 蒙面人观察着吴正义的表情,没有漏下任何一个细节。吴正义攥紧枪杆,目中精光闪烁,喝道: “出招!” 蒙面人缓缓提起长剑,穿云剑剑光流动,闪烁如情人的眼波。举到齐肩,蒙面人骤然出手!剑尖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风声,直刺吴正义咽喉!吴正义长枪一落、一递,同样一招刺向对方咽喉!蒙面人竟不闪避,姿势仍然不变,咽喉只向枪尖撞去!吴正义怎么也想不明白,枪再短,至少也比剑长两倍,蒙面人竟不躲避!难道他想自取灭亡?难道他的脖子是铁做的?吴正义不禁一愕!忽然发现他想错了。蒙面人当然不会自取灭亡,脖子当然也不是铁做的,就在吴正义一愣神,蒙面人忽然伸出左手,食指微曲在枪尖一磕,枪尖顿时偏离咽喉,紧贴着脖子刺到了身后!哧!剑尖并未穿喉而过,而是切断了吴正义脖子上的动脉血管,鲜血激出!吴正义内力骤泄,手一软,锵!长枪落地。 蒙面人手一甩,长剑扔在地上,仔细拍了拍手,似要拍落手上的血腥。他看着吴正义,眼里满是讥笑: “我说过,你必败!” 他顿了顿,接着说: “我答应过你,好!睁大眼看看我是谁!” 说着撩起面巾一角。吴正义渐渐扩散的瞳孔忽又凝聚,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嘶声道: “怎么会是你?!” 脖颈血管突地窜出最后一串血花,他软软地倒了下去。 蒙面人转过身,迈步走出厅门,门外风更紧,秋意更浓。 第十四章 上官家的骄傲 上官云飞已在屋里闷了整整三天,他吃得很少,甚至连母亲的手擀面和父亲的手扒羊肉也吃不下。他迅速消瘦下去,苏薇每次看见都会吓一大跳,每次走出门都伤心得几乎晕倒。上官鼎一天三次,一成不变地将苏薇送到门口,再等着她出来,默默地搀着她下楼。 第四天清晨,上官云飞照例坐在床上发愣,苏薇悄悄推门进来,手中照例托着一碗面,一盘羊肉,轻轻放在桌上,看着儿子,她不知怎样安慰上官云飞,只是哀求地望着他。上官云飞仍然呆呆发愣,苏薇眼泪流了下来,她转过身,打开门。上官云飞忽然叫道: “妈妈!” 苏薇身子一哆嗦,这是三天来,上官云飞说的第一句话,苏薇转过脸,见上官云飞正笑吟吟地望着她,虽然在笑,可这笑容在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上,看着却让人心酸。 “妈妈,我饿了” 上官云飞看着苏薇,有点不好意思,像是馋嘴的孩子乞求一块额外的糖果。苏薇眼睛一亮,眼泪流了下来,可她的心却是快乐的。上官鼎站在门外,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大步下楼,他知道,今天的苏薇已用不着搀扶。 上官云飞吃了满满一大碗手擀面,整整一盘羊肉。苏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上官云飞吃完面,甚至把面汤也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抬起头看着母亲,样子有点无奈,笑道: “太香了,我还想吃一碗,可是肚子实在太饱,连一根面条也装不下了” 苏薇脸上乐开了花。 上官鼎坐在客厅慢慢喝茶,看着老家人扫院子里的落叶,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他的心也扫去了往日的阴霾,变得格外清爽。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洒在他身上,有如春天般温暖,两条拉长的身影缓缓来到门口,越来越近,来到怀前,虽然挡住了阳光,可他却感觉到更温暖。 苏薇拉着上官云飞的手,容光焕发,快乐得像个小姑娘。上官云飞笔直地站着,目光柔和,恭敬地看着他。上官鼎站起来,伸手拍了拍儿子肩膀,他虽然没有经历过情火涅磐的滋味,却目睹了上官云飞的痛苦,他真能沐火重生吗?从古到今,能有几个人真正参破“情”字?上官鼎眼里滑过一丝隐忧。上官云飞似乎没有注意到父亲眼中的变化,他扭头看了看母亲,说: “我想通了!” 上官鼎看着儿子,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赞许。上官云飞又问: “您都知道了?” 自从抬着空轿回家,这是他说的第三句话,而且都是今天说的。不说话,当然不能告知事情原委。就算上官鼎夫妇急得团团转,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忍心追问,幸好去的并不是上官云飞一个人,尤其那个跟上官云飞开过玩笑的轿夫,口才特别好,说得一丝不漏,让人身临其境。恐怕连上官云飞自己也说不那么周全。 “家人都告诉我了” 上官鼎答道,他抬起头,看着天边生成的一块乌云,眼里掠过一丝阴影。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不但丐帮长老申简、少林寺空明、武当灵虚子、山西火药堂雷霆死于非命,正义堂吴正义和他儿子吴秀也被人杀死!” 他顿了顿,看着上官云飞,接着说: “这些人都死于一种兵刃之下,而且一招致命!” 上官云飞脱口问道: “什么兵刃?” 上官鼎盯着上官云飞,眼角有些跳动: “剑!” 上官云飞吸了口凉气,眼角也抽搐起来。能杀一流高手的人,当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能一剑致命的剑,当然是把快剑。上官鼎正是这样的高手,恰好也使剑,而且是独一无二的快剑!上官鼎的剑虽然挂在藏剑阁,仍可以摘下!上官云飞看着父亲,身子有些发抖。 上官云飞既然能拧下吴秀的手臂,当然能要他的命;能躲开灵虚子的一剑,当然也能一剑刺入他的胸膛!上官鼎虽然退出江湖,上官云飞却风头正劲,据说他出剑的速度绝不比父亲慢,甚至有人敢肯定,他已经超过了父亲“快剑上官”!父亲望着儿子,也有些发抖。 苏薇这几天心思一直扑在儿子身上,上官鼎眼看母子俩一天天憔悴下去,只有把这些话埋在心底,现在见上官云飞终于站了起来,他才吐出口。苏薇脸色忽然煞白,腿一软,差点晕过去。上官云飞把母亲扶到桌边坐下,倒了一盏茶,放在她手里,伸手轻轻按了按母亲肩膀,手掌温暖而稳定。苏薇忽然间觉得儿子已经长大,她抬起头,见父子俩站在一起,挺拔如两座并立的山峰,她的手不抖了,心里也渐渐平静。 “正义堂上下一百二十口,全部被杀,其中八十名手下,七十九人死于刀伤,几乎都是一刀毙命!这样的刀法,江湖中本不多见,虽不像一人所为,可是出刀的手法和出手的部位又实在太像!” 上官鼎略一沉吟,看着上官云飞,说道: “河西巡捕梁都头说,据刀伤判断,杀人者用的是草原中常见的弯刀!” “绝不是他,我敢肯定!” 上官云飞看着父亲,平静地说。上官鼎眼神带着疑问。 “一个人心里有爱,就会珍惜生命,不但是自己,也包括他人。所以,他做不出这么残酷的事,他虽然孤独,却不残酷!” 上官云飞看着父亲,眼神却似乎拉得很远。他自己心中岂非也有爱?那么他孤独吗?他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一个人?而且还是自己的情敌,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情敌! “我见过他的眼睛,他有不屈不挠的勇气,这个人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当然也不会被任何人收买!” 上官云飞语调仍然平静。上官鼎目光露出赞许,苏薇却痛苦得直流泪,她知道,上官云飞此刻心里该有多么痛苦!你肯定过自己的情敌吗?是不是一想到他的名字,就会和另一个人挂钩?痛苦得心都快被撕裂? 上官鼎缓缓踱了两步,本已清扫干净的庭院,又落了一层树叶,天边的乌云已被秋风撕碎,飞扬如棉絮,阳光稀薄干黄,像偌大的空室中如豆的灯光。上官鼎缓缓说道: “既然杀人者不是一个人,刀当然不止一把!” 上官云飞抬起头,忽见父亲大步走出门去。大门口走进来一位红衣官差,脚步甚急,脸上也有些惊慌。上官鼎迎了上去,官差一把抓住他的手,边走边说,脚步也有些不合节奏,显得磕磕绊绊。 上官云飞低头看着母亲,轻声说: “客厅有些凉,请母亲先回内堂歇息” 苏薇点点头,站起身来,用劲握了握儿子的手,缓步走出客厅。 上官鼎虽然挂剑归隐,可是大门仍旧敞开着。他的朋友虽不多,却一点也不比别人少,只是这些朋友中,没有一个武林中人,这是上官鼎的规矩,既然退出江湖,就要退得一干二净,不能拖泥带水。河西镇梁都头就是他的朋友之一,吃官饭的衙门人,比的不是真才实学,而是见风使舵、投机钻营的本领,一个人精力毕竟有限,此消彼长,用脑动嘴的时候多,举手动足的机会就少,所以他的武功也不高。一个武功平庸的人忽然交到“快剑上官”这样的朋友,就像一个乞丐,突然有一天,皇上成了他的二大爷,这份激动可想而知。更难得的是,上官鼎居然很看重他这个朋友,所以,梁都头成了河东河西两镇巡捕中最有面子的一个,连县太爷都高看他一眼,他也因此风光了多年,他从心眼里感激这个朋友,每次看到上官鼎,都眉开眼笑。但今天他却没有笑,甚至有些慌张,这么早,他当然不是找上官鼎喝酒的,而且他知道,上官鼎早上从不喝酒。 上官云飞也迎出来,躬身施礼,对父亲的朋友,他一向谦恭有礼。梁都头抬头看见上官云飞,眼里神色似乎更着急,忙一把拉着他的胳膊走进屋里。梁都头看着上官胤,目光焦急: “还等什么!先躲过风头再说,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候凶手现身,人们自会明白原委,没人会笑上官家软弱,现在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浑身是嘴也讲不明!” “我不走,他也不走!” 上官鼎瞟了一眼上官云飞,上官云飞点了点头。梁都头急得一蹦多高: “官府向来不管江湖仇杀,这次县太爷虽然使尽浑身解数,只封锁了三天消息,如今几大门派高手已经齐聚河西镇,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上官鼎上前拍了拍梁都头肩膀,目光中透着感激: “兄弟,谢谢你!” 梁都头心里一热,鼻子发酸,他默默地低下头,颓然坐在椅子上,上官鼎看着他: “梁老弟,你先走,改天我们喝酒” 梁都头慢慢抬起头,目光坚定: “我今天不想走,而且现在就想喝酒!” 上官鼎眼圈一红,转过头吩咐上官云飞: “云飞,给我们拿一坛酒来!” 上官鼎和梁都头已经喝了三碗酒,他们虽然没有说话,可心里已经火热,上官云飞没有喝酒,心里也有团火在燃烧。他们已经端起第四碗酒,就见老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只用手指着大门,干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上官鼎冲他摆了摆手,老管家躬身退下。门外忽听一声佛号声震屋瓦,一位须眉尽白,红衣袈裟的老僧缓缓步入大门,两旁几十名青衣武僧紧紧相随。上官鼎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深施一礼: “空性方丈!” 空性双手合十: “上官施主!” 上官鼎伸手将空性让进厅堂。接着是武当掌门冲虚,丐帮帮主张奎,山西火药堂雷霆兄弟雷震,甚至还有天山剑派、崆峒剑派、衡山剑派、峨嵋剑派等各大剑派掌门人及其弟子,黑压压挤了一屋子,简直把上官家的厅堂当成了武林大会会场。众掌门围坐一圈,有身份的各大弟子站在身后,其他人只有站在门外。大家都不作声,只是看着上官鼎父子,有几个按耐不住的,咬牙切齿,眼里好像要冒出火来。上官鼎肃然而立,眼神看不出是冷漠还是无奈。上官云飞负手立在父亲身后,白衣似雪,腰间一把乌鞘长剑耀人眼目,他仰着脸,目光如高山之巅的白雪,冰冷、高贵,令人不敢逼视。 空性站起身来,看着上官鼎,目光灼灼,朗声道: “上官施主恐怕已经知道我等为何而来” 上官鼎点了点头,空性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那师弟空明虽然破了酒肉之戒,却也是为了少林至宝易筋经,没想到中州大侠吴正义千辛万苦觅得此书,刚交到师弟手上,就遭不测。空明一双波若掌罕有敌手,能一剑伤他的人不算多,上官施主想必知道是谁!” 上官鼎摇了摇头。冲虚站了起来,大声道: “上官鼎!时至今日,你还想抵赖吗?” 上官云飞瞪着冲虚,目光如冰,冷冷道: “你不用大嚷大叫,这里没人是聋子!” 冲虚噎得直翻白眼,面色紫涨。上官鼎伸手止住上官云飞,问道: “我为什么要杀他们?难道想要易筋经?想做武当掌门?想要银票?这些东西岂非都在?!” 冲虚身后一个马脸弟子伸长脖子叫道: “你当然不是为这些东西杀他们!” “说下去!为什么?” 上官鼎逼问。马脸道人冲口说道: “因为他们跟吴正义在一起!” 上官鼎冷冷地看着冲虚,缓缓说道: “据我所知,他们不但跟吴正义在一起,而且还做成了一笔交易!这笔交易若做成,恐怕我就要到各位府上替儿子讨个公道了!” 空性、冲虚脸色发红红,没有做声,损人利己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们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冲虚身患痼疾,一心想把掌门之位传给师弟灵虚子,怎奈灵虚子剑术虽精却恃才自傲,眼高于顶,武当门下颇有微词,于是冲虚一面放言本派众人,能得到各大门派掌门推荐信的,即可接任掌门之位,一面暗中活动,怎奈灵虚子在别的门派人缘也不尽人意。忽然一天,吴正义寄来书信,说事已办妥,要灵虚子来取,并有一事相求。冲虚看完,有些踟蹰,灵虚子哪把别人放在眼里?携剑昂然下山,没想到竟成永诀。师兄弟二人情同手足,冲虚一听噩耗,摧心裂胆,发誓要为师弟报仇雪恨! 空性双手合十,说道: “空明一时性急,答应了吴正义非常之请,老衲这里陪罪!只是他四人既然伤不了虎子,就该网开一面,放了他们才是,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上官鼎冷言道: “犬子若是想杀他们,恐怕也是罪有应得!” 一想起四人半路劫人花轿,伏击新郎,上官鼎就气得不打一处来: “既然当时放过他们,岂非已没有诛杀的必要?” 张奎背后一个乞丐跳出来嚷道: “你真正的目的是想对付吴正义,不杀他们是你故意布下的疑阵,若杀了他们之后拿走东西,我们还会怀疑吴正义,恨他们办事不力,只可惜你忘了这点,而且我们恰好知道,‘快剑上官’是个让金子绊个跟头也不捡的人!” 不等他说完,另一个乞丐也嚷道: “还有身上的剑伤,我们又不是瞎子!” 张奎阔嘴一咧,露出一口黄牙: “就算不替他们报仇,正义堂上下一百二十口人命债你也甩不掉!” 说着一顿手中竹竿,站起来,乞丐们手中竹竿也一齐点地,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乱敲什么!要饭也得看地方!” 梁都头忽然走出来,大声斥道。上官鼎的一声兄弟,不但唤醒了他蛰伏多年的血性,几碗烈酒更燃起了他的男儿豪情。 张奎翻着三角眼,气得嘴唇直哆嗦,黄牙咬得格格响: “原来这还藏着一条狗!” 他晃了晃手中竹竿: “我们要饭,也要人命;这根棍子打人,更打狗,尤其是你这种狗眼看人低,动不动就乱叫的官狗!” 说毕,手中竹竿一轮,向梁都头天灵盖击落!梁都头眼睁睁看着竹竿带着刺耳的风声劈下,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他不但像个等着挨打的呆子,更像段毫无知觉的木头,忽然他觉得手臂被人一扯,身子骤然偏移,竹竿走空,紧贴着身侧击下!梁都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众人直觉眼前一花,梁都头已站在上官鼎身侧,他们当然知道谁出的手,可手法实在太快,虽然他们瞪大了眼睛想见识一下“快剑上官”的武功,可还是一点没看出来。当然有人看到了,而且还一清二楚,但绝不会超过五个!张奎也是其中之一,他眼里满是惊异和不信。 “梁都头是我朋友,你不能伤他!” 上官鼎冷冷道,他看着张奎,目光冰冷如霜,接着说: “二十年前我就说过,在我家里妄动干戈者,毁其兵刃,伤人者死。想必你忘了!” 张奎呆了呆,忽然记起上官鼎确实说过这句话,但二十年已经不短,比这更重要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谁还会记住一个退出江湖之人说过的一句话?但他想在显然想起来了,而且一字不落,清清楚楚。二十年前,上官鼎宛如天神,说出这句话时,张奎眼皮不禁跳了一下,二十年后,张奎虽然当了十年丐帮帮主,听到这句话,眼皮又跳了一下。身后三个丐帮长老慢慢走上前,其中一人白眼一翻,嘴角挂着讥笑,哼道: “丐帮帮主的权杖岂是说交就交,说毁就毁的?” “用来伤人,就是兵刃!” 他回过头看着上官云飞,吩咐: “毁掉他的兵刃!” 上官云飞走上前,目光越过三大长老,冷冷地盯着张奎: “交出兵刃!” “你敢!” 三大长老几乎同时喝道,随即掌中竹竿化作三条碧绿的毒蛇,分别向上官云飞咽喉、胸口、小腹点去!众人蓦见一道灿烂的光华掠过,又听见铮地一声脆响,三人竹竿竟被一齐削断!上官云飞仍垂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剑也仍在鞘中。如果说上官鼎出手还有五个人能勉强看见的话,上官云飞一剑挥出,再还剑入鞘,能看清楚的绝超不过三个!众人却都知道,这一剑绝对出自上官云飞之手!因为漆黑的剑穗兀自在他的腰间飘摇摆动。空性锁紧了眉头,冲虚也变了脸色。 上官云飞仍然冷冷地看着张奎,一字一顿地说: “交出兵刃!” 张奎慢慢站起身,脸色灰白,眼皮跳得更急。他分开三大长老,看着上官云飞,眼神夹杂着愤怒、无奈和哀伤。他抬起竹竿,忽然闪电般出手,竿头直刺上官云飞左眼,他太恨这双冷漠高傲的眼睛,恨不得一竿戳个稀烂!锵!剑光闪过,竹竿应声而断,但张奎手中半截竹竿去势更急,仍然刺向上官云飞的左眼!竿头已到上官云飞面门,上官云飞突然侧身,一把抓住竹竿,借势一拽!张奎竹竿脱手,身子越过上官云飞肩头,重重摔到地上!上官云飞顺手一抛,半截竹竿飞上半空,接着抽出长剑,凌空一刺,剑尖穿进竹管,手一抖,竹竿碎裂如丝,纷扬而落!上官云飞长剑入鞘,慢慢退后,站到上官鼎身后,目光仍然冰冷如雪,脸色仍然冷漠高贵,散发出不可逼视的傲人气息。 张奎被弟子七手八脚地扶起来,脸色死灰,目光空洞,一缕鲜血从嘴角弯弯曲曲流下来,嘴唇翕动,模样有如见鬼。他忽然仰天狂喊: “不可能!” 哇!一口鲜血冲口而出,眼睛一翻,竟然昏了过去!丐帮弟子赶紧把他放平地上,一时间手忙脚乱,呼叫连天。三大长老回过神来,扔掉了手中半截竹竿,分开众弟子,为帮主推拿。半晌,张奎悠悠醒转,脸如白纸,他扶着弟子肩膀慢慢站起来,叹了一口气,神形甚是萧索,缓缓说道: “我们走!” “且慢!” 上官鼎忽然说道。张奎身形突地定住,犹如听到咒语,他回过头,看着上官鼎。 “张帮主不想替手下报仇吗?” 上官鼎问道。 “申简好色无度,不分青红皂白,被人利用,死不足惜!这个仇不报也罢!” 张奎面无表情,眼中却充满无奈。 “那么正义堂一百二十条人命呢?身为武林重要门派,怎能袖手旁观?” 上官鼎又问。张奎叹了一口气,说道: “丐帮虽然人数众多,怎奈饭桶也多,我自己岂非就是个最大的饭桶?” 他咧嘴笑了一下,神色甚是凄凉,接着说: “既然技不如人,也只好抽身事外了!” 上官鼎盯着张奎,说道: “你还认定上官家是凶手?” 张奎闭上了嘴。上官鼎叹了口气,说道: “那么稍坐一会儿又何妨?这件事毕竟跟贵帮有关系” 张奎竟像个听话的孩子,默默返回座位,坐了下来。 有时武力就是力量,武力就是发言权!如果你是个懦弱的人,不但没有地位,有时甚至连坐的机会都没有,更别妄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插嘴。现在上官父子虽然站着,可坐着的人比站着还难受,上官鼎不开口,他们也只好等着。 空性白眉动了动,看了看上官鼎,上官鼎说道: “方丈大师有话请讲!” 空性念了一句佛号,站了起来,屁股下的椅子实在不舒服,他觉得这样说话才自在。 “上官施主本是淡泊名利,不愿伤人结仇的人,方才丐帮众人下手狠辣,依上官施主信条,本该取其性命,但施主只毁掉他人手中兵器,足见宅心仁厚!” 空性四圈看了看众人,众人有的微微点头,有的沉默不语,忽然间大家都成了明理之人,完全没有了方才恨不得把上官父子碎尸万段的霸道气势。空性调回目光,又道: “但血案种种迹象均指向上官施主,若吴正义不死,还可以怀疑他携私报复,怎奈正义堂上下没有一个活口,老衲即使心存替施主开脱之心,也找不到借口!” 他顿了顿,接着说: “还是施主嫌疑最大”,上官鼎看着空性,缓缓说道: “天下使剑的人,并不止我父子两个;使刀的人也不止狼人一个,这一点大师应该明白!” “话虽如此,天下的快剑和快刀毕竟不多” “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正在崛起的英雄不知有多少!隐在市井,栖身草莽的豪杰更是不计其数” 上官鼎看了一眼儿子,像在教诲,上官云飞点了点头。上官鼎收回目光,接着说道: “想必这一点大师也应该明白!” 空性叹了一口气,仅凭猜疑,没有一点证据,确实有失公正,倘若此事真的不是上官父子所为,设身处地想想,上官父子此刻心情会何等悲愤!他看了看冲虚、雷震,又看了看张奎,三人虽不言语,面色却渐渐缓和。他思忖了半刻,说道: “此事若非施主所为,必然会关系到中原武林的命运,想想江湖上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上官施主虽然退出武林,于公于私,想来都不会置身事外吧?” 上官鼎说道: “我已发誓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武林纷争!” 空性脸色暗了下来,众人也不禁露出失望之色。上官鼎回头看着上官云飞,又说道: “但上官云飞仍在江湖,所以上官家也仍在江湖!” 他顿了顿,接着说: “就算这件事不牵扯到上官家,上官家也绝不会置身事外!” 上官云飞挺直了腰杆,他似乎已经猜到父亲会这么说,所以眼神里没有一丝惊诧。上官鼎看着儿子,这副担子对一个刚出江湖的孩子来说,实在有些沉重,但是上官云飞的眼中没有退缩,只有坚定。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众人终于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空性这一刻忽然觉得上官父子绝不是血案凶手,就像来之前认定他们绝对是凶手一样,判断迅速。他被这个判断惊得一哆嗦,妄下断语,岂非正是佛家所戒?!他双手合十,长宣佛号,向上官鼎施了一礼,朗声道: “上官施主保重,老衲告辞!” 说罢大袖一飘,迈步出门。各大门派也纷纷起身告辞,来的急,去的更快。 上官鼎跟梁都头已经在喝第三坛酒,上官云飞也喝了三壶茶。梁都头醉眼朦胧,舌头也有点大了,他忽然拍了拍上官云飞肩膀,竖起大拇指,啧啧赞道: “你是上官家的骄傲!” 第十五章 封剑阁的秘密 上官云飞明天就要出门,他默默地看着母亲为他打点行装。父亲坐在一边喝茶,他已经观察了儿子很久,他能读懂上官云飞眼中的表情。毕竟上官云飞在家里只呆了小半年,半年时间虽然已经不短,可相对于十年来说,却绝不能说太长,他未满十岁离家,回来时已经二十岁零两个月。 苏薇忙碌的手停了下来,她也感受到了儿子心里的变化,毕竟母子连心,孩子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默默站起身,眼里的表情跟儿子一模一样,上官云飞笑了笑,苏薇的心却一痛,她赶忙转过身继续整理包裹,眼泪却流满了面颊。上官云飞注意到了母亲肩膀在抖动,眼眶也红了。上官鼎站起来,看着儿子,说道: “云飞,你是不是觉得父母很残忍?” 上官云飞抬头望着父亲,摇了摇头,可泪水却溢出了眼眶。上官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跟我来!” 苏薇抬起头,望着丈夫,问道: “现在就告诉他吗?” 上官鼎点头笑道: “现在岂不正是时候?” 他拉过苏薇的手,走出房门,上官云飞跟在后面,心里糊涂了。 封剑阁是上官家最高的建筑,上下三层,这里终日门扉紧闭,二十年的光阴让这座阁楼显得有些陈旧,阁楼顶层的牌匾也黯淡了许多,上面“封剑阁”三个龙飞凤舞的的大字,却仍让人回想起“快剑上官”当年玉树临风的潇洒风采。上官鼎看了一眼儿子,说道: “这座楼比你正好大一岁,今年二十一岁” 苏薇补充道: “是二十一岁六个月零三天!” 说完看着上官鼎,眼神波动如水。上官鼎笑着对儿子说: “你母亲当然记得准,因为这是我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上官云飞自然听过父母亲当年的故事,他心里甜滋滋的,既替母亲感到高兴,又为父亲感到自豪。 上官鼎并没有带儿子从外楼梯上去,而是直接来到一楼前门,上官云飞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进过一楼,他只听说这里是仓库。所以在上官云飞的记忆里,封剑阁只有两层,父亲此刻就站在“仓库”门前,摸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一把笨重的大锁。 三人走进门,上官云飞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发现这里确实是仓库,摆着些粗重旧家具和平日里用不着的东西,但却堆放得井井有条,而且积尘不多,屋里也清爽干燥,没有一丝霉味,像是有人经常打扫,难道这间仓库有人看守?看守一堆破旧家具?这么一看,又不像仓库,倒像官府藏金装宝的金库。上官云飞虽然满脑子胡思乱想,却并没有问,上官鼎也没有解释。 上官鼎走到屋子中央,忽然脚一跺,只听轧轧声响,从脚下到墙根的青石板竟然次第下陷,越远陷得越深,形成了一道石梯!上官云飞呆住了,他看了看母亲,苏薇含笑不语,只拉着他的手跟着上官鼎一步步走下石级。三人来到下面,上官鼎点亮一盏灯笼,伸手转动壁上一块凸出的石制旋钮,向右转动半圈,又听轧轧声响,石级慢慢上升恢复了原位。借着灯光,上官云飞发现,每块石板底下都衬着一掌厚的松木板,木板两端分别嵌入两根粗大的松木凹槽中。更神奇的是,松木下落时,凹槽中会凸出一块顶铁,撑起木板,形成石级,松木升起时,顶铁又没入槽里。松木尽头各栓两根粗大的铁索,连着两个车轮大小的绞盘,上官鼎转动的正是绞盘的机关。上官云飞眼里透着惊奇,苏薇笑着说: “你父亲做的!” 上官云飞眼里惊讶之色更浓,他知道父亲是天下无双的剑客,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制造出这么灵巧复杂的机关来。父亲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看着他的背影,上官云飞心里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钦佩。 上官鼎又开始转动另一个石钮,面前的墙壁缓缓地向旁边移去,现出一个幽深的洞口,上官鼎招招手,母子二人走进去,上官鼎转过身,转动里侧机关,墙壁又缓缓合上。洞内不太宽敞,仅能容两人并排行走,也不太高,伸手就能够到洞顶,但是洞壁却非常光滑。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洞壁四周都用青砖拱成,甚至地面也用青砖铺就,青砖间的白垩已经发黄,青砖也已陈旧,散发出古旧肃穆的气息,显然年代业已久远。 上官鼎在前面提灯笼引路,上官云飞和母亲在后面相随。走了一里远近后,青砖甬道忽然变成了石洞,沿石洞又走了大概二三里远近,脚底现出台阶,三人拾级而上,路也到了尽头,面前现出光滑的石壁。上官鼎伸脚踩下地面一个圆状的凸起,石壁洞开,里面是一间一丈见方的石室,前方左右各有两个通风口,隐隐透出光亮,室内并无长物,仅设一张石塌。 上官鼎吹熄了灯火。来到一个通风口前,摸到一个机关,手腕一转,石壁大开,天光随着冰冷的寒气凛然而入,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干燥清爽,上官云飞随母亲步出石门,上官鼎转动消息,石门缓缓阖上,苔藓厚重,荒草蔓生,竟然看不出丝毫痕迹!上官云飞抬头上望,只见峭壁陡立,怪石嶙峋,一只苍鹰在半空兜旋,巨大的影子阴云般在岩石间掠过。四面山峦重重,连绵不绝,三人站在山根,竟似立在巨人脚底。 上官鼎拍拍上官云飞肩膀,示意跟他走,山脚小路如肠,但很平坦,转出山谷,忽听一阵潺潺流水声,循声走出丈余,面前豁然开朗,一块平坦的山间凹地,两间茅草小屋,门前一带见底的溪水,水上窄窄的石条铺成的小桥,上官云飞呆住了!如坠在梦里。他当然对眼前所见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整整住了十年!目的只有一个:学剑! “太像了!” 上官云飞不仅喃喃自语。上官鼎看着他,嘴角挂着笑意: “不是像,本来就是!” 上官云飞望着父亲呆住了!上官鼎转头看着儿子,笑道: “不想去看看故人?” 上官云飞醒过神来,高兴得燕子般飞了过去!他一步跨过溪水,跑进了院子,边跑边叫: “师傅——” 他找遍了屋里屋外房前屋后每个角落,都不见师傅的踪影。心里有些嗒然若失,他低着头,闷闷地从屋里走出来。忽然背后一道尖锐的风声陡然袭来!凌厉无比的一击瞬间已到后心!上官云飞感到森森寒气已透过衣衫,沁入脊背!一念间,上官云飞腰突然前折,同时左脚闪电般后踢,啪!所袭之物竟被踢断!上官云飞右脚跟一旋,猛然转身,身形未稳,已快乐地叫了起来: “师傅!” 只见一个手里拿着半截柴棍,面皮干黄的驼背老头冲他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说道: “有长进!” 上官云飞乐得心都快飞了起来,忙向母亲招手: “妈妈快来!见见师傅!爸爸呢?” 上官云飞伸着脖子看了看母亲身后,又踮起脚望了望门外。狐疑地瞧着母亲。苏薇冲他身后努了努嘴。上官云飞转过身,他惊呆了!只见师傅的驼背竟然一寸寸伸直,身材也一分分增长,这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上官云飞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又见师傅手在脸上一抹,除下一张人皮面具。 “爸爸?!” 上官云飞的心忽地一下落到肚里,大声叫道,泪水顿时簌簌而落。原来父亲并没有放弃对他的教诲,对他的爱也没有减少一分,而是通过另一个人,以另一种方式全部给了他!苏薇替儿子擦着泪水,自己的泪也流了出来。 上官鼎缓步走过来,微笑道: “能躲过‘快剑上官’当面一击的人不多,背后一击的人更少。正如梁都头所说:你是上官家的骄傲!” 上官云飞抬起泪眼,苏薇的眼睛里露出自豪的光辉。上官鼎看着远处的群山,朗声吟道: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如今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忽又转过头看着上官云飞,面露严肃,语气铿锵: “‘快剑上官’虽然放下了剑,但是上官家不能没有剑!也不能放下剑!江湖上更不能缺少这把剑!” 上官云飞的眼泪干了,坚定地点了点头。 苏薇已从上官鼎话中,听出了一代名侠的寂寞萧索,感受到了他二十年压抑的滚滚豪情。她觉得自己太自私,当时怎么就头脑发热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些年来他竟隐藏得滴水不漏,只是在今天面对儿子,才不觉吐露了心声!苏薇心里一阵刺痛,泪水夺眶而出!上官鼎温柔地抚摸着妻子肩膀,对上官云飞说: “你妈妈每十天来一次,但又不能靠得太近,只好躲在岩石后偷偷地看你几眼!” 他顿了顿,笑道: “她每到第十天,都会早早到封剑阁等我接她,这回你明白仓库为什么不像仓库了吧?” 世上最难受的事情之一,大概就有等待。苏薇在思儿焦灼中,只好一遍遍地归置家具,打扫尘土,你见过这样打发无聊的人吗?那是因为你不是母亲,母性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感情,它不但能包容一切,也能承受一切。上官云飞抱住了母亲,母子两个人的心贴在了一起,这样岂非正是安慰一个母亲的最好方式? 上官云飞没有问其他的,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上官鼎忽然对儿子说: “跟我来!” 话音未落,人影已在丈外!上官云飞按了按母亲肩膀,脚尖一点,动作更快,箭一般弹射出去。苏薇转过脸,见两条身影并驾齐驱,已在山半腰,她的脸露出了笑容。 两人登上山顶,上官鼎问儿子: “看到封剑阁了吗?”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上官鼎又问道: “山高还是封剑阁高?” 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上官云飞望着父亲,知道父亲这么问,肯定有他的道理。上官鼎接着说道: “封剑阁当然没有山高,但是提起封剑阁,江湖上知道的人,肯定不比知道五岳的人少。五岳之首泰山算不算最高?据说远在吐蕃境内有一座山就比它高,但是那座山却没有泰山有名。所以,名气并不可靠!名气越大,越应当明白‘山外有山,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 脚下的山正是草原和中原的界山。九月,塞北的风已经冷硬如刀锋,山风呼啸,鼓动衣袍,衣袂飞扬翻卷如旌旗,但他们却如两根笔直的旗杆,牢牢地钉在山巅。也许上官鼎的心已经冷却,但是他可以肯定,上官云飞的心一定是热的!因为多年以前,同样是在这里,他迈出了踏上江湖的第一步! 第十六章 伏击 狼人对追踪很有把握,多年的草原生活,已把他的嗅觉训练得非常灵敏。有谁见过比狼还可怕的猎手?眼前就有一个,就是狼人。他虽然是人,却是狼的领袖,他不但让所有的狼群臣服,也让听说过的人闻风丧胆。乔家大院中那道弯弯的刀光,一瞬间把他的名字照亮,塞北武林立刻引起了江湖人的注意,热心人都在议论这个草原传奇。可是狼人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他心里似乎只有一个人,她是他生命中的全部!他甘愿为她献出所有。 狼人已经追踪了三天,他应该离劫持者越来越近才对,因为对方还抱着一个人。可就在第三天中午时分,在一座小镇,狼人忽然失掉了两个人的踪影,好像突然蒸发似的,甚至连最后一点气味,也消散在空气中。狼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腮边的肌肉不自主地痉挛起来,他生平头一遭感到心里没底。但他毕竟是狼人,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决心和毅力。忍耐、不屈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岂非也是狼身上最为人称道的品质? 他这三天吃得很少,甚至连吃东西都在跑动,现在忽然一下子跟丢了目标,他才觉得饿,而且非常饿,饿得肚子里所有肠子都在大声抗议。他望见前面有一家饭馆,双脚条件反射似的走了进去。一进门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是自己不该来的地方,但他还是捡个空位坐了下来。有点档次的地方,服务当然要好一些,但只是针对有钱人而已,所以到这种地方,即使没钱也要穿得体面些,虽然掏腰包时心疼得要流泪,也要咬紧牙关装阔。 跑堂的走了过来,跑堂的应该是跑着过来才对,最起码也得紧走几步,但这位跑堂小二既没有快走,更没有跑,架子看起来比掌柜还大。他跟其他地方的小二并没什么两样,甚至更会装孙子。这家饭馆是镇子里最好的一家,客人当然是有钱人居多,越有钱的人越想处处当爷爷,所以要想让他掏腰包,只能乖乖当孙子。今天他也不过当了半天孙子而已,现在是中午,他至少已挨了八个人的骂,外加上胖掌柜的重重一脚。现在他心里正窝着火。 狼人身上蓝布衫不但破旧,还沾满尘土,头发纷乱如草,脸色本来就黑,又几天未洗,显得更黑。说实话,在小二眼里,他更像一个偷了主人家东西,仓皇逃跑的小毛贼,至于腰间那把破刀,小二根本就没看在眼里,这里毗邻草原,别一把常见的弯刀并不稀奇。小二猜忖,从他身上榨不出一点油水,对这样的主儿,谁会点头哈腰,忙不迭地跑来跑去呢?除非他脑子有毛病,脑子有病不但进不了这种饭馆,就连小饭馆也进不去。小二站在狼人面前等着。果然不出他所料,狼人只要了三大碗抻面,只是吩咐要快。小二勉强点了点头,鼻子都懒得哼一声,转身招呼别人去了。 狼人等的时间不算长,比他晚到的一桌客人,不但菜早已上齐,酒也饮过了三巡。闻到饭菜香,狼人肚子叫得更厉害,这是他忽然注意到,小二不但没进后厨,甚至连抻面两个字喊都没喊一声。狼人决定不再等了,他叫道: “小二!” 人的听觉在有了狗之后,已慢慢退化,但是还有两种人听力超过常人,一是跟班,也叫贴身仆人,他们岂非也充当了狗的角色?二就是饭馆跑堂,所以小儿听到了狼人的召唤,至少比别人听得清楚。狼人已经叫了三遍,小二终于转过头来,一脸的厌恶和不耐烦: “鬼叫个甚?没见我正忙?” 他操着山西腔。 “我的面!” 狼人虽然能忍,可看见小二那副嘴脸,还是忍不住想过去揍他一拳。 “我知道你的面!没看这么多客人?多等一会儿能咋?你是饿死鬼投胎?” 他还想再加上一句:你那碗面值几个钱,还没等说出口,见狼人已经站起身,朝自己慢慢走过来。小二火了!叫花子似的一个人,也配找麻烦?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气筒,怎肯轻易放过!小二撸胳膊挽袖子,大步走了过来,生怕狼人掉头跑掉,嘴里高声骂道: “狗杂种!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听到小二叫骂,胖掌柜闻声进来,他没有制止小二,只是眯着眼旁观,脸上表情,像是看见叫花子,解开恶狗脖颈绳索的主人。旁边客人也在笑,坐在后边的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其中骂过小二的几个人笑得更开心。 狼人本不想过分,他不愿在无意义的小事上浪费时间,只想揪住小二脖领,把他提到厨房,叫他赶紧把面端来。但小二话里的“狗杂种”三个字激怒了他,他恰好是个弃儿,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他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一个嘴巴扇了过去。这一掌并不快,可是小二偏偏没法躲,脸倒像自己送了过去,啪!一声脆响,小二半边脸肿了起来,小二骤觉脸一麻,随即火辣辣的疼痛直钻脑门,他肺都气炸了,嗷地一声怪叫,伸出双手朝狼人抓去,啪!又是一声脆响,小二另半边脸也挨了一掌,小二脸肿成了大号发面馒头,现在他才像个掌柜,脸不但比掌柜胖,也比掌柜红。小二这才发现碰上了钉子,他摸了摸脸,转身就跑。 胖掌柜看见小二挨第一掌时,脸上笑纹已经收起,掉头钻进后厨,第二掌抽到小二脸上,已经笑盈盈端出三大碗面来,快步放到狼人桌上。小二跑了几步,见此情景突又站住,他正是要找掌柜。胖掌柜朝狼人躬身作了个揖,伸手把狼人让回座位,回头见小二还呆立着,变了脸,抬腿一脚踢在小二屁股上,小二疼痛未消的尾椎骨又挨了一记重踢,不觉疼痛难忍,嗷!一跳老高,一手捧脸,一手揉着屁股跑进后厨。众人本来准备看场店小二怒打穷小子的好戏,不但没看成,倒见掌柜亲自服侍起穷小子来,他们觉得自己反而像是受到了冷遇,有些怏怏不快。 掌柜忙着沏茶倒水,狼人低头呼呼吃面,三大碗面转眼一扫而光。他抬头看着胖掌柜,吩咐道: “再要二十张大饼,十斤酱牛肉,用油纸包好,要快!” 胖掌柜利索地唱了一遍,肉球似的滚进后厨。狼人慢慢地喝水,耐心地等着,他知道这次不会等太久。这时门外大剌剌地进来四个跨刀佩剑的大汉,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催着快上酒菜,好像只要他们到了这儿,别人都得等着。小二肿着脸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忙着擦桌抹凳,沏茶递水,一个紫脸大汉瞥见了小二脸上指印,问了一句,小二偷眼窥了狼人一眼,忙低下头,像是刚被猫挠了一爪子的老鼠。四人扭过头看了看狼人,狼人没抬头,自顾喝茶。紫脸大汉似乎不想惹事生非,转移话题说道: “兄弟刚才见了个妞真叫漂亮,还穿着大红衣服,像是谁家新娘,不过又不太像!” 三个人伸长脖子,显然引起了兴趣。紫脸汉子接着道: “你想,新娘不在家坐婚床,跑到大街上来干什么?” 三人点点头,狼人也竖起了耳朵。 “更奇怪的是被一个人抱着,那人肯定不是新郎,因为新娘不但害怕,还有些不情愿,另外还有一点”他从三人脸上溜了一圈,说道: “你们见过穿黑衣服的新郎吗?”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忽然闭住了嘴,同伴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狼人。胖掌柜正好掀帘捧着两个油纸包走出来,看见五个人对着眼,暗道:完了,今天怎么碰上这么个祖宗! 四个人已经站了起来,满脸不屑地看着这个穷小子。狼人盯着紫脸汉子的眼睛,问道: “他们在哪儿?”紫脸汉子嘴巴一撇,笑道: “谁们?” “你刚才碰到的人!” “难道你是新郎?” 紫脸汉子指着狼人,看了看周围,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忽然他蓦觉手腕被人捏住,身子突地离地,又落下来,脖领也被人攥住。他不笑了,一个一百八十多斤的大汉,被人隔着桌子轻轻提过来,要是还能笑出,一定是个精神病,紫脸汉子傻了,三个人也傻了。浪人还是那句话: “他们在哪儿?” 紫脸汉子已被铁钳似的手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脸色更紫涨,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他忙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狼人松了松手,但还是抓住不放,紫脸汉子急急说道: “就从这条街往北去了!” 狼人松开手,转过身,走到仍张嘴发愣的胖掌柜面前,抓过纸包,伸手掏出块银子放在掌柜手里,掉头大步走出店门。胖掌柜呆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掌心,足足有五两银子,胖掌柜又愣了愣,想喊狼人站住,找给他钱,却只是扬了扬手,嘴张了张,一个字也没叫出来。 紫脸汉子四人默默地坐下来,也不再大呼小叫了,似乎忘了来干什么,他们已经没了食欲。过了半晌,紫脸汉子抬起头,忽然又赶忙低下,垂手站了起来,其他人转头看了一眼,也忙起身垂手站在一边。门外缓缓走进一个灰衣人来,他径直来到四人面前,四人抱拳施礼: “侯爷!” 侯爷并不是真正的侯爵,只是姓侯,可四人的眼神比见了真正的侯爵还尊敬。侯爷点了点头,问道: “交代的事办好了?” 紫脸汉子点头应道: “办好了” 侯爷听罢,转身就走。紫脸汉子忽然追问: “侯爷,那个人是谁?” 侯爷驻足,并没有回头,说道: “狼人!” 四人一怔,面上血色登时褪得一干二净,紫脸汉子的脸色更白,目光空洞,冷汗沁出,溻湿了衣背。店里其他客人都张大了嘴,忘了吃喝,啪!筷子掉到地上,叮!酒杯脱手摔得粉碎。小二忽地放了个响屁,堆在地上。胖掌柜捏着银子,喃喃自语: “是他?怎么会?” 狼人恢复了精力,他沿着长街疾走,阳光照在脊背上,他觉不到温暖,但是心里却有火在燃烧!出了城,是一片杨树林,树叶已快落尽,北风扫过树枝,残叶飘落,树梢舞动如鞭,呜呜尖叫。狼人踏着落叶,调动眼睛耳朵甚至鼻子,仔细搜寻蛛丝马迹,确实有人经过,地上的脚印,狼人绝对肯定,他加快了脚步。转出树林,脚印向西折去,忽然间脚印增多,竟像是有人故意碾踏似的,狼人眉头皱了皱。他脚步减缓,慢慢向前走,眼睛虽然盯着地面,身上的肌肉却都已调动起来,转过一道荒丘,当狼人重新辨认出脚印时,他蓦然顿住,一声弓弦声响,两只利箭划破空气,带着刺耳的风声,从身前背后对射而来!一瞬间,箭头已到前胸后背,狼人已感到箭尖的森森寒意,有如毒蛇粘湿的信子同时舔上肌肤,狼人忽然豹子似的斜斜窜起,啪!箭尖对撞,炸开,竟然腾起一团黑雾!箭头内竟然藏有火药,掺毒的火药!狼人身形尚未落地,草丛中随弓响跃起的四道黑影,已到身前,四道刺眼的刀光,从上下左右向狼人闪电般划来!狼人下落的双腿一曲,拔刀挥出!弯弯的刀光从左到右画了个半圆,又从上到下画了个整圆,好像孩子胡乱比划的游戏,只是动作更快,更连贯,也更有效!如果说闪电够快,那么狼人的刀光更快!快得出乎人的想象,快得不可思议!四个人没有看到狼人出手,也没有看到他的刀,只看到了让人目眩的刀光,狼人已站到地上,刀仍在鞘中。 狼人再也不看他们一眼,抬脚就走,他不想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劫杀他,他只关心一个人,一个给了他名字,又占据了他整个身心的人,他好像活着就是为了她,否则生命对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四个人倒了下去,在他们手中刀刚劈到中途,忽然间看到两道弯弯的刀光,同时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身上滑过,他们无疑也是高手,甚至是顶尖高手,于是赶紧撤刀,但狼人却起脚走了。狐疑中,他们惊恐地发现,身上慢慢渗出血来,这才感觉到椎心刺骨的疼痛,然后伤口越来越大,上半截身子跟下半截渐渐断裂,终于分离。原来那一瞬,狼人已经把他们拦腰斩断,只是神经血脉尚且相连,他们仍能撤刀,但是却永远不能出刀了,甚至连走动也不能,他们只是感到疼痛时哆嗦了一下,就忽然断裂摔倒。世上真有这么快的刀?他们至死都不相信!他们连对手的刀什么模样都没看见,就已死在刀下。 狼人已经走远,他没有理会埋伏在草丛中的弓箭手,似乎他们已不足为惧,确实如此,他们直到狼人身影看不见了,才敢嗷嗷呕吐,一边吐,一边抽搐。 日影西斜,狼人加紧追赶。乔妹妹……狼人心里一遍遍呼喊。狼哥哥……小乔虽然昏了过去,模糊的意识里,也在一声声呼唤。 第十七章 人性弱点 黄昏,侯爷家后院一座小阁楼。一个白衣人站在窗前,落日的斜晖涂在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身后门响,他没有回头,阁楼如牢笼,他像笼里的一只鸟,痴痴地望着外面的天空。进来的是侯爷,虽在自己家里,可现在他并不像主人,倒像个奴才,一个做错了事,等着主人惩罚的奴才。侯爷已经五十五岁,但身材仍然魁梧,而且精明强干,浑身上下透出旺盛的精力。他今天虽然早已打好腹稿,却仍讲的磕磕绊绊,他一边讲一边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他总算说完,偷眼瞄着白衣人,白衣人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只是双手慢慢地放到身后,握在一起,攥紧。侯爷觉得喉咙越来越紧,好像被这双手掐住,他呼吸渐渐急促,脸憋得通红,眼睛似要鼓出,目光里满是惊惶和恐惧。白衣人缓缓说道: “听说你外号叫‘猴子’?” 姓侯的人岂非常常得到这样的绰号?侯爷虽然多年没听过别人当面叫他了,可也管不了人家背后这么称呼他,他毕竟没有那么大本事,现在他就觉得,自己那点本事根本不值一提。他一动不动,乖乖听着。 “我看你是只被人耍的大马猴!” 侯爷身子开始发抖,白衣人又道: “你当不成猴子,至少猴子比你聪明,你却长着猪脑子!你是头不折不扣的猪!” 通!侯爷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这两句话就像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抽断了他的脊梁,抽得他魂飞魄散。白衣人住了嘴,侯爷默默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半晌,白衣人语气稍稍缓和,轻叹道: “起来吧” 侯爷摇摇晃晃扶墙站起来,像一条遍体鳞伤的狗。 “叫雷氏兄弟进来!” 白衣人吩咐,侯爷像听了大赦,心咕咚落进腔子。转身快步出门。门又打开,两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迈步走了进来,他们不但装束一样,高矮胖瘦一样,甚至连步伐都一样。他们同时抬脚进门,同时落脚站住,看了白衣人一眼,几乎同时低下了头,他们思想似乎也一样。两人左手都握着一把齐肩的劲弓。白衣人没有动,缓缓问道: “你们是双胞胎?” “是!” 两人异口同声。 “听说你们三岁开始拉弓,今年正好二十三岁?” “是!”两人又应道。 “据说没人能躲过你们二人的联手一箭?就算躲开,也得丧身火药堂开花箭散出的毒烟?” 二人同时闭上嘴,因为狼人不但躲过了他们的箭,也躲过了开花箭爆出的毒烟。 白衣人忽然回头,一道闪电般的刀光从手中挥出,雷氏兄弟一愕间,刀光已经消失,他们只感觉一阵冰冷的凉意从脖颈划过,好像脖领里突然被人塞进一块冰,禁不住一缩脖子,他们惊讶地发现头竟从颈上一歪,掉了下来!血喷泉似的直往上冲,再纷纷下落,头颅落地时,甚至撞得有些发晕,两颗头瞅着对方,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他们几乎同时丧失了最后一点意识,眼睛虽然睁着,瞳孔却已扩散。兄弟俩一块儿来到人世,又一块儿离开,这岂非是双胞胎最好的结局?只是这样的结局太可怕,太残酷! 侯爷再次踏进阁楼时,一进门就变成了块木头,他没有惊恐,也没有发抖,因为身子忽然间僵硬,他目光呆滞空洞,魂魄似已飞散!白衣人缓缓回过头,青铜面具流动着妖异诡谲,他目光盯着侯爷,问道: “谁杀了他们?” 侯爷远在天边的元神忽又凝聚,他抓耳挠腮,表情像燎着了屁股的猴子。这问题实在可笑,可他不但一点也笑不出,甚至恨自己太笨,恨得他牙根直痒痒,只想撞墙!忽然他恍然大悟了,赶紧说道: “当然是狼人!” 白衣人一直盯着他看,好像在看一个刚藏起一根香蕉,转眼忘了藏匿地方的猴子。听完这句话,他慢慢点了点头,目光露出满意之色: “你这会儿倒还像个猴子!” 侯爷立刻露出喜悦,快乐得禁不住想翻跟头,竖蜻蜓。白衣人又道: “知道该怎么做吗?” 侯爷立刻脚跟并拢,躬身抱拳: “请您老明示!” 太聪明不是好事,就算侯爷真变成了聪明伶俐的猴子,此刻也情愿当个大马猴。白衣人缓缓说道: “那儿来回哪儿去!” 山西火药堂二号人物雷震,已经坐了第一把交椅,他不但不高兴,反倒有些悲哀。今天他的悲哀更重,自从雷霆身死,他的头发就白了一半,现在另一半也已尽白,而且是仅仅一天功夫。 从早上见到侄儿的一双尸体,他就没动,也不说话,只是呆坐着。已到子夜,地上躺着雷氏兄弟的尸首,两人从生下来就形影不离,现在岂非仍在一块儿?而且是永远。一灯如豆,灯火飘摆摇曳,雷氏兄弟脸上的表情也生动起来,似乎他们只是在睡觉,而且正要醒来,雷震泪水又涌出眼眶。他并不是让侄子们去送死,他完全对他们的箭术放心,另外弓箭不像其他兵器必须贴身近斗,即使一击不中也能全身而退,对他们的轻功身法,他同样很有把握。但所有的把握都以落空,他不但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火药堂上上下下已经议论纷纷,说自己想独霸火药堂家产,故意叫侄子们去送死。他闻听心如刀绞,只有雷霆雷震兄弟俩知道,火药堂已经入不敷出,仅有个空架子。名震天下的火药堂,生意却越来越不好做,原因是产品过时陈旧,他们虽有技术,但原材料开销和研究经费所需的天文数字,却让他们望而却步。为了重振祖宗基业,所以雷霆拿命换来了五百万两银票。他发誓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振作火药堂,研发新型暗器,替兄长报仇。 这时忽然来了个大买主,一次性买走了一千万两的库存,而且特别对开花箭感兴趣,他想看看实际功效,帮他杀一个人,开价又是一千万两!雷震听得眼睛都直了,一千万两库存,已足足赚了五百万两,再加上杀个人的一千万两,火药堂开设以来,从未遇过这样大的买卖,重振祖业竟然是朝夕之事!但他还是做了考虑,只可惜他高估了侄子们的实力,甚至都没问要杀的对象是谁!他自己岂非早已做好了决定? 他去了上官家一趟,也听说过狼人,但他没有想到,这次对付的就是他!如果他知道对付的是狼人,还会不会让侄子们去?他在问自己,答案居然也是去!得寸进尺,从不满足,岂非是一个人最大的弱点?对方是不是算准了他的心思?知道他一定会答应?故意做了个圈套让他钻?他痛苦得只呻吟,拼命揪扯头发。 一千万两银票夹在信封里,跟尸体一块儿送来,雷震站起身,取过信封,把银票放到一边,抽出一张信纸,把看了足足一百遍的信又念了一遍:对不起,贵贤侄不是狼人对手。雷震抬起头,眼睛通红,他恨恨地咀嚼着两个字: “狼人!” 天色渐亮,现出薄薄的淡青色。侯爷歪在床上,脸色居然也是淡青色,他整整瞪了一宿眼睛,一闭上眼,白衣人青铜的面具就在面前晃悠,他又恨又怕,恨得咬牙切齿,怕得浑身打颤。他又开始颤抖,甚至连床也嘎吱嘎吱响起来,他拼命控制,却越控制越厉害。旁边女人醒了,伸出雪白的手臂,慢慢地捋着他的胸脯,他忽然像个渴求着温暖的孩子,一下子扎进女人怀里。床抖得更厉害,他喘息着渐渐安静下来,热汗淋漓。他已经整整折腾了一宿,女人精疲力尽,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侯爷靠精明强干和不懈努力,闯荡三十余年,终于成了方圆八百里最大镖局“虎威”镖局的老大,他武功并不弱,一双铁砂掌不但能单手开碑,而且出手迅捷,常夺对方兵刃于无形,但他并不经常出手伤人,而是靠动头脑,耍手腕,使敌人臣服。江湖上岂非正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更多些?所以,即使他的仇人也免不了暗暗佩服,于是就有了“猴子”这个绰号,天长日久,“猴子”也渐渐被“侯爷”两个象征着身份和地位的字所代替,甚至连竞争对手和仇人也客气地叫他“侯爷”。 他有一个嗜好,就是女人,虽然年过五旬,需求却丝毫不减。他有七个小妾,一个比一个漂亮,人称“七仙女”,但他还是忍不住偷腥吃。每当镇上堂子来了入眼的货色,老板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这天他刚脱了衣裳,门外就进来一个人,一个黑衣蒙面男人。坏了别的事,侯爷可能还会忍一忍,但这种事,他却一刻也忍不下去。侯爷大怒,甩手一旋披上长跑,铁砂掌凌厉挥出!也没见来人出手,侯爷直觉眼睛一花,双掌竟被一股大力推动,身子不由自主陀螺般旋转起来!长袍飞上屋顶,侯爷赤裸着,大白鱼似的转了几十圈,重重跌倒,嗷嗷呕吐起来。然后他就听见来人说: “想死?想活?” 侯爷头晕目眩,瞪着眼找了半天才看见来人,忙大叫: “想活!” 千古艰难惟一死,侯爷是聪明人,而且他有太多的牵挂,他死也不愿看见,娇滴滴的七个美人携着自己家产,投进别人怀抱。 “好,跟我来!” 黑衣人转过身,立在门口。侯爷哆嗦着穿上衣裳,他感觉一根绳索已牢牢套在自己脖子上。 侯爷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起床,穿上衣裳。天光已经大亮,朝霞绯红如少女娇羞的脸,温柔如情人动人的眼波。侯爷转过头,看了看乌云拥枕,慵懒如猫,嘴角挂着满足笑意的女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自豪和温暖,他挺直腰杆,大步走了出去。 第十八章 相逢 狼人不停追赶,凭感觉,知道离对方已越来越近。这种直觉在常人身上也具备,只不过狼人更灵敏。狼人脚步不停,目光执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心却像一团火,炙烤着他的五脏,他的血液一直沸腾,蛛网似的血丝爬满眼白。你见过草原的孤狼没有?它永远在跑动,虽然不快,但等到时机成熟,却会闪电般发出有效的一击。狼认为你不是它的目标,就算近在咫尺,它也不会招惹你,甚至都不会看一眼,孤狼中的“孤”字,岂非就是“孤傲”两个字?狼人此刻正是一只奔跑的孤狼,他的目光孤傲而执着。 草原中人烟稀少,这更能发挥狼人的特长,但人烟稀少,并不是说没有人烟,所以每到人烟聚集的所在,狼人的眉头总会皱起来。特别是集镇,狼人的追踪本领总会大打折扣,眼前就是一座集镇,狼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人总要吃饭,出门在外,吃饭当然要去饭馆。狼人此刻就坐在饭馆里,这是一家牧民饭馆,这里汉人已经很少,即使有,大部分也是倒卖砖茶、皮货的商人居多,这座城镇恰好是个皮货集散地,所以人不算少。有了上次经验,狼人选择了一处临街的小饭馆,饭馆小的不能再小,因为它就是一个蒙古毡包。 狼人喝了一大壶奶茶,吃了五张羊肉馅饼,再要了几斤手把肉,起身来到街上。集镇只有一条街,正经的房屋并不多,大都是挨挨挤挤的蒙古包,所以视线很好。狼人已经从南到北走了一遭,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蒙古人一色穿着蒙古袍,就算汉人穿黑衣服的也不多,他开始打听,幸好他懂蒙语,而且说的还很流利。蒙古人民风淳朴,不像汉人吞吞吐吐,好奇心重,不等开口,先得把对方打量个遍,再看看有没有赚两文银子花花的可能。所以狼人到了汉人多的地方,宁可自己找,即使万不得已,也挑上了年纪的人打听。 狼人至少打听了五十个人,不但没人知道,甚至狼人一提穿着,对方脸上立刻现出惊恐,忙摇手转身快走。狼人眉头索得更紧,等狼人又从南到北转了一遭之后,几乎整条街都知道了狼人的目的,再碰到人,狼人还没等开口,那人已掉头溜掉。狼人呆在街上,路人在偷偷看他,狼人抬起头,目光迎上去,人们却又别过头。九月的阳光已经觉不到多少暖意,一阵风吹过,枯草飞扬,狼人的心更冷。忽然狼人觉得背后脚步声有异,狼人立刻警觉,来人却在身后丈外停住,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女人声音: “你在找人?” 狼人心跳加快,突地转过身。见一个白袍人站在当街,头上一顶斗笠,垂着白纱,遮住面目。狼人点点头。 “跟我来!” 白袍人转身就走,狼人毫不迟疑,立刻跟了上去,就算刀山火海也挡不住他的脚步! 狼人走不过十步,旁边晃出两个高颧细眼的蒙古大汉,两人勾肩搭背,似乎喝醉了,径直向狼人身上撞过来。狼人左脚一顿,身子忽然左倾,右脚向左划出个半圆,一步跨到大汉身后,起脚就走,两个大汉闪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疼得嗷嗷怪叫,等爬起来,狼人身影已经走远。 转出集镇,白袍人脚步忽然加快,长袍曳地,看不见脚步移动,衣袂飘飘,浑如凌波仙子,身形一荡,就已掠过丈余,狼人步伐紧跟,脚下激起一串烟尘。绕过一道山丘,白袍人脚步顿住,嘬口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蓦见车轮声滚动,从荒丘低凹处奔出一辆漆黑的马车来,马车来势甚急,一转眼就来到白袍人面前。驾车人猛一顿缰绳,马前蹄人立而起,后蹄却牢牢钉在地上!狼人惊讶地发现,驾车人竟然是一个形容枯槁,皱纹满脸的老妇人! 老妇人翻身下车,打开两扇车门,躬身闪到一边。白袍人转头冲狼人说道: “上车!” 自己先迈步进入一个车门,随手关上,狼人随后进入另一个车门,发现车厢分作两个,中间用木板隔开,上面嵌着一扇雕花窗棱的小窗,隔窗可以看见对方。哧啦!白袍人拉上漆黑的窗帘,老妇人关上车门,鞭梢一声爆响,车轮隆隆,如风而去。 狼人坐在车厢里,眼睛透过门缝看着车旁一瞬即逝的景象,疲倦的目光渐渐现出亮色,他虽然面无表情,却在心潮翻滚,他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着小乔的名字,车速虽然不慢,可他的心飞得更快!恨不得立刻站在小乔面前。 但事情往往横出枝节,就在狼人沉湎于幻想的时候,突听马唏溜溜一声暴叫,车身一颤,马车硬生生顿住。狼人心念一动,伸手抓住门把手,哧啦!隔扇上的窗帘忽又拉开,白袍人低声说道: “坐着别动” 狼人手又缩回,白袍人迈步下车。 车厢阴暗,没有窗口,狼人静静地坐着,但耳朵却已竖起来,他的听力很灵敏,至少比一般人灵敏。他已经听出对面慢慢走过来十二匹马,马鞍上有兵器摩擦的声音。接着一个蒙古人操着汉话叫道: “飞天魔女!今天要你的命!” 接着一个汉人嘎嘎笑道: “这么个冷美人死了岂不可惜?我看不如先用用……” 他话音未落,陡然听见一声大叫: “小心!” 只听细如蛇信的咝咝骤起,接着一声轻微的炸响,十二个人几乎同时坠地,座下马四散奔逃,又听那个汉人嘶声叫道: “搜魂针!” 然后白影一闪,白袍人已跃入车内。哧啦!窗帘又拉起,一声鞭响,马车再度向前疾驰。 天光渐暗,阳光一如路旁的枯草,透着干黄。路再长,总有到的时候,他们走的不算长,只有两三个时辰。车厢渐渐倾斜,像是在爬坡,绕了几个弯之后,马车停住,老妇人打开车门,冲他点了点头。狼人跨出车厢。 面前是一个建在山半腰的院落,院墙青石垒成,高有丈余,一扇漆黑的大门兽嘴似的洞开着,里面三间巨大的正房,门也开着,两侧厢房整齐,后院檐角微露,像是一座大户的庄园。白袍人冲狼人招了招手,狼人迈步走进大门。 白袍人引狼人进入正方大堂,随后转过屏风,一会功夫,屏风后走出两个人来,狼人的心忽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心跳也骤然加快,他抬起头就看见了两个人。一个是蒙面黑衣人,另一个正是小乔!狼人眼睛看着小乔,眼皮也不眨一下,怕一眨眼又失去了她的身影。小乔换了一身白衣服,面色苍白,显得更憔悴,更楚楚可怜。等到她忽然看到狼人时,一瞬间脸上放出了光彩,她叫了一声: “狼哥哥!” 身子就要扑过来,忽然手臂被黑衣人牢牢抓住。小乔眼泪簌簌而下,痛苦得都要倒下,双手无助地前伸着,狼人眼里冒出火来。他盯着黑衣人,一步步走过来。黑衣人忽然手一抖,长袖笔直地朝狼人前胸击来,狼人骤然窜起,刀光一闪,裂帛声响,黑衣人长袖被应声削落!蓦地断袖中手臂伸出,五指如钩,指甲尖长如利刃,向狼人咽喉抓来!狼人头一侧,躲过一抓,刀锋一转,闪电般刺向黑衣人咽喉!黑衣人手一拉,小乔胸膛径向狼人刀尖撞去!电光石火间,狼人手突然顿住,刀光再一闪,弯刀已没入鞘中。 “好!果然英雄出少年!” 黑衣人赞道,竟然发出女声!狼人呆住了,怎么是个女的?女人抢女人? “发什么呆?告诉你,我抢她的目的,就是要引你来!” 狼人听了这句话,更是呆上加呆!小乔也呆住了。 “我已经听说过你跟小乔的事,就算没人捣乱,我照样会替你抢过来!” 黑衣人瞧着狼人的脸,接着说: “怎么?你不高兴?” 黑衣人语气惊讶,觉得好像自己的热脸贴上了人家的冷屁股,小乔心情好了起来,她不但忘了恐惧,听了这番话,脸上甚至浮起了微笑。她是个思想单纯的女孩子,只要能跟狼人在一起,受多大的罪,吃再多的苦,心里也愿意,别的她什么都不管。狼人却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这里边不但有隐情,甚至还会有阴谋。从集镇里人们谈黑衣人色变,到白袍人出手的狠辣,他觉得黑衣人非但不简单,而且还是个可怕的人物。 黑衣人看着狼人脸上的变化,咯咯笑了起来。看着别人摸不着头脑,走不出设计的迷局,岂非是设计者最开心的事?狼人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问道: “什么条件?” 他已看出,黑衣人绝不是为了同情他们这对同命鸳鸯,才出手成全他们。 “条件只有一个:留下来跟着我” 黑衣人说道,狼人看着她: “我不为任何人卖命!” 黑衣人眼神复杂,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不是让你替我卖命” 狼人又怔住了,黑衣人接着说道: “我只希望能时时看到你” 狼人又呆成了木头,这也算条件?!她是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小乔瞪大了眼睛,看着黑衣人,目光中充满敌意,她已经嗅出了危险,莫非黑衣人想抢走狼人?女人对这方面非常敏感。黑衣人瞅了瞅小乔,笑道: “你放心,我的年龄大得可以当他妈!” 黑衣人说完,又叹了一口气,竟似透着无奈和凄苦。小乔吐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落下来,她目光又回到狼人身上。狼人连眉头都皱了起来,所有头绪他一根也没能捋出来。半晌,他又问道: “你是谁?” “阴山教主” 黑衣人缓缓答道,狼人禁不住吸了口凉气,小乔也愣住了。 第十九章 阴山教主 阴山教主说完,慢慢摘下面具。她看了看狼人和小乔,说道: “除了本教中人,你们是第一个见到我真实面目的人” 她的眼神似乎又变得遥远,眼睛漫上忧伤的薄雾。难道这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阴山教主”?倒像个触景伤怀的多情仕女!小乔揉了揉眼睛,歪着头仔细打量,打破头她也不相信。阴山教主转过头看着小乔,笑了笑: “你不相信?” 她目光中竟然露出温柔,笑道: “你实在不轻,还不老实,居然咬了我一口,不点睡穴,恐怕不出一天,就得让他追上” 说着朝狼人点点头: “你破了我的‘水云袖’,我却只能躲过你半招!” 如果不用小乔作肉盾,那半招下去会怎样?狼人缓缓道: “到现在止,还没有人能躲过我一招!” 他目光冷漠,似乎对自己的出手很有把握。阴山教主点了点头,是不是她也认为,自己躲不过狼人的雷霆一刀? 小乔忽然看着阴山教主,目露祈求,阴山教主松开了小乔手臂,小乔奔了过去,一头扑在狼人怀里,刚叫了一声: “狼哥哥!” 泪水已泉水般涌出!无望的相思和连日的波折,让小乔扔掉了少女的矜持,就算有一百个人围观,小乔也会这么做。狼人的心从未跟小乔贴得这么近,这么紧过,他似乎被小乔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哆嗦着手臂环住了小乔肩膀,他的泪水也已流下,他没有看阴山教主,就算有再多的人在场,他也不在乎,他的世界里岂非只有小乔一个人?他的泪水,岂非也为一个人而流?阴山教主看着二人,眼眶似已发红。 许久,狼人抬起头,看着阴山教主,眼神复杂,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做?” 阴山教主眼神竟也有些复杂,她低头考虑了半晌,忽然对狼人说: “跟我来!” 走了两步,忽又站住,看着小乔,说道: “你留下!” 小乔抓紧了狼人手臂,好像生怕他突然插翅飞了。狼人看着小乔眼睛,点了点下颌,又捏了捏她的手,小乔放开狼人,脸虽急得通红,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狼人随阴山教主转过屏风。她只好坐下来,耐心地等待,她已整整等了五个年头,就在绝望时,突然峰回路转,在情感的大起大落中,她渐渐变得成熟,她不但学会了珍惜,也学会了等待。等待岂非是女人们特有的品德?翻开诗词曲赋,又该有多少描写这种等待的无聊和凄苦! 狼人跟阴山教主转到后院,越过几重房舍,来到一所小院,院中只有三间青砖灰瓦小屋,但却防卫森严,岗哨密布,门前站着一个白袍人,正是方才那个引路人。阴山教主吩咐道: “雪飞,去前面看看” 白袍人应声出去。阴山教主朝左右摆了摆手,两旁警戒哨也井然而退,一瞬间,院内空无一人,显出说不出的寂静。阴山教主伸手推开房门,只见正中是间客厅,一张古旧的方桌上,摆着一套细瓷茶具,左右两把椅子,白粉墙挂着几幅卷轴,下面一溜书架,两旁各有一间卧室。阴山教主掀开左侧卧室门帘,狼人越来越糊涂,有话什么地方不能说,非得到卧室里?但他没有多问,低头迈进门槛,等抬起头,他一下子惊呆了! 只见卧室床头墙上挂着两幅墨画,一张画中人长身玉立,眉目中赫然有上官云飞的神韵,让狼人惊讶的是另一幅画,竟然画着自己!阴山教主看着狼人,目光复杂,神情有些激动,但脸色却更加苍白。狼人转过头来,对着阴山教主的眼睛,嘴角紧紧抿着,眼里的迷雾越积越浓。 阴山教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想不想听故事?” 狼人没有回答,也没有摇头或点头。他知道,即使自己不想听,阴山教主也准备说给他听,况且自己此刻实在想听。阴山教主目光一下子变得遥远和迷离,眼角微微跳动,似乎还有些痛苦。她慢慢把头转向窗外,似不愿正视狼人的眼睛,她语调舒缓,可狼人仍能感觉到声音的激动。 “多年前,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她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因为那个男人已经有了意中人,而那个女人正是女人中的女人。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她有没有机会?答案是也没有,自古正邪不两立,少女恰好是天下最大魔教教主的独生女儿。被相思啃噬骨髓的滋味,虽不至于致命,却容易在冲动下作出冲动事” 阴山教主回头看了一眼狼人,幽幽说道: “这一点你没法理解,因为你不是女人。对一个女人来说,感情是她的全部!” 她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一阵风吹过,窗纸发出令人心颤的呜呜声,像是有人伤心痛哭。女人,岂非生下来就是为爱而活的?如果没有女人,世界上就不会有爱,反过来,没有爱的女人不能算真正的女人。 阴山教主停了半晌,似在踌躇,她该不该告诉他?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已经长成了一颗瘤,每次触动,都会引来钻心的刺痛。逃避,她始终在逃避,但这逃避远比面对痛苦得多,而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启齿却又谈何容易!狼人在等,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所讲的故事,到底跟自己有什么联系。 阴山教主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开了口: “这个少女从小娇生惯养,性格偏激执拗,甚至连父母也拿她没办法,但这件事,他们却一点忙也帮不上。总不能把那个男人抢过来吧?!他们甚至还真动过这样的念头,虽然明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却也不是阻碍他们的理由,他们掌握着武林中让人胆寒的门派,能令人胆寒,行事原则当然往往出乎常人意料,他们本来就从未将世俗规矩放在心上。真正的原因是那个男人有一把独一无二的快剑!他们也没有抵挡的把握,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就在他们劝女儿打消念头的第二天,少女走了” 狼人虽不能肯定少女是谁,但可以肯定少女钟情的男人是谁。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床头的画,这是谁的卧室?卧室主人岂不就是那个相思成疾的少女?如果主人是阴山教主,她岂不正是在说自己?还有谁能比当事人本身更了解自己?可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狼人并没有问,阴山教主也没有解释,她还在说,好象一旦开了口,竟发现心情好受了很多。 “少女径直来到京城,因为她知道,那个男人就在京城,而且正在一个名叫苏薇的女人家里。她已在暗处偷偷地跟踪了他好几天,甚至在哪间房里睡觉都一清二楚。她看到苏薇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心都要碎了,最后她竟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吓了一大跳的决定:夜闯卧室,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她为这个决定紧张得发抖,毕竟她还是个小姑娘,但这个想法一出现,就立刻在脑中生根,牢牢抓住了她的意识,只有一个声音在一遍遍催促自己:快去!快去! “少女当晚准备停当,她半夜翻墙进入苏家,悄悄来到窗户下,拿出一根细竹管,点破窗纸,将一屡淡淡的清香缓缓送了进去。她在等,等得心惊肉跳,脸上都快喷出火来!她相信这种迷药的药效,过了一刻,她挑开门闩,走了进去。 “男人虽然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意识却绝对清醒。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她顷刻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虽然有些痛苦和疲惫,更多的却是满足。直到她穿衣下床,摸出火折子,准备再看一眼梦中情人,也让好让对方认清自己,她为这个想法高兴得快跳起来!想想他明天面对苏薇的表情,她快乐得都快发疯!但等到摇亮了火折子,她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了,床上男人竟不是他!少女浑身哆嗦一伸手摸出短刀,厉声喝问: ‘你是谁?’,男人还如坠在梦里未醒,喃喃地说出了三个字。少女惊呼一声逃出门去,转过身时,她的心已粉碎! “更可怕的是少女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身孕,父母虽然知道后反复盘问,发誓要把造孽者碎尸万段!但她一个字也没说,父母虽然恨声不绝,却也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总不能派人大张旗鼓地去调查吧?况且少女心里明白:自己才是事情的始作俑者。只好偷偷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等到分娩后她只看了孩子一眼,眼泪就已流下,这个孩子算什么?甚至连孩子的父亲她都没见过!她嘱咐父母把他送走,越远越好,发誓今生不再见面!十几年后女人的父母相继离世,母亲临终前,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终归是他的母亲,领回来吧’,又告诉了孩子的寄养人家。女人安顿完母亲丧事,赶到孩子落脚的地方,却发现他已经失踪。不过她总算打听到了孩子的名字!” 阴山教主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狼人,腮上已全是泪水。狼人心里一跳,问道: “叫什么名字?” 阴山教主咬紧了牙关,牙逢里迸出两个字: “狼人!” 狼人身子一摇,扶住墙,接着又听见阴山教主说道: “我就是那个魔教教主的女儿!” 狼人如同被焦雷击中,一屁股堆在地上,他想扶墙站起来,一下又扶错了方向,又一次摔到在地。阴山教主没有动,但眼里却有泪花迸碎,是不是她本已伤痕累累的心,忽又顷刻间纷纷碎裂? 狼人终于站起来,眼睛充血,嘴唇也已咬破,他直盯盯瞪着阴山教主,有如受伤的野兽,叫道: “我不信!” 连声音也像狼号。阴山教主又叹了一口气,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她缓缓说道: “如果没记错,你左腿根应该有块红胎记” 狼人身子又摇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块胎记,胎记若长在脸上,人人都能看到,阴山教主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但是长在那个部位,即使不穿裤子,别人也看不到,算上裤头,狼人至少已经穿了十九年半的裤子,他今年正好二十岁。 狼人懵了,一个孤儿,平白无故冒出个妈来,你会有什么感觉?而且这个妈甚至一口奶都没让他吃,就转手把他抛弃了,更可悲的是自己不但不知道父亲是谁,即使知道,自己的母亲也不会认。狼人觉得自己才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他是这段孽缘孳生的蘖种!狼人呆滞地看着阴山教主,喃喃道: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有时候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好得多,真相往往更残酷! 阴山教主看着狼人脸上的表情,心中似有钢刀乱搅,眼中的痛苦之意也更浓: “你难道真不想知道?” 狼人做梦都想知道,可这又是怎样的事实!他打了个哆嗦,犹如刚淋了场暴雨,身子还在发抖。他看着阴山教主,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是谁?” 阴山教主已经明白他在问谁,顿觉一股寒意袭上脊背,脸色更苍白,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她扶着窗台的手越攥越紧。这个人给她带来的伤害竟如此深,但却又不能怪他,这一切岂非都是自找的?!阴山教主缓缓说道: “吴正义” 狼人身体像被抽了一鞭,又摇晃了一下。阴山教主接着说道: “如果他不死,我不会说出他的名字” 这个秘密实在太大,牵扯着两大武林人物的名誉,如果稍稍透出一点,肯定会掀起一股血雨腥风!狼人点了点头。阴山教主又说道: “我没有抚养过你,不配作你妈,那个人是你爹,但我永远不会承认,所以你也权当作没有爹。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你有这个权利” 狼人又点了点头,好象自己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成了局外人一般。他是局外人吗?他身上流着他们的血,他是从阴山教主身上掉下来的肉呀!但那又是怎样的父母?!一个是自己想认,但不愿意认,另一个是想认又不能认。狼人又抬头看着阴山教主,问道: “那么我们的条件还生效吗?” 阴山教主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原本就没打算留你们,那不过是一个借口,我当时顺口说出来的,你当然不必遵守” 狼人掉转头往外走,阴山教主嘴张了两张,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手臂抬了抬,又颓然落下。狼人走了两步忽又停住,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我虽然不用留下,但会回来看你” 阴山教主泪水忽地涌出眼眶,她倒在床上咬着被角,哀哀地哭泣起来,狼人走出门口,眼泪也已流下。 第二十章 艰难的选择 白袍女子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阴山教主发愣。在她记忆中,阴山教主从来没这么伤心过,当然也从来没这么有“人性”过,人只要会伤心,人性就还未泯灭。 阴山教主终于止住了哭泣,她红肿着眼抬起头,看着白袍女子,指指对面椅子叫她坐下。忽然问道: “雪飞,你姓什么?” 白袍女子愣了一下: “姓白” 阴山教主又问: “我姓什么?” “教主也姓白” “你不觉得巧么?” 白雪飞低下头,品着这句话,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一个孤儿连自己身世都不知道,又哪会知道姓什么?孤儿姓收养者的姓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白雪飞抬眼看着阴山教主。 阴山教主眼圈一红,忽又问道: “知道狼人是我什么人吗?” 白雪飞点了点头,自己出门去找狼人之前,阴山教主亲口告诉她的。阴山教主眼泪又流了下来,呻吟着说道: “你跟狼人是同胞双生的兄妹!” 白雪飞忽地一下站起来,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她呆住了!阴山教主幽幽说道: “你出生时身体太弱,又是女孩家,我没舍得送人。那天飘了好大的雪,于是给你取了‘雪飞’这个名字……” 白雪飞浑身颤抖,颓然坐回椅子里,她眼里流出了泪水,她抬起泪眼,却见阴山教主眼里的痛苦更浓、更深,脸也更苍白、憔悴。阴山教主缓缓说道: “你不要怪妈妈狠心,这里面确实有难以启齿的隐情,你虽然到今天才知道妈妈是谁,可从未缺少过母爱,可怜你那哥哥……唉!” 白雪飞凑到跟前,伸手替母亲拭泪,阴山教主的眼泪却流得更急,白雪飞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妈妈……” 扑进阴山教主怀里大哭起来。 狼人拉着小乔,放脚急奔,跑到山脚下,小乔气喘吁吁,央求道: “狼哥哥,我跑不动了” 狼人松开小乔,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发甜,哇!喷出一口鲜血来。小乔一下蹦过来,象受惊的兔子,摇着狼人肩膀,急得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狼人摆摆手,说道: “没事” 身子却抖成一团,牙齿也在答答打颤。 小乔扶起狼人,狼人一个跟头又摔倒在地,喉咙里嘶声低吼,手撕扯着枯草,眼睛通红,如受伤的野兽。小乔急得跺脚大哭: “狼哥哥!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许久,狼人终于平静下来,他慢慢站起来,冲小乔抱歉地笑了笑,可这笑该有多么凄凉!小乔心痛得心都快碎裂,泪水皴红了脸颊,风吹肿了眼睛。 客店里,孤灯摇曳,狼人斜靠在枕上,脸如金纸,小乔替狼人盖好了被,坐在床边,泪水又流了下来。狼人伸出手,小乔把手递过去,握在一起。狼人呼吸渐渐平稳,睡着了。窗外风更烈,老旧的门板窗棂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昏黄的灯火摇摆的更厉害,小乔听不到,也觉不到孤单害怕,她只听见狼人的心跳,感觉到狼人手中传来的温暖,她头慢慢低了下来,枕着狼人胸口,睡着了。 一个白衣人站在门外,看着窗口发呆,北风刺骨,他觉不到寒冷,他的心更冷。乌鞘长剑斜斜垂在腰畔,漆黑的剑穗随风乱摆,抽打着身体,甚至甩到脸上,他没有痛苦,只有麻木,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上官云飞站了很久,天光已经见亮,他吐了一口长气,慢慢离开,他知道这里不属于他,难道他不知道,自始至终自己都是局外人?走进门口,他浑身好象虚脱似的,瘫在床上,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滑出了眼眶。 狼人睁开眼睛,见小乔脸上挂着泪痕,紧靠着自己胸口,睡得正香,他轻轻扯过一床被子盖在小乔身上,他想下床,可是小乔却紧紧攥着他的手,他只好又躺下来。 忽然门闩折断,两扇门板应声大开,一个锦袍人跨了进来。小乔陡然惊醒,狼人翻身站在地上。来人看了他们一眼,转过头,说道: “小乔,跟我走!” “爸爸,我不能回去!” 小乔语气坚决。乔三老爷回过头,恨声说道: “你把爹的脸都丢尽了!为了这个狼崽子,你连爹都不要了?” “狼哥哥病了,我得照顾他,就算回去,又能怎样?我不会嫁给上官云飞,就是死也不嫁给他!” 乔三老爷指节攥得嘎巴嘎巴响,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决定的事没人能更改,你就算死,也要死在上官家!” “爸爸,女儿已经想通,别的事一千件、一万件都能依,惟独这件事,恕女儿不能从命” 乔三老爷脸色气得煞白,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遭,忽然伸手朝狼人咽喉抓来!小乔身一闪,挡在狼人面前,乔三老爷肺都快气炸了,手指变钩为掌,扇向小乔面颊。狼人伸手一拉,把小乔拽到身后,乔三老爷一掌走空,更是火上浇油,骂道: “小杂种!我先杀了你!” 狼人脸色涨成了青紫,他慢慢说道: “就算你是乔三老爷,也不能侮辱我!” 他的眼睛变得血红,紧紧盯着乔三老爷,目光忽然凝聚,变成一束针芒,右手缓缓握住了刀柄。 “狼哥哥!你要干什么?” 小乔哀声大叫。狼人手一松,放开刀柄。乔三老爷在狼人愣神间,手臂暴长,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刺向狼人咽喉! “爸爸!” 小乔肝胆俱裂,猛扑过来,乔三老爷抬起脚,向小乔踹去。狼人伸手抓住小乔手臂,左脚登地,向后窜去,乔三老爷来势更急,两指仍指狼人咽喉!蓦地一道漆黑长袖后发先至,有如疾风,击向乔三老爷后心,乔三老爷心中一懔,脚下用力,身体跃起,堪堪闪过。长袖缩回,乔三老爷见门口站着一黑一白两个蒙面女人。 狼人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他眼里又充满痛苦,身子也摇晃起来。小乔攥了攥狼人的手,紧紧靠着他,狼人心里渐渐平静。阴山教主冷冷地对乔三老爷说: “人是我劫来的,你要找的人是我,不是他!” 乔三老爷看着阴山教主,又看了看狼人,恨得咬牙切齿: “没想到这个小兔崽子勾引魔教!我的女儿还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传出去让我的脸往哪搁?” “就算小乔肯跟你走,你觉得上官家还会娶她?” “娶不娶是他家的事,嫁不出去,终老家园,也比在江湖上丢人现眼强!” “你觉得你还好意思嫁女儿?” 阴山教主眼里露出讥笑,接着说: “与其终老家园,不如遂了他们心愿。我看邪教的真小人,远比正教的假君子可爱得多!再说狼人与本教并无瓜葛” 乔三老爷哂笑道: “没有瓜葛?贵教中事务繁杂,教主亲自出马管这等闲事?” “所谓‘遇上不平事,自有不平人’,本教一向倡导真性情,摒弃陈规陋俗,出手相助也在情理之中” “我的事你也管?” “只可惜不是你的事,只能说跟你有关而已” 阴山教主淡淡地说。 “那么说你是管定了?” “对!” 乔三老爷双手慢慢握紧,一步步朝阴山教主走过来,阴山教主纹丝不动,目光冷如寒星。小乔抖作一团,忽然哀声叫道: “爸爸,别再打了,我已跟狼人……我是他的人了!” 乔三老爷身形顿住,长叹了一声,透着无奈和凄楚,咬牙说道: “白冰!你干的好事!” 阴山教主笑道: “本来就是好事,狼人难道辱没了你乔三老爷?他哪一点比不上上官云飞?” “我女儿不能嫁给一个无名无姓的杂种!” 乔三老爷眼睛变得通红,他浑身哆嗦,又急又气,完全失掉了往日的沉稳风度,象个骂街村夫。 狼人觉得血忽地一下涌上头顶,他又握住了刀柄,小乔死死地拽住他,狼人眼底冒火,牙齿咬破了嘴唇,渗出血来。白冰目露寒光,狠狠盯着乔三老爷,半晌,目光渐渐平和,缓缓说道: “姓名无非是个代号,有名有姓遗臭万年者,倒不如无名无姓好。出身门第有何用?不过是躺在祖先功劳簿上晒太阳而已,朱元璋尚且要过饭,放过牛,当过和尚,也没误了一统天下!” “他不是朱元璋!” “但他是狼人,这已足够!” 乔三老爷转过头,看着小乔说道: “你要爹还是要狼人?” 小乔叫了一声: “爸爸……” 泪如雨下,乔三老爷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小乔又哭叫了一声,晕了过去。狼人抱起小乔,放到床上,小乔悠悠醒转,扑进狼人怀里大哭起来。狼人紧紧抱着她,目光始终落在小乔身上,再也不看别人。 北风从门外毫无遮拦地刮进来,狼人感觉不到寒冷,小乔哭泣渐渐平息,她靠得狼人更紧。 --(本卷结束)-- 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 暗算 上官云飞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狼人和小乔已经走了三天,他站在门后,一直望着他们的身影,看得眼睛发酸,心里也发酸。 日出三竿,阳光薄得象纱,空气冷得象冰,没有风,已经是初冬难得的好天气了。上官云飞理好行囊,步出店门,他站在街上考虑了半晌,一时间不知去哪儿。等到迈开脚步,才发现走的跟狼人和小乔是同一条路。他止住脚,叹了一口气,又走了下去。 眼前是条小巷,行人稀少。上官云飞忽然间注意到,不知何时,巷中一个人也没有了。斜阳照在身上,影子拉得细长,两旁院墙高耸,门扉紧闭,人声皆无,连鸡狗叫声也听不到。上官云飞好象一步踏入一个无声世界,时间也仿佛凝固。 上官云飞脚步放缓,调匀呼吸,注意力慢慢集中。走了十余步,猛听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只见一扇门里奔出一个年轻女子,刚跑了两步,被院里窜出的另一个汉子当胸捋住,女子立刻瘫软,跪在地上哭求,那人恨声不绝,抬起脚将女子踢倒,哧啦!手到处,女子衣襟已被撕碎,上半身顿时赤裸,那人哈哈大笑,骑在女子身上,扯断了女子腰带。 上官云飞眼里冒火,脚尖一点,窜了过去。听到衣袂声响,那人转过头,似被惊呆了,手上动作也已停止,当场愣住!上官云飞身形下落,脚刚着地,地面突然下陷,刚才还怔住的汉子,脸上浮起了笑意。上官云飞心沉了下去。 陷坑不深,但坑底栽着雪亮的朴刀,寒光凛凛,狼牙般纵横交错!上官云飞身形甫落,双腿弯曲,猛蹬坑壁,身子斜斜跃起,刚到坑顶,一张大网迎头罩过来!上官云飞长剑挥出,剑光犹如一道闪电,将大网划破,上官云飞游鱼般从缺口钻出。忽然两侧高墙冒出十几个人影,手一扬,白色粉末冲天而落!上官云飞罩在白色烟雾中。 上官云飞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知道已经中毒,虽然自己摒住了呼吸,粉末还是钻进鼻孔,粘在黏膜上,毒性猛烈,他的手脚开始麻木,视线渐渐模糊。 那汉子又笑起来,透着得意,他不着急,就象猎人看着挣扎的猎物,他在等待,也在享受。女人系好了衣襟,嘟着嘴,跺着脚,双拳擂着汉子前胸,撒娇地抱怨: “你都把人家踢疼了!” “哪儿疼?侯爷给你揉揉!” “坏死了!你揉到哪儿去了……” 侯爷嘿嘿笑着,跟女子闹作一团。女子忽然问侯爷: “如果他脚落在别处,咱们的工夫不就白费了?” 侯爷眼里得意之色更浓,他拧了拧女子脸蛋,问道: “你跑了几步?” “好象是两步” “从门口到这正好是两步,也只有这两步见方是实地,其他三面都是陷坑。他脚踩到哪儿都得陷下去,除非落到咱俩身上——他当然不会那么做” “吓死我了,我再多跑一步也得掉下去!” 女子吸了一口凉气,脸色煞白。 “你掉下去,我舍得吗?” 侯爷说着又拧了一下女子脸蛋。女子脸色绯红,眯眼瞅着侯爷,眼波荡漾如春水。侯爷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 忽然,侯爷发现眼前除了自己和女子身影之外,又多了一条人影,而且越来越近。这怎么可能?侯爷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冰冷。女子看到了他脸上的变化,抬脚从他肩膀上望去,也呆住了。她牙齿都在打颤,结结巴巴地问: “你……你不是说后面也有陷坑吗?难……难道是鬼?” 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看到了影子——据说,鬼是没有影子的。 人影已飘到身后,侯爷觉得脊背发冷,脖颈僵直,心里虽然有想动的念头,脚却不听使唤。来人缓缓说道: “交出解药!” 原来是个女人!侯爷僵直的脖颈柔软了许多,他吐了一口气,心也放回肚里。他慢慢转过身,只见来人白衣曳地,白纱蒙面,微风吹过,衣袂飘飘,身材窈窕,立在陷坑浮土上,有如凌波仙子。侯爷虽然阅人无数,却看痴了。白衣女子又冷冷说道: “交出解药!” 侯爷身子激灵了一下,回过神来,他满脸笑容,甚至还鞠了一躬,不禁不慢地说道: “姑娘不必着急,有话慢慢讲,此人到底跟姑娘有何关系,敢劳芳驾出动?在下当然愿意作个顺水人情,可惜……” “闭嘴!我再说最后一遍:交出解药!” 白衣女子打断他的话,语气更冰冷。 侯爷摇头叹息,这么出色的女人,他实在不忍下手。但那个人太可怕!他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身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嘬唇发出一声长啸,两侧高墙立刻现出十几个人影,手几乎同时扬起。白衣人双手骤抬,袖中飞出两道耀眼的光芒,墙上人影顿时栽了下去。 “搜魂针!” 侯爷大叫,嘴巴大张,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搜魂针’是对付高手的,他们还不配,你是不是想试试?” 白衣人语气冷得象冰。 侯爷赶忙摇头。白衣人伸出手,侯爷赶忙掏出一个纸包,恭恭敬敬递过来,白衣人忽又指着侯爷身边女子,说道: “拿上解药,跟我来!” 女子哆嗦着接过解药,却不敢上前,前面是陷坑。明知道陷阱,还往里跳的人毕竟没有几个。白衣人身形一荡,已来到女子跟前,抓住她胳膊,又一荡,已掠出丈余,来到上官云飞面前。 “小红!” 侯爷心疼得大喊,小红是他花了大价钱娶的第八房小妾,眼睁睁被人掳走,简直象摘掉了他的心肝。 “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不但这个女人陪葬,你也得死!” 白衣人回头望着侯爷,目光在斜阳中闪烁如针芒,侯爷双手作揖,连连点头。 上官云飞仍站着,可意识在一点点丧失,他既听不到,也看不见,变成了一截无知无觉的木头。白衣人看着他,心里涌起一丝酸楚。她知道他叫上官云飞,也听说过他的故事,他的高超剑术,他的冷漠高贵,他的情路坎坷,早已传遍天下,让多少仰慕他的少女伤心落泪。就算身处逆境也百折不弯,是不是他最可贵的品质?他已中毒,但依然屹立不倒,这份气势,足以令对手胆寒! 白衣人发出一声呼哨,一辆黑色马车从巷口径直奔进来,车到跟前嘎然停住,驾车人翻身下车,把上官云飞抱上车,一声鞭响,马车眨眼间消失了踪影。侯爷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到看不见小红时,他才想起另一个人来,他身如筛糠,喉咙发苦。 上官云飞躺在床上,脸色时红时白,额头冷汗直流,身子冷得发抖。他身上盖了三床棉被,床边摆着三盆炭火,连铜盆都烧得通红。白衣人一动不动,观察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化,屋里热得如蒸笼,白衣人脸上却没有一粒汗珠,依然冷得象冰。 小红热得不停擦汗,身子却冷得发抖,她眼巴巴地看着上官云飞,心里不住念佛保佑他快点醒转。不知不觉她竟念出声来,白衣人回过头,瞪了她一眼,说道: “到马车上去!刘妈看着她” 刘妈把她拽出去,掩上门。白衣人哆嗦着手,迟疑了半天,才放到上官云飞额头上。忽然上官云飞一把抓住她的手,喃喃叫道: “小乔……小乔……” 白衣人一惊,忙缩手,却被上官云飞抓得更紧,只听他又说道: “小乔,别走……别走……” 说着,泪水涌出了眼眶。 白衣人心如刀搅,她坐在床边,掏出丝巾替他拭泪。上官云飞脸上又浮起微笑,喃喃叫道: “妈妈……妈妈……” 白衣人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下面颊。 第二天清晨,第一屡阳光透过窗缝照在上官云飞脸上,他醒了过来。忽然见一个白衣女子坐在床边,他吃了一惊,想起身坐起来,白衣人伸手按住他肩膀,上官云飞更加慌乱,脸急得通红,手一撩,碰掉了白衣人面纱,白衣人顿时楞住,见上官云飞已经清醒,忙撤手站起身,背过脸去。 上官云飞也呆住了,见对方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面白似雪,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此刻却已红肿。他挣扎着坐起来,慌忙问道: “姑娘是谁?我怎么在这儿?” 白衣人压制着内心波澜,缓缓说道: “我叫白雪飞,昨天你中了毒” 上官云飞终于想了起来,他颤声问道: “是姑娘救了我?” 白雪飞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上官云飞下床,刚站起来,脚一软,又倒下来,白雪飞身形一动,双手扶住,眼中露出焦急神色,不敢跟上官云飞眼神相对,脸涨得通红。上官云飞坐回床上,白雪飞又转过身去,说道: “你体内余毒未尽,还得修养两天,我叫刘妈照顾你” 说完起步就走。 上官云飞叫住她,白雪飞转过脸,见上官云飞手里拿着面纱。白雪飞脸色忽又绯红,喃喃说道: “既然摘掉,何必再戴?” 说毕转身出门。 上官云飞呆住了,他放下面纱,又发现枕边有块丝巾,已被泪水渍透。他拿在手里,看了很久,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二十二章 开花箭 小乔得到了狼人,却被父亲疏远,甚至可以说是舍弃。小乔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但她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她一刻也不愿意跟狼人分开,可是父亲……,她忍住眼泪,不想让狼人看出她在伤心。 狼人紧抿着嘴,他话很少说。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象一根根鞭子,抽得他伤痕累累,头一次把他的坚强击溃。真实虽然残酷,迷团更加迷离,正义堂命案象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他不能逃避,也没法逃避。正义堂不是他的家,它的主人却与他息息相关,他身上流淌着那个人的血。 小乔紧紧抓着狼人胳膊,手在颤抖,指甲都快扎进肉里。狼人低下头,看到了小乔眼里的泪光,他停下脚步,扳过小乔肩膀,柔声说: “过些天,我把你送回去” “你要离开我?” 小乔泪水忽地一下涌出。 “再也不分开!从你说出那句话开始,我已作出决定!” “狼哥哥……” 小乔一头扎进狼人怀里,眼泪流得更急,狼人紧紧抱着她,两个人心贴得更近。荒原寂寂,阳光暗淡,北风凛冽,他们既感不到孤独,也觉不到寒冷。 两个人拉着手,小乔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快乐得象草原上的百灵鸟。狼人也受了感染,心里渐渐轻松,脚下步履轻快起来。小乔开了口,好象就再也止不住,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从来没这么开心过。狼人插不上嘴,微笑倾听,分享着小乔的快乐,他自己也快乐得快要飞起来。 小乔唱起了一支蒙古民歌,声调婉转,荡人心魂。扑楞!从一簇红柳中飞起一只“沙鸡子”,狼人竖起了耳朵。虽然小乔仍在唱,距离至少丈余,他还是听到了脚步声,声音细微,一个高手的脚步声。 狼人停下脚步,笑眯眯看着小乔。小乔不唱了,也歪头瞅着他。 “怎么不唱了?” “走路不一样听?为什么要停下?” “天色还早,咱们不如歇歇脚” “好吧” “还想唱吗?” “你喜欢听?” “当然!” “好吧” 小乔接着唱起来。唱了一首,狼人意犹未尽,小乔又唱了一首,狼人似已痴了,忽然,他伸手揽住小乔腰身,箭一般朝红柳丛窜去!小乔脑袋一片空白,腾云驾雾似的离地而起,等到双脚落地,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影。蓦地,身后传来两声巨响,小乔受了一惊,回头一望,见方才立脚之地,滚起漫天浓烟,尘土、枯草从头顶簌簌而下。 那人吃了一惊,一声呼哨,暗处跃出十几个蒙面刀客,身形未落,长刀如风,兜头向狼人劈落!狼人脚尖一点,抱着小乔急退三尺,长刀走空,蒙面人脚刚粘地,身子就已扑出,十几把长刀呈扇形向狼人双腿削来!狼人携小乔斜斜跃起,尚在半空,猛听铮!弓弦声响,一枝长箭破空射来!一眨眼,箭头已到胸前,箭头泛着碧绿,在阳光下闪烁如蛇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箭头已触到狼人衣衫,小乔瞪大了双眼,恐惧得快晕过去!啪!狼人一把攥住箭杆,有如掐住蛇的七寸,箭羽嗡嗡颤动不绝,狼人手一甩,箭去得更快!钉入身后当先追来的刀客前胸,啵!一声爆响,刀客惨呼坠地,胸口被炸了个碗大窟窿,冒出淡淡黑雾,腥气更浓! “有毒!” 一人大呼,可还是迟了,又有三个人摇晃着倒地。其他人急向两旁狂奔,有几个慌不择路,竟然顺风逃窜,刚觉得已经安全,一屡醒气钻进鼻孔,腿一软,堆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其他人惊魂稍定,站在旁边呼呼喘气,手在发抖,刀也在抖。 狼人站在射箭人面前,冷冷说道: “我知道你是谁!” 那人目光呆滞,脸色煞白,额上也有冷汗冒出,握弓的手微微颤抖,他嘴张了张,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杀我?” 狼人又问。 那人抬起眼睛,怨毒地看着狼人,牙齿咬地格格响,说道: “我既然不能替侄子抱仇,死而无怨,你杀了我吧!” “你侄子为什么要杀我?” 狼人又问,那人一时语塞,低下了头。狼人接着问道: “我跟他们有仇?” 那人还是没有回答,头仍然垂着。狼人叹了口气,说道: “无缘无故要人性命,这样人死有余辜!” 狼人顿了顿,问: “谁派他们去的?” “我” “说下去!” 狼人目光陡然一寒,似有针芒从瞳孔射出,那人不觉哆嗦了一下,他咬了咬牙,终于说: “我跟别人作了一笔交易” “他是谁?” 那人又低下头,似在考虑,半晌抬起头,象是下定了决心,刚要张口,忽然弓弦声响,两枝利箭一前一后从狼人视线死角射了过来,一瞬间已到狼人身侧,第二枝箭后发先至,眼看就要碰到第一枝箭箭羽。狼人一推小乔,左腿微曲,右脚勾出,正中那人小腿,那人站立不稳,身体一歪,一枝长箭贴着他软肋呼啸而过!余势不绝,飞过几丈开外,啵!地一声炸响!开花箭!山西火药堂的开花箭! 那人脸色一瞬间化作死灰,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竟然看见狼人手上还有一枝箭!原来在第二枝箭刚触到第一枝箭箭羽的刹那,被狼人一把抓住!弓弦响起,狼人已经作出了判断,射箭之人是想杀人灭口,在第二枝箭撞上第一枝箭箭羽时爆响,放出毒烟,就算能侥幸躲过毒箭,也会吸入毒烟毙命! 狼人没有追赶,他不想冒险,因为有小乔,对方似乎算准他不会这么做。只是狼人也有把握接住他的箭,这点恐怕他没有想到,虽然他的箭法不知比刚才那人高出多少倍,但还是被狼人抓住。 狼人看着那人,还是那句话: “他是谁?” “侯爷” 那人马上回答。 “侯爷?” “绰号又叫‘猴子’,他是虎威镖局的大掌柜” “好!你走吧!” 狼人说完,拉着小乔,抬脚就走。那人呆住了,如果说刚才救他,是为从他口中套取线索,现在又放过他该怎么解释?难道狼人是真心救他?救一个想杀他的人? 狼人走了几步,忽又停住,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我没有杀你侄子!” 那人一下子懵了!心跳似乎也已停顿,他彻底呆住了! 第二十三章 到底是谁 偷袭者是山西火药堂主人雷震,他仍在发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头上,白发显得更白。他堆在椅子里,如一块木头,思想似已凝固,迷茫夹杂悔恨彻底摧毁了他。这不是意外,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他相信狼人说的话,每个字都相信!那么哥哥雷霆呢?是不是上官家所杀?难道也是个圈套?他浑身打颤,不敢想下去。 门口走进一个人,雷震没有抬头,他知道会有这一刻,而且很快。所以,他没有回家,在附近镇子上住下来,他在等。 “你不是侯爷,你到底是谁?” 雷震声音不但苍老,还有些疲倦。 “你很聪明,只是有点晚了” 这句话象一根鞭子,抽在雷震心上,疼得他脸上肌肉乱跳,五官都已扭曲。他慢慢抬起头来,见一个黑衣人负手站在面前,戴着青铜面具,目光透着冷漠和讥笑。 黑衣人端详着雷震,象在看着一件破衣裳。 “你在等我?” 雷震点点头。 “这笔交易有问题?” “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狼人未死,你不会得到银子,他们死了,银子反倒不少一分。你不是得到了补偿?难道银子不正是你想要的?” “你为什么把罪名栽到狼人头上?” “你要弄明白三件事,第一:这不是罪名,正如狼人所说,无故取人性命,死有余辜。你如果聪明,就不该刻意寻仇;第二:杀手行动失败,被对方毙命,合乎逻辑;第三:狼人是我仇人,栽到他头上,合情合理” “你难道算准了,我一定找狼人报仇?” “你考虑的没错:他们能全身而退,只是没算准,这是个圈套而已!有一点你应该记住:天下没有房巴掉馅饼的美事,要得到,就得付出代价!” 雷震沉默了半晌,问道: “你是来杀我的?”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奈,说道: “确切地说,我是来了却你心中遗憾的。就算我不杀你,你也会杀了自己!” 雷震点了点头,说道: “我有两件事相求!” “讲!” “第一:让我死前知道你是谁!” “我已想到!” “第二:不要为难我的家人,这有一封书信,替我转交到火药堂” “我能做到!另外,还会付上五百两银票,以供火药堂日后之需” 雷震眼泪流了下来,都是钱惹的祸,到头来只剩下钱了!黑衣人甚至连后事都替他安排好了!黑衣人慢慢摘下面具,雷震擦干泪水,瞪大了眼睛,他瞳孔蓦地收缩,惊呼道: “是你……” 话音未落,一道耀眼的刀光掠过脖颈,雷震头颅落地,眼睛仍然圆睁,满是惊异和不信。 狼人脸色凝重,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非要致他于死地。他也听过传闻,说正义堂命案跟一把快刀有关,江湖传言,是他所为。快刀并非狼人一把,关键在于,正义堂曾对小乔动过念头。快剑当然非上官家莫属,难道两个情敌会联手对付正义堂?但众口铄金,他们实在是想不出第二把快刀是谁,所以象商量好似的,一致把这顶帽子扣在狼人头上。 小乔观察着狼人,她隐隐感觉这里面有内情,不禁替他担忧起来。她忽然开口问道: “狼哥哥,我们去哪儿?” 狼人脚步不停,答道: “正义堂!” “不去找那个叫‘侯爷’的人了?” 小乔歪着头,脸上画着问号。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跟他更没什么过节,所以,即使他想杀我,也没有理由。他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狼人说道。 “我们找到他,也许会有线索也未可知” “我们到了也许只能看到一具死尸,反倒走了冤枉路。如果不去,可能还会救他一命,我们不如从源头查起。既然我没死,幕后人肯定不甘心,以逸待劳岂不更好?” 狼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把小乔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没想到狼人心思如此缜密,不由得连连点头,暗暗叹服。 “狼哥哥,没想到你心思这么细” “因为对手实在可怕!” 狼人目光又变得深邃而遥远。 “但他们要找你的麻烦,实在选错了对象!” “为什么?” 狼人有些诧异。 “因为你是狼人!” 小乔话里透着肯定、信任和自豪。 第二十四章 绝处逢生 上官云飞谢别了刘妈,转身朝街口走去。他从未想过跟魔教打上交道,更没想到会被魔教人出手相救。他从心底感激她们,尤其是刘妈,这个外表冰冷严肃的干瘦中年女人,心里却盛着一盆火。这个从出生就身在阴山教派的女人,终身未嫁,却有常人难以匹及的爱心,都说魔教杀人不眨眼,可她看到上官云飞病情出现反复,自己都会偷偷流泪。上官云飞想到这些,眼睛也潮湿了。 他不敢去想白雪飞,她真是那个人见人怕的“飞天魔女”吗?女人真是一个迷,小乔明明是自己未婚妻,却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白雪飞本来跟他毫无瓜葛,不但出手相救,还为他担心,甚至伤心落泪。 上官云飞心潮起伏,越想越乱,他叹了一口气。忽然背后传来隆隆车轮声,他回过头,吃了一惊,见刘妈去而复返,黑色马车一瞬间已到跟前,刘妈一拽缰绳,车子停住,她没有下车,只是朝他招手。上官云飞奔跨到车前,只见刘妈面如金纸,嘴一张,哇!吐出一口鲜血。上官云飞上前抱住她,却见一枝长箭贯胸而过,只没箭羽!后背已被鲜血浸透。 他快指如风,替刘妈点穴止住了血。刘妈神色惶急,频频后指,拉着他的手往车上拽。上官运飞明白了,他跃上马车,一拽缰绳,马车原地打了个旋,顺手一拍马股,马撒开四蹄,径向来路奔去! 刘妈强忍着痛苦,伸指给上官云飞指路,上官云飞频频催马,心急如火,他甚至都不敢看刘妈一眼,怕自己流出泪来。马车转过两道山湾,来到阴山脚下,老马识途,去势不减,沿着山路向山上冲去。上官云飞手搭凉棚,蓦见半山腰腾起一道烟雾,再近些,原来一座山庄已经起火,门前黑压压几百号全副武装的弓箭手,把山庄围得象铁桶,火箭飞窜如流蝗,密麻麻朝庄内射去! 马车转眼间已到跟前,上官运飞一手抱着刘妈,一手绰起马鞭,立在车上。弓箭手听见马车声响,纷纷回头,只见漆黑的马车上,一个白衣人挺身站立,手执长鞭,一眨眼已到面前。还没等回过神来,长鞭掠过一道乌影,带着刺耳的风声只抽过来!上官云飞力贯指间,鞭到处血花四溅,脑浆飞迸!一片鬼哭狼嚎,顷刻间十几名弓箭手毙命鞭下!有人回过神来,掉转弓箭朝上官云飞攒射,上官云飞长鞭舞动,密不透风,长箭四散击落,去势不减,钉在旁边人身上,惨呼声更烈!弓箭手纷纷后撤,让开一条甬道,马车长驱直入,驶进庄里。 庄里死尸遍布,多是阴山教派弟子。刘妈伸手前指,上官云飞一甩长鞭,马车顺正房旁边侧门直蹿进去!院内人听到车轮声急,转过头来,忘了动手。上官云飞一顿缰绳,马车停住,他身形一飘,站到地上。十几个蒙古大汉吃惊地望着他,上官云飞闪目观瞧,见白雪飞站在一个黑衣蒙面人前面,白衣溅满斑斑血迹,脸色苍白,右肩钉着一枝袖箭,黑衣人虽然站着,两条长袖已被削断,身上几处刀伤,涔涔流出血来。 上官云飞走到一个手执劲弓的大汉面前,大汉抽出长箭扣在弦上,上官云飞看着刘妈,问道: “是不是他?” 刘妈点了点头,上官云飞抱着她慢慢走到大汉面前,眼睛盯着他,目光寒冷如冰。大汉猛然拽开弓弦,箭在弦上,顷刻之间就将发出!而上官云飞距离他已不到三尺!旁边人呼吸渐渐急促,心跳加快,白雪飞心跳得更急。但上官云飞没有止步,还在往前走。 忽然大汉手一撒,弓弦声响,利箭陡然射出!上官云飞距箭尖已不足一尺!猛听锵!地一声,利箭被震飞,旋上半空,又见一道剑光一闪而没!上官云飞仍站在原地,抱着刘妈,冷冷地看着他。旁边人竟没看见上官云飞出手,只见腰畔乌黑的剑穗上下摆动。再看大汉从头顶到脖颈慢慢渗出血丝,接着连成一条线,线越来越粗,从线中央裂开一道缝,缝越裂越大,越裂越宽,大汉身子分成了两半,缓缓向两边倾倒,象一斧子下去,均匀劈开的两半木桩。 上官云飞看了看刘妈,刘妈又点了点头,眼里露出笑意。上官云飞抱着她来到白雪飞跟前,白雪飞伸手接过来。两行眼泪悄然滑下面颊,滴在刘妈脸上,刘妈眼里笑意更浓。白雪飞抬头看着上官云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泪光莹莹,透着关切、询问、惆怅和忧伤。上官云飞心里一跳,不再看她,他转过身来,对着仍在发愣,发抖的蒙古大汉,冷冷问道: “谁发的袖箭?” 众人一凛,似乎才缓过神来,没人言语,眼睛却不由自主瞅了瞅其中一个人。那人细目高颧,黄澄澄一张面皮,年纪四十上下,清瘦高挑,象头蓄势待发的豹子。他向前一步,目光如鹰,沉声问道: “你是谁?” “上官云飞” 那人身子一抖,瞳孔伸缩,目光透出惊诧、不信和恐惧。白雪飞身后的黑衣人呻吟了一声,缓缓倒下,白雪飞转身扶住,黑衣人悠悠叹了一口气,看了看上官云飞,眼睛似舍不得离开,目光朦胧如雾。 “你为什么插手这件事?他们可是魔教!” 那人大声嚷道,鹰钩鼻尖沁出了细汗。 “她们杀了你家人?” 上官云飞冷冷道。 那人摇摇头。 “你跟她们有仇?” 那人又摇了摇头。 “仅凭‘魔教’两个字就该死?” “她们插手蒙古族事务,凡事都要捣乱,处处跟我们过不去,而且出手狠毒,人人闻风色变,气势甚至凌驾到蒙古王爷之上,此教不除,我蒙古民族岂不受它左右?” 那人边说边咬牙,恨不得把阴山教众一口吞下去。 “拿证据来!” “王爷的话就是证据!” 那人接着说道: “王爷的话就是命令!” “我看你们不过是王爷的杀人工具,是群不分是非曲直,到处乱咬的狗!” 上官云飞冷冷说道,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透着森森寒意。 那人气得只哆嗦,眼睛通红,双拳紧握,骨节格格直响。上官云飞仍冷冷看着他,说道: “世上最可憎的人就是杀手,本来没有仇恨,却无端杀人;世上最卑鄙的人是你这种杀手,杀人前还要罗织些罪状,让对方死得心服口服——其实都是狗屁!” 那人哆嗦得更厉害,他恨不得冲上去把上官云飞碎尸万断!可是他不敢出手,上官云飞方才的一剑,已把他的自信砍得粉碎!不但他,其他人也都呆呆听着,象一群被主人鞭打得鲜血淋漓,却不敢反抗的狗,甚至连号叫都不能,还得忍痛憋着。 人越聚越多,阴山教派损失惨重,剩余人围着阴山教主,捏紧兵刃,观察着场面局势。对方人更多,重重迭迭,却没一个人敢往前冲,都站在十几个大汉身后,伸长脖子围观,好象跟自己没有关系,只是路过看看热闹。 上官云飞又问: “你发的袖箭?” 那人点点头,不敢出手,承认的勇气还有。 “好,可以留你一命!但伤人之手不可留!” 上官云飞说话间已经出手,剑光快如闪电,众人只觉眼睛一亮,蒙古汉子一条右臂已经跟身体分离,上官云飞的话还没有说完!剑也仍在鞘中,只是剑穗摆动得更欢,扭着漆黑的身段,象是饮了人血后,快活地跳舞。 那人只见剑光一闪,觉得肩膀一麻,听完上官云飞话后一愣神,才发现右臂已经不在,正从肩头掉下来,血竟然还没有流出,肌肉骨头黄白相间,透着恶心和恐怖!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见断臂还未僵死,兀自在抽搐扭动,他胃里一阵翻腾,嗷嗷呕吐起来。 旁边十几个人也软倒了一半,后面人仿佛受了传染,一时间,呕吐之声不绝。仍站着的几个人,脸色煞白,目光空洞,嘴巴大张,涎水从嘴角流下来。断臂汉子晕了过去。 上官云飞冷冷地看着众人,说道: “还有想出手的吗?” 百十号人钉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句话象是咒语,众人连呕吐都已止住,有刚吐出半口的,硬生生把剩下的一半咽回肚里。 上官云飞停了半晌,慢慢说道: “回去告诉你们王爷,阴山教派从此光明正大,也请王爷好自为之,不得妄开杀戒,为非作歹,如若不然,不但阴山教派,上官云飞也不会袖手旁观!” 他顿了顿,说: “走吧!” 众人如闻大赦,一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上官云飞长身玉立,白衣飘飘,散发出迫人眉睫的英气。白雪飞眼波流动,目光迷离,瞧得痴了。 第二十五章 飞天魔女 刘妈躺在床上,她一手拉着上官云飞,一手拉着白雪飞,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抬眼看着上官云飞,吃力地说: “照顾好她,这孩子命苦……” 说着,眼里流出泪水,白雪飞替她擦泪,自己的眼泪却流得更急。上官云飞点点头。刘妈笑着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急促,终于停止。白雪飞扑在刘妈身上,痛苦失声,象个无助的孩子。 阴山教主扶摸着白雪飞的头发,自己眼泪也流个不停。她慢慢站起身来,对上官云飞说: “我叫白冰,抢走新娘子的人就是我!” “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帮助我们?” “你并没有伤害小乔” “可我拆散了你们的婚事!” “这是两回事” 上官云飞眼神又露出痛苦。 白冰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阴山教派被人目为‘魔教’,没想到还会有人拔刀相助” 上官云飞看着白冰眼睛,说道: “我从不听信人言,只相信自己眼睛:魔教人救了我性命,这已足够!” 白冰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刘妈果然没有看错,凭这句话,你已经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她目光掉转窗外,似在沉思,半晌,又说道: “阴山教派扎根近百年,虽然行事偏狭,也多与破除陈规陋俗为主。本门暗器‘搜魂针’非到万不得已时,不轻易使用,而且所用银针从不淬毒。倘若随意妄开杀戒,荼毒生灵,本教即使势力再大,也早已被人剿灭!所以天下一提起阴山教派,主要惧怕的还是‘搜魂针’。只是最近以来,本门教众屡遭杀害,雪飞头些天也被人伏击,而且附近蒙族百姓见本教人如洪水猛兽,事事透着蹊跷。虽然加强了防范,但还是险遭灭门之祸!” “看来阴山教派影响太大,有人想借题发挥,扬名立威!” 上官云飞接着说: “到现在为止,最起码已知道两点:一、对方是蒙古人;二、策划者是个王爷,或是个有影响力的人物” “如此说来,蒙古百姓也是受了他的煽动?” 白冰眉头皱了起来。 “很有可能,排外情绪每个种族都有,这容易做到”,上官云飞说道。 白雪飞止住了哭泣,她抻开被单盖上刘妈的脸,站起来,看着他们。白冰沉吟半晌,抬头说道: “上官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请讲!” “本教遭遇此变,元气大伤,身为教主,不便这时出门。若公子肯帮本教调查真相,全教上下将感激不尽!” “教主放心。不过我也有一事相求!” “请说!” “我刚才斗胆跟敌方作了贵教从此‘光明正大’的保证,希望教主三思!” “经此惨变,本教定会吸取教训,请公子放心!” 白冰说完,伸手指了指白雪飞,又说: “这是我女儿,想必公子已经知道!” 上官云飞点点头。 “公子若不嫌累赘,我想让她一块儿下山” 白雪飞低下了头,上官云飞难住了,他迟疑了半天,说道: “好吧” 白冰松了一口气,白雪飞心跳越来越急,象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路上,两人各怀心腹事,彼此没有说话。白雪飞始终低着头,一张如雪的粉脸飞满红云,她甚至都不敢看上官云飞。上官云飞做梦也想不到,会与阴山教扯上关系,而且还跟教主女儿同行,如果身边人是小乔,他心情会怎么样?上官云飞心里一疼,一股酸楚钻进鼻腔,眼圈也红了。 白雪飞渐渐平静下来,眼神落在上官云飞身上,不再感到尴尬。她注意到了上官云飞的变化,女孩心思如发,她能不能猜到他的想法? “上官公子” 白雪飞轻唤,上官云飞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白姑娘” “我们去哪儿?” 上官云飞愣住了,一路上胡思乱想,竟忘了考虑正事。这么信马由缰地走下去,驴年马月也查不出来,可是从哪儿查起呢? “依姑娘之见,该去哪儿?” “我们不如就在附近盘桓,一来毗邻阴山,敌方必然耳目众多;二来相距不远,也好相互策应;三来敌暗我明,说不定会主动送上门,反倒便宜了我们” “好,就依姑娘行事” 集镇上汉人本来就不多,象他们这样装束的更少。人们可能不认识白雪飞——她以往现身蒙着面纱,却能一眼认出上官云飞,因为他腰畔的黑鞘长剑!让人不敢多看两眼,好象上面附着魔咒,随时能攫住旁观者心灵。阴山一战,上官云飞如一块陨石,投进草原这片平静湖水,掀起惊天波澜! 两人走了半条街,至少镇上一半人认出了上官云飞。他们脚步一折,走进一家饭店,跑堂躬身将二人让进雅间。两人坐下来,点了饭菜,慢慢喝茶。饭菜上来,上官云飞刚拿起筷子,就听见对面房间的说话声: “可惜上官鼎一世英名,却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 一人叹道。 “上官云飞本领不高?不说别的,阴山一战,巴特王爷手下最得力的两名高手,不也敌不过他出手一剑,落个一死一残?据说他出剑的速度,已经超过当年的上官鼎!” 有人反驳道。 “本领高跟不争气是两回事,坏就坏在他正邪不分,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大是大非面前,哪容丝毫马虎?他竟然当作儿戏!不知是真不懂,还是他老子没教给他,连我等都替他丢脸!” 接着一阵沉默,另一人说道: “听说那小子勾上了飞天魔女,相好有难,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上官云飞脸色煞白,拿筷子的手开始抖动。白雪飞低下了头。 “连自己老婆都看不住,还想勾引魔女?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等本事!” 又有一人调侃道。话音刚落,几个人哈哈怪笑起来。 上官云飞手里筷子啪地折断,他一按桌子,站起来。一只纤手伸过来,轻轻攥了攥他的手,上官云飞又慢慢坐下。白雪飞缩回手,看着他,说道: “就算你让这些人变成哑巴,别人呢?你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上官云飞叹了一口气,又坐下来。那边笑语声不觉,越来越不堪入耳。 “上官云飞怎么会看上飞天魔女?” 有人置疑。 “听说这位魔女长相不在小乔之下,上官云飞本来是找小乔的,谁知道,鬼使神差竟被魔女迷住。想来魔女那方面工夫异乎常人,上官云飞没准尝到了甜头,所以才心甘情愿……” 话音未落,白雪飞手一抖,一道细细的银光从袖中射出,叮!说话人手中酒杯忽然粉碎!那人一愕,发现手心钉着一根银针,正慢慢渗出血来!他酒意顿醒,化作冷汗从脑门涔涔流下。众人象被人一起掐住了喉咙,笑声化作丝丝冷气,脸上笑容也僵住! 白雪飞脸色如冰,大眼睛里寒意越聚越浓,似要迸出火花。她慢慢说道: “过来!” 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阵杂乱声响,几个人拖着脚步走过来,脸上都泛着灰色,象将被行刑的死囚。白雪飞冷冷道: “把针还给我!” 那人抖着手,拔了好几下,才取下银针,颤着手放到桌上。白血飞纤指捏起银针,看了半天,开口问道: “你怎么不说了?” 那人咕咚跪倒,用力扇自己嘴巴,边扇边骂: “再叫你胡说!再叫你胡说!” 一张脸登时肿胀成猪头。白雪飞又问: “还有谁?” 后面顿时跪到三四个,噼里啪啦之声不绝。过了片刻,白雪飞缓缓说道: “好了,别打了。我看你们耳朵听信流言,眼睛不能明辨是非,嘴巴胡说八道,留着也没用。不如今天趁便一块儿废去!” 话一出口,仍站着的几个,腿一软也跪了下去,众人以头碰地,纷纷求饶。白雪飞叹了一口气,说道: “今天看在上官公子面上,饶你们这一回,站起来!” 众人吃了一惊,这才看见里面还坐着个人。上官云飞目光如高山之巅的冰雪,散发出逼人的冷漠和刺骨的寒气。他扫了一眼众人,问道: “巴特王爷是谁?” 众人左看右看,目光聚在一个蒙古人身上。那人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说道: “塞北草原一共十六个王爷,但现在听说都已被巴特王爷征服。据说巴特王爷为重震蒙古族当年雄风,恢复蒙古族正统,排除外族人影响,才发动了这次清剿阴山教派行动” “他在哪儿?” 上官云飞又问。 那人摇了摇头。上官云飞站起来,黑色剑柄从肋下露出,黑色剑穗左摇右摆,似要引诱主人勾人魂魄。那人咕咚又跪了下来,嘶声道: “我真不知道!就算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上官云飞摆了摆手,说道: “你们走吧!” 走在路上,白雪飞歪头看着上官云飞,说道: “你看起来并没那么生气” “你也一样,江湖上都传言,飞天魔女不好惹” “我没想到会改变主意” “你变了!” 白雪飞停下来,看着上官云飞,眼里带着疑问。上官云飞目光真挚,接着说道: “变得有了爱心!” 白雪飞脸红了,眼睛却兴奋地发光。 第二十六章 坟茔鬼哭 狼人第一次踏足中原,小乔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河西、河东两镇。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人,这么花俏的衣裳,她兴奋得直叫。还没走过半条街,小乔怀里已经抱满了泥猫布狗之类的玩意儿。 天下起雪来,狼人雇了一辆马车,车厢密不透风,小乔钻进车里,狼人从背后掏出个小手炉,放进她怀里,小乔睁大了眼睛,炉中炭火正旺,小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狼人又从背后掏出一个包裹来,解开四角,从里面拿出一件大红缎面,带风帽的毛里大氅来。小乔眼睛睁得更大,乖乖地让狼人给她披上,热泪溢出了眼眶。 外面雪下得更大,车里却温暖如春。狼人目光时聚时散,表情却看不出变化,始终看着一个角落出神。小乔玩了一会儿怀里玩具,眼神落在狼人身上。车轴吱呀,车行缓慢,落雪如棉,她真希望一直这么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马车慢了下来,小乔掀开车帘,见路中央慢慢走着一个叫花子,破衣见肉,赤脚趿着双麻鞋。他不知让路,直到马鼻子拱到背上,才踉踉跄跄闪到一边,脚下发滑,几乎摔倒。小乔咬住了嘴唇,她从腰间摸出块碎银子,车到叫花子身边,伸手丢进他破碗里。叮!叫花子翻了翻眼皮,看了小乔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象已经麻木。小乔叹了一口气,放下车帘。 路上叫花子越来越多,小乔腰包也见了底。她又把手伸进袋里,狼人止住了她,悄声说: “他们不是要饭的!” “那他们要什么?” “要命的!” 小乔吸了一口凉气,问道: “要谁的命?” 狼人闭上了嘴,小乔担心起来。有这么巧的事吗?天下叫花子好象都集中到了一块儿,又是雪天,还跟他们顺路。小乔勉强笑道: “没准儿他们要开丐帮大会” “丐帮大会不在这个时候!” “或是临时集会也未可知” 小乔说罢,也闭上了嘴。临时集会,当然有重要事,武林目前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正义堂血案,听说吴正义底下高手死于一把快刀之下,狼人手中正有这样一把快刀! 关于吴门血案,江湖上流传着多种版本。其中一种说法得到大多数人认可,上官云飞跟狼人看似情敌,其实不然,小乔只不过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烟幕,实际他们早已联手。如此一来,上官家不但抱了私仇,还控制了中原武林。狼人则借此机会扬名立万,掌控塞北武林,还能得到小乔。乔三老爷眼高于顶,当然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无名之辈,这样岂不一举两得? 狼人小乔一路上只言片语听了不少,拼凑起来,知道得差不多。小乔担心起来,脸急得通红: “狼哥哥,不如我们回去吧!” “不,我们去!” 狼人语气坚决,小乔不再吭声,眼中焦虑之色却越来越浓。 狼人抓过小乔的手,握了握,掌心宽厚而温暖,小乔心跳渐渐平复。 临近城边,忽见车旁现出个算命道士,一张麻脸坑坑洼洼,丈余长竹竿上头挑着块白布,上书四个大字“一算就灵”。道人看了他们一眼,忽然裂嘴笑道: “两位算命吗?” 狼人摇了摇头。麻脸道人紧走两步,套着近乎: “看二位骨骼清奇,实不多见。不如这样,算我作个人情,不收钱,免费卜上一卦,总可以吧?” 狼人露出讥笑,说道: “我替道长算一卦如何?” “你也会算卦?” 道士满脸不信,问道。 “送你一句话:夹紧尾巴做人,不然有血光之灾!” 狼人煞有介事地说。 道人止住脚,脸上肌肉突突跳动,满脸麻子象烧红的铜钱。小乔扑哧笑出声来: “这道士满眼贼光,一看就不象好人,我瞧着就讨厌!你这卦真灵,一说出来,他就走了!” “如果没猜错,‘血光之灾’四个字,他本想送给我的” 狼人淡淡地说。小乔不笑了。 “他们既然想下手,为什么还这么罗嗦?” “一、他们没有把握,所以先派人打探,希望找出破绽;二、故意让我担心,加重负担,这样出手难免会受影响,他们胜算当然大些” 狼人说着,看了看小乔,忽然笑道: “只可惜他们算错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狼人!” 小乔虽然看见狼人在笑,自己却没有笑。她知道狼人是笑给她看的,其实狼人心里也没底,一点底也没有。 临近黄昏,他们终于站在正义堂门前。大门上粘着两道官府封条,门楼仍然气派,却透着阴森诡谲之意,好象无数冤鬼藏在暗处,单等黑夜来临,抓取路人魂魄。门前一片荒芜,厚雪埋不住枯草,草尖在风中呻吟,地上除了他俩,没有旁人足印。狼人呆了半晌,转身和小乔走进街里。 狼人打听清楚,顺着街坊指引路径,迤俪来到吴家坟茔。天光黯淡,古木幽森,时有惊鸟扑楞楞飞过,积雪沉重,枯枝吱呀作响,似要折断。树后密麻麻排满坟冢,掩在雪下,如一堆刚出锅的馒头。地上狐踪隐约,称出恐怖阴冷之气。 一阵风吹过,有树枝喀嚓断裂,小乔一把攥住了狼人胳膊。忽然,随风传来哭泣之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象一把冰冷的锥子,钻进耳朵,直入心底。小乔一头扎进狼人怀里,哆嗦成深秋的树叶。 第二十七章 守株待兔 小乔吓得大气不敢出,把头埋进狼人怀里,紧紧抱着他,恨不能再生出两只手,捂住耳朵。这时她听到了狼人悄声说道: “这是个陷阱” 小乔慢慢抬起头,看着狼人,可手仍抓着他。狼人目光闪动,有如寒星,他轻轻拍了拍小乔肩膀,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想引我们上钩,可别忘了,我从会走就开始打猎”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乔问道,这会儿,她感觉那哭声有点儿人气了。 “等,看他们有多少耐性!” 说完,领着小乔来回走了两遭,拣了几段枯树枝,拨开积雪,扒拉些干草落叶,掏出火镰,点起火来。他一边续柴,一边说: “来烤烤火” 小乔蹲下来,一面烤火,一面暗忖,这哪是身处险地?分明象野营篝火!这边火光一起,那边哭声戛然而止。好象鬼不但怕日光,也怕火光似的,翻身逃进了坟里。火越着越旺,小乔热得出了汗,狼人脸上却连半个汗珠也没有。他眼睛盯着暗处,竖起耳朵,分辨每一丝细微响动,浑身肌肉都调动起来,象一枝上弦的箭! 小乔目光放在狼人身上,观察他每一个细小动作,想从中获取些吉凶征兆,眼神透着关心、担忧和依赖。狼人拿着根柴棍,漫不经心地拨弄火堆。忽然他手一抖,燃烧的火棍激射而出!火棍刺破空气,发出瘆人的呜呜声,划过一道笔直的火线,径向坟堆旁一棵树上射去!只听一声惨叫,一条身影倒栽下来,哗啦!一件东西随身而落,坟堆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扎手舞脚,似被什么东西缠住。坟茔里顿时热闹起来,从树后窜出一条人影,落到女人身边,捣鼓了半天,才把她拽出来。行藏破露,周围树上、树后、坟堆里纷纷冒出人影。火把接二连三地点着,飘飘悠悠,犹如深夜鬼火。 狼人慢慢站了起来,他仍在等,小乔吃惊地张大了嘴。果然,乱了一阵之后,一伙人从坟地走了过来。当先一个人道冠高耸,面有病容,身形佝偻,旁边一个叫花子,体态臃肿,三角眼精光四射,阔嘴露着黄牙,另一个灰袍男子,身材魁梧,顾盼自得,身边偎着个白衣女子,好象惊魂未定,脸色仍然煞白。身后挨挨挤挤一大群人,除了乞丐就是道士。有几个白天受过小乔施舍的乞丐,冲着她挤眉弄眼,神态委琐,小乔把脸转了过去,嘟起了嘴。那几个乞丐魂都要飞了,看得涎水直流,丑态百出。 那位病道士干咳了两声,说道: “你是狼人?” 狼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病道士叹了口气,象在自言自语: “果然好手段!只可惜不走正道!” 阔嘴乞丐大声说道: “是好汉敢做敢当!你敢否认没参与正义堂血案?” 狼人竟真得立马否认,摇了摇头。乞丐大怒,他指着狼人,冲左右嚷道: “他竟然真敢否认,有种你今天别走!” “我要走你能拦得住?” 狼人讥笑道。阔嘴乞丐恨声道: “我今日要不把你碎尸万段,就不叫张奎!就对不起正义堂死难的冤魂!” 说着,掌中竹竿一顿,后面乞丐们竹竿同时敲地,口中嗷嗷怪叫,似在为他助威。病道士手一摆,群丐动作停止,他看着狼人,问道: “既然你没参与其中,大老远来到中原作什么?” “来看看” 狼人轻松地说。 “哈……他说来看看!就算游山玩水也得挑个时辰、地方吧?黑灯瞎火到坟地来看看!” 张奎怒极而笑,他恨不得冲上前,把这个狂妄自大、吊儿郎当家伙的嘴撕烂!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灰袍人,指着身边女子,开口说道: “你是不是来看她?” “她是谁?” 狼人问道。 “你当然不知道她名字,但却知道她是吴家唯一幸存者,这也正是你找她的原因”,他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兜了一圈,又落到狼人身上,接着说道: “她名字叫春桃,你当然不是来看她的,是来灭口的!” 众人点头赞同,灰衣人伸手摸了摸春桃脸蛋,叹道: “这么漂亮的女人,你也下得去手?当然跟你身边那位比起来,稍差了一点。但她毕竟是女人,而且年轻。对女人就算做不到怜香惜玉,至少不能妄动杀念!” 他边说边瞅小乔,目光饥渴,象馋猫嗅到了荤腥。小乔只好又转过脸去,嘴唇撅得更高。 狼人心里一动,还有幸存者!他暗自拿定了主意,冷冷问道: “你是谁?” “承蒙江湖朋友抬举,叫我‘侯爷’” 狼人瞳孔陡然一缩,小乔也吃了一惊!果然露面了。众人见狼人、小乔变了脸色,不禁暗竖大拇指,侯爷到底是侯爷!侯爷也挺直了腰杆,得意起来。 病道士朝侯爷点了点头,说道: “若非侯爷查到春桃下落,告知狼人此行目的,并定下这‘守株待兔’之计,我们想见到他影子也难,待到凶徒授首,侯爷可谓大功一件!” 言外之意,狼人已经是个死人。 “冲虚道长言重了,为武林清污去浊,乃是我辈分内之事!难得道长亲率弟子下山,还有张帮主屈尊助拳,此等身先士卒风范,着实让天下武林景仰!” 侯爷话中透着谦逊。 “先说说你怎么找到春桃的吧!” 张奎嚷道。 侯爷瞅了瞅春桃,故作神秘,笑道: “我对女人有种特殊嗅觉,不论她藏在哪儿,我都能找得到。另外,我对付女人,从来不用武力,却能让她们听话” 说着又瞟了小乔一眼。小乔甚至连身子都背过去,脸涨得通红。 众人哈哈大笑,狼人等他们笑完,问道: “你叫侯爷?” “不错!” “她叫春桃?” “不假!” “好!你们两人留下,别人可以走了!” 众人不知是听差了,还是耳朵出了问题,有几个人当真挖起耳朵来。 “我再说一遍,他们留下,别人可以走!” 这下众人听清楚了,而且每个字都一清二楚。顿时叫骂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冲虚迈步上前,厉声叱道: “目中无人的狂徒,还不束手就擒!” “我要是不愿意呢?” 冲虚肺都快气炸了,伸手从背后拔出长剑,一道凌厉的剑光,划向狼人脖颈!狼人盯着冲虚,一动不动。众人摒住呼吸,伸长脖子,心里既解恨,又刺激,生怕错过一个细节。侯爷眼睛里露出了笑意。剑尖距脖颈已不及一寸!小乔双手握住嘴,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已停顿。忽见狼人身体一仰,向后折去!冲虚一剑走空,狼人腰杆一直,右脚踢出,正中冲虚手腕,喀嚓!腕骨折断,长剑脱手,剑光一闪,没入夜空! 冲虚疼得冷汗直冒,黄脸上肌肉不住痉挛,表情扭曲。他看着手,断骨刺破皮肤,白森森犹如狼牙。侯爷觉得一股寒气袭入心底,他机灵灵打了个哆嗦。他想转身逃走,但狼人眼睛始终盯在自己身上,他不敢,甚至连动也不敢动,浑身肌肉似已僵硬。 狼人冷冷地看着侯爷,说道: “你过来!” 侯爷不由自主迈动脚步,这句话有如符咒,侯爷就象听到咒语的僵尸。张奎回过神来,他一咬牙,攥紧竹竿,向前迈了一步。狼人看着他,目光凝成两束寒芒,张奎觉得象冰茬扎在身上,他停住脚步,眼睛甚至都不敢跟狼人对视。狼人语气冰冷: “你有把握胜我?” 张奎没有吱声,目光空洞,看着漫天雪花发呆。狼人接着说: “我出手不再留情!” 这句话象一把刀,刺得众人心里突地一颤,张奎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更苍白,目光也更空洞,他没有动,手虽握着竹竿,手臂却已僵住。 前后不过丈余,侯爷却象经过了万水千山,走到狼人面前,身体似已虚脱。狼人盯着他,问道: “谁派你来的?” “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你怎么会知道春桃没死?又怎么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是他告诉我的” “召集两大门派设伏拿我,是不是他的主意?” “是” “为什么选择丐帮和武当?” “因为他说:丐帮在上官家受挫后,急欲重震帮威;武当掌门昏聩,不辨是非” “他多大年纪?操哪方口音?” “看不出,也听不出” “你怎么跟他联系?” “都是他找我” “你知不知道他叫你来的真正目的?” “执行‘守株待兔’计划” “错,是送死!” 侯爷脸上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守株待兔?狼人不是兔子,是狼都惧怕三分的狼人!狼人接着说: “如果‘守株待兔’计划侥幸成功,当然再好不过,只是他抱的希望也不大。他似乎算到,我会第一个杀你,因为你不但人色,眼也色!” 侯爷抖得更厉害,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小乔一眼。狼人又说道: “如果我能忍住,必定会问起事情原委” 他目光扫了一眼众人,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我为什么叫你们走的原因!” “为什么?” 张奎叫道。 “他知道侯爷是个软骨头,有问必答——虽然他说不出有价值的线索,可也会道出幕后黑手来。各位既然舍不得走,非要听个明白,那就只好等死了” “他会杀我们?” 张奎嘶声叫道。 “想想正义堂血案,你觉得活的希望有多大?” 张奎闭上了嘴,众人冷汗湿透了衣背。狼人接着说: “这样不但能灭口,又能把罪名扣到我头上,岂不是一举两得?而且我可以断定,这次杀人,他会用一把刀,一把弯刀!” 第二十八章 目击证人 狼人朝春桃招了招手,春桃咬着嘴唇,低头走过来。狼人看了她一眼,对小乔说: “带上她,我们走” 侯爷叫道: “带我一起走吧!” 狼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 “我们死了,谁替你开脱罪名?” 侯爷又说。 “我不在乎!” 狼人语气平淡,似乎事不关己。忽然冲虚抬头说道: “凶手说得对,我的确昏聩!只是武当一脉精英全部在此,还望少侠护送回山,贫道将感激不尽!” 狼人站住,回过头来,说道: “走吧” “贫道不走” “你不走,他们肯走?” 冲虚叹了一口气,率众人走过来。狼人看了看张奎,说道: “帮主不走?” 张奎裂嘴笑道: “叫花子一条贱命,死就死了。我张奎虽然要饭,却没有乞命的习惯!” “要饭还得分时候,你现在有闲心顾全名节?” 狼人看着他,接着说道: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身为武林第一大帮派,不知挺身而出,还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帮主要认为这样死得有价值,请便!” 狼人说罢,抬脚就走。张奎迈步跟上来,他又羞又愧,胸里却有团火在燃烧。 雪已住,在火把映照下,泛着柔光。地上万物都失去了行藏,模糊隐约,费人猜疑。但雪再厚,总有融化的一天,真面目最终会显露出来。 “狼哥哥,你的卦算得真准!” 小乔扯了扯狼人衣袖,指了指旁边。狼人转过头,看见麻脸道士被两个人抬着,面白如纸,右肩窝燎糊了一大片,伤口渗着血。小乔一派天真,声音挺大,麻脸道士显然听见了,他眼皮动了动,却闭得更紧,脸上白麻子变得更白。 天光大亮,客店里,人们面色沉重,看着狼人,狼人看着春桃。春桃低着头,脸色苍白,她不敢看狼人。过了半晌,狼人问道: “那天你在哪儿?” “我在吴秀卧房,跟他在一起” 说着,脸红了。 “凶手为什么没有杀你?” “不知道……” 春桃抬起头,又咬住嘴唇。 “你认识他?” “他虽然蒙着面,可我认得他的眼睛。而且他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是谁?说了什么?” “他是老爷手下,名叫陈七。他对我说,他从不杀女人” “他用什么兵器?” “一把刀,是蒙古人常用的弯刀” “陈七……” 狼人沉吟道,众人眼里也一亮。 “不过陈七死了” 春桃接着说道,狼人抬起头。众人眼里的希望,又被失望代替。 “怎么死的?” “被老爷杀死的,还有个女人,象是自杀,跟陈七死在一块儿” “她是谁?” “苏州名妓李伶伶,跟老爷关系密切” “南下苏州,查查这个人底细!” 一个道士站起来说道。狼人摇摇头: “我们查不出来,知道李伶伶的人不少,但了解她底细的人,恐怕除了凶手自己,别人已经永远闭上了嘴” 道士愣了一下,又坐回去。狼人又问道: “你怎么逃出来的?” “陈七走后,我藏进衣柜里。过了一会儿,听见进来两个人,一个说‘吴秀的相好呢?’,另一个找了半天,忽然笑着说:‘在门外呢!这妮子动作挺麻利,吴秀还晾着白条,她倒穿好了衣裳,跑到这来了!’我知道他们把另一个丫鬟当成我了,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谁知过了半晌,那两个人又回来了,一个说道:‘陈七明明说四十个女人,怎么查来查去少了一个?’,我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听另一个说:‘你算上李伶伶了?’,那人说没有,问话人笑着说:‘李伶伶不是女人?算上她不正好四十人?’,那人还嘟哝着:‘可惜陈七死了,他肯定弄不错’,两人边搭话边走了,我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天黑之后,我溜出了正义堂” “你逃出来后在哪儿落脚?” 春桃脸红了,低下头,说道: “我从小来到吴家,举目无亲,在街上走了半宿,又冷又饿。就算有人家投靠,谁知道哪一天他们会找到我?这么一来,岂不把人家也害了?无奈之下,去了‘百花堂’” 狼人眼里滑过一丝怜悯,又问道: “在侯爷找到你之前,有没有碰到怪人、怪事?” 众人目光又落在春桃身上,春桃凝神想了半天,忽然说道: “对了!有天晚上来了个锦衣男子,那人有点奇怪,坐下来就问我的身世,我心里一阵发苦,就哭了。那人叹了一口气,问我家里有什么人,还说些帮我打听,好尽快脱离苦海之类的话。边说边掏出足足有二十两金叶子,我当时一激动,就告诉他,我原名叫春桃,春香是后来起的名字。那人坐了一会儿,又安慰了几句,也没留宿,转身走了” “他长得什么样?” “脸色蜡黄,好象有病,说话没有表情,大概四五十岁左右” 狼人低头不语,众人也泄了气,很明显,那人戴着人皮面具!狼人转过头,看着侯爷。侯爷缩在角落里,表情呆滞。忽然听见狼人叫他: “侯爷!” 他象受惊的兔子,吓了一跳,忙连声答应。狼人问道: “找春桃前,那人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给你三天,查出春桃底细,第三天傍晚,我在百花堂对面奶茶馆外等你’” 侯爷学得惟妙惟肖,说的一字不落,这可是他表现的机会,得牢牢把握。 “说下去!” “事实上,第二天我就知道了三点:春桃是正义堂的丫鬟;吴秀的情人;唯一的幸存者” 春桃脸更红,头也垂得更低。接着又听他说道: “第三天傍晚,那人听我说完后,说狼人即将进入中原,机不可失,令我联络丐帮、武当,实施‘守株待兔’计划” 屋里虽有几十号人,却如死一般寂静。众人如同泥塑木雕,不但表情木讷,连呼吸似乎都已停止。四周气氛沉闷压抑。小乔走到春桃身边,把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这个女孩子太可怜,好象一生下来,就注定做别人的工具。春桃忽然扎进小乔怀里,哀声哭泣,小乔抱着她,自己眼泪也流了下来。 哭泣声慢慢停止,春桃还在哽咽。狼人看着窗外,眼眶也已湿润。外面没有一丝风,阳光照在积雪上,白得耀眼。他回过头来,看着春桃,问道: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春桃眼睛红肿,小声说: “不知道……” 眼泪又流下来。 “如果你愿意,可以先跟着我们,过些日子再作打算” 春桃轻轻点了点头。小乔抓着她的手,眼里流出笑意,春桃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塌实和温暖。狼人目光扫了一眼众人,最后落在冲虚和张奎身上,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 冲虚沉吟半晌,站起身来,说道: “事关重大,我等应当一面立即南下少林,请方丈空性大师邀请各大门派掌门,商议对策;一面设法通知各大门派,加强防范,以备不虞!” “向各门派传递消息的活儿,包给我好了,丐帮耳目众多,办起来顺手” 张奎说道。 “你跟着我们,怎么传递消息?要做到不漏声色才行,丐帮弟子虽多,毕竟人命关天!” 狼人提醒。 “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就怕他杀得手软!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张奎恨得咬牙切齿。 “道长在这儿,不怕凶手上山?” 狼人看着冲虚说道。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贫道虽然愚昧,这个道理还懂” “好,我们就去少林寺!” 狼人说罢,抬脚就走。 第二十九章 巴特王爷 一辆十六匹马拉的巨大马车,缓缓走在草原上,马车上是一座蒙古包,不过这个蒙古包,不但大,而且华丽。它至少是平常蒙古包的三四倍,也可以跟任何一个王公的客厅媲美。它的主人正是一个蒙古王爷,塞北草原独一无二的蒙古王爷——巴特。 巴特王爷正坐在这座移动的蒙古包里,虎皮座椅宽大而舒适。十六匹马都是精心训练的良驹,步调一致,甚至连步子大小都一样。马车平稳,连大红漆桌上银碗里的马奶酒,都没有洒出一滴。巴特王爷微闭着眼睛,似已睡着,他脸上线条冷峻,只是鬓角已经花白,但肩宽背厚,肌肉结实,有着让小伙子都羡慕的健壮体魄,更有让年轻人自叹不如的成熟老练。 两旁坐着十几个劲装大汉,其中一个长着鹰钩鼻的黄脸汉子,右臂已齐肩断去,一张黄脸没有一点血色,表情死板僵硬,其他人也恍如泥塑,透着木讷呆滞。他们面前有酒,而且是上好的马奶酒,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喝,因为他们没有心情。 黄脸汉子左手抓起碗,一扬脖,灌进喉咙。酒碗空了,立刻从身后走过来一个蒙族少女,躬身替他倒满。他已经连喝了八碗,酒意上来,他眼睛变得血红,脸上也有了血色。酒又倒满,他没有喝,抬头看着王爷,说道: “王爷,巴图已酒足饭饱,可以走了吗?” 王爷睁开眼睛,看了看巴图,说道: “你留下!” “王爷,我已残废!” “你走就只有死!” “我知道” “可你还有左手,还有脑袋!” “王爷……” 巴图哽住了喉咙。 王爷目光扫了一眼众人,说道: “我们蒙古人不学汉人窝里斗,自相残杀,要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说着端起酒碗,向上一举: “阴山一役,魔教已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不但替百姓出了一口恶气,也为蒙古族扬了威!已经达到了出兵目的,来!今天要一醉方休!” 说罢,自己一饮而尽。众人纷纷端起酒碗,仰脖倒进喉咙。王爷一拍手,从屏风后走出十多个艳装少女来,排成两列,朝王爷盈盈拜了下去。王爷大笑道: “筵席之上岂能没舞?舞起来!” 众人知道,这几个舞女是专为欢迎贵客,或每逢祭祀、结盟、重大节日而准备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会受到这等礼遇,不禁呆住了。马头琴声已悠扬响起,舞女裙裾如百合花盘旋怒放,帐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让人仿佛嗅到了草原第一茬嫩草的清香。 王爷频频举酒,谈笑风声,席间气氛渐渐热烈,巴图至少又喝了十几碗酒,他舌头都大了,眼睛发直,最后连嘴都找不着了,第一个钻进了桌子底下。接着三三两两,人们陆续醉倒。王爷也喝得摇摇晃晃,他离席转到后帐,在榻上躺下来。眼睛立刻没有了酒意。 “阿爸,喝碗酽茶解解酒” 说着,一双象牙般的纤手,捧过一只茶碗来。 “你看阿爸像喝多了吗?” 王爷翻身坐起,笑眯眯地看着她,果然眼里没有一点醉意。但他还是接过茶碗,喝了两口。 “阿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少女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宛如天空下清澈的湖水。 王爷站起来,拉开窗帘,对少女说: “这就是你的家,你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你的家” “阿爸!女儿说的是老家!” 少女撅起了嘴: “我想阿妈了” “格日勒,你知道阿妈老家在哪儿吗?” 少女摇了摇头。王爷看着窗外,指了指北面,眼里似乎腾起了一团雾,他幽幽说道: “北边有一个叫俄罗斯的国家,就是阿妈的老家” “阿妈怎么从来没说过?她回去过吗?” 格日勒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她五岁那年跟父亲过来探亲,就再也没回去过” “为什么?” “因为那时她的家已经归属俄罗斯!” “好在外婆也过来了,要不然阿妈也得哭死!” “你外婆没有过来” 格日勒愣了,王爷接着说: “她不是你亲外婆” 格日勒眼泪流了下来。怪不得阿妈总是郁郁寡欢,格日勒十几岁了,离开阿妈几天还想得发疯,一个五岁孩子,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王爷轻轻拍了拍女儿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 格日勒抬起泪眼,她看见父亲眼里,象有火焰在燃烧,腮帮肌肉也根根绷紧,不由得心里一抖,她觉得父亲既陌生,又可怕! 第三十章 不请自来 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已经转了多天,除了知道王爷名叫巴特外,什么线索也没有。上官云飞想,如果当时捉住王爷一名手下,恐怕已经早就有了眉目。但他并不后悔,武林中有固定游戏规则,他不想打破。强迫别人开口,跟刑讯逼供没什么区别,他不愿那么做。所以,他只好等,他觉得等待时间不会太长,对方若想铲除阴山教派,现在岂不是最佳时机? 白雪飞更愿意等,虽然他们说话不多,她还是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有时她甚至想,要是上官云飞加入阴山教派该多好,或者自己脱离阴山教派也不错。她知道,这只是异想天开,但还是禁不住去想。 这天下午,他们坐在客店喝茶,两个人没有说话。阳光照在积雪上,白得耀眼,室内更明亮。上官云飞端起茶碗,并没有喝,他看见茶房朝门口走过来,白雪飞也放下了茶碗。茶房快步走进来,交给上官云飞一封信,转身出去。上官云飞跟白雪飞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会意,点了点头。信中写着几个字,墨迹尚未干透: 一个时辰后镇北赛马场见,巴特。 赛马场宽敞空旷,这里只在开那达慕大会时,热闹几天,平时人迹罕至。场上厚厚一层积雪,在阳光下宛如一块玉璧,雪上除了他俩的足印,什么痕迹也没有。两人刚停下,就见对面树林中,缓缓驶出一辆马车来。马车非常普通,只是车厢涂成金黄色,走到跟前才发现,车厢比普通马车至少宽一倍,也长一倍。拉车的是四匹黄骠马,毛色发亮,一看就是良马名驹。 驾车人打开车门,拉开一架折叠木梯,然后躬身退到一旁。车里缓缓走下一个人来,他穿着金黄色蒙古袍,戴着金黄色民族制帽,胡须扎煞,神色威猛。他向前走了三步,等到站稳,身后已经一拉溜排好了四条劲装大汉。 黄袍人抬起头,斜阳下,他的脸仿佛镀了一层金。他看着上官云飞,问道: “你找我?” 上官云飞点点头。黄袍人又问: “有何见教?” “巴特王爷?” 黄袍人也点点头,上官云飞接着说道: “在下想知道王爷跟阴山教派有什么过节,非要兴师动众,刀兵相见,欲一举铲除而后快?” “一、阴山教是魔教;二、它已在百姓心里种下心魔” “这么说来,王爷是替天行道了?” 王爷没有回答,仿佛已经承认。上官云飞又说: “据我所知,阴山教虽然行事乖张,也从不无故寻仇,还不至于到满门剿灭的程度。王爷此举,岂不有杀伐太过,草菅人命之闲?” “有道是:除恶务尽,对这些魔教之徒,应如对待烂疮腐肉,连根挖去,否则贻患无穷!” “王爷有没有错杀过无辜?” “一将功成万骨枯,殃及无辜,再所难免” “你行凶就冠冕堂皇,别人有错就万恶不赦!帮你杀人,就叫伸张正义,替别人说话就叫助纣为虐?翻过来掉过去,都是你对?我看该除掉的,是你的心魔!” “你敢替魔教说话?不怕被世人唾骂?” “我只相信自己眼睛,世人大多受了你这种野心家的蒙蔽!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好,有种!这么说你是管定了?” “当然,否则何必再来?” 上官云飞冷冷道,白衣胜雪,眼里目光也如雪——高山之巅拒绝融化的冰雪,冷得彻骨,冰得无情!白雪飞听了这几句话,心里热浪翻滚,眼泪都快流下!她听到了理解,也汲取了勇气,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坚强。 “据说你一剑把我的手下劈作两半?” “他该死!” “又出手砍断了我另一个部下的右臂?” “他该残!” “阴山教主、飞天魔女用搜魂针搜去那么多人命怎么算?” “上门寻衅,该杀!” “好在她们搜魂针没有我的兵多,不然岂不吃了大亏?” “这一点,你岂不是早已想到?” 王爷点点头,他好象已无话可说,也不准备再说。他朝身后一伸手,立刻有人递过一把孩臂粗的铜胎牛筋大弓来。他弓交左手,右手立刻多了三支三尺长的利箭,镔铁箭头足有半尺,在光照下闪烁着森森寒光。他抬起头,看着上官云飞,目光比箭头还冰冷,他缓缓说道: “这张弓我已很久未用,因为高手并不多,能让我亲自动手的机会更少!” “看得出来,你已经用不着亲自动手!” 上官云飞说道。 “你说得不无道理,可是我的话从来没人反驳,我的决定从不随意更改!” “一个人到了一定位置,都会养成这种脾气” 上官云飞话中不无讥讽,王爷好象没有听见,或者并不在意。他接着说: “有人不听话,或者破坏我的计划,通常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死!” 王爷眼里寒意更浓。上官云飞仍然面无表情,说道: “只可惜我只听父母的话,出门前,他们嘱咐我,凡事自做主张,必要时,连他们的意见也可以不听。他们特别强调,当权者的话,和道听途说最不可靠,叫我千万不要相信” 王爷依然稳定,只是目中杀机更烈!他说道: “我还希望你能回心转意,看来你只有一种选择!” “你有把握?” 上官云飞淡淡地说。 王爷不由自主眨了一下眼皮,说道: “至少可以赌一次!” “你杀不了我怎么办?” “悉听尊便!” “可是我并不想杀你” “那是你的事!” “不如这样,你杀了我,当然想阻止你,也已不能。若杀不了,从此你与阴山教派井水不犯河水,两不干涉!” “好!一言为定!” 王爷身后随从都快笑出声来。接着又听上官云飞说道: “我不出剑” 随从们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王爷没有笑,他一点笑的意思也没有。他慢慢端起弓,搭上一枝箭,上官云飞一动不动,眼睛盯着王爷,白雪飞手缩在袖中,扣满了银针。 忽听三声弓弦响,如技艺超群的琵琶女,纤指在琴弦上幻影般撩过,声音辨不出彼此,连成一片。三枝长箭几乎同时向上官云飞咽喉、胸口、小腹射来!利箭挟着刺耳的风声,一眨眼已到眼前!上官云飞左脚抬起,右脚掌一拧,闪电般侧过身来,右手跟着从上向下抓去,啪啪啪!三声响,比弓弦声更急!众人只觉白影闪动,眼一花,见上官云飞仍站在原地,好象没有动过,只是手中已多了三枝长箭! 白雪飞松开了手,掌心已经出汗!上官云飞看着王爷,说道: “我没有拔箭,也没有死” 王爷点了点头。 “那么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当然!” “好!”上官云飞说道。他目光在王爷脸上停了片刻,接着说: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王爷” “请讲!” “正义堂血案跟王爷有没有关系?” “没有” 上官云飞把箭随手扔过去,转身就走。王爷问道: “你相信?” 上官云飞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他说了一句: “我相信——因为你是巴特王爷” 王爷心里一热,眼睛有些潮湿。他看着上官云飞、白雪飞两人渐去渐远,好久没动。夕阳隐去了最后一屡光线,王爷身上的金黄色渐渐黯淡,终于再也辨不出颜色,模糊成一团黑影。 --(本卷结束)-- 第四卷 第三十一章 不白之冤 嵩山少林寺,一座千年古刹,武林群星中不可替代的泰斗。狼人挟众人拾级而上,夹道古木幽森,隐约钟声浑厚。来到寺前,脚刚站稳,猛听佛号洪亮,山门缓缓开启,少林寺方丈空性率众迎出来。空性一手携着冲虚,一手拉着张奎,缓步进入寺中。众人尾随其后,鱼贯而入。小乔挽着春桃,东指西点,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春桃心不在焉地听着,小乔的兴高采烈没有感染她,她脸色依然苍白,笑容也显得牵强。 步入寺内大殿,众人落座,沙弥献上茶来。空性浅浅啜了一口,缓缓站起身来,面色严肃,目光扫了一眼众人,最后落到狼人身上,他开口问道: “施主就是狼人?” 狼人点了点头。空性面色一沉,喝道: “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敢上少林寺!” 冲虚、张奎忙站起来,冲虚说道: “大师休要错怪好人,没有狼人,我等不但仍蒙在鼓里,恐怕死到临头还不明就里” “就是,狼人找到了目击证人,凶手另有其人” 张奎也冲空性频频摆手。 “谁是目击者?” 空性问。 侯爷、春桃站了起来。 “你们可看清凶手模样?” “凶手戴着青铜面具” 侯爷说道。春桃则摇了摇头。 “面具人人可戴,可知道多大年纪,是男是女?” “好象是男的,不知多大年纪”,侯爷答道,春桃又摇了摇头。 “这也算证据?” “可是侯爷说的不会假!他自己也敢保证!” 张奎大声说。侯爷脸红了。 “你再说一遍!” 空性看着侯爷。 侯爷只好从头开始讲起,说到中途,空性摆摆手,侯爷闭上了嘴。空性嘴角挂着冷笑,说道: “试问,蒙面人怎么会知道,狼人即将进入中原?他难道是狼人肚子里的蛔虫?侯爷找人暗算你,你为什么不去查个究竟,跑到正义堂干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不去理它,谣言自灭。难道这么多人未破了的悬案,你一来就迎刃而解了?结果还真是这样,你们不觉得太简单了?” 众人面面相觑,狼人来正义堂,就算他告诉了小乔,就算他说梦话,哪那么巧被蒙面人听到?真相虽然迷雾重重,但狼人一到,就露出了冰山一角。别人如果不是笨蛋,就是狼人太聪明了。这会儿大家开始感觉到,狼人的确太聪明了,自己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狼人提醒各大门派加紧防范,难道也是假的?” 张奎又问。 “你怎么不想想,凶手有那么大能耐?他故意激你们跟他走,致使家中实力空虚,他向你们下手才是真!” “他跟我们在一起,难道会分身术?” 张奎反问。 空性看了他一眼,冷笑道: “别忘了,他还有个帮手!” 张奎倒吸了一口凉气,脊背发冷。冲虚先就变了脸色,形容更枯槁。忽然门外踉踉跄跄奔进几个道士和乞丐来,脸上身上都是鲜血。一进门,分别扑倒在冲虚、张奎身前,号啕大哭。冲虚、张奎脸色死灰,慢慢站起身,冲虚强忍悲愤,问道: “死多少人?凶手用什么兵器?” “武当死六十六人,凶手戴青铜面具,用剑!” “丐帮总舵死八十人,凶手也戴青铜面具,用剑!” 空性目光注视着狼人,问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 狼人摇了摇头,小乔紧紧抓着狼人手臂,冲着空性大喊: “不是狼哥哥干的!你们弄错了!” 狼人低头看着小乔,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说道: “只要你相信我,就已足够!” 小乔泪已流下。 “我也相信你!”,春桃大声说,昂着头走过来。走了两步,身子忽然飞起来,狼人伸手抱住。听见有人大骂: “小婊子!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个好东西!” 春桃脸如金纸,嘴一张,吐出一口鲜血。狼人抬起头,见侯爷脸上露着狞笑,看着狼人,又把手掌举到眼前,嘴里啧啧有声,似乎对自己刚才的一掌很满意。他脸上笑纹还没消失,骤觉眼睛一花,接着看见一道闪电,从脑门劈落!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自头顶瞬间凉到心底。不禁一抖,惊讶地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铁砂掌,居然与手腕分离,接着身体分成了两半,向两旁缓缓倒下去,在脸着地时,两个腮帮居然都抢得生疼,然后两个眼睛几乎同时看见了对方,血花飞溅,五脏流了一地,他明白了,随即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大殿里顿时弥漫起冲天的血腥气!鲜红的血、白色的脑浆、花花绿绿的肝肠五脏,一字排开的两条尸身,众人觉得殿堂中,充斥着说不出的恐怖,个个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胆小的甚至吓昏过去,不知谁哇哇呕吐起来,其他人顿时胃里翻江倒海,蹲在地上吐起来。 春桃眼中露出了笑容,她轻轻对狼人说: “把我带回去,埋在吴家坟地……” 狼人用力点了点头,春桃闭上了眼睛。她好象只是睡着了,只要有人叫她一声,就会睁开毛茸茸的大眼睛,翻身醒过来。狼人看着她年轻的脸,五内象有把钢刀在搅动。 小乔哭起来,这些天,她已跟春桃成了好姐妹,她们还有许多悄悄话没说完,还有很多计划没来得及兑现!狼人抱着春桃,拍了拍小乔肩膀,说道: “我们走” “慢着!杀了人想走?”,空性叱道。 “我为什么杀他?”,狼人反问。 “不管怎样,少林寺乃佛门清净之地,你大殿行凶,破了佛家戒律!” “佛家还戒‘妄言’,你无中生有,捏造事实,其实他们本不该死!我说人是你杀的,也不为过!” “时至今日,你还不认罪!还在巧舌如簧,替自己开脱?” “我认什么罪?你难道揭开面具,看见那个人是我?” “事实昭然若揭!难道就老衲一个人认定是你?” “他们岂不是受了你的煽动?” 狼人目光冒出针尖似的寒光,刺得空性心中一懔。 “我若说凶手是你,肯定没人相信,因为我不是武林泰斗!照今天情形看来,你也不配!” 狼人一字一句地说。 空性在自己家里,当着众人面,让狼人诘问得面红耳赤,不禁勃然大怒,他大吼道: “凭你怎么说,少林寺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你能拦住我?” 狼人冷冷道。他把春桃放在地上,慢慢站起身,眼中寒光更胜,右手握住了刀柄。一瞬间,空性觉得自己象被一只恶狼盯住的猎物。空性慢慢走过来,每走一步,他的内力就聚集一分,走到狼人跟前,双掌已经蓄满真力,他看着狼人眼睛,缓缓道: “老衲领教你的快刀!” “我下手从不留情,你自己小心!” 狼人淡淡地说。 空性双掌一推,向狼人前胸拍落!掌风犹如排山倒海,激得狼人衣裳猎猎翻腾!长余外众人身上都觉到了森森寒气!小乔眼里直冒火,恨不得冲上前,咬老和尚几口! 空性一双巨掌离狼人胸口还有三寸!忽然一道光芒闪过,竟然刺破空性铁幕般的掌风,一把雪亮的弯刀已横在狼人胸前,刀锋向外,森然如狼牙!空性大惊,变掌为钩,向刀身抓去!又见刀光一闪,空性两手抓空,只觉掌心刺痛,他内力顿泄,撤回手掌。空性两掌流下血来,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掌心已被狼人划破!倘若稍稍用力,空性双手定会残废!他不是说,一旦出手,决不留情吗? “我可以走了吗?” 狼人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空性茫然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作出相反的决定。狼人弯腰抱起春桃,大步走出门去。他步出山门时,没有回头,小乔也没有回头。是不是他们心中的憧憬已经破灭,只想快些离去? 第三十二章 面具人 他现在没有蒙面,也没有戴青铜面具。面具就在手边桌上,灯光下泛着诡谲和恐怖。他好像并不怕人发现,事实也正如此。这里是间密室,别人,包括最亲近的人在内,都不知道这个所在,就像魔鬼都集中在地狱,这间密室仿佛就是地狱,他就是躲藏在地狱中的魔鬼——一个令天下武林闻之色变的魔鬼。 他已经站了很久,旁边有张椅子,但他似乎没有看见,或是宁愿站着。灯光昏暗,闪烁不定,巨大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摆摆,似要从墙上下来,把主人赶出屋去,开始下一步行动,它好像已急不可耐了。 他面向墙壁,看着影子出神。忽然灯火跳动了几下,突地一下熄灭了,室内顿时一片黑暗,他终于跟影子融为一体。黑暗让人清醒,适合冷静思考,以作出准确判断。就像盲人,没有五颜六色的蛊惑,思考的时候总是比常人多些,所以他们大都变得心细如发。 他当然不盲,但却身在黑暗中,用盲人的方式思考。他伸出手拿起面具,慢慢戴在头上,转身拉开门,迈步走了出去。门在身后缓缓阖上,看不出丝毫痕迹,在旁人眼中只是一堵青砖墙壁。 天光渐渐黯淡,太阳已隐去了最后一缕光线,积雪散着清辉。天边金星闪烁,像只热心过度的眼睛,窥探着人间秘密。月亮如一块残冰,斜挂在穹窿一角,没有月光,是不是月华已化作雪花降落了人间? 他转出后门,走了几步,身子忽然掠起,像一只夜行的大鸟,朝前飞去!衣袂带风,身后激起如烟的雪粉,人瞬间已在长外。雪雾渐散,地上竟然没有脚印。好像刮了一阵风,风住了,一切又恢复平静。 一座临时支起的毡包内,居然铺着上好的羊毛地毯。毡包内什么都没有,人都在外面。等他走进来,身前忽然多了一张桌子,身后也摆了一把椅子,他慢慢坐下来,桌上立刻点着了一盏油灯,手边放了一碗奶茶。他没有喝,也不仅仅因为戴了面具。等他抬起头,毡包里又已空无一人,他停了片刻,问道: “狼人有消息吗?” 一个人立刻出现在面前,垂手答道: “他已经离开少林寺,跟小乔正一块儿北上,目的地应该是正义堂!” “为什么?” “因为他们带了一具棺材” “死人是谁?” “春桃” 面具人低下头,似乎叹了口气,问道: “‘猴子’杀了她?” 来人点了点头。 “‘狼人杀了‘猴子’?” 来人又点了点头。 “狼人在哪儿动的手?” “大雄宝殿” 面具人抬起头,眼里露出诧异: “狼人在少林寺大开杀戒,难道没人管?” “空性方丈已经出手,但被狼人伤了双手” “少林寺和尚就他一个?” “没有方丈命令,别人不敢动手” “武当和丐帮呢?他们也袖手旁观?” “他们早在吴家坟茔,就已吓破了胆” “假慈悲!废物!” 面具人恨声不绝,伸手一拍,桌面顿时塌陷,油灯奶茶翻倒在地。毡包内一片漆黑,一阵脚步声响,灯再亮起时,桌子油灯,甚至连奶茶也已换过。面具人沉吟了一会儿,手一挥,来人立刻躬身退了下去。他又问道: “上官云飞有消息吗?” 话音刚落,另一个人出现在面前。 “上官云飞已经离开阴山,进入中原,目的地应该也是正义堂” “他杀了巴特的手下,就这么轻松地走了?” “巴特跟上官云飞已经交过手” 面具人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上官云飞若不胜,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他又问道: “巴特受伤了吗?” “上官云飞没有还手” 面具人抬起头,眼里惊诧之色更浓: “为什么?” “因为他们做成了一笔交易” “说下去!” “上官云飞说,自己若能在巴特箭下生还,阴山教派跟巴特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他躲过了巴特的连珠箭?” “他身子只动了一下,随手一绰,就抓住了巴特的连珠箭” “他抓住了巴特的连珠箭?” “三枝箭连上官云飞衣裳都没碰着,就给一把抓住,一枝都没落下” 面具人目光一凛,心里不禁一颤,桌上两手慢慢攥紧,骨节嘎嘎直响。来人盯着面具人的手,一动不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面具人慢慢站起来,背着双手走了两个来回,忽然开口吩咐: “上酒!” 一会儿功夫,毡包内多了一张大圆桌,上面热气腾腾地摆着几大盆手把肉,旁边一拉溜白瓷小酒碗,一人拍开酒坛泥封,依次斟满,毡包内顿时酒香四溢,肉香扑鼻。面具人又说道: “进来吧!” 话音一落,二十几个黑衣人躬身走进毡包内。面具人手一伸,众人围圆桌站定。面具人端起酒碗,说道: “来!喝酒,吃肉” 众人纷纷喝尽了碗中酒,有人旋即倒满,面具人又举起酒碗,众人又干了。酒过三碗,众人渐渐放松,吃喝起来。面具人没有喝酒,也没有吃肉,他静静地站着,看着他的手下,眼里露出满意之色。 一时间风卷残云,几大坛酒见了底,几大盆肉也所剩无几。众人吃喝完毕,立刻有人端上热水,丝巾,洗净了手,又端上奶茶来。众人围着桌子,慢慢喝茶,他们站着,因为根本没有凳子——即使有,他们也不敢坐,因为面具人还站着。 面具人看他们喝完了茶,走到桌前,慢慢坐下。众人放下茶碗,立在两旁。面具人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一扫过,问道: “吃好了吗?” 众人点点头。 “好,谈正事。火药堂那边怎么样?” 一个人站出来,答道: “雷震幼子及府中家眷都已安排妥当,霹雳子,开花箭,搜魂针和其他暗器制作技术,都已被我们掌握” “供应阴山教的搜魂针不要减少” “是!” “去虎威镖局的人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外面一个人闪身来到面前。 “什么时候回来的?” “吃饭时候” “怎么没进来?” “我不饿” 来人说道,其实他知道,即使当时进来,也没有碗筷。因为面具人的规矩是,有多少人,准备多少人的酒菜用具,赶不上就得饿肚子。面具人抬头吩咐: “上酒菜!” 立刻有人端上半盆手把肉和一坛酒来,面具人站起身来,指着椅子,说道: “坐下吃” 来人站着没动,只是使劲摇着头。面具人又指了指椅子,来人不再摇头,朝面具人深施一礼,大步走到桌前坐下,埋头吃喝起来。他心里觉得有团火在燃烧,眼泪也流下来。众人眼眶也已湿润。 面具人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好像看着别人吃,比自己吃起来还高兴。众人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等着,面具人也等着。终于,来人喝完了最后一口茶,起身站起来。又向面具人躬身施了一礼,退到离桌子山尺远的地方站定,抬头望着面具人。 面具人在椅子上坐下,问道: “虎威镖局知道‘猴子’死讯了吗?” “‘猴子’尸体昨天已经运回,他的八个老婆好像并不伤感,急着分抢财物。不过今天忽然不抢了” “为什么?” “因为镖局的老二朱贵坐了第一把交椅” “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朱贵忽然放风,要纳‘猴子’的八个老婆做妾” “他没有老婆?” “有,不过比‘猴子’少一半” “有四个老婆还嫌不足?” “‘猴子’八个老婆确实漂亮,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另外还有一大笔遗产也让他动了心” “真是万恶淫为首呀!” 面具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这个朱贵不从‘猴子’身上吸取教训,他纯粹是头猪,一头又淫又贪的猪!‘猴子’不管怎么说,总算替我们做了不少事”,他顿了顿,又问: “朱贵什么时候迎娶‘猴子’的八个老婆?” “这个月十四” “今天已经十一,这样,你即刻带几个弟兄返回,务必在十四之前,割下他的猪头!” 来人应声出去。面具人站起来,看着众人,缓缓说道: “我们现在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江湖已经乱成一团粥,够那帮饭桶头疼一阵子了。我所忧心的是北面”,他伸手指了指,接着说道: “巴特王爷!” 第三十三章 枭雄 巴特王爷也坐在毡包里,不过他的毡包在车上。他好像随时准备出发,这一点符合蒙古民族的游牧天性。但此刻他的马车停了下来,马虽然停了脚步,却仍套在车上,它们在吃草,饮水,对它们而言,这已经算是休息。 巴特王爷坐在虎皮交椅里,看着银碗出神。他桌上的银碗里始终有酒,酒能激起沉睡的豪情,也能让他保持冷静——这是他的理论,难道他从来没有喝多过?当然有,只不过那年他刚刚十二岁,而且是第一次喝酒。从那以后,他发誓一定要征服酒,让酒成为他的奴隶,他做到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醉过,他已经是酒的主人。 他忽然伸出手,端起银碗,仰脖灌进喉咙。银碗刚放下,立刻伸过一只酒壶来,他手还没有离开银碗,酒已斟满。他抬起头,看了看两旁分坐的大汉,问道: “斯琴,南边怎么样?他们还没有捋出头绪?” 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脸大汉站起来,右手按着胸口,躬身答道: “中原武林已经乱成一团,人人自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没头的苍蝇,就连少林寺也拿不出个准主意” “看来少林寺也是徒有盛名,靠老一辈博来的名声过日子,究竟不是长法。这是我们应该吸取的第一个教训”,他顿了顿,接着说: “各大门派平日顾盼自雄,竟搞些没用的花架子,不能防患于未然,居安思危,临敌时丧失冷静,连自保尚且不能,遑论其他?这是我们应吸取的第二个教训;遇变不能拧成一股绳,首鼠两端,互相猜忌,唯恐出多入少,斤斤计较,结果被人利用,各各击破,这是我们应吸取的第三个教训” 他说完,一仰脖,又干了一碗酒,目光扫了一眼众人,说道: “按常理说,我们此刻不宜行动。但常理是常理,越是违反常理,越有可能成功。我们此举目的,就是要展示蒙古人的雄威!打掉汉人自以为是的气焰,摧毁他们的自信!” 他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众人面前,来回走了两遭。忽然停下来,目光看着帐外积雪覆盖的草原,悠悠说道: “我们此举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逼回狼人。他属于草原,这里才是他的家,草原人需要他,我们更需要他。我们不能有这样的对手,也不希望有这样的对手!” 巴特王爷慢慢收回目光,看着众人,问道: “这样,我们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你们怕不怕?” “不怕!” 众人大声答道。 “好!不愧是有血性的汉子,我们要时刻牢记,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巴特王爷说着大步来到桌前,端起酒碗,大喝一声: “干!” 众人齐刷刷站起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巴特王爷眼中似有火苗在闪动,众人心里也有烈火在燃烧。 巴特王爷坐下来,说道: “我们此举一旦付诸实施,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当然也会让事情更复杂。因为弯刀虽然露出了眉目,还有一柄剑没有出现。所以他们绝不会倾巢出动,来草原问罪,因为他们还担心那柄剑!” “那狼人处境岂不更凶险?” 巴图站起身问道。 “他们想拦也拦不住他,连少林寺空性都败在他手下,谁还敢出头,白受其辱?只要狼人北上,他们大多数会希望他是来调查真相的,尽管这个想法,他们自己都不太相信,但肯定有大半人会赞成,因为狼人太可怕,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实在不愿与他为敌。这就是人性弱点,有时征服人心,靠的不是高谈阔论,而是实力!况且,即便是来到来到草原,他们有必胜的把握吗?” “幕后真凶若在背后捅我们一刀怎么办?” 另一个人站起来问道。 “他的目的不在草原,他可能正希望我出手,自己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只是他没想到,他正该此刻出手,暗中搅和,让各大门派认为所有血案都是我一人所为,绝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也激起他们的斗志,这样一来,我们胜算可能不大,甚至还会输的很惨。或许他也想到了,但他弄不准我究竟动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再者,就是他认为时机尚未成熟,时机一到,他肯定不会再藏头缩尾”,他顿了顿,接着说: “我了解他” 他目光忽又一下拉得遥远,慢慢说道: “我跟他难免有一场较量” “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斯琴问道。 “今天阴历十几?” “十一” “好!通知各路弟兄,十五月圆之夜,围攻少林寺!” 众人睁大了眼睛,有人问道: “为什么是少林寺?” “第一,少林寺自诩天下第一,疏于防范,他们再也想不到,我会挑中他;第二,少林寺被中原武林视为泰斗,要想粉碎别人的自信,必须撂倒他们的信仰;第三,少林寺新遭惨败,士气低迷,正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巴特王爷向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人用金盘托出一个黄缎包裹,轻轻放在桌上。王爷慢慢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摞三角旗帜。他展开一面,捧在手上,只见黄色缎面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黑鹰。黑鹰正往下俯冲,目光犀利,爪如铁钩,似乎猎物就在爪下,一击必然命中。 巴特王爷看了半晌,抬起头来,望着众人,说道: “这里有十六面三角鹰旗,分给十六路军队首领。鹰旗就是我的命令,你等即可领旗出发,月圆之夜子时,一齐行动,一个时辰后,必须撤退,将令旗插在少林寺四周,即可返回!” 后帐,巴特王爷看着女儿出神。格日勒坐在锦墩上,静静地绣花,她面色绯红,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像要流出水来,顺着目光滴到花上,给花注入生命。旁边铮亮的铜壶突突地冒着热气。 “格日勒,阿爸要送你一件礼物!” 格日勒停下手,抬起蓝色的大眼睛,笑道: “阿爸,我已经回过家,不想阿妈了。阿爸不是又要送我回家吧?” “不是” 巴特王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阿爸,快给我,到底是什么礼物?” 格日勒蹦起来,摇着父亲肩膀。 “现在还没到手,先让你高兴一下” “阿爸逗女儿开心” 格日勒撅起了嘴,随即又笑了,她歪着头,忽闪着大眼睛,说道: “只要能在阿爸身边,女儿比什么都高兴,这就是给格日勒最好的礼物” “阿爸没逗你,要送你一个人” “哇!我猜到了,洋娃娃是吗?快给我” 格日勒伸手就往阿爸怀里掏。巴特王爷按住了她的手,眼里笑意更浓: “是个真人” “谁?” “狼人!” 格日勒眼睛睁大了,好像一下子呆住。随即脸上腾起一团红云,她转过脸,背对着阿爸,重新捡起针线。只是一针也绣不下去,她身子在微微颤抖,脖子也红了。 巴特王爷没有说话,他看着女儿的脖子,心里却在笑。 “他……他……什么时候来?” 格日勒轻声问道,声音也有些颤抖。 “快了” 格日勒怀里像揣了个小兔子,怦怦乱跳,她觉得心都快跳出来。 马车缓缓走在积雪未融的草原上,落日斜照,雪地泛着淡淡的红晕,就像格日勒的脸。 第三十四章 黑鹰令旗 十一月十五,月圆之夜。月光并不明朗,像近来江湖上的血雨腥风,扑朔迷离。少林寺坐落河南,尽管是冬季,积雪却未存住,只是夜晚依然寒冷。月亮像一张冻得苍白的脸,瑟缩在高远幽暗的夜空,星星从云缝间眨着眼,仿佛是躲在暗处的幽灵。 空性脸色苍白,几十年的修为,让他第一次感到寒冷。他没有照常打坐,他已经静不下心来。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陈旧的蒲团上,也照在如来金身法相上。房间内香烟缭绕,空性没能嗅到佛法气氛,心里不再一片空明,参了多年佛机禅理,竟然不能勘破众生。其实他不明白,连自己脾气秉性都摸不透的人,更别提别人,遑论佛法。佛门弟子众多,真正悟透佛理者能有几个? 他一直站着,至少已经整整三个时辰,还是没有头绪,一点也没有。他的头大而秃,秃,据说是为了六根清净;大,应该充满智慧。他伸手摸了摸脑袋,觉得里面装的全是糨糊。 临近子夜,他终于坐下来,坐在蒲团上。慢慢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声音一遍遍念叨:谁是凶手,谁是凶手?因为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狼人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少,越来越模糊。 子夜钟声敲响,浑厚而苍凉,回音袅袅。他叹了一口气,疲倦慢慢压上了眼皮。忽然他觉得眼前一片红光闪烁,伴着刺耳的划破空气声,陡然袭来,像漫天洒下的流星雨。他猛然睁开眼,见点点火光穿过窗棂来到眼前。他手掌拍地,猛然窜起,火光从身下一闪而过,钉在身后佛像上,供桌上,身下蒲团上,甚至房梁上,耳边嗡嗡之声不绝。 空性贴在房顶,骇然发现射进来的,竟是点火的长箭!油灯被撞翻,桌幔已经点着,房梁也已经起火。他衣袖一扫,掠过一道劲风,身形飘下,脚尖一点,跃到门口,单掌一推,门板碎裂,来到屋外,他惊呆了!只见火箭密如飞蝗,从四面八方攒射而至,一波接一波,连绵不绝。寺内到处都是火光和惨叫哀呼之声。空性暗叫:完了,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他不容考虑,高声吆喝众僧退到大雄宝殿。众僧看见方丈,渐渐止住慌乱,武僧四处叫喊,传达方丈号令。猛听一声巨响,山门撞开,一队身披铠甲的武士蜂拥窜入,手中弯刀在月色中,森然如狼牙。武士甫一攻入,立刻挥动弯刀,武功随不见太高明,但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的勇士,招招狠辣,简单有效。惊魂未定的僧人,有的还没做出反应,就已毙命刀下! 空性眼睛都红了,他身子箭一般掠过去,手中双掌齐飞,顷刻间尸横遍地,众武僧紧随左右,顿时刀剑棍棒齐飞,敌人死伤大片,扭转了局势。忽听一声悠悠牛角号响,武士瞬间退后一丈,一声号令,齐刷刷单膝跪地,身后举起密麻麻的劲弓来,众僧惊愕间,箭密如雨点,呼啸而至。箭到处,武功稍差,体力不济者纷纷中箭倒地。空性长袖上下翻飞,击落箭矢,掩护众人撤退。又听背后大乱,原来后门也被攻破!众人顿时处在腹背受敌的境地。 空性令众人退入大殿,回目一看,悲从心起,只见满寺僧人,已折去十之四五。他眉须乱颤,眼眶也已瞪裂,渗出血来。众武士形成包围之势,一声号令,火箭从四面八方又激射而来。大殿起了火,众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空性喝住。趁箭势稍歇时,带领众僧向后山塔林突围。一阵激战后,众人刚刚打开一个缺口,猛见又一队弓箭手补过来,弓弦声响,又把他们射退。 空性长叹了一口气,护在众人前面,武功高的护在外围,且战且退。僧人越来越少,圈子也越来越小。众人都已报了必死的决心。寺内火光更烈,外围的武士开始四处纵火,空性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已经杀红了眼,身上僧袍沾满了血迹,胡须也被火烤焦,他已经没有了一代宗主的稳定,像一个复仇的杀人狂,他眼中只有仇恨,胸中只有怒火。 武士还是一波一波地攻上来,空性已经浑身酸软,手也开始颤抖。他不知还能支撑多久,但他必须坚持,直到倒下。又听一声号角响,四周武士忽然停住了攻势,原地整理队形,然后整齐后退。空性瞪大了眼,愣在那儿,眼看着武士像退潮一样从山门撤出,最后不剩一个人,连尸体也被人抬走。只有些本寺死难僧众,和满地沾血的兵器,和厚厚一层箭矢。 火仍在烧,四处传来房梁吱呀断裂的声响。佛门圣地居然变成了人间地狱,空性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瘫在地上,眼里流出涌出泪来,血泪! 天光已经大亮,火焰还在燃烧,众僧忙着奔前跑后地从房中往出搬东西。空性面如金纸,目光呆滞,坐在院中石凳上,如一截风干了的木头。地上血迹已结成冰,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呛人的浓烟,地上一具具僧人尸身,蒙着白布,看起来触目惊心,刺人眼眸。旁边两个僧人在哧啦哧啦地撕着白布,每撕一块,空性都禁不住哆嗦一下,他的心仿佛也被一起撕裂。 忽听脚步声急,几个僧人跑过来,空性抬起头,见他们手里拿着一卷东西。几个人把手中东西抖开,赫然是几面三角黄旗,正中绣着一只黑鹰,眼睛圆睁,双爪怒张,似要抓取猎物。空性眼睛一跳,伸手接过来,问道: “从哪找到的? “山门外” “寺外周围都有,一共十六面”,另一个僧人补充道。 空性拿在手上,仔细看了半天,恨声道: “他们还怕我们不知道,故意留下证据,真是狂妄已极!” 他牙齿咬得嘎嘎直响,眼睛通红,燎焦的胡须纷纷断裂,簌簌掉落。 “这帮蒙古鞑子如此无法无天,竟然做出这等惊天血案!查,查出谁是主谋!” 众人应声离去。空性脑筋转来转去,也转不出所以然来。为什么会对少林寺下手?难道凶手跟少林寺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他忽然心里一跳,脑中闪出一把弯刀来,接着又跟蒙古武士的弯刀联系在一起。难道是他?狼人?狼人那天没对他下杀手,难道就是想回来报复?这么说自己判断得没错,正义堂血案真有他的份吗? 狼人敢大摇大摆地来少林寺,一是自恃快刀无敌,二来,他真的有靠山不成?只有如此狂妄的主子,才会有这么嚣张的奴才!狼人虽未露面,他不会通知主子吗?为什么狼人没来,少林寺平安无事,狼人一走,马上就引火烧身?就算他想撇清也脱不了干系!空性站起来,他已经作出决定,马上找到狼人。 刚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上官鼎的话来:天下的弯刀并不止狼人一把。难道这又是个圈套?狼人又被人利用了?故意陷害他,说他跟令旗主人有瓜葛,拉他下水?那么,令旗主人究竟是不是正义堂血案的真凶?以往藏头缩尾,为什么今天敢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大肆进犯?他这么大肆杀戮,究竟有什么企图?空性又懵了,他停在原处。 不出三天,已经调查清楚,黑鹰令旗的主人是巴特王爷,只要一到草原,几乎人人都知道这面旗帜,黑鹰令旗只有巴特王爷有,而且每次都由他亲自交给手下,旗令如山,永无更改。 空性最终还是决定:先找到狼人。 第三十五章 难脱干系 狼人和小乔又站在吴家坟茔。坟冢已经不少,现在又添了一个。春桃已下葬,干硬的坟土在积雪中格外醒目,刺人眼眸。狼人站了很久,面无表情,心却在哭泣,他是不是从春桃凄凉短暂的一生,想到了自己?小乔一双眼睛肿成了桃子,她还在哽咽。春桃还年轻,就像一朵花,却遭到摧残和**,提前凋零。 太阳越升越高,他们的影子越来越短。没有风,清冷的空气似乎把一切都凝固,四周一片寂静,时间也仿佛停顿。小乔猩红的大氅与漆黑的坟丘,形成强烈的反差,在白雪中显得格外醒目。 狼人拍了拍小乔肩膀,柔声说: “走吧” 小乔挪动已经僵硬的双腿,转过身,眼泪又已流下。她紧紧靠着狼人,像靠着一面墙,没有他,小乔不知道还能不能走下去。狼人伸出手,搂着小乔肩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停步。城门大开,街上人来人往,忙忙碌碌,这就是尘世,这就是人生。有阳光,也有阴影;有善良,也有罪恶。 客店里,狼人和小乔慢慢喝茶。午后的阳光照在院内积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小乔眯着眼,看着大门口发呆。她还没有从灰暗的心情中摆脱出来,狼人也在想心事,他们没有说话,但心情都不好。 狼人抬头看着小乔,笑了笑: “走,我带你去逛街!” “真的?” 小乔来了兴致,她毕竟是个年轻姑娘。狼人站起来,伸出手,眼里露着笑意。小乔一把拉住狼人的手,一蹦多高,牵着他跑出门去。狼人给拽得跌跌撞撞,但他的心却是快乐的。 小乔身着猩红大氅,走在街上,像一朵怒放的腊梅,她笑靥盈盈,宛如娇羞的花瓣。她一路上指指点点,高声笑谈,引来路人关注,等到看见小乔的脸,都张大了嘴,被她的惊艳迷住。甚至买东西时,老板不是忘了收钱,就是忘了拿货。小乔走了一条街,一半人都停下来看她,还有几个年轻人本来已走过去,又折回来,跟在身后。小乔回头看了看,问道: “他们不会又是冲你来的吧?” “这回不是,他们的目标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小乔,他们想多看你两眼” 小乔脸色通红,她低着头,嘟哝: “我不想让他们看!” “看人也不犯法,挖人眼睛可得坐牢!” “我没让你挖人家眼睛,人家有点不习惯嘛!” 小乔嘴撅得更高。 “我给你出个主意,戴张面具,最好是青铜面具,他们保准跑得比谁都快!” 话没说完,狼人身上已经挨了小乔几拳。 狼人和小乔逛了整整半天,最后累得小乔腿都软了,他们才回到客店。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朦胧。狼人走到门口,猛见亮光一闪,房间里有人点着了灯。狼人抬起的脚又放下,小乔瞪大了眼睛。狼人把她推到身后,忽然撞开门,一步跨了进去。 桌旁坐着一个老僧,面色苍白,胡须稀少凌乱,却又舍不得剔去,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身后两个灰衣僧人,也是面色苍白,眼神却透着怨毒。 小乔从狼人肩膀上瞧了一眼,格格笑出声来: “狼哥哥,大和尚变年轻了,你看,胡子都没几根了!” 狼人没有笑,因为他从和尚的眼中看到了痛苦,一种出家人绝对少有的痛苦。小乔看了看狼人脸色,吐了吐舌头,捂住了嘴,可她的眼睛仍在笑。大和尚身后的两个灰衣僧人瞪着小乔,眼里快冒出火来。 “我在等你”,和尚叹了一口气。 “我看得出,不知空性大师找我何事?” “我已经等了整整半天” 空性言不及义,狼人没有再问,他等着。 “你走后不久,本月十五,少林寺遭遇横祸,八百弟子死伤大半,庙宇烧毁九成” 空性脸色更白,他浑身颤抖,抬头盯着狼人,眼睛通红,咬牙问道: “是不是你?” 狼人听后大惊,他以为听错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乔也目瞪口呆,紧紧抓住狼人胳膊,浑身乱颤。接着又听空性问道: “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认为我有那么大能耐?” “你没有,可是有人有!” “那你找我干嘛?为什么不直接找那个人?” “你敢说跟那个人没有关系?” “谁?” “巴特王爷!” 狼人一愣,他看着空性,一字一句地说: “他是王爷,我是草民,根本扯不上关系” “你不认识他?” “听说过,没见过” “草民不但受王爷统治,也为王爷卖命。像你这样的草民并不多,谁知道你是不是替他卖命!” “我不为任何人卖命” 狼人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他看着空性,眼中露出不满,觉得这句话侮辱了他。 “为什么你一来少林寺,就遭遇如此大祸?你不觉得太巧?” “我没去过正义堂,杀人凶手的帽子不照样扣在我头上?” 这句话太尖刻,像一道封条,粘住了空性的嘴。狼人接着说: “你来兴师问罪?” “你看像吗?” 空性苦笑道。 的确不像,任何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即使少林寺再没人,也不会出动三个人来捉拿凶手,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方丈,除非寺里只剩下他们三个。狼人语气缓和,又问道: “那又为何多此一问?” “换作你,也会这么做。我毕竟对你心存怀疑,事情重大,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狼人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我可不可以坐下来了?” “当然,这是你的房间” “我还以为是少林寺的禅房,或是衙门的审讯室” 狼人挖苦道。空性看着他,脸上苦笑之色更浓: “少林寺大雄宝殿上,你都敢杀人,就算这是审讯室,如果你想坐下来,恐怕也没人能栏得住你” 狼人坐下来,闭上了嘴,他觉得方才那句话确实有些过分。他停了半晌,叹道: “你还是在怀疑我” 空性没有回答。狼人接着说: “看来我要想证明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只有一个办法” 空性抬头看着他。狼人笑了笑: “我只好去找巴特王爷,当面问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 “狼哥哥,你不能去,这么一来,岂不是羊入虎口?” 小乔急得脸色都变了,她瞪了空性一眼,转脸看着狼人,目光里满是恳求。 “他已经算准我会这么做的,所以才会来,而且一直饿着肚子等到现在。我如果不去,岂不是让他失望?” “你当然可以不去,没有人逼你!” 空性气得脸色通红,可是并没有拂袖出门,也没有站起来,身子连动也没动。 “不过我还是得去!” “狼哥哥!” 小乔叫了一声,急得流出了眼泪。狼人冲她笑了笑: “别担心,我跟王爷无冤无仇,他不会对我怎样,既然他能做到敢作敢当,就一定敢说出动机!” “你说得没错,他已经承认!” 空性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面黑鹰令旗来,递给狼人。接着说道: “蒙古兵撤走时,把令旗插在寺院周围,一共十六面” 狼人接过令旗,陷入了沉思。空性又问: “你看这件事跟正义堂血案有关系吗?” “看不出来,你认为呢?” 空性也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口气,神情透出说不出的疲倦和衰老。狼人看着他,心里生出一丝怜悯。他说道: “大师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尽心调查此事!” 空性点了点头,缓缓站起来,朝狼人合十行了一礼,迈步出门。身后两个僧人如影随形,三人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狼人站在门口。天色越来越暗,浓的像墨,黑得像漆。风从门外刮进来,冷如刀割。小乔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越来越紧,她在颤抖。 狼人转过身,看着她,笑道: “别担心,我去的地方不是虎口,我也不是羊!” “我知道你是狼人,可我还是担心!” 小乔说着,泪珠滚下面颊。狼人紧紧抱着她,眼眶也已湿润。 第三十六章 虎威镖局 阴山脚下,客店里。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坐在桌前,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桌上的茶已散尽了最后一丝热气,可仍是满的,谁也没有喝。人未走,茶已经凉透。 上官云飞目光朦胧,腾起一团雾。他想起了疗毒的那段日子,想起了刘妈,想起了白雪飞,想起了白雪飞薄如晨雾的面纱,渍满泪痕的丝帕。他第一次感觉到,离开白雪飞,竟然跟见不到小乔同样痛苦。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他觉不到温暖,心里的潮湿正一点点扩散,浸透全身,濡湿了眼睛,目光里的雾更朦胧,也更浓重。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床前,背上包裹,转过身,来到白雪飞面前,轻声说: “我走了” 白雪飞始终低着头,听见这句话,眼泪溢出,挂在长睫毛上,阳光里晶莹剔透,泪滴越聚越大,珍珠般落下来,跌进茶碗,茶水溅出,不知是茶,还是泪。 上官云飞心蓦地抽紧,他掉转身,迈开脚步。 “你还会不会来?” 上官云飞停住脚,他不敢作出承诺。 “我能不能再见到你?” 上官云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走出门去。冰冷的空气立刻包围了他,只是脑中仍然一片混沌。他头一回觉得,说一句话竟这么难,是难于启齿,还是根本不愿意?他停下脚步,仔细想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来。只好摇了摇头,继续走。 白雪飞在上官云飞后脚迈出门槛,心就已片片碎落。她端起茶碗,一仰脖,全倒进嘴里,茶水从嘴角流出来,茶酽得发苦,她的心更苦。她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扑到床上,放声痛哭起来。她白衣下娇躯抖动,如一朵淋雨的梨花。 上官云飞在街上走着,他的心已经渐渐恢复平静。走过一个街角,听见一群人在议论什么,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目瞪口呆。他只隐约听到“虎威镖局”几个字。等到他来到附近,有人望见了他,伸手捅了捅讲话人的肋下,人们掉转头,齐刷刷地看着他,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上官云飞向来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他脚步不停,走了过去。身后议论声又热烈起来,上官云飞不禁摇了摇头。 前面又有几个人聚在一堆,热火朝天地议论,气氛更热烈,声音也更大。他又听到了“虎威镖局”几个字,上官云飞停住脚,怎么这条街都在议论这个话题?正当他感到奇怪,耳边听到了两个字“侯爷”,他的心突地一跳,脚步加快,一晃,来到几个人身边。 背对着上官云飞的那个人,唾沫横飞,讲得正起劲,忽见众人眼睛看着他身后,表情古怪。他猛地住了嘴,缩着脖子,慢慢回过头,见上官云飞正看着自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认识我?” 上官云飞问道。 那人点点头,嘴唇直哆嗦,被人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一动不敢动。 “我是谁?” “上官大侠” 上官云飞忽然想笑,他头一回听到这个称呼。他又问: “你怎么知道?” “不但我,我们,整个镇子,方圆几百里随便问一个人,哪怕是小娃子都知道” 那人讨好地笑道,又低头瞅了瞅他腰畔的长剑,接着说: “我们认识你的剑!” 确实剑鞘黑色的并不多,剑柄黑色,甚至剑穗黑色的更少。 “你们说的侯爷在哪儿?” 上官云飞在昏迷之前,听到过这两个字,他已经牢牢记在心里。那人眼里忽然露出恐怖之色,脸色也变得煞白,他语调也有些哆嗦: “他被人杀死了!” 上官云飞心里又一跳,追问: “谁杀的?” “狼人!从脑门一劈两半!” “侯爷是干什么的?” “虎威镖局的掌柜” “他家在哪儿?” “前面的榆树镇” 上官云飞迈开脚步,径直向榆树镇走去。众人张大了嘴,踮着脚尖,呆呆望着他,直到背影消失。 上官云飞站在侯爷府门前,只见大门洞开,里面人来人往,乱成了一锅粥,夹杂着女人的尖声叫骂声。他抬脚跨进门去。众人好像一眨眼就都看见了他,顿时静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再走动。对面房里叫骂声还在继续,上官云飞慢慢走过去,跨进门槛,他看见了一个人,他认识的一个人。 那个女子披头散发,骑坐在一个木箱上,两手死死压着箱盖,一刻也不肯放松。屋里还有六七个年轻女子,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叫骂,忽见闯进一个男人来,顿时吓得住了嘴。骑在箱上的女子觉得气氛有异,抬起头,就见上官云飞冷冷地看着她。她吓得连忙从箱盖上爬下来,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脸色煞白,浑身只抖。 “你叫什么?” “小红” “那天跟侯爷算计我的是你?” 小红绞着手指,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害我?” “我不知道,止听侯爷说过,是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叫他干的” “戴面具的人是谁?有没有听他提过?” 小红摇了摇头。 “虎威镖局中谁跟侯爷最好?” “朱贵” 旁边一个女子答道。 “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他要娶我们八个人做老婆”,另一个女子吃吃笑道。 上官云飞不禁一愣,怎么会有这等事?那女子接着说道: “他原来是二把手,侯爷死后,他坐了头把交椅,当然有这个权利” “你以为他看上你了?骚货,他看上的是家产!” 又一个女子恨恨骂道。 “他在哪儿?” “地府!” 骂人女子大声道,脸上却有喜色。 上官云飞看着她,问道: “怎么回事?” “本来定好这个月十四,娶我们过门,谁知道十三那天晚上,稀里糊涂地被人割下了脑袋!” “谁杀了他?” “不知道,我们还没过门儿,就连朱贵这个人长什么样,我们也没见过” 上官云飞转过头,看着小红,小红连忙把头低下,不敢跟上官云飞目光接触。上官云飞缓缓说道: “我饶过你,因为不但你,连侯爷都不过是别人利用的工具!一个人如果不能主宰自己命运,至少不要做别人手中的工具,那样,即使你死了,也没有一点价值,没人会为你掉一滴泪,甚至还会唾骂你!” 上官云飞说完,转身出门。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小红愣在那儿,忽然眼泪流了下来。她抬起泪眼,看着众人,说道: “我是工具,你们难道不是?我们都不过是‘猴子’泄欲的工具!只不过我比你们幸运些,还帮他害人,上官云飞当时是为了救我才掉进陷阱里的!我怎么这么不是人!” 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捂着脸冲出门去。众人愣在那儿,品着小红的话,她们何尝不知道这些?只不过天长日久,情感已蒙了灰,大家都不去碰它,最后连她们自己也已忘记。小红的话像一把刀,刺破了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她们一旦发现良知,该如何抉择?现在岂不正是时候? 上官云飞来到虎威镖局,朱贵家在镖局跨院儿,里面也是一团糟,不同的是朱贵还未下葬,灵柩仍在,只是灵前冷清,一个人也没有,四个老婆谁都没有傍前。 上官云飞上前掀开棺盖,见朱贵仍穿着大红吉服,上半身已被血染成黑色,脖子伤口整齐,显然杀人者是个高手,出手干净利落。伤口稍宽,上官云飞心里一凛,又是弯刀!他慢慢阖上棺盖,转过头,才发现灵前已经站满了人。 人们惊讶地看着上官云飞,显然也认出了他。上官云飞看着众人,问道: “朱贵被杀时,谁在现场?”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 “十三那天夜里,老爷要试衣帽,我送完衣服,却发现帽子落在前院,等拿了帽子回来,刚要进门,忽然从旁边窜出一个人,手掌在我脖子上一砍,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长什么样?” 那人摇了摇头。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外衣不见了” “他换了你的衣服?” 那人又点了点头。 “我匆忙上楼,发现老爷已倒在血泊里,吓得我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摔下楼梯,高呼救命,大伙赶过来,见老爷已经身首异处,没救了” “你们老爷跟侯爷交情很好?” “亲如兄弟!” 那人说完,脸忽然红了,其他人也都面露赧色,低下了头。上官云飞迈动脚步,因为已经没有再停下来的必要,他刚走出两步,听见刚才那人叫道: “上官大侠等一等!”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听别人这么叫他,不过这次他心里一点想笑的意思也没有。他转过身,只见那人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上官云飞眼睛一亮! 第三十七章 虎头令牌 上官云飞拿在手里一看,原来是一面黄金铸就的虎头令牌。虎头栩栩如生,张口怒吼,两眼碧绿,竟然是两粒翡翠,獠牙交错,也是用白玉雕成。 “在哪儿找到的?” “在我衣服旁边,可能是他换衣服时掉的” “刚才为什么不拿出来?” 那人脸又红了,见财起意,是人的本性,这面金牌显然价值不菲。 “现在为什么又拿出来?” “这件命案既然上官大侠插手,肯定非同一般。再说老爷待我不薄,我再不提供点线索,心里不落忍” “幸好你拿出来,不然非但你,甚至别人都有杀身之祸” 那人吓得一缩头,两腿直抖,众人也变了脸色。上官云飞停了半晌,问道: “今天十几?” “十五” “好,你们散播消息,就说我昨天早上,来过镖局,找到了虎头令牌!” 说完,上官云飞抬脚走了。那人伸手不停地摸着脖子,好像自己都不相信,脑袋还长在上面。 上官云飞出了大门,边走边看着手里的令牌。走了半条街,他已经作出决定,暂时留在榆树镇。他可以肯定,狼人虽然杀了侯爷,朱贵之死却跟他没有关系,而是另有其人,那个人应当就是指使侯爷的幕后人物。娶侯爷的遗孀并不该死,即使他不娶,也会被杀,原因很简单,他跟侯爷交情最深,没准儿知道些蛛丝马迹,杀他,是为了灭口。 只是他为什么会相信狼人?连他自己也找不出原因,难道仅仅因为他跟小乔在一起?小乔喜欢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他应该恨他才对,可心里为什么总为他开脱?难道是因为惺惺相惜?还是他们原本就是同一种人?他们现在处境不正一样?背负着杀人罪名?上官云飞头一次在想起小乔时,没有感觉到痛苦,他感到有点奇怪,这样岂不是更好?他叹了一口气。 上官云飞坐在茶馆里,他目光又落在桌上的令牌上。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凶手虽然杀人干净利落,却没想到会遗失令牌,幕后人肯定也想不到。上官云飞眼里露出笑意,他已经不着急,他在等,耐心地等。 毡包内,两旁站满了黑衣人,几十个人虽然不少,却鸦雀无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真切。面具人背对着他们,也一动未动。桌上灯火朦胧,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忽然门帘闪动,一个黑衣人跑进来,咕咚一下跪在地上。他浑身冒着热气,衣衫已被汗水溻透,脸色煞白,目光呆滞。 “找回来了?” “没有……” “那你回来干嘛?” “属下交代完一句话,立刻领死” “说!” “令牌已被上官云飞拿去” 面具人背起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什么时候?” “十四早上” “谁给的他?” “他自己找到的” “他在哪儿?” “还在榆树镇!” 面具人手握得更紧,他没有再问,过了半晌,来人说道: “属下办事不力,这就领死!” 说罢,锵!从腰间拔出刀来,横在颈上,牙一咬,就要拉动刀柄。 “慢!” 面具人说了一个字,那人愣住,刀还在脖颈。面具人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自从陈七死后,我已决定,不再让弟兄们作无谓的牺牲”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遗失令牌,罪责在你,但你已尽力,虽未找回,倒也探听到了下落。而且能及时返回报告,视死如归,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这样的人已经不多,我怎会舍得让你死?” 来人眼泪流了下来,众人眼眶也已湿润。 “站起来!” 面具人命令,那人站起身,把刀缓缓插入鞘中。面具人转过来,青铜面具在灯光下闪烁不定,透着阴森,恐怖和神秘。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说道: “狼人和上官云飞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全赖我们做事严密。如今这个局面,即将被这次失误打破。只要他手中没有证据,就算有一万个人替他说话,也没有用。因此,虎头令牌绝不能落在他手上,一定要夺回来!” “错是我犯下的,还是让我去!” 刚才那人上前一步,躬身说道。面具人沉吟了一下,问道: “上次去虎威镖局,你们一共几个人?” “八个” “再给你拨八个人,上官云飞不是朱贵” 他眼睛看着那人,接着说道: “你们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不要计较江湖道义,不管用何种手段,以取回令牌为目的!” “是!” “这次是跟上官云飞第一次交锋,一定要慎之又慎,绝不能让他再发现新线索,一旦让他捉住,你们应该明白怎么办!” “是!” “好,即刻准备出发!” 那人应声出门。毡包里又静了下来,众人看着面具人,面具上没有表情,他们什么也看不到。这一次有没有把握?灯火跳动不定,他们映在四周的身影也跳动不停。 上官云飞已经等了两天,他坐在桌旁,静静地喝茶。客房干净宽敞,他的心情也很愉快。黑夜已经降临,月光洒在窗纸上,朦胧如雾。室内灯光明亮,他的心也明亮如洗。风吹动窗纸,哗哗轻响,远处干硬的树梢,像一根根长鞭,在风中挥动,呜呜悲鸣。 一团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光,窗纸顿时黯淡,上官云飞端起茶碗,就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响动,透过茶碗边缘,他看见窗纸上开了一个小洞。他心念甫动,喝尽了碗中茶,茶碗擎在手中,眼睛余光却牢牢锁在窗纸上。 忽听两声细细的风声,接着啵地一声响,窗纸的小孔忽然开大,伸进一根前尖后粗的铜管来,紧跟着像是一阵急雨声,一瞬间淋上了窗纸。叮!铜管落进屋里,咕咚!有人载到窗外。 乌云终于飘走,月光又照在窗上。只是白色的窗纸上,像是有人即兴点缀了密麻麻的梅花,鲜红的花瓣透着刺鼻的血腥气——血花! 有人轻轻敲门,上官云飞走过去,拉开了门闩,一个人出现在面前。上官云飞眼里充满笑意,他是不是已经猜出来人是谁? 第三十八章 火拼榆树镇 上官云飞眼里透着笑意: “你来了” 来人一身白衣,见到上官云飞,脸色忽然涨的通红,眼睛却在发亮。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我知道是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白衣人说完,脸色更红。她坐下来,低下头,耳朵都红了。上官云飞倒了一盏茶,放在她手边,笑道: “除了飞天魔女,谁会有这样的手段?” “你是在恭维我?” 白雪飞抬起头,眼里也露出笑意。 “这是事实,别人也这么认为,只不过我有机会当面说出来而已!” 白雪飞心里像盛满了蜜。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现在已经很有名,再说阴山离这儿并不远!” “你听到了令牌的事?” “方圆几百里,只要长耳朵的人都听见了,我当然也不例外” “你怎么看?” “来人针对令牌,目的是想销毁证据” “一个令牌能算什么证据?你不认为,他们只要把令牌换换样子,余下的销毁,不就万事大吉了?” “话虽这么说,关键令牌在你手里,只要你说出来,别人就算怀疑,也没人敢反对” “没想到我这么有影响力” 上官云飞讪笑道。白雪飞接着说道: “一个组织的令牌令旗,相当于官府印信,不能随意更改。要是丢了就改,那个组织也没那么可怕了。再说,他们可能也想试试你的实力” “他们有势在必得的把握?” “我看他们不会就此大动干戈,但也不容小觑。这是跟你第一次面对面对垒,或者是他们大战前的演练也未可知” “他们知道我不肯轻易交出令牌,所以必须全力施为,看来这一战已经在所难免” 白雪飞点点头: “如果他们侥幸得手,定会明目张胆,加紧行动;若是遭遇打击,可能会隐藏得更深,行事更诡秘,要找到线索也就更难” “那你看我该怎么办好呢?” 上官云飞笑问。 白雪飞脸又红了,她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上官云飞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我已经等了两天,按理说,拣了东西要还。可是这件东西实在非比寻常,就算他想要,我也不能给” 他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 “看来,他们只好动手抢了” “我知道你会这么做” “为什么?” “如果不是,我又何必来?” 上官云飞心里也甜滋滋的,他又呷了一口茶,觉得茶水味道好了许多,让人神清气爽。 太阳升起来,阳光照在窗上,血迹已变成黑色。上官云飞熄灭了灯火,打开房门。清冷的空气立刻钻进屋里。他回过头,问道: “困不困?” 白雪飞摇摇头。 “那好,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上官云飞问。 “你请我?” 白雪飞歪头笑道。 “我早该请你了!” “这里不是中原,即使想请我,也没多少菜可选择。好在我的要求不高” 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然后说道: “我想吃手擀面,菜就要手把羊肉” 上官云飞心里涌上热流,这是自己喜欢的饭菜。他眼睛有点潮湿,说道: “好,我们就吃手擀面和手把羊肉!” “塞北春”是榆树镇最好的饭馆,名字虽然一般,菜却不错。饭馆里人很多,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恰好他们进门,大厅中央有张桌子腾出来。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坐下来,点了菜,慢慢等着。 上官云飞端起茶杯,忽听白雪飞指甲轻轻地扣动桌面,他垂下目光,见白雪飞蘸水写了三个字:不能喝。上官云飞手放下来。朝四周看了一圈,明白了。原来这张桌子,本来就是给他们预备的,身旁几桌客人也在吃饭,目的却不单单是吃饭。 菜上了桌,上官云飞看着白雪飞,她轻轻点了点头。上官云飞叫道: “小二!” 小二应声跑过来,上官云飞本来已摸出银子,却又放了回去。他发现这个小二是假的。 “客官,什么事?” 假小二尽量装得自然。 “这壶茶怎么一股馊味?” “是吗?” 假小二拎起茶壶,掀开盖子,鼻子凑上去嗅。 “没有呀?” 话音未落,上官云飞已经捏住他下巴,小二大惊,茶壶撒手,上官云飞伸手托住,再一递,壶嘴插进小二嘴里,咕噜噜声响,茶水灌进了喉咙。 小二大惊失色,扑通跪在地上,手指伸进嗓子里乱搅,想吐出来。他只是想想而已,连手指都没来得及拿出来,灵魂就已溜走。他仍低头跪在原地,鼻子嘴里慢慢流出血来,黑色的血,腥臭扑鼻。上官云飞看了看白雪飞,说道: “走,我们去别的地方” 白雪飞点了点头,站起来。两人刚抬起脚,猛然至少有四把刀,上下左右一齐向他们身上砍落!面前有两个人站起身,手一抖,两把刀毒蛇似的刺向二人咽喉! 上官云飞抓紧白雪飞右手,脚步未停,向刀尖撞过去。两个刀手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愣神,忽见一道灿烂的剑光从眼前划过,两个白影嗖地从头上掠过去。刀手又一怔,听到锵地一声,低头一看,两把刀连着两条胳膊,同时掉落地上。血从创口涌出,两个刀手面如金纸,腿一软,瘫成了一堆泥。 身后四把刀一击落空,四人互相看了一眼,脚尖点地,刀前身后,箭一般向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射来!两人脚刚落地,门口又窜进四条人影,掌中刀齐向他们身上劈落。 上官云飞眼中寒光顿射,他左手仍抓着白雪飞,右手握上剑柄,一瞬间,他好像变成了一座冰山,浑身透着摄人心魄的寒意,高傲、冷漠、无情。 八柄刀快如闪电,一眨眼到了两人的前胸后背。上官云飞一抬白雪飞手腕,两人腾身跃起,上官云飞跃起同时,拔出长剑,一道比闪电更快的剑光一闪而逝。八柄刀走空,八个人同时收招落地。门口冲进来的四个人,脚已落地,上半身仍往前扑,重重撞在对面四个人身上!四个人摔倒,八个人大眼瞪着小眼,扑过来的四个人回头一看,惊见自己上半身和下半身已经分离,下半身仍然站着,呼呼窜着鲜血!这是最后看到的一幕,他们甚至还没有感到疼痛,就已被活活吓死。 四个人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鲜血,连刀也忘了拣,事实上,捡起来也没用。他们已经看到了差距,他们的刀法,在对方眼中,根本不算刀法,像是孩子的胡乱比划;刀也不是刀,甚至连废铁都称不上,而是一根木条。他们信心已经破碎,站在那儿,脸色煞白,目光呆滞。 上官云飞和白雪飞站在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们,象在看着死人。 “你们是谁?” 上官云飞刚问了一句,忽见四个人脸上起了变化,嘴角浮起微笑,脸色霎时变作青紫,慢慢倒了下去。 两人呆住了,他们手还握在一起,忘了分开,掌心里全是汗。 第三十九章 死士 塞北春大堂顿时变作人间地狱,刚才还饭香扑鼻,现在尸横遍地,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食客还没有走空,有四个人仍坐在桌旁,不过也没有吃喝,事实上,能在这种环境下坐住,已经不错。 四个人表情呆滞,脸色苍白。其中一人竟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伸出筷子,夹了块肉,放在嘴中慢慢咀嚼。另外三个人看着他嘴巴,忽然一阵恶心,扭头哗哗吐起来。 上官云飞两人来到他们面前,三个人终于停止了呕吐。喝酒的汉子,瞅着他们,缓缓说道: “还有闲心吐?不赶紧趁热吃点喝点,以后还有机会?” 说完又干了一杯酒,抬眼看了看上官云飞,说道: “能不能等一会儿?我还没有吃完饭” 上官云飞点点头,他不忍拒绝,这个人对世间的留恋,竟然是一顿饭。上官云飞转过头,看着别处,他面无表情,心里是否也冷硬如铁? 那人吃了整整半个时辰,其他三个人加起来,还没有他一个人吃得多。那人倒杯茶漱漱口,站起来,走到上官云飞面前,说道: “谢谢你肯等我” 上官云飞看着他,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没法回答。那人接着说: “我知道,令牌已经拿不回来,这一战,我们已败!” “你们有几成把握赢我?” “一成也没有!” “既如此,为什么还来?难道想送死?” 那人点点头: “有时你明明知道是送死,也得去。幸好这样无可奈何的事情不多,一生中只有一次而已” “你这算慷慨赴死?” 那人摇摇头: “不算,但人做错事,就得付出代价!” 上官云飞从怀中取出令牌,问道: “这块令牌是你的?” “是的” “我要是给你,你还会不会死?” “会!”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拿回了令牌?” “因为你还活着” “我活着你就得死?” 那人点点头: “你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还给我,肯定有条件,这个条件我是不会答应的”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 “我看得出来” “退一步讲,即使你无条件地还给我,我也得死,因为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这么说,你不是死定了?” 上官云飞沉吟了一下,慢慢问道: “我只问一句话,你不难回答” “请问!” “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面无表情,眼睛里情感似也凝固,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死士!” 死士,关键时慷慨赴死!一个人能有别人甘愿献出生命,这样的人可不可怕?上官云飞心里发冷。他看了看白雪飞,两人站起来,走出饭馆。大堂里血腥气更浓,那四个人倒了下去。 客店里,白雪飞问道: “你为什么不强迫他们开口?” 上官云飞看着茶碗飘散的热气,悠悠说道: “我不会那么做” 他看了一眼白雪飞,接着说: “即使那么做也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死士!” 白雪飞品着这两个字,死士真的不怕死吗?上官云飞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纸上干硬的血迹,仿佛在欣赏一幅画,半晌说道: “他们跟巴特王爷的手下是一种人。他们虽然只是杀人工具,却无疑是最可怕的杀手!这些人的主人用人独到,眼光绝不会看错。世上能识人的伯乐不多,这种人不但能识人,还会用人,他们无疑是伯乐中的伯乐!” “看来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找到,还得从头开始” “我已经找到了令牌” “就算有令牌,又有什么用?我们不还是弄不清谁是主人?” “只要令牌在手,就像一根鱼刺卡着他喉咙,咽也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人都有弱点,不管他是什么人,他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我们现在需要耐心和细心” 白雪飞抬眼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痴了。她忽然笑道: “在饭馆,你没发现茶里有毒?” 上官云飞转过身,眼里露着笑意: “你说呢?” “原来你知道,害我吓了一跳!那为什么还端起茶碗?” “我只是想进一步证实一下” “你证实了什么?” “最少有十个人停下了筷子,眼睛偷偷看着我,恨不能抢过茶碗,捏着我鼻子灌下去!那个小二最紧张,甚至嘴都张大了” 他顿了顿,笑问: “别人只是喝杯茶而已,你见过好奇心这么重的人吗?” 白雪飞摇了摇头。上官云飞又问: “你是怎么发觉的?” “我问出了气味” “要是没有气味呢?” “那就看颜色” “要是无色无味呢?” 白雪飞笑了笑: “这样的毒药毕竟少,但我还是有办法” 她接着说道: “你别忘了我是阴山教派,这方面我是行家!” 白雪飞呷了一口茶,看着上官云飞,问道: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去正义堂” “你觉得这些人背后,就是正义堂血案的主谋?”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 “不但正义堂,就是其他血案肯定也跟他有联系”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白雪飞语音有些颤抖。上官云飞背过脸,说道: “明天” “你不希望我陪你去吗?” 上官云飞没有说话,他低下了头。 “要是我非要跟你去呢?” 上官云飞身子抖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嫌我是魔教中人,怕影响你的名誉?” 上官云飞连连摇头: “我自己在人眼中,不也是杀人凶手?” “那好,咱们一起去!” “阴山怎么办?那里正需要人手” 白雪飞笑了: “老实说,正是教主让我来的” 上官云飞回过头,眼里露着疑问。白雪飞接着说: “阴山教虽然被人视为魔教,但知恩图报这个道理还明白。你能帮别人,别人当然能帮你,难道你忍心拒绝?” “可是你救我性命在先,咱们已经扯平” “但你却救了我们阴山教派!” 上官云飞闭上了嘴,眼神却透出快乐的光彩。白雪飞看着他,笑问: “天还早,接下来做什么?” “请客,当然是请你吃饭!”,上官云飞大声说。 街上,上官云飞问道: “你真喜欢吃手擀面和手把羊肉吗?” “……” “你到底最喜欢吃什么?” “手擀面和手把羊肉” 第四十章 疑云重重 少林寺大雄宝殿。余烬已经熄灭,空气中还弥散着烟熏火燎的气息。四周佛像满身污垢,失去了往日的庄严肃穆,像是从地狱钻出来的恶鬼。 空性坐在椅上,脸色灰暗,目光呆滞,这次巨变彻底摧毁了他。他好像一下子就已衰老,连思维也变得迟钝。手中的茶已经散尽了最后一丝热气,结了一层薄膜,可茶盏仍然是满的。两旁坐着闻讯赶来的各大门派掌门,他们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呆呆地看着空性。 空性终于把茶盏放到桌上,他抬起头,看着众人。问道: “各位怎么看?” 众人低下头,似在凝神思索,其实他们也是一团雾水,就算想上三天三夜,恐怕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空性叹了一口气,说道: “巴特千里奔袭,难道就是为了找少林寺麻烦?” “当然不是,他是为了向中原武林示威!” 丐帮帮主张奎站起来,大声嚷道。 “这我已想到,树大招风,若果真如此,少林寺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他用途非常明显,旨在控制中原武林!” 崆峒派掌门说道。 冲虚站起来,看了一眼众人,目光又落在空性身上,说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当、丐帮刚遭屠戮,少林寺又蒙此大难。虽然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其中恐怕不无关联!” “你是说,这几宗血案都是一人所为?” 张奎问道。 冲虚没有言语。张奎说道: “袭击丐帮、武当的凶手用的是剑!” “用刀的人不一定不会用剑” 冲虚答道。 “可为什么一次暗里偷袭,一次明目张胆?” “也许他故作疑阵,不想让人怀疑都是他干的” “难道惹了少林寺,别的门派就会袖手旁观?” “不暴露身份,也许是为了转移少林寺视线,怀疑到狼人身上。少林寺疏于防范,他好趁机突袭!” “这么说,他真正目的是少林寺?” 冲虚没有回答。一个人站起来,问道: “如此说来,面具人是他的另一个身份?” “那么正义堂血案又怎么解释?难道也是他做的?” 又有人问道。 “也许他利用了上官家跟吴家的冲突,旨在破坏武林世家的名声,达到消灭两大武林世家的目的”,冲虚答道。 “可是上官鼎已经退出武林” “但他的影响还在,上官云飞还在!” 那人闭上了嘴。 “照此说来,上官鼎是冤枉的?上官云飞也冤枉的?巴特真有那么厉害?一剑要了‘枪王’吴正义的命?” 又有人怀疑。 “那么狼人肯定跟他是一伙的!” 一个人站起来说道。 “为什么?” 张奎翻起眼皮,看着他。 “他不但是草原人,受巴特统治,而且还有一把快刀!” “草原人就跟他是一伙?刀快就一定是帮凶?上官云飞还有快剑呢,他既然能排除在外,狼人为什么不能?” 那个人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摇摇头坐下。 空性摆了摆手,站起来,慢慢说道: “到现在为止,我们只能肯定一点:巴特是袭击少林寺的罪魁祸首!” “那我们还等什么?各大门派联合起来,攻入草原,把他碎尸万段!” “对!” “捣毁他的老巢!杀光他的鞑子兵!” “……” 人们纷纷站起来,群情激奋。空性又摆了摆手,说道: “如果面具人不是他怎么办?我们冒然北上,岂不正遂了他的心意?到时后门失火,我们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众人一下子泄了气,颓然坐回去。空性缓缓说道: “我已经找过狼人” 众人抬起头,目露惊讶。张奎问道: “你不怀疑他了?” 空性摇了摇头。 “既然怀疑他,又何必再去?” “我想看看他怎么解释,如果他敢承认,就算拼上老命,我也会与他决一死战!” “他怎么说?” “他不承认” “他当然不会承认!” 一个人嚷道。张奎白了他一眼: “他承认了,你敢把他怎么样?你能杀了他?以他的本事,就算承认了,也没人能拦得住他!” 空性点了点头,说道: “你说得对” 张奎回过头,连忙摆手: “大师,我不是说你” 空性目中露出萧索,苦笑道: “难道我能打败他?” 众人不敢看他的眼睛。空性接着说道: “我只带了两个侍从。如果真是他干的,那时动手岂不是最好的机会?所以我一面心存希望,一面也报了必死之心。临走之前,我已交代了后事,少林寺遭此横祸,身为方丈,责无旁贷,死不足惜!” 众人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老人,心里暗暗叹息。空性顿了顿,说道: “狼人竟然毫不知情,听到这个消息,吃了一惊” “也许他是装的!” 有人说道。 “但小乔不可能装得那么像!一个没有一点江湖经验的女孩子,听到这样的惨剧,脸上肯定会表现出来” “也许狼人背后通风报信,瞒住了小乔” 那人又道。 张奎白了他一眼,说道: “狼人从未离开过小乔半步,就算他想,小乔也不肯!”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看见了?” 那人反问,话中露出讥讽。 “不但我,所有见过他们的人都敢这么肯定!” 空性点了点头,那人闭上了嘴。空性接着说道: “我看得出来,他也想知道真相,就算不是为自己开脱,他也会去查。就凭这一点,他已无愧于草原人对他的评价!即使真有他的份,他也是个可敬的对手,值得佩服的敌人!” 张奎看着空性,悠悠说道: “你变了!” 空性点了点头: “人如果不遭受巨变,不会明白一些道理。地位越高,反而越盲目” “这句话有道理” 张奎喃喃道。 冲虚站起来,看着众人,朗声说道: “现在江湖动荡,各门派应当抛弃旧日门户之争,个人恩怨,齐心协力,共御外敌!我们现在面对的敌人,不但野心勃勃,而且凶狠狡诈,大家要定期互通讯息,加强联系。发现凶手线索,立即通知空性大师,不可独断专行,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众人哄然答应。空性目光穿过人群,看着门外的残砖断垣,和僧人忙碌的身影,陷入遐思。江湖上有没有不变的神话?没有,神话既然是人创造的,就一定会被人打破!少林寺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它还能不能从废墟中站起来,重新谱写一部新的武林传奇? --(本卷结束)-- 第五卷 第四十一章 棋输一招 两座毡包,相隔三步之遥,门对着门。其中一间挤满了人,正在喝酒吃肉;另一间只有一个人,面具人。他的毡包既没有酒,也没有肉,桌上只有一碗奶茶,他没有喝一口,茶已经凉透。桌后一把椅子,他也没有坐,一直背对着门口站着,一动不动。人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即使转过身来,也同样看不见,因为他戴着面具,青铜面具。 他的表情很难看,如果摘下面具,肯定会吓人一跳!此刻他的眼里正冒火,似要把面具烧化。榆树镇一战,他本来就没报多大希望,他只想看看手下究竟有多大本事,能撑多长时间。没想到一眨眼功夫,胜负立现,现在他忽然念起‘猴子’的好处来,这帮杀手虽然听话,脑袋却不会转弯,缺少‘猴子’的机变。但头脑太活,就会背叛主子,所以,‘猴子’这样的人他从来不用。凡事都有两面,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每当手下死了,他都会对其他人纵容些,缓解他们的压力和恐惧。没有人不怕死,只不过多年严格的训练,无条件服从,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 他没想到巴特这么快就会下手,甚至连一点征兆都看不出来。他已经开始后悔,巴特围攻少林寺,他却在等着手下的死讯!他觉得自己太可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发苦。如果巴特做出这样的事,他肯定会笑得发疯!巴特迟早会知道的,他会不会笑得岔气? 高手对弈,只子必争,一着下错,胜负立判。他做梦都想寻找这样的机会,如果当时窥到动静,从中一掺和,所有罪名就会推到巴特身上。不但会消耗双方实力,也为自己收拾残局,创造有利条件。现在说什么都已太晚!他既恨又悔,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对面毡包声音嘈杂,有人说话舌头都大了。这样发泄的机会并不多,他们在用酒精麻痹神经,甚至忘掉自己是谁。他们是谁?他们是面具人另一只手,另一只握刀的手。 面具人终于转过身来,坐在椅上。他开口唤道: “来人!” 对面毡包顿时鸦雀无声,有人刚笑了一半,另一半生生憋回去。一阵响动,对面毡包空了,几十号人全跑了过来。众人眼中透着疑惑,以往开怀畅饮时,面具人从未打断过。有几个人已喝得面红耳赤,身子也左摇右晃。 面具人看了看他们,忽然说道: “坐!” 众人下意识地腿一弯,齐刷刷坐在羊毛地毯上。面具人又说了两个字: “上茶!” 门外立刻闪进几个人,两人一组,一个手拎黄铜大茶壶,另一个捧着一摞茶碗。脚步轻快,动作麻利,众人手刚接过茶碗,奶茶已经倒满。毡包内顿时弥散开奶茶的醇香,蒸汽飘渺如雾,面具人端起茶碗,众人慢慢喝茶。他没有喝,看着碗中茶,目光如雾。 众人喝完了茶,马上走进几个人,收走了茶碗。面具人也放下了茶碗,问道: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断你们?” 众人抬起头,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似乎这个问题只有他才能回答。 “没有原因” 无缘无故,没有原因的原因,算不算原因?如果平常听到有人这样讲,人们肯定认为说话者脑袋有病,可现在,没有一个人这么想,众人还觉得这句话很深刻,已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面具人抬起头,慢慢说道: “既然规矩是我定的,我当然可以随时更改” 众人吐了一口气,他们当然没有异议。 “我并不是朝令夕改的人,这样做,是想让你们明白一个道理” 大家又竖起耳朵,生怕漏下一个字。 “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如果只知道墨守陈规,不懂权变,只能被动受制,叫别人牵着鼻子走!” 众人鸦雀无声,他们岂不是正在让面具人牵着鼻子走?可惜他们连想到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他们已经麻木,成了别人思想的奴隶。就算这句话是针对他们,虽然明明知道自己没有错,可他们还是认为,面具人说出来的话,永远是对的。 “榆树镇一战,他们固然尽了力,也没有轻视对手,但也不至于做无谓的牺牲!而且临行前,我特意强调这点。十六个人,居然有十个是自杀身死!而且据目击者说,其中八个人,上官云飞甚至连一指头都没碰他们!死就是这么好玩的事?愚!纯粹是遇不可及!” 面具人恨声骂道,眼里却透着痛苦。他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知道这次行动胜算不大,但绝没想到出现这种结果。他们是让我害死的……” 面具人语调凄楚,似已哽咽。 良久,他转过身来,接着说道: “所以要记住,你们虽然是死士,却也是人,是人,就应当懂得权衡利弊!一击不成,能退则退!眼下正当用人之际,更应保存实力,如若不然,决战未开始,我们已经落败!” 众人垂着头,仔细咂摸着面具人的话,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外面严寒刺骨,他们却觉得燥热,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冷汗。 面具人抬头问道: “上官云飞有消息吗?” 一个人站起来,躬身说道: “他已经离开榆树镇” 面具人笑了: “你不是已经说过了?看来你喝了不少,快坐下” 那人面色紫涨,顺从地坐了下来。忽然外面闪进一个人,几步走到面具人跟前,躬身说道: “他们已经穿过界山,进入河东镇!” “上官云飞不是一个人?” “还有飞天魔女白雪飞!” 面具人沉吟半晌,自言自语: “他还真拿得起放得下!这么说他忘了小乔,找到了新欢?” “他们此行目的可能是正义堂!” 那人接着说道。 “一点不错,他既然跟狼人一个目的,去的地方当然一样。不知道他这次有没有狼人幸运”,面具人接着问道: “少林寺有没有动静?” 话音未落,外面又闪进一个人来,躬身答道: “少林寺已经通知各大门派,严加防范” “我已想到” “还有,少林寺方丈空性找过狼人!” “说下去” “狼人答应空性帮他找到巴特!” 面具人紧紧盯着来人,问道: “狼人在哪儿?” “已经北上!” “好!”,面具人一拍桌面,站起身来,两眼放光。 第四十二章 与狼共舞 狼人从未这么奢侈过,他又雇了一辆马车。马蹄轻快矫健,行走如风。虽然离家越来越近了,小乔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在替狼人担心,离草原越近,她的脸色就越苍白。 狼人替他拨手炉里的炭火。他抬眼看着小乔,笑道: “我长这么大,从未坐过这么好的马车。看来以后出门,非得拽上你不可” “为什么?” 小乔回过神来。 “没有你,我宁可步行。现在岂不是沾了你的光?” 小乔脸上浮起了微笑,她看着车外流逝的风景,目光朦胧。喃喃说道: “以后就算想出门,恐怕机会也不多了” “为什么?” “知道还问?” “你不是最喜欢出门吗?” 狼人还是一头雾水。 “往后成了家,有了孩子,还能想走就走?” 小乔说完,脸已涨得通红,低下头,不敢看狼人。 “那有什么,就算你生一大堆小孩,也能找到合适的马车!” “你坏!” 狼人虽已躲到车角,小乔还是不依不饶,在他后背打了两下。 马车已经穿过界山,眼前顿时开阔,天似乎也更蓝。白云悠悠,似徜徉天际的羊群,雪地无垠,马蹄溅起干爽的雪粉,飘散如雾。 狼人目光渐渐凝聚,似乎逃出牢笼,回到草原的狼,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唤醒了记忆,恢复了往日的嗅觉。小乔心里两扇大门豁然洞开,一颗心早飞了出来,她真想跳下马车,在草原上奔跑,让脚板亲吻家乡的土地,唱一段蒙古长调。 马车飞驰,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风声、马蹄声塞满了耳朵,车外纷纷闪过的景象,装满了眼睛。忽然,狼人听到了一声苍凉的长嚎,他忽然窜下了马车。小乔大吃一惊,忙招呼车夫停下。还没等她下车,就见狼人看着远处山坳,伸长脖子,也发出了一声嚎叫!狼嚎! 小乔迈下去的一条腿顿时僵住,马忽然唏溜溜一声暴叫,人立而起,把小乔掀翻在地,疯一般向前跑去。马车刮起一道白色旋风,眨眼间消失在几丈开外。 小乔爬起来,拍了拍身上雪粉,猛见对面山坳,潮水般跑过一群狼来!小乔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狼,她腿一软,又倒在地上。 狼群已慢慢逼近,小乔终于认出了一只狼。它浑身雪白,跑在狼群前面。离狼人数丈远时,突然加速,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把狼群抛在身后,转眼间已到身前!小白!刹那间,往事一下子涌上小乔心头。 小白一下子扑进狼人怀里,小乔脑袋嗡地一下,差点晕过去!她张嘴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等踉踉跄跄站起来,眼睛都快惊掉下来!只见狼人抱着小白,喃喃地说着话,手不停地摩挲着它的脖颈。小白把头埋进狼人怀里,尾巴快乐地摇动,像走失多年的狗,见了旧日的主人。 狼群来到跟前,把狼人包围起来,在他身前身后乱窜,呜呜鸣叫。狼人拍拍这个脑袋,摸摸那个后背,像一个国王安抚他的臣民。过了一会儿,狼人领着小白朝小乔走过来。小乔腿肚子都转了筋,她一时间发现,狼人竟这么陌生。狼人,狼人,她嘴里不停叨念着,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 狼人笑着说: “这就是小白!” 小乔勉强笑笑,脸上肌肉僵硬。 小白天蓝色的眼睛,宛如水晶,看着小乔,目光里满是温柔。 “来,摸摸它!” 小乔闻听,死死把手藏在身后,眼里尽是哀求。 “怕什么,别忘了我是狼人!” 狼人朝小乔伸出手,目光中充满鼓励。小乔慢慢把手放进狼人掌心,忐忑不安地弯下腰。小白低下头,抿着耳朵,尾巴轻轻摇着,像只温顺的大白狗。 小乔把手轻轻放在它头上,松软的绒毛让她感到一缕暖意。她渐渐放松,另一只手也放到小白头上。小白抬起头,蓝眼睛看着她,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小乔的手。这一次,小乔没有受到惊吓。 “它喜欢你” “我也喜欢它” “刚才你还吓得发抖”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不见我们已经建立了感情?” “见到了,小白喜欢的人可不多,你是第二个” “我跟你在一起,可能爱屋及乌,它想不喜欢都不行” “那不一定,小白是母狼” “难道它会吃醋?” “没准儿” 小乔把手缩回来,瞪着狼人: “你怎么知道?” “在它们眼中,我就是狼,一只用两条后腿走路的狼” “那小白岂不是喜欢你?” “所以你得小心点,别让它咬着你” 小乔格格笑起来,狼群里听到有人开心地笑,不但人没见过,就是狼也没见过。群狼都竖起耳朵,眼睛疑惑地看看小乔,又看看狼人。 “刚才你问什么跳下车?难道你知道小白来了?” “我听到了它在叫我” “你能听懂?它怎么知道是你?” “狼的嗅觉最灵敏,它已经闻到我的气味。就算它不叫,我也知道是它” “你也闻到了它的气味?” 狼人点点头。 “看来你真是一只狼” “跟一只狼在一起,你不觉得可怕?” “因为我也准备变成一只狼,大家是同类,就没什么可怕了!” 小乔眯起了眼睛,狼人眼里也流出笑意。他转过头,指着两只狼,一只通体油黑,个头高大健硕,另一只腰身修长,毛色浅灰,眼睛竟然也是天蓝色。 “这是大黑的一双儿女,一公一母,公狼叫二黑,母狼叫小灰” “是你起的名字?” 狼人又点了点头。小乔笑了: “真有意思,我给你起名字,你给狼起名字。狼会起名字吗?等到我们有了孩子,不妨把这个机会让给它们” “我虽然懂狼语,却没听过它们彼此叫过名字” 狼人也笑了。 “不过二黑和小灰能听懂自己名字” 浪人说罢,真叫了两声,两只狼颠颠跑过来,一左一右蹭着他的腿,舔着他的手。 “走吧?” “往哪儿走?” “回家呗!” “你想走回去?” “不走有什么办法?马车跑丢了。想想看,领着一群狼走路也挺有意思,既解闷,又刺激” “还能打猎,我恰好带着火折子,你不用担心吃生肉” 狼人笑道。 他转过身,忽然发出一声长叫,群狼竖起了耳朵,眼睛盯着狼人。叫声一停,狼群想得到了命令,朝前方冲去。只有小白没动,狼人坐下来,向小乔招手: “坐下歇会儿,马车一会儿就回来” 小乔手搭凉棚,踮起脚尖,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会儿功夫,远处奔来一团黑影,越来越近。小乔站起来,见狼群裹着马车跑过来,小乔使劲揉了揉眼睛,她觉得在做梦。 马身上热气腾腾,浑身冒汗,车夫脸色煞白,也在冒汗。他连车都下不来了,抖着手转过车身,马也变得老实驯服,乖乖地掉过头。 马车重又上路,狼群追着马车小跑跟随,车上多了一个乘客,小白。 大地银白,雪雾弥漫,群狼竞逐。小乔看着狼人,觉得他此刻已是一只狼——狼群的首领,狼中的帝王! 第四十三章 近乡情更怯 乔家屯已历历在望,还有四五里,小乔就下了车,把马车打发回去。天不知何时又阴了起来,天地一色,分不清界限,像裹着一团雾。小乔脸色苍白,眼神也像雾。 狼人看着小乔,心口发疼,他理解小乔的心情,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小乔一步一捱,好像不是回家,倒像是上刑场。走到村口,她停下来,看着狼人,有气无力地说: “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 “爸爸还肯见我?”,说着,小乔流下泪来。 “当然” 狼人话虽这么说,心里的歉意却更浓。这一切,岂不都是因他而起?他顿了顿,接着说: “你们是父女,毕竟血浓于水” “他把我赶出来怎么办?” “有我在,不用怕” “你能拦住他?上次他岂不是想杀了你?” “上次是上次,现在是现在” “这么说,我非得回去了?” “不是你自己,是我们” 小乔还是弄不明白,上次和现在到底有什么不同。她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却挪动了脚步。 “你不怕爸爸再羞辱你?” “不怕!” “为什么?” “因为你,为了你,我准备忍!” 小乔泪水又溢出眼眶。 路只要是走,就有尽头。现在他们已经进入村口,一个村民忽然看见了他们,愣了愣,转头往村里跑去。他们还没走半条街,村子里的人好像都钻出了屋子,三五成群地站在道边,呆呆地看着他们。小乔脸忽又变得通红,她低下头,不敢看路人的眼睛。 “抬起头,你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结婚途中,投进别人怀抱,甚至连父亲都不要了,这还不算见不得人?小乔忽然觉得回家是个错误。她仍然垂着头。 狼人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得有勇气承受!” 小乔慢慢抬起头,看着狼人,狼人冲她点点头。小乔伸手挽住狼人胳膊,向前走去,她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微笑。 “乔家大小姐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吓了小乔一跳。接着又听有人喊道: “狼人也回来了!” 人群立刻沸腾起来,人们使劲鼓着掌,巴掌都拍红了。小乔眼泪簌簌而下,狼人心里也热浪翻滚,鼻子发酸。原来在草原中,人们早就把他们看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狼人创造了传奇,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小乔艳光四射,是公认的绝色美女。这样的英雄,不娶小乔娶谁?这样的美女,不嫁狼人嫁谁? 人们簇拥着他们来到乔家大门,管家早已跑出来,躬身笑道: “快进去,老爷正等着你们” 狼人和小乔跟着管家进入中堂,见乔三老爷背对着门口,站在博古架下,看着一只花瓶发呆。 “爸爸……” 小乔叫了一声,泪如雨下。 乔三老爷没有回头,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问道: “你们回来了?” 小乔扭头看了看狼人,狼人嘴角抖动,眼睛也已潮湿。小乔使劲点了点头: “嗯!” “我以为你忘了爹,不要爹了” “爸爸……” 小乔扑过去,一头扎进父亲怀里,哭起来。乔三老爷伸手轻轻抚摸女儿的头,慈爱、温柔而安详。 管家又蹬蹬跑进来,他虽然也上了年纪,今天却仿佛年轻了十岁,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他的声音也是快乐的: “老爷,饭菜已经准备好!” 乔三老爷点点头,他拍了拍女儿后背: “走,吃饭去” 他转过头,看着狼人,向里屋伸出一只手,说了一个字: “请!” 然后当先迈步走进门去。小乔跑过来,拉着狼人的手,眼里笑意盈盈: “走吧?” 把他拽进里屋。 乔三老爷弯腰看了看桌上的菜,点了点头。他扭头吩咐管家: “去,拿瓶好酒来!” 管家转身跑出去。乔三老爷坐下,朝狼人、小乔招了招手,两人坐了下来。小乔瞪大了眼睛: “这么多好菜,全是我爱吃的!” “当爹的不知道孩子喜欢吃什么,还配当爹吗?” 乔三老爷笑道。 管家给三人倒满酒,狼人连忙摆手: “我不会喝酒” “从来没喝过?”,乔三老爷问。 狼人点了点头。乔三老爷笑了: “凡事都会有第一次,小乔第一次不听爹的话;你更出彩儿,连乔三老爷的宝贝女儿都敢拐,竟然不问都不问一句!” “爸爸!女儿是心甘情愿跟狼哥哥的!” 小乔含着筷子,最却撅了起来。 “你要是不同意,他就是敢想,谅他也没这个胆!” 乔三老爷虽在笑,眼里却仍有不快。他慢慢举起酒杯,看着狼人,笑道: “幸好我只有一个女儿,若多几个,各各女婿都像你,就得要了我的老命” 狼人端酒站起来,看着乔三老爷,说道: “你放心!” “我要不放心,也不会让你踏进这个家门了” 狼人把酒一饮而尽,喉咙里立刻像着了火。他坐下来,脸红得像新娘的盖头,五脏六腑也像有团火在烧。 “狼哥哥,你真喝不了酒!” 小乔一面说,一面替狼人展开被褥。狼人坐在椅上只摇晃,他看着小乔转来转去,觉得头晕眼花。他已经喝了整整三大壶酽茶,酒却只喝了一杯。他头脑虽然清醒,动作却已迟钝,舌头也大了,眼睛也发直。现在他就直愣愣地看着小乔,大着舌头说: “我们什么时候走?” 小乔动作停顿,似乎呆了一下。到家以后,满脑子兴奋,她竟然忘了正事。 “你说呢?” 小乔转过头。 “我想明天就走” 小乔愣了一下。 “这么急?我们不是刚到家?再说爸爸也不会答应” “我意思是,我走,你留下” 小乔彻底愣住了。 “你不想带我?” “我去找巴特王爷,你在家陪父亲,这样两不耽误。完事后,我回来接你” “不、不、不!我一块儿去,就呆三天,行吗?” “有些事是不能等的……” 狼人低下了头。 “那好,两天!” 狼人没抬头,也没说话。 “那就……那就一天好了” 小乔都快哭出来,话里已带着哭腔。 狼人终于点了点头。 第四十四章 我知道了 凌晨,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狼人轻轻推开小乔房门,来到她床前,呆呆地看着她。小乔裹在被里,睡得正香。这是她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在家里,她再也不用为狼人担心,因为狼人就在隔壁。就算她再相信狼人的功夫,还是担心的要命,但她却相信父亲,而且父亲已经接纳了她,这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小乔今天没有做噩梦,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她脸色绯红,嘴角挂着笑,有时长睫毛微微闪动,她在回忆,还是在憧憬? 狼人慢慢转过身,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又回头看着小乔,出了一会儿神,抬脚走出房门。冰冷的空气立刻包围了他,他没有感到寒冷,直觉到超乎寻常的清醒。 启明星在天际眨着眼睛,天色依然阴暗,借着微光,狼人离开了乔家屯。他不知道小乔看到信后,会不会急得跳起来,但他相信,小乔一定会留下来,因为她是个听话的姑娘。 天光大亮,小乔伸了伸懒腰,坐起来。她揉了揉眼睛,穿鞋下床,走到桌前,刚拿起茶壶,就瞥见了一张纸。她顿时睁大了眼睛,咣地一声放下茶壶,一把抓过来,刚看了两行,身子就蹦起来。 “狼哥哥……你怎么能丢下我……” 小乔伏在桌上,两只手狠狠地揪扯着自己头发,眼泪狼藉。 她猛然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又接着往下看。 “我没丢下你,一辈子也不会!因为你跟我在一起,吃的苦太多,我实在看不下去。另外,这次太过凶险,我不想让你再担心受怕。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接你。还有,告诉你一件事,我其实也不喜欢出门,等以后成家,我哪儿也不去,在家陪你一辈子……” “狼哥哥……” 小乔哀哀叫道,初升的太阳爬上窗台,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眼睛红肿,泪水干了。 巴特王爷没有坐在车上,他站在地上,阳光照着后背,身影拉得很长。他正在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有什么好看?影子里有八具尸体,他手下八员干将的尸体。惨白的裹尸布,映着白雪,现出令人窒息的和谐。太阳渐渐升高,他的身影越来越短,最后移到自己脚下。他慢慢抬起头,湛蓝的空中,一只苍鹰展着巨大的翅膀,在悠悠盘旋。巴特王爷回过头,双眼布满血丝。 “尸体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在他们自己营盘” “他们当时在干什么?” “睡觉” “这么说,他们稀里糊涂就丢了脑袋?” “正是” “哨兵呢?” “哨兵先掉的脑袋” “难道一点动静都没有?” “杀人者手法实在太快!” “凶手用什么兵器?” “刀,弯刀!” “你们猜是谁干的?” “狼人!只有他才会有这么快的刀!” 巴特王爷不再问。他转过头,伸出手,说道: “弓箭!” 立刻有人递上一张孩臂粗的铜胎牛筋大弓来,另一人双手捧着一壶箭。王爷取过劲弓,抽出一枝长箭,看着空中,忽然弓开如满月,猛听一声弓弦响,箭如流星,只见盘旋的苍鹰猛地翻了个筋斗,断线风筝般直坠下来。王爷缓缓问道: “我的箭快不快?” “快!” “为什么上官云飞能躲过去,鹰却避不开?” 这是什么理论?一个人搔了搔头皮,说道: “鹰不是上官云飞” “对,如果上官云飞睡着了,他可能连只鹰也不如!” “王爷意思是,杀他们八个人的不一定是高手?” “是高手,但不一定是绝顶高手!” “但哨兵武功也不弱,而且并没有睡觉” “他们连鹰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是麻雀!” 如果武功确实高,绝不会屈尊去放哨。麻雀见了鹰,有时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么说,狼人不是凶手?” “如果狼人想杀他们,即使他们清醒,也没有机会” “那会是谁?” 众人又都茫然。 “当然是他!” 大家已经明白王爷指的是谁,那个幕后人,面具人。 “王爷不是说他的目的不在草原,而是中原吗?” “现在他忽然发现,我远比他想的要可怕!” “既然知道王爷手段,他为什么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这么做有三个目的,其一,如果我能猜到是他,他想看看我会如何动作;其二,如今中原武林已拧成一股绳,他不敢擅自行动,趁此机会正好消弱我的实力;其三,他想栽赃陷害狼人,当然这第三点,他并没有报多大希望” “他难道具备了跟我们一较高低的实力?” “我想他还没有,但少林寺一战,让他胆战心惊。俗话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他必然是寝食难安,铤而走险也不一定是下策。如果狼人一旦收服不了,他再暗中动作,双管齐下,我们的处境岂不危险?” “他怎么知道狼人一定不会留下来?” “看来他对狼人很了解” “狼人若不肯归顺王爷怎么办?” “老实说我也没太大把握,但只要他不跟我们作对,就已足够!” “我们为什么不杀了他?” 王爷看着说话人,讥笑道: “你以为我没这么想过?杀了他,我巴特就别想再踏上这片草原!蒙古人会答应?巴特虽贵为王爷,但狼人却是草原人的信仰!有时候,我真羡慕他” 王爷悠悠说道。 “要想叫他不作对也难,我们岂不是已承认了围攻少林寺?” 有人喃喃说道。 “做事不能瞻前顾后,畏缩不前,试问武林人,哪一个手上没有血腥?少林寺和尚虽然嘴吃素,手可不吃素!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跟我作对,谅他也没那个能力。只要他有不仁在先,就休怪我不义在后。再说,这里是草原,内讧是蒙古人最忌讳的事情,即使他是狼人,也没权利那么做!” 巴特王爷说完,看着一个大汉,问道: “斯琴,狼人到哪儿了?” “昨日已经到达乔家屯,住在乔家大院!” “他把小乔送回去了?” “对,而且乔三老爷也接纳了他,想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巴特王爷停了半晌,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古怪,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众人脑袋发懵。良久,他止住笑声,慢慢说出了四个字: “我知道了!” 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知道了什么? 第四十五章 谁是猎手 满目银白,空气冰冷。这样的天气,牧人们大多坐在家中,围着炭火喝酒,牛马也呆在圈里,安详地吃草。没有急事,很少有人出门。现在路上只有一个人,狼人。 他像一只离群的狼,孤独、倔强、冷傲。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声,连绵不绝,身影投在地上,缓缓移动,他是冰天雪地里执着的猎手,目光坚定,永不放弃。 他虽然没有方向,却有目的,有信心,这已足够。巴特王爷只要在草原,就一定能找到,因为他是狼人,既有狼的嗅觉,也有人的机敏。 太阳已绕过头顶,他坐下来,从怀中掏出肉干,和一个羊皮水袋,他从清晨一直走到现在,需要补充体力。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狼人眯起眼,见目光尽头现出一个黑点,越来越近,一辆金色的马车,眨眼间来到跟前。赶车大汉瞥了他一眼,猛地一顿缰绳,马车戛然停住。大汉翻身跳下车,朝他走过来。狼人停止了嚼动。 大汉上下看了看狼人,问道: “你是狼人?” 狼人点点头。 “你在找巴特王爷?” 狼人看着大汉,他慢慢站起来。 “跟我来!” 大汉说完转身走向马车。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向来路奔去。狼人已在车上,他把肉干和水袋放进怀里。马车轻快平稳,雪粉飞散如雾,在阳光下幻出一道如梦的彩虹。 时间不大,远处传来銮铃声,一辆十六匹马拉的巨大马车,缓缓走过来。马车上是一座巨型蒙古包,包身洁白,黄金饰顶,足见主人的奢华气派。 大汉一撇缰绳,马车斜刺冲向道旁,兜了个弯儿,又折回来,来到大车身后。大汉松开缰绳,跳下车,脚尖一点,跃上大车,掀帘跨进包内。 两辆马车都停了下来。大汉走过来,打开车门,说道: “王爷有请!” 狼人跨下车,跟着大汉来到大车前,旁边一个搬动机关,车上缓缓落下一张木梯。狼人拾级而上,门帘打开,他看到了巴特王爷。他一眼就认出他来,就像王爷一眼认出他一样。王爷一身黄袍,帽子也是黄色,端坐在宽大的虎皮交椅里,脸上显出黄金般的威严。他抬头看着狼人,问道: “你是狼人?” 狼人点了点头,也问道: “巴特王爷?” 王爷也点了点头。 “你在找我?” 狼人又点点头。 “你有把握找到我?” 狼人看着王爷,没有回答。王爷吁了一口气,说道: “你能找到我,因为你是狼人,和尚果然没有挑错人选”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如果我不想让你找到,就算是狼人,恐怕也得费一番周折” 狼人点点头: “因为你是王爷,巴特王爷” 王爷点了点头。狼人接着说: “你从一开始,就故意暴露了行迹” “这样别人找起来方便” “你在等别人找到你?” 王爷点点头。狼人又问: “你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找到你?” 王爷又点了点头: “而且我已猜到找我的是谁” “谁?” 狼人问完已经知道答案。果然王爷说道: “你!” 狼人一下子坠入雾里,摸不清头脑。 “这么说,你就是在等我找你?” “不错!”,王爷接着说道: “我已经等不及,也在找你,不然你能这么快见到我?”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为了见一个人,付出那么大代价,谁会相信?” “我不需要别人相信” “你当然不仅仅是见我这么简单!” “正确!” “说出目的!” “得到你!” 狼人看着王爷,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为任何人卖命!” “你不用为我卖命” 狼人又懵了。 “你甚至不用留在我身边,只要你答应,不插手我的事,不介入中原武林” “我从不插手旁人的事,更不愿卷入江湖恩怨” “很好!”,王爷站起来。 “这么说我们可以谈妥了?” 狼人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我现在恰好有两件事,不但跟你有关,而且牵扯中原武林” “哪两件?” “其一,我答应少林寺查明真相;其二,找出正义堂血案真凶” “第一件事你不是已知道了真相?第二件跟我并没关系,我不妨答应你” “那不叫真相!即使三岁小孩也不相信!” “你说真相是什么?” “我虽说不出,却知道真相在哪儿!” “在哪儿?” “在你心里!” 王爷闭上了嘴。他看着狼人,慢慢说道: “这么说,你是决心跟我做对了?” “我从不愿让别人牵着鼻子走,就算你是王爷也一样!”,狼人看着王爷,接着说道: “我会查出真相!再见!” “站住!” 狼人停住脚。 “我不会放你走” “可脚长在我腿上” “脚长在死人腿上没有用!” “你想杀了我?” “是你逼我非要这么做!” “谁逼谁?你不是逼我答应你的条件?” “我是巴特王爷!” “我是狼人!” “好!你不妨出去看看!” 狼人掀开门帘,只见马车周围,密麻麻站满了手执弯刀劲弩的铁甲武士。狼人看了一眼,迈步走下车梯。王爷眼眸跳动,他抬起了手。 “阿爸!” 格日勒从后帐跑出来,一把抱住王爷手臂。蓝色的大眼睛泪光闪动。王爷叹了口气,他手慢慢放到女儿头上,轻声说: “阿爸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我们没法留住他” “那就放他走!” “你不懂” “我懂,他是狼人,没人能留住他!除非他自己愿意” “不错……” 王爷喃喃道,忽然他向狼人大声说道: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狼人回过头。王爷叹了口气,朝他招了招手: “回来!” 王爷转身进去,狼人跟在身后。王爷缓缓问道: “听说你是个不错的猎手?” “我从会走就开始打猎” “我也是个猎手,不过我猎的是人!” “那么说,我是你的猎物?” 王爷看着狼人,慢慢说道: “我从未见过不怕猎人的猎物,今天总算见到了一个!” 狼人迎着王爷目光,说道: “我当猎人的时间虽然不短,被人围猎的时候却不多” “被人围猎的滋味如何?” “到最后,猎物变成了猎人,猎人成了猎物!” 王爷目光陡然收缩。 第四十六章 征服 巴特王爷径直走进后帐,狼人跟了进去。里边放着一张卧榻,正中一面大方桌,桌上有个巨型沙盘,房间正中一盆炭火正旺,铁架子上炖着一壶茶,壶嘴吐着热气。房间后又是一道门,格日勒掀帘进去,绣花门帘轻轻摆动,似有暗香透出。 王爷带狼人来到桌旁,背手看着沙盘。沙盘上密麻麻插满了小旗,黑鹰令旗!狼人眼睛一跳,赫然见少林寺上也插着一面旗。王爷抬起头,看着狼人,缓缓说道: “明白了吗?” 狼人看着王爷眼睛,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王爷目光一下子拉得遥远,他自言自语道: “有结果自然离不开原因,人们即使猜到了原因,却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 他目光转向狼人,接着说: “就像你!” “我当然不例外!” “人一辈子注定要做一件事,就算人们再不理解也没办法。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已经决定” “你要做的事难道就是杀戮?给别人带来痛苦?” “那只是手段,不可避免。你有没有听过‘一将成名万骨枯’这句话?” “你为了成名?你现在岂不是已很有名?” “如果说世上还有最不可靠的东西,就是名声” “不为名,难道是为利?” “对!不过为的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利益,而是整个蒙古民族的大利益!” “为了自己民族的利益,就无视别的民族利益?”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所以你要逼他们臣服你?” “对!只有这条路可走!” “所以你要征服?” “对!征服!” “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 王爷点点头。狼人又问: “为什么不向官兵挑战,却从武林下手?” “武林是官兵士气的来源,要想灭掉他们士气,首先要让武林臣服!” “所以你选择了少林寺!” 王爷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非要拉我下水?” “因为你是狼人!” “可我也是汉人” “但你属于草原!” 狼人闭上了嘴。王爷看着狼人,说道: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说明一点: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包括你,狼人!” “你的野心太大!大到让人恐惧!” “你可以这么说,因为我有这个实力!” “我也想提醒你一句话:武力征服不了人心!” “但你承不承认,有时候武力胜过一千句废话!” 狼人又闭上了嘴。 “你说服不了我,我们本来就是两类人。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因为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 “什么人?” “格日勒!” “格日勒是谁?” “我女儿”,王爷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恐怕也只有她能让我改变主意,否则,现在你已是个死人!” “这么说,是她救了我?” “不错!” 狼人忽然笑了,因为他觉得既滑稽,又可笑。王爷看着他,又说道: “她不想让你死,因为你本来是我送给她的一件礼物” 狼人笑得更厉害,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当成礼物,他甚至怀疑王爷脑袋是不是有毛病。王爷还能沉住气,他看着狼人,一字一顿地说: “因为她喜欢你!” 狼人脖子像被人突然掐住,猛地止住了笑,他顿时呆住。 “你是不是还觉得好笑?” 狼人一点想笑的意思也没有,他只觉得吃惊,觉得不可思议。王爷悠悠说道: “我本来想送她一个惊喜,看来这个愿望已不能实现,这也是引你来的原因,甚至可以说是主要原因!” “阿爸,你的愿望已经实现,我得到了你送给我的惊喜” 门帘挑动,格日勒从里间走出来,天蓝色的大眼睛,宛如草原上清澈的湖水。她脸上带着笑,天使般的笑,足以让严冬的冰雪融化。 王爷看着她,目光渐渐温柔,脸上表情温暖而慈祥,他变成了父亲,与其他父亲别无二样。 “阿爸,我已见到了他,这已足够!” “我们没有留住他” “他不属于这,也不属于格日勒,他属于草原,他属于小乔,他属于草原所有姑娘的美梦!” 格日勒喃喃说道,天蓝色的大眼睛,目光迷离,泪光闪烁。王爷心一阵刺痛,眼神中也有痛苦流露。狼人像一截木头,没有表情,仿佛已经麻木。 一双象牙般的手伸过来,捧着一碗奶茶,碗是官窑细瓷,白如羊脂,手更白。茶飘着热气,像一颗滚烫的心。狼人伸手接过来,看了格日勒一眼。格日勒脸飞起两朵红晕,她垂下了头。 “来,尝尝我女儿的手艺!她熬茶的手艺可是草原第一!” 王爷笑着朝他举了举茶碗。 狼人呷了一口,奶茶的醇香,唤醒了他对草原的记忆。他慢慢喝净了奶茶,象牙般的手又伸过来,格日勒眼睛发着光。 “还要吗?” 狼人摇了摇头,说道: “谢谢” 格日勒脸色更红,她转身跑进里屋。狼人抬头看着王爷,问道: “我可以走了吗?” “你要去哪儿?” “王爷难道不知道?” 王爷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 “你觉得格日勒怎么样?” “很好!” “你喜欢她吗?” 狼人闭上了嘴。 “她赶不上你的小乔?” 狼人没有回答。 “小乔知道的人多,因为她父亲是乔三老爷;格日勒知道的人少,因为她是格格” “我可以走了吗?”,狼人又问。 “你喜欢她,我看得出!” 王爷还是答非所问。 “我已经有了小乔!” “要是你不能跟她在一起怎么办?” 王爷问道。 “你要干什么?” 狼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是她不肯嫁给你怎么办?”,王爷又问。 “你到底在说什么?” 狼人大声问道。 王爷看着狼人,慢慢说道: “如果你留下来,我可以跟你分享另一个秘密。既然你决定要走,我已没有说的必要”,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并不想对你的小乔怎么样,不会动她一指头。但还是要提醒你,记住我说过的话!” 狼人走在路上。天不知何时起了风,雪粉打在脸上,辣辣地疼。远近迷蒙一片,看不清路径,他的心里也塞着一团雾。 第四十七章 回家 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已进入河西镇。虽然跟草原只有一山之隔,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人口密集,喧闹繁华。他们走在街上,不少人驻足观看。行人当然也认得上官云飞,即使不认识的,至少能认出他腰间那把剑,黑鞘长剑!这个白衣女子是谁?脸白似雪,像不食人间烟火,体态婀娜轻盈,宛如凌波仙子。 “不会是小乔吧?” 有人挠头自言自语。 “当然不是!” 另一个人告诉他,随即弹了他一个脑蹦儿。 “小乔前几天刚过去,我见过!” 那人话里露着得意。 “那她是谁?” “不知道” 如果他们知道她叫‘白雪飞’可能还不至于大惊小怪,但若说她是‘飞天魔女’,恐怕街上有一大半人会吓得腿肚子转筋。 上官云飞看看天色,说道: “我们吃点东西?” 白雪飞点点头。 他们正要往街边饭馆里走,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唤道: “飞飞!”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一只手从车窗伸出来,正向他们挥动。 上官云飞眼中顿时现出光彩,他看着白雪飞,高兴地说道: “是妈妈!” 白雪飞脚下却在迟疑,上官云飞一把拉过她的手,几步拽到车前。车门打开,苏樱忙说道: “快上车,外面冷!” 两人上车,苏樱看着白雪飞,笑道: “姑娘小名也叫‘飞飞’?” 白雪飞咬唇点了点头。 “真是巧,两人连小名都一样!”,苏樱双手轻轻一拍,眼里笑意更浓。 “姑娘芳名叫‘白雪飞’?” 白雪飞又点了点头。 “阴山教主能有这么好的徒弟,真叫人羡慕!” 白雪飞抬头看着苏樱,眼里露着疑问,问道: “夫人都知道了?” 苏樱点点头,她拍了拍白雪飞的手,笑道: “以后就叫阿姨吧,夫人显得外道” 白雪飞红着脸点点头,眼睛却快乐地发光。 “妈妈,爸爸好吗?” 上官云飞问道。 “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在家给你炖手把肉!对了,姑娘喜欢吃什么?告诉阿姨” “雪飞也喜欢吃手感面和手把羊肉!” “傻孩子,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喜欢那些东西?” “是她告诉我的” 上官云飞挠起了头,白雪飞脸更红,头也更低。苏樱嘴在笑,心里也在笑。 时间不长,马车已经穿过界桥,进入河西镇。苏樱叫马车停下,拉着白雪飞一块儿下车,不一会儿,抱着一大堆东西上来。马车拐过几条街,来到上官家门口。上官云飞从母亲手里接过东西,撒腿跑了进去。 白雪飞站在门口,看着大门出神。这就是‘快剑上官’的府第?大门洞开,迎面矗立一幢阁楼,匾额书写三个大字‘藏剑阁’,字迹虽已黯淡,却透出古朴、凝重和庄严。她做梦也没想到,会进入封剑阁大门,但这确确实实是真的,只不过这真实有点像梦而已。 苏樱拉着白雪飞的手,缓步走进大门,来到正房。她刚进房门,就看见一个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身朴素的白袍,虽已有了年纪,却透出成熟稳重和潇洒。他眼里带着笑意,说道: “白姑娘请坐” 他又看着苏樱,笑道: “菜已做好,我们开席?” “我的菜还没做” 苏樱看着白雪飞,说道: “姑娘随我来,阿姨做菜可是一流,想不想学?” 白雪飞笑着点点头,苏樱牵着她的手,转进厨房。上官鼎摇摇头,笑着叹了口气。 满满一大桌子菜摆上来,苏樱忙着布菜,她甚至忽略了儿子,白雪飞面前的小碗堆成了小山。上官云飞狼吞虎咽地嚼着,白雪飞从没想到他会有这幅吃相,不禁抿着嘴偷笑。上官鼎端着酒杯,也在笑,他听儿子吃得越香,心里越高兴。就像一部作品,得到读者的认可一样,他的手把肉就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须臾饭毕,四个人静静地喝茶。上官鼎看着儿子,问道: “你们准备去哪儿?” “去正义堂”,上官云飞看着父亲。 “有头绪了吗?” 上官云飞摇了摇头。 “听说少林寺被塞北王爷巴特围攻,寺庙焚毁严重,僧众死伤大半,你觉得跟这件事有关联吗?” “两者即使有关联,正义堂血案也不是他做的” “你这么肯定?” “我见过他” 上官鼎点点头,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又说道: “狼人前脚踏进少林寺,马上武当跟丐帮就遭袭,而且听说凶手带青铜面具,用一把快剑!” “凶手无非想栽赃,把罪责推到我头上” “所以说,你应当先去武当和丐帮,而不是正义堂” “正义堂不是源头?应当先从源头查起才对” “正义堂已经没什么线索,唯一证人也死在一个叫‘侯爷’的人手上” “‘侯爷’也死了,不过我找到了这个!” 上官云飞掏出虎头令牌,递给父亲。上官鼎仔细看了半天,问道: “怎么得到的?” 上官云飞把经过说了一遍。上官鼎眉头锁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回走了两遭,说道: “照目前情形看,凶手目标已不仅仅是狼人和你!” “那会是什么?” “而是中原武林!” 上官鼎一字一顿地说。 上官云飞一愣。上官鼎接着说道: “现在已不是替自己澄清是非的时候,你应当从速赶去少林寺,跟武林同道站在一起,以防突变!” “他有这个实力?” 上官鼎掂了掂手中令牌,说道: “这就是实力!我从未见过这么昂贵考究的令牌!光是这枚令牌已经价值不菲!他必然有雄厚的财力做后盾!一个人钱财多了,野心也往往会随之膨胀起来!现在他已暴露行藏,必然会加紧行动!”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还有个巴特王爷,这个人明目张胆,野心也不小!” “狼人不是答应少林寺,北上查找真相了?” “所以你更应该去少林寺!” “为什么?” “你有一把快剑,一把上官家的快剑!” 上官云飞明白了。 第四十八章 不速之客 嵩山少林寺,这座千年古刹,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能不能像凤凰涅槃一样,浴火重生?夹道古木幽森,冬阳寂寂,阳光穿过树隙,细碎地洒在身上。上官云飞和白雪飞没有说话,越接近山门,他们心情越凝重。寺里传来早课的钟声,气氛更显得空旷和苍凉。 人在重压之下,往往会释放最大潜能。少林寺僧众经历了生死考验,庙宇几乎烧成白地,却更激发了他们的勇气和决心。寺内夜以继日是忙碌的身影,远近香客,兄弟门派纷纷伸手相助,嵩山顿时比往日热闹了十倍。 空性站在门口,闻着满院的油漆味,心里有股热流在上下窜动,他剃掉了烧焦的胡须,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他腰杆也比往日更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劲,一股年轻人才有的劲! 这些天,他一直在等。以往看经卷的时候多,现在一有空,他就盯着大门口。他要知道答案,他要作出反击,他要手刃仇敌!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慢慢攥紧,指节嘎巴嘎巴直响。 他没有等来狼人,却等来了另外两个人。当两个白衣如雪的身影踏进大门,他一下子愣住!来往忙碌的僧俗众人,也一下子停止了动作,顿时愣住!两个人慢慢走进来,一个和尚赶忙往里跑,跑了两步又停住,因为他看见方丈正从对面走过来。 空性来到两人面前,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停住脚。空性看着上官云飞,问道: “两位有何贵干?” “就在这儿说?” “请!” 空性说完,转身引路。两人跟在身后。上官云飞看着寺庙惨状,目光越来越凝重。来到大殿,空性指了指椅子。 “请坐!” 两人坐下来。小沙弥端上茶来,放在二人手边。上官云飞抬头看着空性,问道: “大师有何打算?” 空性苦笑了一下,说道: “还能有何打算?我在等!” “等谁?等狼人,还是巴特?” “没准儿把两人一块儿等来也未可知!” 空性苦笑之意更浓。 “你还是怀疑狼人?” 空性没有回答。 “既然心存怀疑,你为什么还求他去?” 虽然这个‘求’字有些刺耳,空性并没在意,他说道: “这岂不是他洗刷自己罪名的机会?” 上官云飞看着空性,一字一顿地说: “他用不着为自己洗刷!” “为什么?他愿意背负凶手罪名?” “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他!” 空性闭上了嘴。上官云飞接着说道: “他这么做完全为了江湖道义,为了少林寺,为了武林!” 这句话像一面铜锣,在空性耳边敲响,他心里猛然一颤。 “要相信一个人,就不要心存怀疑。如若怀疑,宁可不信!你这么说,是对狼人的侮辱,也是对江湖道义的践踏!你明知道,就算亲自率武林同仁找巴特算账,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另外还怕那个面具人抄了后路,才想出这个主意,却还在别人面前怀东疑西,含沙射影!难道就你少林寺遭了劫?难道就你少林寺的人命是人命,别人性命形同猪狗?” “住口!别说了!” 空性两眼通红,浑身颤抖。 “狼人若死了,你们这些大侠们,是不是会偷着笑?而且至少会找出二十条理由来,证明他死得不怨!你们谁替他考虑过,谁担心过他的凶险?” 空性面色苍白,嘴唇直哆嗦,他一屁股坐在椅上,干瞪眼说不出话来。这些话字字像针,刺得他伤痕累累。他抬起头,指着上官云飞,恨声说道: “你来就是为了骂我?” “你难道不该骂?” 上官云飞反唇相讥,他站起来,盯着空性眼睛,说道: “你们何尝给过我们辩白的机会!你们有没有设身处地替我们想想?身为名门正派,堂堂一代宗师,就可以妄下断语,决定人家生死?” “你看来是找麻烦的,少林寺虽已至此,还怕什么雪上加霜?请!” 空性摇晃着站起来,瞪着上官云飞。 “你错了!我们是来帮忙的!” 空性眼睛睁得更大,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虽然是情愿帮忙,为的也是江湖道义!但你的话却刺伤了我,你可能从未被人冤枉过,不知道个中滋味!” 空性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问道: “你听说丐帮、武当的事了?” “你认为我这么做也是为自己开脱?” 上官云飞哂笑道。他看着空性,接着说道: “实话告诉大师,我们下一站正是武当和丐帮!” 空性沉默了半晌,问道: “上官少侠有何高见?” “我已经跟面具人手下交过手,而且可以肯定,他跟巴特既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是一伙儿” 上官云飞说着从怀里掏出虎头令牌,递给空性。 “这是他们杀朱贵时掉落的” “朱贵是谁?” “虎威镖局的二掌柜,侯爷的朋友” “这么说,他们在灭口?” 上官云飞点点头。 “你肯定巴特跟他不是同一人?” “肯定!” “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他!” 空性眼睛一跳。他又问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官云飞看着空性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一个有野心的人!” “我明白了……” 空性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说,狼人此行根本没用,而且充满凶险” “我不应该去找他……” 空性喃喃道。 “就算你不找他,他还是会去!” “你敢确定?” “我确定,因为他是狼人!” “巴特是不是也算准狼人会去找他?” “这么一来,反倒给面具人创造了机会!” “为什么?” “因为狼人是个可怕的对手!” “其他人难道不值一提?” 空性脸涨得通红,他虽然不想争天下第一,可也不容别人忽视他。 “面具人手下不乏高手,而且看看这面令牌,就会猜到,他有多大实力!” 空性又闭上了嘴,巴特武功高不高?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空性比,但少林寺却输在他手下,险遭灭门之祸!上官云飞回过头,看着门口,悠悠说道: “面具人行事谨慎,轻易不会出手。对狼人,他显然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如今狼人一走,形势立刻改变!” “所以你来了?” “这正是我来的原因!” 第四十九章 搜魂针 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在少林寺住下来。空性不认识白雪飞,当听到‘银山魔女’四个字时,他吓了一跳。虽然隐隐约约也听说过,上官云飞与阴山教派的瓜葛,却没想到,眼前这个面白似雪,貌美如花的女子是‘飞天魔女’,更没想到,上官云飞不但带着她四处招摇,而且会带到少林寺来。 “我还去过‘藏剑阁’” 白雪飞笑道。空性眼睛睁得更大!什么?一个魔女进入了武林人心目中的圣殿? “是我父母邀请她去的” 上官云飞也笑道。白雪飞看了一眼上官云飞,眼中的笑意更浓,脸上也泛起了光辉。空性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他摇着头,觉得像做梦。他就算把头摇掉了,也不明白上官鼎为什么会那么做。 少林寺本来是女人的禁区,藏经阁更是武林人的禁区,但他们现在却在藏经阁游览。空性虽一百个不愿意,却也不愿拂了上官云飞的好奇。何况,这也是少林寺仅存的不多建筑之一。能进入藏经阁的人并不多,魔教人更是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但白雪飞却有幸成为第一个藏经阁的游客。她不但是武林人,还是女人,更是魔女,飞天魔女! 空性展开一个油纸包,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脸色黯然。 “这就是空明大师破戒舍命换回来的‘易筋经’?” 上官云飞问道。 空性点了点头。白雪飞忽然笑道: “你不怕我抢走?” 空性心里一凛,抱紧了易筋经,脸上失了血色。上官云飞也笑了,白雪飞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空性尴尬地笑了,出门时,他偷偷地擦额头的冷汗。 “看你把他吓的!看了人家的藏经阁不说,还搞恶作剧!” “我看大和尚太压抑,帮他放松放松,你不见他笑了吗?” “那也叫笑?” 上官云飞笑道。白雪飞笑得更开心。空性笑得的确有点勉强,有点滑稽。 三人在禅房坐下来,慢慢喝茶,在寺庙喝茶的确是种享受,可以忘掉世间纷扰,品尽人生三昧。但他们刚喝了半盏,就见一个僧人跑进来,向空性禀报: “方丈,丐帮帮主张奎在山下遭袭!” 空性一跃而起,急问: “人在哪儿?” “执事房” “被什么兵器所伤?” “搜魂针!” 白雪飞愣住了,空性回头看了她一眼,迈步出门。上官云飞和白雪飞紧随其后。 三人进入执事房,见人头攒动,乱成一片,丐帮弟子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空性分开众人,来到跟前,见张奎脸如金纸,躺在床上,喉间隐隐渗出血来,黑血!空性凑近伤口,仔细观看,用鼻子嗅了嗅,眉头皱起来。 “大师,帮主有救吗?” “针在何处?” 一名丐帮弟子用手指捏过一支银针来,三寸多长,针身隐隐四条裂痕,像是四瓣粘在一起,针尾一点黄色,针尖黑中泛绿,显然淬有剧毒!空性看着白雪飞,问道: “这是不是搜魂针?” 白雪飞点点头。 “请问姑娘,针尖淬的什么毒,老衲也好救人!” “她是谁?” 有人问道。 “飞天魔女!” 空性咬牙说道。 众人立刻呆住,飞天魔女岂不正是搜魂针的主人?她怎么会在少林寺? “搜魂针从不淬毒!” 白雪飞慢慢说道。 “难道这毒会是自己跑到针尖上去?” 空性眼中露出讥笑。 “你还想不想救张奎?” 白雪飞问道。 “当然想!” “那就闪开!你再啰唆几句,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空性一时怔住,白雪飞看也没看他一眼,走到张奎身边。她仔细察看了伤口,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细颈瓷瓶,旋开盖子,倒出三粒黑色药丸,手捏张奎下巴,牙关松动,送进嘴里。旁边僧人递过水来,冲下药丸。 白雪飞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摊在掌心揉碎,敷到伤口上。只见药粉渐渐渍进去,黑色血水顺着创口流出来,发出刺鼻的腥臭。流了一盏茶功夫,血色由黑变红,直到鲜红。 白雪飞从怀中取出一个绿色瓷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捻碎敷上伤口,僧人递过一块干净麻布,白雪飞细细地绕颈包好。众人见张奎脸上黑色减退,不禁松了口气。 白雪飞回头看着空性,问道: “我说搜魂针从不淬毒,你是不是不信?” “这难道不是搜魂针?难道没毒?” 空性晃了晃手中银针。 “你怀疑是阴山教做的?” 空性没说话,脸上却写着答案。 “阴山教会用搜魂针的只有教主和我,我跟你在一起,那么你是怀疑教主了?” 空性还是没有说话,他在听白雪飞如何自圆其说。 “我告诉你两点:其一,阴山教所用搜魂针并非本教制造!” “制造者是谁?” 空性打断白雪飞的话。 “山西火药堂!” “你们不怕别人栽赃?” “你岂不是正在栽赃?” 空性脸不禁一红。白雪飞接着说道: “他们虽会制造搜魂针,却不会使用。天下会用搜魂针的只有两个人:教主和我!” “难道这不是搜魂针的手法?” “当然不是!” 白雪飞看了一眼张奎,缓缓说道: “如果用对了手法,他现在已是个死人!” 众人不禁吸了口凉气,他们早听说过搜魂针的厉害,可是谁也没见过。白雪飞看着空性,问道: “你是不是不相信?” “我没见过当然不会相信!” “见过的人不少,大多已是死人,活着的是因为针尖没指向他!” “活着的难道看不出蹊跷?其中不乏高手,难道没人能学会?” 白雪飞看了看空性,转身来到门外,指着丈余外一根木头,说道: “看着它!” 话音刚落,长袖一挥,两道银光一闪而过,众人直听细微的划破空气声响,接着啵地一声,就见木头上袅袅升起一缕青烟!一个僧人跑过去,扛过木头来,众人一看,只见木头上端炸开一个拳头大的窟窿!众人陡然变色。 空性眼里一片茫然。白雪飞看着他,问道: “你学会了吗?” 空性没有说话。 “其实道理很简单,双针先后发出,后针撞上前针尾部硫磺,引发针内火药,爆炸后,两针一变四,二变八,加上火药威力,才会达到此种效果。这才是搜魂针的手法!但这种手法,是阴山教不传之密,就算你绝顶聪明,也休想参破!” 和尚岂不都是秃顶?空性虽然听出了讽刺,也假装没听出来。他看了看上官云飞,说道: “这么说有人从山西火药堂取走了搜魂针? “不一定是取,可能火药堂已在他的掌控之下!” 上官云飞说道。 “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山西火药堂主人是谁?” “雷震!” “你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 “说不定他已死!” “为什么?” “因为搜魂针已经出现,如果他活着,没人能从他手中拿走这东西,别人即使想买,他也不敢卖,阴山教派可以另找一家制造,可他的命只有一条!” 白雪飞点点头: “我们确实谈过,意思差不多。山西火药堂制造搜魂针,一直是江湖隐秘,如今搜魂针既然出现在他人之手,秘密已没有意义” 上官云飞接着说道: “杀他之人必定是觊觎火药堂的暗器!谁会需要那么多暗器?” 空性睁大了眼睛。 “难道是他?”,他接着问道: “难道他这么做,是想赶走白雪飞?” “这回你总算猜对了!” 上官云飞点点头,接着说道: “雪飞一走,我肯定不会留下!” 白雪飞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泪光闪烁。 第五十章 将计就计 丐帮一名长老站出来,说道: “帮主正是探听到了雷震死讯,要来跟大师商议!” 空性问道: “雷震身后可有主事子嗣?” “只有一个幼子,雷霆双胞胎儿子已被杀,其余都是女眷” “这么说,火药堂岂不是没人主持了?” “火药堂还在正常运作,规模甚至比先前扩大了一倍!只是买家并不多,这正是我们怀疑的地方” “看来他们不是为了卖,而是满足自需!” 上官云飞说道,众人不禁变了脸色,要知道火药堂暗器不但毒辣,数量也不少。产量增加一倍会是什么概念?一个人需要那么多暗器,他该有多可怕? 空性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停了半晌,他忽然说道: “捣毁火药堂,毁掉暗器,拔掉他的毒牙!” “帮主也有此意,火药堂暗器一旦被那人掌握,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虽然脸色煞白,但也哄然同意。空性看着上官云飞,问道: “你怎么看?” “不妥” “为什么?” “如此兴师动众,必然会引起对方察觉,他们不但会转移所制暗器,还会伤及雷震家眷,到时把罪名加到我们头上!这岂不是他惯用的手法?” 空性沉吟了一下,说道: “那就暗中行事!此祸不除,贻害匪浅!” “暗中行动,人手必然受限制,我们有一击必胜的把握?” 众人又呆住,空性咬牙说道: “就算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拔掉这颗毒瘤!就算是全军覆没,就算是搭上雷震一家性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如此嚣张妄为!” “勇气虽然可嘉,试问若真的全军覆没,岂不正合了他心意?他目的岂不垂手之间就已达到?参与行动的必然是各路精英,精英一除,别人谁还能阻挡?到那时,武林岂不成了他的天下?” 空性眼睛忽又变得血红,他不明白,上官云飞为什么总是跟他作对,更可气的是,他偏偏没办法反驳!他嘶声说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上官云飞似乎没注意到空性表情语气的变化,他说道: “办法倒是有一个:将计就计!” 众人一愣,空性问: “怎么将计就计?” “那人不是要赶我们两人走吗?好,我们遂他心愿,离开少林寺!” 众人脸上带着疑惑,空性看着上官云飞,等他说下去。 “他必然派人跟踪,探听虚实,雪飞不妨露一手搜魂针绝技,让他绝了动用此针的念头。我若是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后不再参与调查此事,他当然不会相信,但我如果能让他相信,中原武林已做好了应对火药堂暗器和预防偷袭的准备,他必然有所顾虑。我二人趁机乔装潜入火药堂,捣毁暗器库,护送雷家家眷来少林寺避难!这样,既可避免无谓牺牲,又能销毁暗器,还救了雷家老少,岂不三全其美?” “你有把握让他相信?” 空性忧心忡忡。 “现在说什么还太早,只能看情况便宜行事” “现在正是用人之时,不可孤身犯险,做无谓的牺牲” “大师如若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当然不用这么做” 空性红了脸,不再言语。 “大师还请及时通知各门派,做好应对突变准备!” “这点少侠大可放心!” “丐帮弟子会密切注意公子行踪,如果需要,公子可随时差遣!” 丐帮长老上前说道。 “好!只是丐帮弟兄不要靠得太近,以免引起对方怀疑” “是!” 丐帮长老点头应道。上官云飞转头看着白雪飞,笑道: “这次你是主角,我还没征得你同意” “你觉得我会拒绝?” 白雪飞笑道,一双大眼睛波光流动。 “你不会,这是目前我唯一有把握的一点” 白雪飞笑意更浓,脸上绽放着光辉。 两人来到山下,走在街上。白雪飞忽然发现上官云飞哭丧着脸,不觉诧异,她手轻轻碰了碰他: “怎么了?” “来了……” 上官云飞悄声道。白雪飞眼睛余光一扫,果然见身后几个路人有异。上官云飞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一家饭馆。白雪飞会意,两人了走进去。 菜已经端上来,上官云飞举起筷子,忽又叹了口气,放下来。 “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你自己非要跟着,人家又没拽你!” 白雪飞也放下了筷子,咬着唇,眼里满是埋怨。 “我不是后悔,少林寺这帮和尚,脑袋秃,心也秃!见了根针,就往阴山教头上扣!见人用剑杀人,就往我头上栽,不知他们心里怎么想的” “吃素吃多了,念经念多了呗!” “有道理,所以即使他们不冤枉你,我也不会再待下去!” “为什么?” “嘴里吃着素,耳朵听着经,不变成糊涂蛋才怪!” 白雪飞笑了,她夹起一块肉,放进上官云飞碗里。 “快补补脑子吧,我见你这两天也笨笨的” 上官云飞夹起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旁边桌上几个人虽没说话,眼睛却在笑。 “你难道非走不可吗?” “当然,我不想被人冤枉!” “我也被人冤枉,岂不还是来到少林寺?” “你是‘快剑上官’的儿子,我是阴山教的魔女!” “魔女还会救人?你不是救了张奎?就算他们再想寻仇,毕竟没有闹出人命,他们也不至于把你怎么样!” 邻座几个人睁大了眼睛。 “这么说,我不该走?” “就算你想走,我也会拉住你!” “你为什么没有拉,反而也跟了出来?” “因为已经没有停下的必要” 白雪飞瞪大了眼睛,旁边几个人眼睛瞪得更大! “因为我知道,他们已有对付火药堂暗器的把握,只是对搜魂针还心有余悸。即使别人看不出来,至少有两个人能看出,那并不是搜魂针发射手法!” 那几个人嘴巴停止了嚼动。 “谁看出来了?” “一个是空性,另一个是我” “空性见多识广,能看出来不足为奇,你什么时候见人使过搜魂针?” “我虽没见过,可知道的一点也不比他少,别忘了我跟谁在一起!” 白雪飞脸红了,她接着问道: “这么说,你是故意让我走的?” “如果他们没有把握对付火药堂,就是你想走也走不了” 上官云飞看着白雪飞,接着说道: “当然还有另一个人不希望你留下!” “谁?” “空性!” “他难道还怀疑是阴山教所为?” “阴山教既然会搜魂针发射方法,当然也会普通手法!” “他真够小心!” “也够聪明!如果你吃了那么多年素,也会变得聪明绝顶!” “你方才不是说,吃素会变笨吗?” “那是我想吃肉!” 上官云飞笑了,白雪飞也笑道: “我虽不爱吃肉,也不愿变成绝顶聪明” “为什么?” “聪明绝顶都不长头发,我虽然当不成和尚,但也不愿当尼姑!” 上官云飞大笑。旁边几个人,却一点也笑不起来,他们面面相觑,变了脸色。 --(本卷结束)-- 第六卷 第五十一章 银针搜魂 那几个人结账出门。上官云飞伸手叫过小二,掏出一块银子,托他买两套粗布衣服。白雪飞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 “干什么用?” “买衣服当然是穿啰” “给谁穿?” “还能是谁?” 白雪飞明白了。 “现在就换上?” “还不到时候” 白雪飞不问了。她忽然笑了: “空性已够精明,还是让你给噎得一愣一愣的!不知到了他那个年纪,你会变成什么样?” “只要你跟着我,保证有机会看到” 上官云飞笑道,白雪飞红了脸,低下头。 “我不是浅薄小人,也分得清长幼尊卑,只是这股怨气憋得太久,再碰上个装腔作势,满脑子瞎猜疑的和尚,心气顺了才怪!” “我也让人冤枉了一回,那种滋味确实不好受!” “我还担心你一怒之下,把空性两个眼睛绣瞎了!” “要在以前,没准儿真做得出来,现在就是让我下手,也狠不下心来” “所以我说,你变了!” “还不是因为你?” 上官云飞笑了,心也乐开了花。 上官云飞把两套粗布衫藏进包裹,两人迈步出门。 “我们到哪儿去?” “看情况” “你怎么老是卖关子?能把人急死!” 白雪飞直跺脚。 上官云飞看着她,说道: “那个人多半没见过搜魂针,我们总得让他见识一下!” 这话他不是在少林寺就已说过?自己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还是跟他在一起,有了依靠,懒得思考?白雪飞忽然觉得自己太笨,笨得要命! “我在榆树镇,不是已杀了他一名手下?” “可是同去的人都已死,甚至没人能向他描述一下” “他非得亲眼看了才死心?” “他不容有一点差错!” “这个人真有这么可怕?” “这正是他的可怕之处!” 两人转了大半天,太阳西斜,他们来到店中。白雪飞笑道: “他们不会再重复榆树镇的把戏吧?” “你问我?” “这屋里有别人?” “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你不是总能猜到别人的心事?” “我只能猜中你的心事” “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今天该怎么睡?” 白雪飞脸红了,她还是问: “你怎么猜到的?我又是怎么想的?” “因为你进来后,就看着床发愣。你在想,如果睡一间屋,男女毕竟有别;如果分开睡,我又担心,怕出什么差错” 白雪飞抿嘴笑道: “你说该怎么办呢?蛔虫大侠?” “好办,就睡一间屋” “呸!这算什么主意?” “你先睡,来人我叫你” 白雪飞心里涌上蜜意,她眼波流动: “我不困,不如先说说话?” 上官云飞叹了口气: “现在不睡,待会儿想睡也睡不成了!” “你这么肯定?” “不是肯定,是有预感” “让我看看你的预感有多灵” 白雪飞端起茶碗,刚喝了一口,就听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白雪飞诧异道: “这么快?” “看来我们不用熬夜了!” 上官云飞说罢站起来。 “我们出去!” 两人走出门去。脚步声更近,忽听衣袂带风声响,十几条人影从墙外一齐跃入,脚一沾地,不由全愣住了。夜色已深,上官云飞和白雪飞两人白衣似雪,立在门前。昏黄的灯光照在背后,给他们涂上一层神秘的光辉。 十几个蒙面黑衣人略一停顿,同时拉出弯刀,刀光森森,在夜幕下有如狼牙!他们脚下不停,慢慢向前靠近。 上官云飞对白雪飞耳语: “你能对付几个?” “你不用出手” “一共十二个,我对付右边六个,那六个交给你” “好” 上官云飞迈动脚步,缓缓向对面走去,他垂着双手,腰畔长剑在轻轻晃动,黑色剑鞘,黑色剑穗已同黑暗融为一体,但衬着雪白衣衫,仍能看到它的存在。像黑色的幽灵,仿佛蓄势待发,随时从鞘中飞窜而出,攫取对方灵魂! 剑穗在摆动,舒缓而有节奏,像是死神的呼吸。黑衣人脚步已经僵硬,他们的自信也在崩溃,手开始颤抖,刀光闪烁不停。如果说弯刀乍现,有如狼牙,现在狼牙仍在,只不过不是为了伤人,而是在防御! 上官云飞还在往前走,步子舒缓而有节奏,不快也不慢。黑衣人步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凌乱。还有不到一丈距离,上官云飞已看出黑衣人眼中的恐惧,黑衣人也看到了上官云飞目光中的寒意,有如高山之巅的冰雪,高贵、冷漠、冰冷,沁人筋骨! 忽见银光一闪,接着咝咝声响,好像几条毒蛇同时抬头吐信!黑衣人顿时一愣,啵!众人直觉眼前一亮,就见左侧六人喉间炸开一团火球,五彩斑斓,犹如焰火!火光闪过,六人咽喉喷出一道血柱,身子立刻像漏气的皮囊,堆在地上。 剩下六人脚再也迈不动,眼神一片茫然,他们灵魂似已溜走,只剩下没有生命的躯壳。手中虽握着刀,却已僵住。上官云飞停住脚,忽然说道: “你们走吧!” “你肯放过我们?” 一人回过神来,声音也已嘶哑。 “你们已不能杀人,所以不配我出手!” 上官云飞转身往回走,再也不看他们一眼。他走了两步,又说道: “关键看你们肯不肯放过自己!” 门又关上,上官云飞坐下来,倒了一盏热茶,慢慢喝着。灯光跳动,白雪飞打量着他,像猜一个谜。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我岂不是已经说过?” “他们死有余辜!” “他们只是工具,该死的是拿工具的人” 上官云飞放下茶碗,回头问道: “你还有多少搜魂针?” “不多了” “想不想要些不花钱的?” “能不花钱当然要,你知道,女人往往比男人小气!” 她笑着说: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我们不能等天亮再走?” “不能!” “我现在困了!” “走路也一样睡觉” “我可没那个本事!” “要是有辆马车呢?” “那就不一样了!” 第五十二章 火药堂的亲戚 马车轻快而平稳,白雪飞睡得又香又沉,上官云飞却一点困意也没有,漆黑的车厢里,他的眼睛宛如天边的晨星。夜幕渐薄,四野已透出曙色,上官云飞终于能辨出白雪飞脸上的轮廓,只是她的脸既黄又黑,还有些浮肿,而且至少已有四十岁。 上官云飞却含情脉脉地看着这张又老又丑的脸,甚至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让人觉得可笑而滑稽。当然他也改换了模样,虽然不算老,看起来也比白雪飞大上十岁。 太阳吐出第一缕光线,透过车帘缝隙,照在白雪飞枯黄浮肿的脸上,她醒了过来。她看了一眼上官云飞,忽然笑了: “你没睡?” “睡了” 白雪飞看了看左右,车厢狭窄,自己占了大半,哪还有地方? “你怎么睡的?” “坐着” “坐着也能睡着?” “能!如果你试一试,就会发现坐着睡觉也不错” “你骗我,你眼睛都红了!” “兔子眼睛还红呢,难道它不睡觉?” “你不是兔子” 白雪飞笑道。马车进入一座城镇,上官云飞下车,买了些大饼、豆浆。马车继续赶路。白雪飞边吃边问: “我样子是不是又老又丑?” “不算老,也说不上丑,就是看上去有点病”,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像你病了这么久的人,胃口还这么好,确实少见!” “你都老掉牙了,不也吃得狼吞虎咽?” 两人说说笑笑,不觉旅途劳累。他们快马加鞭,至少换了五回马车,终于来到山西地界。暮色中,他们进入太原城,天还未黒透,马车已经停在火药堂门口。他们下了车,一个看门人迎过来: “二位找谁?” “这是不是雷家?” “对!” 上官云飞拉着白雪飞就往里走。看没人上前拦住。 “干什么?” “我们还不知道二位是谁!” “你当了门房几年了?” “快一年了” “我是雷霆雷震他老舅!往年两个外甥每到年节都来看我,今年怎么老大老二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了?害得我老两口大老远来看他们,我非得好好骂他们一顿不可!” 说着把藏剑的竹竿在地上顿两下,白雪飞手挎着包裹,心里发笑。 看门人嘴张了张,想说什么,看了他们一眼,却又止住。他满脸堆笑: “原来是舅老爷、舅太太驾到,怪小的眼拙,小人马上进去通报!” “不用了,你扶着我就行了,这马车,把我这把老骨头都颠散架了!” 门房应声扶着上官云飞走进大门。上官云飞左右看了看,说道: “几年不见,怎么变化这么大?我怎么找不着四至了?你们也不点个灯笼,黑灯瞎火,叫我往哪儿去?” “你老别着急,我领着你,一会儿就到” 转了几道弯,三人来到一所大房前,房内有灯光透出。门房上前扣动门环,高声叫道: “大太太、二太太,舅老爷、舅太太来了!” 说完冲两人努努嘴: “就是这儿,二老请进吧” “好了,你去吧!看好门,别让贼进来!” 门房回头走了,心想,这个老头子真是啰唆,这又不是他家,乱操什么心!白雪飞偷偷笑道: “你不就是贼?”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妇人满脸疑惑,问道: “你们是……” “舅舅、舅妈!” 两人边说边闯进屋里,妇人一惊,刚想喊叫,一只手已掩上嘴,门也应声关上。屋里另一个妇人吓得说不出话来,抖个不停,旁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扑进妇人怀里,大气也不敢出。 白雪飞仍掩着妇人的嘴,低声说: “我们不是坏人,不许喊叫,否则有杀身之祸!”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夫人连连点头,白雪飞放开手,妇人长出了一口气,再也站不住,扶桌堆在椅子上。 上官云飞慢慢脱下布衫,手一抹,人皮面具摘下来,他拿起竹竿一抖,一柄黑鞘长剑滑出来,黑色剑穗在灯影里晃动不停。 “认识我吗?” “认识……不认识,听说过。你是上官云飞!” 白雪飞也恢复了面目,白衣似雪,窈窕动人,宛如九天仙子。 “认识她吗?” “认识……不认识,听说过,她不就是跟你在一起的……” “飞天魔女” 白雪飞答道。 “你们有什么事?” “你猜不到?” 上官云飞反问,妇人摇了摇头。 “火药堂现在什么人掌管?” 妇人脸上忽然露出痛苦之色,眼泪流了下来: “一个人硬逼着我们交出火药堂,他说,如果不答应,就要我们娘们儿性命” “那个人是谁?” 妇人摇摇头。 “他长得什么样?” 她又摇了摇头。 “你们没见过他?” “没有,是他手下传的话” “你们难道不会报官?” “我们连大门都不让出,那人实力大得很,恐怕官府也惹不了他。到头来,还不是白白饶上全家性命?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倒也罢了,只是还有个孩子,雷家就剩他一根独苗了!” “你们既然不能出门,怎么听说过我们的事?” “都是听门房说的” “为什么不叫门房传递消息?” “门房每次上街,都有人跟着。我们也不能害人家,再说我们一个妇道人家,能认识谁?只能捱一天算一天了” “现在我们进来,他们是不是已经察觉?” 妇人点了点头: “门房旁边屋里,就有一个人” 正说着,院里传来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来到门前。那人刚要伸手扣动门环,猛见门已敞开,一只手正好扣在自己胳膊上,一股大力传来,两脚离地,被人拉进屋里。那人刚定下神来,就看见一把剑鞘顶在喉结上,黑色剑鞘!他顿时脸色煞白。甚至连眼睛都不敢抬,一动不动。 “你们一共多少人?” 那人在迟疑,忽然狠了狠心,牙关用力。一只手突地伸出,捏住他下颚,一用力,嘴巴张开,另一只手伸过来,从牙床摘下一颗黑色的假牙。那人脸色立刻化作死灰。 “说!” “二十个” “都在哪儿?” “厂房四角小房八个,门口两个,库房内十个” “你们做出的暗器都放在哪儿?” “厂房下挖了一间仓库,都放在里面” “送走了多少?” “只有十只搜魂针,别的原封未动” “这么说算上你一共二十一个?” 那人点点头。 “谁负责联络?” “我” “怎么联络?” “飞鸽传书” “鸽子在哪儿?” “早上放走,明天才能回来” “传的什么消息?” “暗器数量已够,立等来取” “你的主人是谁?” 那人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他茫然摇了摇头。 “不知道” “替谁卖命会不知道?” “他总是戴着面具” “是不是青铜面具?” 那人点了点头。 “厂房在哪儿?” “在院子西北角” “有切口吗?” “看门人说:‘扬鞭南下’,来人答:‘踏平中原’” “好大的口气!” 上官云飞说着,剑鞘击上来人脖颈动脉,那人倒了下去。白雪飞说道: “就算你不忍杀他,也不能让他把鸽子放出去!” 说罢,脚尖一踢,那人喉结登时粉碎。上官云飞看了看两个妇人,问道: “你们想不想走?” “想!” “那就得相信我们” “我们相信!” “那好,马上收拾细软,呆在房里,哪也别去!”,上官云飞顿了顿,问道: “那个门房可不可靠?” “可靠,他是我娘家一个老仆人的儿子” “那好,收拾完之后,立刻叫他到车行雇一辆马车,在门外等着,我们一到,马上动身” “上官大侠,我们去哪儿?” “少林寺,等危险过去,再回来” 两个妇人连连点头,马上动手收拾行李。 上官云飞把剑藏在身后,和白雪飞来到库房前。门口两个人顿时站了起来,说道: “扬鞭南下!” “踏平库房!”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已经扫过二人脖颈!两人直觉一阵寒意刺骨,忽见上官云飞和白雪飞身影一分,向库房两旁窜去,他们一回头,脖子忽然断裂,脑袋掉了下来。 第五十三章 拔掉毒牙 屋角小房跃出四个人影,四道刀光兜头朝两人剁去!上官云飞长剑横扫,剑光一闪而逝,他身借剑势,半空中一折,从两人刀底钻过,剑前人后,脚尖一点墙角,流星般向房后射去!屋后两人刚钻出房门,身形未稳,长剑已到身前,当先一人喉间一凉,身子不由离地向后倒去,另一个躲闪不及,被同伴脖颈露出的剑尖刺中咽喉。上官云飞手一抖,长剑抽出,锵地一声入鞘,身子一纵,掠回房前。因为他已看见四点绚丽的火花,搜魂针的火花! 上官云飞脚步站稳,白雪飞也来到跟前。 “得手了?” 白雪飞点点头。 “走!” 说完,二人抬脚进入房门。里面黑衣人听到异样,刚要奔出来,就被两人挡住。十个人慢慢后退,间隔拉开,渐渐把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围在中央。 上官云飞还在往前走,眼睛盯着前面四个人,身后四个人忽然动作,哧哧两声响,两枝袖箭打向两人后心!箭头碧光莹莹,竟然淬有剧毒!上官云飞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手中剑鞘一摆,两枝袖箭如同被打中七寸的毒蛇,翻上屋顶,噗噗钉入横梁!白雪飞转过身来,一挥手,四声爆响,四个人直直跃起,等落到地上,已经成了死人,喉间都开了一个大洞,血汩汩流出。屋里顿时充满浓重的血腥气。 上官云飞还在朝前走,四人已退到墙角,当先一人脚跟蹬墙,朝上官云飞窜过来,刀尖快如闪电,刺向上官云飞胸膛!上官云飞剑鞘忽地一拨刀身,那人身子竟在空中打了个旋,接着胸口挨了结实的一脚,胸骨顿时塌陷,他冲天而起,轰!屋顶被撞开个人字形的洞,稀里哗啦一阵屋瓦破碎声响,他从屋脊滚了下去,通!撞到台阶上。 上官云飞停下来,剩下五个人也没有动,他们肌肉在抽筋,刀也在发抖。上官云飞看了看他们,沉声说道: “说出幕后主使人者,免死!” 旁边一人扑通!堆在地上,他嘶声道: “我说!他……” 忽然旁边人一拳击出,他喉结碎裂,两眼凸出,倒了下去。 “你不怕死?” “怕!” “为什么不让他说出来?” “因为说出来死得更惨!” “你见过他惩罚人的手段?” “没有!” “你怎么会知道?难道是猜的?” “对,是猜的” “你能猜到?” “不能!”,他苦笑了一下: “猜不到才可怕!” “你不说,我不说,他能知道?” “能!” “难道他是神仙?” “不是,但他能!” “我若网开一面,你们能不能活?” “能!” “能不能保证不再替他杀人?” “不能!” “你们不觉得自己已丧失了人性?” “我们根本已不是人!” “是死士?” “死士还有点壮烈的意思,我们其实是木偶,是工具!” “你们不觉得活得痛苦?” “痛苦!” “那么有没有解决的法子?” “有!” 上官云飞再也不看他们一眼,他仰首透过屋顶的大洞,看着天顶的星星,叹了口气。等他低下头,四个人已倒了下去。 屋里血腥气冲得人胃里只翻个,十多个师傅、伙计早就停下了手中工作,吐得东倒西歪。上官云飞吩咐: “把做好的暗器都搬到库房!” 人们立刻停止了呕吐,奔忙起来,一会儿功夫,台面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搜魂针一共有多少?” “一共一千根” 一个师傅躬身答道。 “有没有淬毒?” “搜魂针从不淬毒!” “好,把搜魂针全取出来,包装好” 一千根搜魂针并没有多少,一百根一扎,裹在布袋里,象一包干粮,要命的干粮!上官云飞拿在手中。 “把火药全倒在库里,接上引线,再把库门堵死!” 众人瞪大了眼睛,却不敢不照他的吩咐做。引线已接好,大伙看着上官云飞。 “这根引线能着多久?” “半个时辰!” “好!马上收拾行李,各自回家!” 这句话像皇帝发了条赦令,众人乐得快跳起来,有人顾不上搬行李,转头就跑,生怕上官云飞改了主意。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上官云飞晃着火折子,点燃引线,火苗突地窜起,他拉着白雪飞掠出门去。他们来到前院,见两个妇人睁眼巴巴地扒门缝瞅着,上官云飞一招手,两人抱起孩子,提上包裹奔过来。 “马车来了吗?” “来了就在门外!” “快走!” 几个人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口,见门房正站在门外伸脖子张望。见他们出来,忙帮着抱孩子,装东西,安顿完毕。一声鞭响,马放开四蹄,飞奔而去。跑到街口,上官云飞忽然说道: “等一等!” 几个人狐疑地看着他,时候不大,猛听一声地动山摇的闷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马吓得人立而起,差点把车掀翻。 “上官大侠,这是什么声?” “拔牙声” “你不是开玩笑吧,拔牙有这么大动静?” “这颗牙非同一般,它是颗毒牙!” 两个妇人大眼瞪小眼,当然,她们谁也不相信上官云飞的话,可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他到底指的是什么。忽然,一个妇人面色煞白,她声音也哆嗦了: “上官大侠,你该不会是……” “对,我把库房炸了” 两个妇人面如土色,她们喃喃道: “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完了,是命要紧,还是家要紧?再说,你知道那些暗器留在坏人手里,会死多少人?” 妇人闭上了嘴,眼神还是无精打采。 “我们救了你们全家性命,到现在为止,连个‘谢’字都没听到!” 白雪飞也在埋怨,不满地看着她们。 “我们做这件事,本来也没指望她们说这两个字。如果她们哭着叫着跳着,不让我们这么做,我会把她们嘴沾起来,脚捆起来,还是会炸掉它!” 两个妇人大气也不敢出,嘴巴紧紧闭着,好像生怕上官云飞一生气,给她们贴上封条。 白雪飞笑了,肠子都笑疼了! 第五十四章 我敢打赌 等待可能是女人独具的美德,可是这两个字,该包含着多少心酸和无奈?小乔也在等待,心里正充满着辛酸和无奈。她吃饭喝茶时,眼睛都望着门口,她望得眼睛发酸,脖子僵硬,她眼睛没有再流泪,却一直红肿着。 这次虽然等的时间不长,小乔却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漫长,她在房里转来转去,简直快要崩溃! 夜幕已经降临,小乔把灯光调到最亮,放在窗前。虽然她知道,狼人回来后一定会来见她,却还是怕他以为自己睡着,不愿打扰她。她能睡着吗?一想起睡觉,小乔又悔又恨,她决定,狼人一天不回来,就一天不和眼。 夜渐深,小乔竖着耳朵,听着门外动静。夜风掠过树杈,吹动窗纸,增添了寒夜的漫长,凄清和冰冷。子夜十分,小乔听到了脚步声,缓慢而疲惫,是他吗?狼人走路不会这样!难道他……小乔不敢多想,她站起来,走到门口,脚步声已到门外。小乔哆嗦着手,一下子拉开门,果然是狼人,小乔上下左右,身前身后看了一圈,轻轻吐了口气,忙把他拉进屋里。狼人的手冰凉。 灯下,狼人脸色苍白,眼神竟有些痛苦。 “狼哥哥,怎么了?” “没事” “你骗我!” “真没事” 狼人抬眼看着小乔,忽然笑了: “就算有事,我也能应付” “可你有点怪!” “怎么了?” “好像心事重重,笑得也有点不自然” “可能累了,外面冷,没准儿冻的” “没事就好,你等着,我给你端饭” 小乔转身出门,狼人心又沉了下去!巴特王爷话里是什么意思?分享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正愣神时,小乔推门进来。狼人转过脸,堆着笑: “哈,真香!” “我一直热着,快吃吧!” 狼人埋头吃饭,小乔又端过一壶奶茶。 灯又重新放回桌上,小乔收拾完碗筷,坐在狼人对面,仔细看着他。 “狼哥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狼人抬起眼,看着小乔。 “你相信我吗?” “这还用说?” “那好!这件事你不用问” “人家只是担心嘛!” “乔妹妹,一切有我!” 狼人抓过小乔的手,攥了攥,小乔使劲点了点头。 太阳爬上窗户,狼人慢慢收拾行囊,小乔等着。 “好了,我们去辞行!” “爸爸不太高兴……” “换了我也会这样” “为什么?” “因为女儿非但不听话,而且只在家待了两天” “你若不走,我情愿待一辈子!” “可他是父亲,也只有你一个女儿” “可你是狼哥哥,也只有一个!” 狼人闭上了嘴,眼眶已经潮湿。他拉起小乔的手。 “走” 乔三老爷的确不太高兴,阴沉着脸,目光也有些呆滞。他没抬头,问: “待不下去了?” “我们事情一完,马上回来” 狼人说道。 “去吧!” 乔三老爷抬了抬手,话音混浊,透出衰老和疲惫。小乔转过身,眼泪流了下来。 “等等!” 两人转过身,乔三老爷手里拿着几张银票。 “把这个带上” 小乔上前接过来,忽然跪下来,爬在父亲膝盖上哭了。乔三老爷叹了口气,手慢慢摩挲着女儿头发,眼里也有泪光闪动。 “快回来……” “嗯……” 小乔咬唇点了点头。 马车轻快,阳光照在积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乔家屯已看不见,小乔泪水还是止不住。离开父亲,她心如刀绞,离开狼人,她简直活不下去。她知道伤了父亲的心,却还得这么选择。 “乔妹妹,想不想看狼跳舞?” 小乔抬起泪眼。 “你又要吓我,不要不要!” 她连忙摆手,狼人看了看四周,吸了一口气,作势要唤狼群。小乔扑过来,手紧紧捂在狼人嘴上。 “别喊!求求你,狼哥哥!” 狼人忽然眼一翻,倒下来!小乔傻了。 “狼哥哥……狼哥哥!” 她捧着狼人脸,不停呼唤。车夫闻听,跳下车来,跑过来。 “怎么了?” “狼哥哥晕过去了!” 狼人忽又慢慢睁开眼睛,吐了一口气。 “憋死我了!” 他捂胸咳嗽了几声,看着车夫。 “你老婆厉害吗?” 车夫不明所以,茫然答道: “厉害” “有多厉害?” “有一次我喝多了,她把我拧得浑身青紫!” 车夫说完,脸色有些尴尬: “她对我还不错” “她想过要你命吗?” 车夫一下愣住,连忙摆手。狼人手指着小乔,对他说: “她还没过门儿,就想谋害亲夫!” 车夫眼睛瞪得更大,瞅瞅小乔,又看看狼人。 “你坏!” 小乔又扑过来。车夫摇摇头回到车前,唉,年轻人!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想起了老婆当年羞红的脸蛋,纤细的腰身。快到腊月了,跑完这一趟,得给老婆买件新衣裳了! “驾!” 车夫甩了个鞭花,马车飞奔起来。 车里,小乔当然不会真打狼人,更不会拧他,她刚扑过去,就落入狼人怀里。 “你装得真像!” “我没装” “又逗我是不是?” 小乔手在狼人胳肢窝里乱掏。狼人夸张地大笑不禁,求饶道: “好好,我装的。求你还是别咯吱了,不如在身上拧几个疙瘩吧!” “又来了!” 小乔往手心吹了口气,搓了两下,又咯吱起来。狼人四肢乱刨,差点笑背过气去。 “吁——” 车夫骤然一拽缰绳,马车顿住,两人从车厢爬起来,狼人侧耳一听,笑容僵在脸上。他打开车门,瞅了一眼,回头看着小乔。 “怎么了?” “巴特王爷” “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 “我们怎么办?” “下去” 狼人拉着小乔下车,对面果然停着一辆马车,虽然没有十六匹马拉的那辆宽大、气派,也比普通马车大三四倍。马车通身金色,马也是金黄色。 一个身穿黄色蒙古袍的仆人走过来,躬身说道: “王爷有请!” 两人跟在身后,慢慢走过去。仆人从车旁拉下一道木梯,走上马车,打开车门。 “请!” 两人走进马车。车里居然只有王爷和格日勒两个人。王爷站起来,看着狼人,笑道: “我们又见面了” “什么事?” 狼人开门见山。 “为你饯行!” 小乔瞪大了眼睛,狼人问: “我们是朋友?” “不是!” “是亲戚?” “还不是!” 小乔看着狼人,实在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 “谢谢王爷好意,再见!” 狼人拉着小乔转过身。 “我们却都是草原人,这个理由已足够!” 狼人停住脚。王爷接着说: “只要出了草原,你就是我的敌人,现在离边界已经不远,你难道不想给我这个机会?” 狼人转过身,王爷脸上露出满意之色。他指了指桌旁椅子: “请!” 两人坐下来,手还拉在一起。格日勒搬过菜来,一盆手把肉,一碗盘肠,几碟奶食品。又取过四只银碗,倒满马奶酒。小乔目光随着格日勒转来转去,忽然格日勒抬头冲她盈盈一笑,小乔惊呆了! “狼哥哥,她的眼睛是蓝色的!” 狼人碰了碰她,小乔闭上了嘴。 王爷看着小乔,轻叹了一口气: “她是我女儿,叫格日勒” “格格?” 小乔眼睛睁得更大,格日勒笑着点点头。王爷朝女儿招招手,格日勒挨着王爷坐下来。王爷端起碗: “旅途顺风!来,干一碗!” “我不会喝酒” “你怕有毒?” “狼哥哥真喝不了酒!” 狼人看着王爷,说道: “王爷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他拿起小刀,割下块羊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王爷点了点头: “格日勒,给他倒碗茶!” 不是一碗,而是两碗。小乔鼻子凑近碗沿,吸了两下: “真香!我从没见过这么香的茶!”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冲格日勒只竖大拇指: “太香了!你做的?” 格日勒微笑着点点头。 “怎么做的?教教我,以后好熬给狼哥哥喝!” 格日勒眼睛动了一下,她看了看父亲,王爷点头叹了口气,格日勒朝小乔点点头,小乔乐得蹦起来: “我这就学!” 格日勒拉着小乔的手,转到后面。王爷看着狼人: “你真不想留下?” 狼人点点头。 “我敢打赌,你去也是白去!” “为什么?” “这个理由他们或许已猜到” “我还是得去!” “不怕他们怀疑你是我的卧底?” “怕我就不会去!” “我实在不愿把你当作敌人” “我也是” “你不但是草原人,还是个可怕的对手” 狼人看着王爷。 “我说的是真话!我为草原上有这样的英雄自豪,也为得不到这样的人才惋惜,更为草原人彼此相互为敌心痛!” “我可以不做你的敌人” “你劝我放弃?” “我也敢打赌,你一定会失败!” 王爷目光收缩: “因为你?” 狼人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 “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失败!” 第五十五章 惺惺相惜 “她真美” “你喜欢她?” “嗯!她眼睛太漂亮了!蓝得像湖水” “我觉得没有小白眼睛漂亮” 小乔转头吃惊地看着狼人: “小白是狼!狼怎么能跟人比?” “在我眼里,狼有时比人可爱” “怪不得你愿意跟狼在一起,你是不是把狼当作人了?” “在我眼里,狼就是人,在狼眼里,我就是狼!” “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人,还是狼?” “你岂不是已做出选择?” “什么时候?” “遇见小白时” “哦,我想起来了……有时我也分不清,你是人还是狼了!没办法,当狼也不错,起码能跟你在一起” “只是像你这么漂亮的狼实在少见,如果你真是狼,不知有多少人愿意被你咬死!” 小乔脸红了,她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不过人有时比狼厉害,我即使真成了狼,也得让人打死” “谁敢打你?谁舍得打你?” “一个女人” “谁?” “格日勒!”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你!” 狼人闭上了嘴,小乔又叹了口气: “如果你是狼,她就是小白——长着蓝眼睛的小白!” 小乔虽然天真,她毕竟不是孩子,她是个女人,女人往往最能猜中女人的心思。她靠着狼人,紧紧地,可还是感觉不踏实。她抬起头,狼人眼神像雾。 “狼哥哥,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你呢?” “永远不会!” “再说一遍” “永远都不会!” 车外风更烈,积雪刮起来,像雾,却冷得像冰。狼人觉得心更冷,巴特王爷那句话如同冰凌,“要是她不肯嫁给你怎么办?”,怎么办?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乔妹妹” “嗯?” “别去管什么王爷、格格,除了你,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定!我只想让你明白:没有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我也一样……” 小乔泪水婆娑,泣不成声。 唉!年轻人!车夫叹了口气,自己年轻时也这样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眯着眼,仔细回味,却一点印象也没有。长鞭舞动,马车更快,风声更烈! 狼人和小乔走下马车,慢慢拾级而上。临近寺门,就已闻到了焦糊和油漆混合的气味,大门洞开,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有僧有俗,人数比往日多出了几倍,犹如蚂蚁搬家,大多数烧毁的建筑又从废墟中站起来。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人呢?不是也有这股百折不挠的韧劲? 狼人和小乔一进大门,就有人看见了他们。等走近大殿,空性已迎了出来。小乔发现空性胡须比上次更少,一根都不剩了,又笑起来。狼人拽了拽她衣袖,她勉强憋住,可眼睛还在笑。 等两人一进门,顿时愣住,小乔再也笑不起来,狼人脚步也已僵住。两个白衣人站在大殿,赫然是上官云飞和白雪飞。上官云飞看着小乔,白雪飞看着狼人,狼人看着上官云飞,小乔不敢正视上官云飞的眼睛,脸色通红。 “小乔姑娘” 上官云飞说道,语气冷静,白雪飞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眼里露出笑意。 “上官公子” “我们的事已经结束,在下有失礼之处,请姑娘海涵” 小乔抬起头,上官云飞正朝自己躬身施礼,她裣衽还礼,吐了一口气,脸却更红。 狼人看着白雪飞,问道: “教主可好?” “好,前些天巴特围攻阴山,全教险遭灭顶之灾!” “又是他?” 白雪飞点点头: “上官公子及时相救,才化险为夷” 狼人看着上官云飞,说道: “看来巴特王爷野心不小” 上官云飞点点头: “你查出了真相?” 狼人点了点头。 “是什么?” 上官云飞问。 “两个字:野心!” “野心?” “草原已不够王爷施展抱负,他妄想踏足中原” “他野心真不小!胃口也够大!” “如果凭空猜测,我也会怀疑” “难道你找到了真凭实据?” “如果他亲口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他这么告诉你的?” “一点没错!” 空性忽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知道真相后,他肯放你走?别人倒有可能,你却不一样!” 狼人看着他: “你觉得他杀了我,才合情合理?” “你是狼人,他有理由这么做!” “正因为我是狼人,他才没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 “我不怕死!” 空性眼眸一动,狼人盯着他: “你还在怀疑我?” 空性没有说话。狼人接着说: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敢明目张胆围攻少林寺,毫无顾忌吐露心事?” “为什么?” “因为他已无所畏惧!” 空性目光收缩,狼人又说: “这也是他放我走的原因,我对他已构不成威胁!” 张奎脖子扎着条纱布,哑着嗓子问道: “他真有这么可怕?” 狼人点点头,上官云飞看着张奎,悠悠说道: “可能更可怕!” 众人一时无话,大殿顿时充斥这迫人的压力。上官云飞问浪人: “你准备怎么做?” 空性突然插话: “当然要留下来!” “为什么?” 两人同事问道。 “目前中原武林衰微,正当用人之际,你二人乃其中翘楚,刀剑合璧,或能渡过劫难!” “我不能留下” 空性瞪大了眼睛,众人满脸狐疑,上官云飞却点点头。 “你想逃避责任?” 空性大声诘问!狼人忽然笑了: “你为什么不说,我是回去为巴特效命?” 空性老脸紫涨,大叫: “要就算你本领再高,也不能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这么说,你肯让我走了?” 空性袖子一挥,恨声道: “你这样的人不在也罢!” 狼人正色道: “如果猜的不错,我们面临的是两个敌人” 上官云飞点点头: “这点已显而易见” “而且都是针对中原武林” “没错” 众人七嘴八舌答道。 “如果我们都留在这儿,只能是‘守株待兔’,被动受制!” 听到‘守株待兔’四个字,空性不由脸一红。 “上官公子是中原人,这里有他已足够!我仍回草原,关注巴特动向,少林寺空性大师负责联络各大门派,加紧防备,一有风吹草动,即刻作出反应!大师认为这是逃避责任吗?我该留下,还是回去?” 空性面露赧色。 “如果大师复仇心切,自告奋勇北上,我可以留下” 空性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狼人和小乔走出大殿。众人呆呆地看着空性,觉得狼人言辞苛刻,空性则显得可怜。空性忽然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如果技不如人,就得受点委屈,现在他不是一个人,身后是整个中原武林!少林寺意气风发时,不也常常给人气受吗?自己不就干过?难道真老了?他叹了口气,回过头,见上官云飞看着自己。 “大师做得过分” “什么?” “狼人千里迢迢,你不但没一个‘谢’字,还怀疑他暗中勾结,这样公平吗?” “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难道这道理,大师不懂?” 上官云飞接着说道: “如果换了我,现在可能还没走” “为什么?” “你说呢?” 空性闭上了嘴,这两个冤家,不但刀剑锋利,嘴茬子都够硬的! 第五十六章 围猎 巴特王爷穿上铠甲,结束停当。格日勒呆呆坐在在绣墩上,手里虽拿着绣花针,动作却已停下,眼睛看着炭火出神。 “阿爸走了” 格日勒回过神来,扭头看着父亲: “阿爸要去哪儿?” “围猎!” “现在围猎岂不违了天时?” 格日勒睁大了蓝眼睛,迷惑不解。 “这群猎物非同一般,他们会把属于阿爸的东西抢走!” “阿爸,有这么厉害的猎物吗?” “有” “是什么?” “人!” 格日勒眼睛跳了一下,其实她早该想到,围猎用不着穿戴盔甲。 “女儿也想去!” “你留下,炖好茶,等阿爸回来喝” “阿爸……” 格日勒上前摇着父亲胳膊,撒娇央求。 王爷叹了口气,忽然从怀里拿出个洋娃娃来。 “看,这是什么?” 格日勒目光果然被吸引,洋娃娃俊俏可爱,衣衫鲜艳,长睫毛下,长着一双跟格日勒一样的蓝眼睛。格日勒接过来,脸上并没有往日的狂喜。 “听话,阿爸很快就回来” 格日勒点点头,王爷转过身,她眼泪已流下。 炭火重又烧旺,铜壶突突地冒着热气。格日勒没有玩娃娃,她仍看着火盆出神。王爷岂不知女儿心事?他既不能挑明,也没办法解决,就算身为王爷,也不可能事事遂心如意。但他毕竟是王爷,草原上独一无二的巴特王爷,跨出后帐,他已恢复了威严,冷静而镇定! 两旁武士盔甲鲜明,垂手肃立。王爷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忽然吩咐: “上酒!” 碗是大碗,酒是马奶酒,酒未下肚,胸膛里已有烈火在燃烧! “干!” 酒下肚,烈火烧得更旺! “斯琴!” “在!” “布置好了?” 一个彪形大汉应声出列,单膝跪倒: “一切准备就绪,专等王爷命令!” “好!” 王爷转身来到桌前,慢慢解开一个黄色包裹,取出一摞令旗,黑鹰令旗!他手握旗杆,像抓着黑鹰的钢爪,旗身波动,仿佛群鹰躁动不安,就要窜出掌心,攫取猎物灵魂! 王爷看着众人,目光锐利,冰冷、残酷,像刺骨的北风: “草原是蒙古人的天堂,任何人都休想惹事生非,否则,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死!草原母亲的神圣,绝不容玷污和侵犯!草原儿女的血,绝不能白流!今天我们就用手中的弯刀,砍下仇人的头颅,用手中弓箭,穿透侵犯者的胸膛!让胯下的马蹄,踏平他们的巢穴,还原草原的圣洁!” 众人热血沸腾,目光中火焰闪动!王爷顿了顿,大声道: “接令旗!” “是!” 令旗分发到众人手中,猎鹰已经放出,王爷像胸有成竹的猎手,注视着众人。 “王爷!” 断臂巴图走出队列,单膝跪倒: “巴图还没有令旗!” “你跟着我” “巴图要上阵杀敌!” “你以为跟着我没有机会?” “王爷……” “这样的机会岂容错过?” 王爷说着,从桌上拿起一面令旗: “接令旗!” “是!” 巴图接过令旗,眼里泪光闪烁。王爷看着他: “给这次行动起个名字” “场面这么大,让我想起了围猎!” “好!就叫围猎!” 王爷看着众人,手一挥: “围猎开始!” “是!” 众人齐声高呼,声音似要把帐篷撑裂!格日勒不禁哆嗦了一下,紧紧抱着洋娃娃,泪水流得更急,滴在娃娃的眼眶里,又滑出来,洋娃娃也像在哭泣。 王爷没有坐车,他骑着一匹黄色蒙古马,巴图紧紧相随。天没有风,马蹄翻腾,积雪飞溅。马队奔涌,如决堤的洪水,向远处无垠的雪地泄去! 来到一处沙丘前,上面掠下一条人影,转瞬间来到王爷马下。 “王爷,来得正好,他们仍在!” “多少人?” “仔细查过,一共二百八十一人!” “面具人在不在?” “在!” “他就这些手下?” “显然不是,但这些人,明显是他手下的精华!” “他们在干什么?” “好像在商讨对策!” “为什么?” “因为只有一个毡包,其中四十一人走进去后,一直没出来,其他人都守在外面” “他们进去多长时间?” “已经整整两个时辰!” “好!” 王爷回过头,看着各头领: “各就各位,号声为令!” 马队顿时分成十几只,犹如出鞘的长刀,向四周刺去! 王爷驱动胯下马,慢慢向沙丘走去。他在计算时间,走到中途,他忽然加速,黄马如一道黄色的闪电,窜上沙丘!阳光照在他身上,散出黄金的光辉。他身形一出现,就被对方看见,众人直觉眼前金光四射,晃得人睁不开眼,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王爷手一落!他们听到了渗人的呜呜声!牛角号声! 接着四面一下子冒出镔铁盔甲的武士,盾牌狰狞,弯刀雪亮,一步步包抄过来!毡包门帘挑动,几十人纷纷跃出,一条黑色人影后来居上,忽地飘过众人头顶,站在前面。青铜面具在光线下,闪烁着狰狞与恐怖!面具人! 包围圈越缩越小,王爷注视着他,手向旁边一伸,立时有人递过一张儿臂粗的铜胎大弓和一壶长箭。王爷手一抬,牛筋弓弦开如满月,铮地一声响,三剑连珠,带着刺耳的风声,向面具人射去!一眨眼,长箭已到身前,面具人身子忽然一折,向后仰去,三支箭走空,射入后面三个人胸膛!三个人惨呼声起,身子竟被长箭带起,双脚离地,哧哧哧!钉在毡包上!血溪水般顿时染红了洁白的羊毡。 王爷长箭一出,前队弯刀手立时蹲下,头上冒出一张张劲弓来,一声号令,箭矢飞逝如流蝗,从四周一齐攒射!惨呼声更烈,有人中箭倒下,眼明手快的跃起来,躲过箭射,身子落下,脚未沾地,第二轮攒射又到!又有人倒下去! 众人惊魂稍定,拔出弯刀,纷纷磕飞流间箭。第三轮竟然是火箭,犹如万点流萤,耀人眼目!弯刀再次旋起道道光幕,箭矢磕飞,火星四射,粘到衣襟上,顿时一片焦糊味。只烧得人上蹿下跳,手上动作一乱,顿时被箭射中! 几轮箭射,面具人手下乱作一团,武士脚步再起,慢慢逼上前来。面具人大喝一声: “杀!” 当先窜出去,抢过一名武士的弯刀,刀光一闪,四个人头颅已经搬家!好快的刀!缺口一打开,众人立刻杀进人群!又一声号响,武士纷纷后退,旁边人却包抄过来,又把众人围在核心。弓弦声起,箭雨又至!火箭!渗人的火箭! 几轮下来,面具人手下已所剩无几!人毕竟有极限,他们手已软,一种如同黑暗来临的恐惧,渗入心底,他们开始哆嗦,不由自主地颤抖! 面具人浑身是血,敌人的血!他虽有绝世的武功,却被一群武功平庸的人死死困住!这是不是高手最大的不幸? “杀!” 这个命令当然不是他发出的。听到这个字,他身子陡然跃起,如一股青烟,掠过武士头顶,弯刀划过,武士纷纷倒地,转眼功夫,他身形已冲出包围,再一闪,消失了踪迹! 面具人手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无情抛弃,他们顿时斗志全无,又一阵箭射,他们纷纷倒下。 夕阳西下,血变得更红,也更冰冷!鲜血已经凝固,尸体也已僵硬。王爷的目光却更冰冷!阳光照在他身上,黄金铠甲泛着不可逼视的光辉。他忽然大声喊道: “跟我走!捣毁他的巢穴!” 众人齐声呐喊,弯刀高举,宛如森林。王爷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 摘掉面具 面具人坐在毡包里,地下仍铺着羊毛地毯,桌上却没有茶,只有酒。面具人在喝酒,他不用摘掉面具,因为面具在嘴的地方,开有一个口子,甚至在鼻孔处,也有两个小洞,就算他用鼻子喝,也没问题。 他已经整整喝了一坛,已经拍开第二坛的泥封。毡包里还有别人,他的手下。他们从没见他喝过这么多酒,他们也在喝酒,现在却忘了喝,吃惊地看着他。 桌上羊肉已经凉透,结了一层白油。他没有吃一块,他似乎忘了面前的肉,也许他只想喝酒。他甚至忘了自己手下,往日即便是吃喝,他也总是最后才动嘴。现在他在自斟自饮。 没有人敢问一句,甚至连动静都不敢发出,他们呆呆坐着,擎着酒碗,看着他出神。面具人又喝了几碗,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来!喝酒,吃肉!” 说着拿起小刀,切下一块肉,塞进嘴里,肉很肥,却没有一丝热气。吃过羊肉的人都知道,这样的肉已不能入口。面具人面具上顿时沾满了白油,他仿佛浑然不觉,嚼了几下吞下肚去。众人看了,只想呕吐。他们赶紧垂下眼睛,把酒倒进嘴里。 面具人想不到巴特会这么厉害,自己杀了他八个人,自己竟整整赔上二百八十个!我捅了马蜂窝了!武林高手顶什么用?打不过一帮鞑子兵!真他妈见鬼,我动他干什么?我的目的不是中原吗?就算他也图谋中原,此刻不正好是个帮手?我在暗,他在明,慢慢等他实力消耗差不多了,再出手多好! 他一掌拍在桌上,桌面塌陷,酒坛飞起来,他一手抓起肉盆,放进怀里,再接住下落的酒碗,另一只手托住酒坛。手一动,倒满了酒,又喝起来。众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火药堂弄得他火气冲天,他本想聚集手下,商议南下计划,万没想到巴特会杀过来!他甚至已忘了杀过巴特手下。就像围攻少林寺,竟然没有一点征兆,但惨败却已成事实!自己行踪一向隐秘,没想到却被巴特查得一清二楚。他也许不知道,这里是草原,巴特拥有地利跟人和,他是汉人,就算他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仍没法与巴特相比,他或许能融入蒙古人的生活,但永远不能深入到这个民族的精髓。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草原上没有什么能瞒住巴特,他才是草原上的霸主!这是他喝完一坛半酒后得出的结论!就算他机关算尽,却还是没有跟他一较短长的实力!难怪他敢把令旗插在少林寺山门,当亲眼目睹了蒙古兵的勇猛,他才猛然感觉到,巴特比他想像中要强大的多,也可怕的多! 在巴特面前,他已不用再戴面具,因为他亲眼看见,巴特指挥蒙古兵烧了他的家,那个他唯一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绝对不信,那么只有一点,巴特足够聪明,他已拆穿了自己的把戏! 现在他只有帐篷了,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家了?他不敢往下想,巴特!他恨得咬牙切齿,却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件事马上就会传遍江湖,他已不能再等,隐藏在面具后一天,危险就会越大!在他喝完两坛酒之后,他已作出决定!他仿佛醉了,但眼睛却一点醉意也没有,他站起来,身子已有些摇摆。 “你们都认得我!” 他说话时,不但口齿清晰,神智竟也出奇的清醒。众人茫然地点点头。 “所以这张面具对你们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众人没有再点头,他们没有喝多,能听出这句话不能点头。面具人慢慢摘下面具,抓在手里,指尖用力,面具顿时变形,最后变成了一块铜疙瘩。他放在掌心看了看,手指轻捻,铜屑簌簌而下,手里终于什么也没有了,他搓了搓手,背在身后。众人目光随着他动作移动,越来越吃惊。 “毫无疑义,巴特这次偷袭已经达到目的!我们也该调整策略,全力对付眼前的敌人,为死难的弟兄报仇!” “我们怎么做?” 一人站起来,显然不止疑问,已有些底气不足。 “他不是想让天下都知道我是谁吗?” “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更不利?” 又有人问道。 “他说话别人就相信吗?” “为什么?” “他既然火烧了少林寺,谁不会怀疑,他另有企图?他就算当好人,为时已晚!” “他这么做,难道是为了向中原武林示好?” “不是,但武林中自欺欺人的人并不少,尤其是些色厉内荏之徒!他们平日里架子端的太大,目空一切,总认为比别人聪明一筹,其实都靠互相吹捧过活,没一点真材实料!他们养尊处优惯了,已经不习惯动手,而且自己也知道,遇上真正的高手,必败无疑!所以即使他们料到,这不是巴特本意,也还是会说服自己相信!” “他们难道都是傻子?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危险?” “他们不是傻子,只是因为他们已不能败!” “这样能撑到几时?” “撑一时算一时!” “他们真是这么想的?” “不但他们,官府,甚至朝廷都是这么想的!不然何以巴特会虎视眈眈?何以会明目张胆?我又何以会有此动机,而且屡屡得手?” “但武林毕竟不是几个人的武林,他们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吧!” “但武林毕竟操控在少数人手里!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有几个人相信匹夫的话?那只不过是当权者火烧眉毛时,怂恿匹夫替他们当肉盾的屁话!” “他们不会调查真相?” “巴特杀了少林寺多少人?他们可曾有胆量来兴师问罪?只要火不烧到自家门口,他们没准儿还会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么说,我们可以放下心来对付巴特了?” “不能!” “为什么?” “因为还有狼人和上官云飞!” “他们难道会相信巴特的话?” “不一定信!” 他顿了顿,说: “但他们怀疑,这一点就已足够!” 众人又开始沉默,问话的两人呆了呆,也坐了下来。面具人说道: “他们毕竟没有证据,一点也没有,唯一一张面具也已不在!另外,马上交回所有令牌,全部销毁!让上官云飞沿着那条线索找去吧!” 他望着门外,像在自言自语: “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到来,却没想到,对付的第一个人是巴特!” 第五十八章 乔三老爷的效率 乔家屯。乔家大院已经烧成一片白地。清晨,乔三老爷站在废墟上,余烟袅袅,像这幢庞大院落发出的丝丝叹息。乔家大院的下人一个都不剩,倒不是被巴特杀了,巴特只说了一句话: “乔三老爷是面具人,你们去还是留?” 眨眼间,下人跑得一个不剩!就连跟了乔三老爷几十年的老管家,也没有犹豫,甚至比其他人跑得还快!话像长了脚,转眼间传遍了乔家屯。人们大惊失色,他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心目中的偶像,在顷刻间粉碎、崩塌! 太阳升起来,通红的光线照在乔三老爷身上,他一动未动,光线在脸上泛起一团朦胧,看不见表情,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村里人红着眼睛打开了房门,伸头朝乔家方向一望,顿时愣住!他们哆嗦了一下,身子慢慢缩了回去,门又缓缓阖上!日上三竿,没有一个人出来,人们连火都不敢生,屋顶没有一丝炊烟,只有牲畜在圈里饿得直叫唤,除此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乔家屯变成了一个死屯! 屯前大道上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实在太大,足有一千多人,他们不是步行来的,而是坐着马车,一千多辆马车!车停下,马车里又下来三四个,人群立刻膨胀了三四倍!手里拿着各种工具,来到废墟旁,立刻着手干起来。一千多辆马车络绎不绝,装着残砖破瓦,来回奔走,一时间,人喊马叫,尘土飞扬! 一个黑衣人站在乔三老爷面前。 “都来了?” “附近三百里所有工匠都已到齐!从河东河西两镇运来的砖瓦木料,一个时辰后到!帆布、木炭两个时辰后到!家具物品三个时辰后到!所有弟兄四个时辰后到!” 乔三老爷点点头,转身走进旁边一间毡包。有人立刻捧过茶来,他接在手上,慢慢喝着,眼睛虽看着外面,神思却已飘远。他脸上线条刚劲有力,犹如刀刻! 一个时辰后,所有废墟都已清理干净,连一块砖头瓦片也找不到,所有角落都认真扫过。等听到马车声响,地基也已加固完毕。 人更多!车一到,人们立刻奔向工地。一个时辰有多长?乔三老爷喝着茶,一盏茶未喝完,眼前房屋已经立起,挡住了视线! 一个时辰过后,一座崭新院落重新矗立起来!不但样式,大小,连涂料颜色都一摸一样!帆布和木炭一到,盏茶功夫,所有建筑都披上了一层外衣,无数火炉点着,所有房屋都在散发着热气!乔家屯顿时被烟云笼罩,恍如海市蜃楼! 热气渐消,直到没有,还不到一个时辰!又一队马车来到,拉着各式家具。四个时辰后,所有帆布撤去,房屋里外已经干透! 黑衣人走进毡包,垂手报告: “弟兄们已经到齐!” 乔三老爷迈步出来,后脚刚离开毡包,毡包就被收起,走了两步,身后只剩一块空地。好像你只是看花了眼,那里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乔家大院门前又恢复了平静,所有工匠车马,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乔家屯村民好像做了场梦,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眼睛!这根本不可能,就是神话,也没这么离奇!他们使劲揉着眼睛,看着乔家大院出神,这会是真的吗! 乔三老爷坐在厅堂椅子上,周围密麻麻坐满了人,原来的下人一个不落地,全都返回。那个跑得最快的老管家,回来得也最快。他们为什么会去而复返?乔三老爷吩咐手下,只对他们说一句话: “乔三老爷请你们回去” 他们就乖乖地跟着回来。所有下人都站在厅堂,乔三老爷看着他们,说: “你们虽然身为下人,但在我眼里,你们是家人,我们是一家人!” 众人抖了一下。乔三老爷接着说: “我可以保证,不但我,任何人都不会伤害你们一根毫毛” 众人抬起头,看着乔三老爷,只见他对管家说: “我们饿了” 管家应了一声,领着众人退下。 乔三老爷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问: “有消息吗?” 一个人站起来,躬身答道: “巴特准备在今天举行大宴!” “什么地方?” “黄沙岭!” “多少人?” “五百人!这些都是军中头目” “其余人在哪儿?” “距黄沙岭五十里的红柳坡!” “多少人?” “三千人!” “他就这些手下?” “显然不是,但这些人无疑是精锐!” 乔三老爷站起来,背手走了两遭,叹了一口气: “蒙古民族虽然强悍勇猛,却坏在一种东西上,就是酒!蒙古人天性豪爽,见酒如命,不醉不休!这正是他们民族的弱点,尤其是军队的弱点!玩物尚且丧志,更何况嗜酒?” 他转过头,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 “他以为我必定受了重创,从此一蹶不振,不敢争锋!就算他料到,我不会认输,也绝对想不到,会这么快卷土重来!五百里外,等他知道消息,为时已晚!” 他又问: “人都联络好了?” 另一个人起身应道: “我们手下足有一千人,河东河西两镇官府,也接到了老爷的书信,决定派两千官兵一同围剿,清晨已经出发,现在距黄沙岭,估计还有二百里!” “这样的美差,涉及乌纱前途,两个官府自然不会错过!” “而且还有老爷相助!” 乔三老爷笑了: “这话虽是在拍马屁,说的也不无道理!” 众人笑了。他们实在太压抑,也难得一笑。 “你们一百人分作两帮,各带五百名弟兄,也将官兵分作两股。分别围剿黄沙岭和红柳坡两路鞑子兵!记住,备好强弓劲弩,火药油脂!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剁掉他的利爪,烧光他的气焰!” 乔三老爷恨声道。随后吩咐: “上饭!” 下人早已等候多时,听到吩咐,立刻端上饭菜。 “吃饭!” 众人风卷残云,须臾饭毕。乔三老爷命令: “出发!六个时辰后到达集结地,子时行动!” 马蹄声急,刹那间消失踪影。 乔家大院崭新、坚固,像乔三老爷的心态,永远年轻;像乔三老爷的精神,永远不倒! 第五十九章 永不认输 深夜,黄沙岭。 黄沙岭,顾名思义,黄沙堆积,高耸如岭。如果来过草原,就会知道,草原上所谓的岭,只不过是低矮的丘陵。草原上不都是牧草萋萋,也有沙漠和戈壁。 这里没有雪,星光下,黄沙岭线条优美,像成熟女人的胴体。细沙柔软,踩下去直没脚踝,如少女缠绵的柔情。 巴特王爷坐在大马车上,看着这道沙岭出神。昏黄的灯光照在沙上,朦胧、静谧、醉人心魂。王爷脸色酡红,他已微醺,所以别人醉得更厉害。歌舞已毕,残灯摇曳,两旁手下都倒在地上,鼾声震天,他们太累了!就算不战斗,一天奔袭五百里,也得累趴下。他们虽然身手不凡,可毕竟是人,是人就得休息。像这样酒足饭饱,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对他们而言,机会并不多。 王爷还在喝酒,他已经整整喝了一天,身边还有一个人,是独臂巴图。他手里也有酒,很奇怪,他今天并没有醉。其实他的酒量不小,但躺在地上的酒量更大!因为王爷说了一句话: “你今天不能醉,我想跟你聊天” 所以他没醉,眼里一点醉意也没有。 “王爷,我们为什么走这么远?” “蛮子有句成语:‘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那人并没有死,只是断了几只脚而已!离远点,我们就安全些” “五百里是不是太远了?他就是有复仇之心,也没那份儿力了!” “可惜我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实力,总之,小心些好” “我们为什么要烧他的家?” “你想不到?” “巴图愚钝,王爷明示!” “这把火是烧给江湖看的。一把火烧出他的原形,让江湖人都知道,他就是面具人!打乱他的计划,增加他的对手!” “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在武林树立了威信?” “武林中树立威信,靠的是武力!我要让他们明白,动武,少林寺不是对手,动文,面具人顷刻现形!我们要想实现霸业,首先要在势力上压倒他们!” “王爷真是文韬武略!” 巴图竖起大拇指,王爷像没有看见,他干了一碗酒。 “王爷怎么知道,他就是面具人?” “第一,他不该对狼人转变得这么快;第二,他不该选择狼人在他家里时动手;第三,凭我对他的了解,他退出江湖,根本就不可信!只是故作烟幕而已!” “如果狼人不在他家,他会不会动手?” “不会,因为狼人正在寻找线索,他怕暴露目标!” “王爷觉得,武林会相信你的推断,认为他就是面具人吗?” “就算不肯定,也会怀疑,有这两个字,就已足够!而且,只要狼人和上官云飞两个人产生怀疑,就已足够!” “王爷相信他们两个人能对付他?” “相信!” 王爷又喝了一碗酒,巴图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他们对我们而言,不也同样危险?” “对!” “王爷有主意了?” “还没有!” 王爷端起酒碗,巴图捧起酒坛倒满。王爷刚要喝,猛听尖锐的划破空气声,破空而来,转眼已到身前!巴图大惊失色,身子一错,挡住王爷,长箭顿时穿透胸膛,露出森森的箭头,血涔涔而下! 王爷一跃而起,来到车前,只见四周箭雨飞射而至,火箭!他回身抄起马鞭,击向两旁桌案,啪啪!两声巨响,桌子应声而裂!地上人鱼跃而起,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王爷。王爷大声命令: “敌人来袭!马上突围!” 众人猛然一惊,酒化作了冷汗!纷纷绰起兵刃,跳下车去。武士已经大乱,有人还睡在梦里,就被射死,烧死!有的站起来,脚都不稳,东摇西晃,箭雨飞来,又倒下去! 王爷站在车上大喊: “来这边!快靠拢!” 武士高声答应,朝马车移动。猛见岭上、身后掠过几百名长刀黑衣人,行动迅速,出手如风,刀落处,血花飞溅,残肢断臂横飞!有如狼入羊群,锐不可挡!众人奋力厮杀,只能自保,根本谈不上反扑!王爷取过弓箭,连珠箭频频攒射,箭无虚发,黑衣人手下稍缓,众人立刻向马车回撤。 忽然半空炸响一枝响箭!黑衣人闻声扑到在地。一阵弓弦响,箭雨又飞窜而至!王爷马车也起了火,众人奋力扑救!王爷大叫: “上马!突围!” 车夫长鞭一响,十六匹马奋开四蹄,如一条火龙,朝岭后窜去!王爷已冲进后帐,抱起了格日勒,飞脚踢断毡包骨架,帐篷顿时塌落,拖在车后,火势减缓,终于熄灭。马车带着滚滚浓烟,朝前飞驰。后面厮杀声渐远,斯琴等手下打马飞奔,冲到车前,亮起弯刀杀入敌群!终于打开一道缺口,众人脚步不停,亡命飞奔! 天光渐亮,马车脚步缓了下来。格日勒扎在王爷怀里,哆嗦成一团。王爷把外衣脱下来,裹在女儿身上。他站在车上,看着剩下的几十个人出神。 晨曦下,他脸色更青,也更苍白。 蒙古人讲究天葬,巴图蒙着王爷的黄袍,静静躺在地上。王爷奠了三碗酒,转过身,泪已流下!斯琴从未见王爷流过泪,一时心里酸楚,泪水也流了下来。王爷没有上车,慢慢跟在后头,众人也没有上马,走在王爷身后。 王爷忽然停住脚,他没有回头,只是说: “我们这次输了,但绝不能服输!” 众人眼里的泪干了,心里燃起了烈火!熊熊烈火! 马车重又飞奔,众人紧紧相随。马蹄声碎,敲动着草原上的冰雪。一只苍鹰悬在半空,初升的阳光照在它身上,像镀了一层金,它迎着北风,羽毛翻卷,翅膀却坚强有力。王爷看了看格日勒,说: “阿爸以后再也不射鹰了!” “为什么?” 格日勒忽闪着蓝色大眼睛,像草原的天空。 “没准儿有一只,就是巴图叔叔的灵魂!” “巴图叔叔能进入天堂吗?” 格日勒眼泪流下腮帮。 “他一直都在天堂,这片草原就是我们蒙古人的天堂!” 第六十章 我不相信 狼人和小乔又回到草原,小乔快乐得手舞足蹈。她不但回到家乡,父亲又接纳了狼人,她没有理由不高兴。狼人却没那么兴奋,只要小乔目光一离开他,他眼里就会露出忧郁。担心和不安,深深攫住了他的心,所以这一路,他话不多,笑容也少见。 小乔虽也受了感染,她并没放在心上。只要狼人心里有她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她没问狼人那么多。即使问,狼人就算想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 眼前已是乔家屯,小乔拉着狼人的手,恨不能一步踏进家门。正当午时,他们走进村里,迎面走过来几个村民,听到小乔说笑,忽然愣了一下,转身就跑。小乔莫名其妙,远远几个人,也像看见瘟神似的,转身钻进院门,紧紧关上大门,好像生怕两人进入自己家门。 两人呆住了,小乔怔了片刻,忽然抓住狼人的手,疯一般地朝乔家大院跑去。站在门口,她彻底愣住了。虽然还是自己家,但她的表情,却像是站在别人家门口。 狼人也愣了,虽然还是一样的大门,门也没关,但显然都变了。每一间房,甚至每一块砖瓦,都是新的! 他们忘了进门,管家跑出来,咳嗽了两声: “小姐回来了,老爷在房里” 小乔刚想问问他,管家却慌乱地躲过小乔目光,转身跑了进去。 他们走进厅堂,家具虽然还是老样子,但也是新的。乔三老爷仍站在博古架前,看着那只花瓶,不过已不是原来的那只,花纹颜色虽然一样,但更古旧。房里的陈设,显然只有这几件古董是旧的。 “你们回来了?” 乔三老爷没有回头。小乔急急地问: “爸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乔三老爷转头反问。 “这房子,还有村里人,老管家,怎么都变了?” 乔三老爷叹了口气,说: “我也变了……” 小乔瞪大了眼睛: “你……你也变了?” 乔三老爷点点头: “因为我变了,家才会变,家人,村里人才会变!” “你哪里变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变成了一个人!” “谁?” “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两人顿时怔住,小乔傻了!半天缓过神来,她大叫: “我不相信!” “你不信也没办法,有时连我自己也怀疑,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这是谁造的谣?” “一个王爷!” “巴特王爷?” 狼人问。乔三老爷点点头: “他逼走了我,烧光了乔家大院,赶走了家里用人” 小乔迷惑不解: “房子和用人岂不是都在?” “房子是新盖的,用人是找回来的” 狼人看着乔三老爷,说: “能在冬天盖房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相信!乔三老爷果真有本事!” “我要是说,房子只盖了四个时辰,你肯定更不相信!” “除非我听错了,再不就是你说错了!”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就是四个时辰!” 狼人瞪大了眼睛: “看来我低估了你的本事!” “看来你已忘了我是谁!” “你难道不是乔三老爷?” “我当然是!” 狼人闭上了嘴。他当然知道乔三老爷能力不小,却未想到会这么大!大到让人害怕!他忽然心里一动,接着打了个冷战!他想起了巴特王爷的话,脑袋一片空白。 乔三老爷悠悠说道: “我已经见过巴特” 狼人看着他的眼睛,乔三老爷面无表情: “所以,我已经重出江湖!” 狼人心沉了下去,小乔脸色煞白,这一连串变故,如同重锤,接连不断地敲在她头上!她终于支持不住,脚一软,晕了过去。狼人伸手揽住小乔腰肢,抱在怀里。 狼人看着乔三老爷,眼睛直跳,一字一句地问: “你是不是面具人?” 乔三老爷目光犀利,刺在狼人脸上: “如果是,你还要不要小乔?如果是,小乔还嫁不嫁你?” 狼人嘶声叫道: “难道你真是他?” 乔三老爷转过头,缓缓说道: “你不会去查?你心里岂不是也在怀疑?就算我否认,你会相信?” 狼人木然转过身,他抱着小乔,慢慢向门口走去。 “放下小乔,否则会影响你的判断力!” 狼人停住脚,目光落在小乔脸上,她仍在昏迷,呼吸微弱,脸苍白憔悴得让人心碎!狼人抱着她走进房去,每走一步,他都感觉像踩在自己心上,走到床前,他的心已粉碎! 他把小乔轻轻放在床上,转过身,觉得五脏六腑都已寸寸断裂!他脚步沉重,摇摇晃晃走出乔家大院。冷风一吹,他好像喝多了的醉汉,一头栽倒地下,泪水哗哗流出眼眶。他双拳使劲擂着干硬的地面,鲜血直到淋漓,嘴里呜呜低吼,像头受伤的野兽! 来往行人看着他,眼里也有泪花闪动,他们想扶起他,却没一个人敢上前伸手。狼人站起来,跌倒,站起来,再跌倒!他已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他几乎是爬到村口,汗水湿透了衣背。他坐在地上,出了半天神。其实,他什么都没想,思想里一片空白。 他终于站了起来,迈步走出村子。一个孩子边跑边叫: “狼人站起来了!” 孩子母亲赶紧捂住他的嘴,紧张地看了看乔家大门口,眼睛却已发亮。人们松了一口气,掩上门,回到家里。 乔家屯一片宁静。日光渐淡,阴云四合,一阵风吹过,雪花飘散下来。 狼人已经走远,雪花飞舞,迷离了视线,也掩去了足迹。他心已经凉透,无边的孤独,蚕茧般包裹着他。他眼中热情渐渐凝结、冷却,目光空洞、冷漠,空洞得深不见底,冷漠得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乔三老爷看到了狼人的变化,他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在笑——得意的笑!他终于将这个草原神话击垮! 小乔醒过来,她知道狼人已走,这次她没有跳起来追出去。她觉得自己已没有资格,残酷的现实粉碎了她的梦,像一根绳子,紧紧套在她脖子上,她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她想起了他们的对话: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再说一遍” “永远不会!” …… 小乔泪水夺眶而出,她一遍一遍地念叨: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本卷结束)-- 第七卷 第六十一章 草原孤狼 雪漫天飞舞,似要掩盖一切——美与丑,善良与邪恶。 狼人踽踽而行,他分不清路径,其实也用不着,他的心已盲目。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弃儿,不但被人类,也被自己抛弃!如果以前他是狼人,现在他已是狼,人的那部分,已经被他踩在脚底。 他走了多长时间?不知道,雪下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一只离群的孤狼,没有目标,只要能站立,注定就要奔跑。可惜,狼还有猎物为动力,他没有动力,也忘了饥渴。 狼人倒了下去,他已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大雪下了三天三夜,他走了三天三夜。阳光照在他身上,他闭着眼,只觉得眼前一团模糊的光影。雪粘在脸上,没有融化,他体内的热量,正慢慢流失,他的生命也在慢慢流逝。 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婴儿,一双温暖的手托着他。 “妈妈……” 他眼角流出两滴泪,刚溢出眼眶,就凝成了两粒冰屑。一声凄厉的狼嚎传进耳鼓,小白!只是他已不能动,连最后一点意识,也支离破碎。小白湿热的舌头舔着他的脸,他已没有任何感觉。 小白无望地舔着他,呜呜悲鸣,天蓝色眼睛,泪光盈盈,像两块碎裂的蓝水晶。狼群围了过来,小白又叫了一声,几只公狼奔过来,叼起狼人,跟着小白,朝前面跑去。 巴特王爷坐在车上,毡包已换过,崭新的羊毡,胜过白雪。格日勒给王爷倒了一碗茶,坐在绣墩上看雪。忽然对面冒出一群黑影,越来越近,格日勒睁大了眼睛。她终于看清,狼群!还没等她叫出声,斯琴跃上马车。 “王爷,有狼群!” 斯琴连声音都已颤抖。王爷站起来,走到门口,狼群跑动迅速,积雪飞扬如雾。 “它们不是冲我们来的” 王爷是猎手,狼群如此迅速,必然是大规模围猎。可是他这次却错了,狼群离他们十丈远时,一声狼嚎,群狼一齐站住。斯琴变了脸色,他拔出弯刀,众人立刻围在车边,举起弯弓。 狼群并未动,一只白狼一步步走过来。 “小白!” 斯琴声音都变了,拿刀的手微微颤抖,众人握弓的手也已僵硬。小白走了一段,蓝眼睛看着王爷,呜呜鸣叫,声音悲楚。王爷心里一动,他跳下马车,朝众人摆摆手: “收起弓箭!” 小白看王爷走过来,掉转身,往回小跑。王爷纳闷,他停住脚。小白又朝他呜咽,王爷不再犹豫,迈步跟上。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呆在原地。王爷靠近了狼群,小白忽然仰头长嚎,狼群掉转身,潮水一般朝后面跑去。小白回头看了王爷一眼,又叫了两声,跑在前面,来到一堆东西前,叫声更凄厉!王爷紧走两步,终于看清,一个人! 他回头大喊: “拿毛毯来!快!” 斯琴闻声跳上马车,抱起毛毯,飞奔过来。小白慢慢退后,王爷抱起了一个人,他的心骤然抽紧,狼人!斯琴也傻了眼,抱着毛毯愣住了。 王爷抱着他奔到车旁,撕碎狼人衣衫,抓起身边积雪,在他身上搓起来。众人呆呆看着王爷,还没从惊诧中醒过来。猛听一声悠扬的狼嚎,人们回过头,见小白立在远处,如白色的精灵,在朝他们伸颈长鸣。 狼人身上有了血色,肌肉也不再僵硬,渐渐有了暖意。众人把他裹在毛毯里,抬到车上。格日勒急得直搓手,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格日勒,快烧姜汤!” 她这才回过神来,飞快转进后帐。 王爷轻揉狼人下巴,牙关松动,格日勒端着姜汤,一勺一勺,小心地喂下去。她蓝色大眼睛里满是柔情。众人明白了,为什么格日勒总跟着王爷,为什么王爷不杀狼人。 后帐,狼人仍在沉睡,呼吸已逐渐平稳。格日勒手里虽拿着刺绣,却一针也没动,她甚至忘了给父亲熬茶。王爷自己把凉茶放在炭火上,转身倒了一碗酒,又坐下来。 “阿爸,他什么时候醒?” “快了” “到底什么时候嘛!” “只要你有耐心,只要你肯等” 格日勒听了王爷的话,不再问,她已听出了话中的含义。 “阿爸,小白为什么会救他?” “你没听过他的传奇?” “当然听过,可他杀了小白的丈夫大黑!” “那是因为大黑吃了他的羊” “就算一群羊,也比不上大黑的命呀?” “人有贵贱之分,狼没有” “小白救他,就因为他没杀两个狼崽吗?” “不单单是” “还有别的原因?” “因为他是狼人,他是让所有狼群臣服的领袖!” 格日勒忽闪着蓝眼睛看着狼人,目光里满是崇拜。 “据说他那时只有十四岁?” “而且是个羊倌,没有一点功夫,他杀死大黑,靠的不是力气和手段,靠的是勇气!” “阿爸,小白真漂亮,它的毛真是雪白的!” “它还有一双蓝眼睛!” “蓝眼睛?” 格日勒睁大了眼睛。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它的眼睛蓝得就像草原的天空!” “真的?可惜我没看见” “你现在就能看见” “阿爸又骗女儿了!” 格日勒撅起嘴唇。 “你站到镜前,就能看到小白的眼睛” “阿爸坏!说女儿长着双狼眼!” 格日勒嘴撅得更高。 “我女儿当然不会长一双狼眼,你的眼睛是天下最漂亮的!不过小白眼睛的颜色,却跟你的一摸一样!” “据说狼人跟小白可好了,可惜女儿不是小白……” “你要是小白,我岂不是狼爸爸了?” 王爷哈哈大笑,格日勒窘得脸通红: “女儿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小白把狼人送给了你!” 格日勒脸上绽放着光彩。 “这也许只是凑巧” “也许是它故意这么做也未可知,小白不是普通的狼,它能分清敌友,它有正确的判断力” “它有这么厉害?” “别的狼没有,小白有!” 王爷肯定地说。狼人呻吟了一声,格日勒跑过去。狼人眼皮沉重,目光朦胧,他看见了一双蓝眼睛,模糊叫道: “小白……” 格日勒笑了: “阿爸,他真把我当成小白了!” 第六十二章 真相残酷 巴特王爷的马车终于停下来,他到家了。 王爷的家,其实就是几座蒙古包,坐落在几百座蒙古包中间。这是他的部落,也是他的王国。狼人还很虚弱,满脸憔悴,目光呆滞。斯琴把他扶下马车,搀着他,跟在王爷身后。格日勒燕子般飞进家门,抱着阿妈撒娇。阿妈面白似雪,长着一双跟女儿一样的蓝眼睛。 “阿妈,看我把谁带来了?” “谁?” 阿妈顺着格日勒的手指,看到了一个形容憔悴的年轻人。 “他是谁?” “狼人!” 阿妈呆住了,揉了揉眼睛,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就是狼人?格日勒看出了阿妈的疑惑,她自豪地说: “他就是狼人!是小白送来的?” “小白是谁?” “小白是狼!” “就是跟大黑在一块儿的小白?” “对!” “他难道迷路了?雪这么大,也只有狼不会迷路” “他比狼厉害,怎么能迷路?” “到底怎么回事?” “他晕过去了,狼群把他叼过来的!” 阿妈瞪大了眼睛,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这等奇事? 王爷领着狼人走进毡包,用人递上奶茶,狼人接过来。王爷喝了一口,看着狼人。狼人还是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目光空洞、呆滞。 一会儿功夫,毡包外挤满了人,他们都想看一眼,狼人究竟长得什么样。等到看见,却又大失所望。天已经暗了下来,包里只剩下三个人:王爷、狼人、格日勒。王爷看着狼人,问道: “你知道真相了?” 狼人抬起头: “我只知道,你把乔家大院烧为平地!” “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你不知道?” “你让人们相信,乔三老爷就是面具人!” “你不信?” “谁知道你是不是栽赃陷害?” “连火烧少林寺我都敢承认,我有必要那么做吗?” “我没钻进你心里,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产生怀疑!” 狼人闭上了嘴。王爷又说: “不然,你不会离开乔家,你不会离开小乔!” 狼人心在刺痛,他手抖了一下,碗中奶茶洒了出来。格日勒赶忙接过碗,掏出手帕,替他擦抹。狼人窘得脸通红,连忙伸手阻拦。王爷笑了: “你昏迷了几天,都是格日勒侍候的!” 狼人脸更红,格日勒擦完,又倒了碗茶,递过去,狼人茫然接过来。王爷又笑道: “难道乔家没地方住,你才走的?” “错!如果那样,就算睡在雪地里,我也不会走!” “他又盖好了房子?” 王爷嘴角露出讥笑。 “不但盖好,而且跟原来一模一样!” 王爷笑出声来: “冬天盖房子?他是神仙?” “就是神仙也没这么快!” “有多快?不会是三天吧!” “四个时辰!四个时辰后,他已坐在家里喝茶!” 王爷顿时愣住,他真有这么可怕?狼人作出了回答: “他就是这么可怕!” 王爷眼中腾起一团雾,他喝了一口茶,悠悠说道: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回家?” 狼人放下茶碗,等着,他知道王爷会说下去。 “我已经三年没回过家,本来也没打算回来。只可惜,不回来已经不行,因为跟着我的军队已所剩无几!” “多少人?” “三千五百人!” “你跟他交过手?” “就在火烧乔家大院的第二天子夜!” “你认为是他?” “你认为不是?” 王爷反问。这道理简单得可笑,狼人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王爷又问: “你还怀疑吗?” “他岂不是已退出江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看他像退出江湖吗?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快的判断?因为我了解他,要说他退出江湖,打死我也不相信!” “你这么有把握?” “因为我跟他,原本就是一类人!” 狼人目光空洞,喃喃道: “小乔怎么办……” “所以,我对你说出那句话!” 那句话原本像一句谶语,到应验时,竟然残酷十倍!王爷看着狼人,说: “他知道你跟小乔的感情,故意把小乔许配给上官云飞,又利用吴正义跟上官鼎的矛盾,挑起两家争端,可是上官云飞实在可怕,在吴正义无计可施时,他出手灭了正义堂,把上官云飞和你拉下水!自己再暗中陷害,频频制造血案。就是让你们走投无路,焦头烂额,等到你们筋疲力尽时,再出手!” “他为什么要选择上官家和正义堂?” “上官鼎是武林的精神领袖,正义堂最有实力,而且吴正义恰好跟上官鼎有情仇。不选他们选谁?而且正义堂财力雄厚,他虽然不缺钱,但他的事业缺钱!” 王爷喝了口茶,又说: “我杀掉他的精锐二百八十人,捣毁他的老巢。一来,揭掉他的面具,把他的真面目公布于众;二来,探探虚实,我们都有一个目的,就是掌控中原。但却不是盟友,是敌人。从他盖房子的速度,和围攻我的手段,就能看出,他不但人可怕,实力更是可怕!” 狼人低头不语,他想什么?他是不是也同意王爷的判断?良久,他抬起头来,吐出四个字: “人心难测!” “江湖上有人见过他出手吗?” “没有” “有人见过他的兵器吗?” “没有” “这样的人才可怕,隐藏得越深,机谋也就越深!他可能早就开始准备,没准儿在宣布退出江湖的那天,时机就已成熟!” 狼人目光露出痛苦,颤声说: “小乔是他的女儿,难道……” “小乔虽是他的女儿,更是他的工具!他只对一件事感兴趣,就是‘权利’!” 王爷看着狼人,一字一顿地说: “你如果倒下,正合了他的心意!小乔是个好姑娘,就算为了她,你也该站起来!” “可他毕竟是小乔的父亲!” “她总有一天会理解,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如果你死了,她可能一天也活不下去!” 他叹了一口气: “就算你不死,她可能也活不下去了” 狼人噌地站起来: “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你已抛弃了她” “我没有!” “可是你已离开了她,这还不够吗?” 狼人急得团团转。 “你不用着急,她肯定还存有希望” 王爷又问: “你跟她话别时说了什么?” “我走时,她已昏迷” “这样希望会更大些!你身体恢复后,立刻返回,接出小乔!” 狼人睁大了眼睛: “你为什么会说这些话?” “因为我不想让你倒下!草原人不想让你倒下!” “就这个理由?” “因为我也需要你!” “我不会替你卖命!” “但你可以替天下伸张正义!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 第六十三章 还得选择 狼人飞身上马,啪!一声鞭响,骏马扬蹄,风一般向远方奔去!眨眼间消失了踪影。格日勒泪水流下来,她喃喃道: “他走了……” 王爷手搭在女儿肩膀上,说道: “他会回来” 格日勒仰起泪脸: “真的?” “真的!” “阿爸既然疼女儿,为什么还让他找小乔?” “小乔出了事,他也活不下去,你难道想要个死狼人?” “他跟小乔在一起,肯定会忘了格日勒!” “不会!你已在他心里留下了影子” “留下影子有什么用?时间长了,自然会淡去!” “阿爸不是说过,你要有耐心,要学会放长线,钓大鱼” “女儿没有长线” “你的感情就是线,只要让他感觉到,就会钩住他的心” “小乔会答应吗?” “关键是你肯不肯答应,因为你是格格” 格日勒羞红了脸: “女儿没意见” “小乔也不会有意见!” “阿爸怎么会知道?” “因为没有你,她得到的只是狼人的尸体!再说,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这一点,我能看出来” 狼人打马飞奔,他恨不能一步踏进乔家大院,站到小乔面前。耳边呼呼风响,狼人乱发飞扬,像一把黑色的火炬!他的思绪也如头发般凌乱。他虽然在想着小乔,脑海中却偏偏挤进两只蓝色大眼睛,他岂不知道格日勒的心意?她毕竟救了自己的命,就算王爷提出来,他也没法一下子拒绝。但王爷这次压根就没提起!这让他放心,也让他为自己自作多情脸红。可是,格日勒脸上明明写着心事,这到底怎么回事?他决定不再想。 狼人旋风般冲进乔家大院,左脚离蹬,在马背上一点,身体腾空飞起,他跃进厅堂,马才刚站稳脚步。乔三老爷眼里掠过一丝忧虑,他问道: “找到真相了?” 狼人摇了摇头。 “回来干什么?” “看小乔” “只是看?” “我要带她走” “你担心她?” 狼人点点头。 “她想跟你走,我不阻拦” 乔三老爷说完,端起茶碗。狼人走进后堂。 虽然只有五天,小乔却几乎瘦了一半。她根本就吃不下饭,只是喝茶,奶茶。她始终坐在窗前,她在等,但希望却越来越渺茫。她已丧失了信心,但还是不死心,只要有一口气,她都要保持这种姿势,就是死,也要死在窗前。 她眼睛早已失去了神采,目光朦胧,看不清远处。耳朵也如钟鼓齐鸣,听不真切,她甚至连马嘶声都没听到。门忽然推开,她转过头,虽然还是没能看清,却已知道来的是谁。她站起来,想扑过去,身子虚脱,软了下去。 狼人一把抱住她,小乔轻的像深秋的树叶,小乔脸苍白憔悴,如一张白纸,眼睛深陷,显得更大,只是失去了光彩,细细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狼人鼻子一酸,眼泪滴在她脸上。小乔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替他擦泪,狼人忽然紧紧地抱紧她,痛哭起来。 “狼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乔妹妹,你放心,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你怎么话都不说一句,扭头就走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饿不饿?” 狼人岔开话题。小乔带着哭腔: “饿” 狼人把小乔放到床上,拍松枕头,倚在身后。丫鬟早已端过热饭来,狼人捧在手上,一口口地喂她。小乔眼睛紧紧盯着狼人,生怕自己一眨眼,又没了踪影。狼人紧咬着牙关,心疼得泪水直流。 “狼哥哥,你别哭,我没毛病,吃点饭就好了” “我没哭,别说话,吃饭” 小乔听话地点点头,忽然又看见了狼人手上的伤。 “怎么弄的?” “没事,蹭破点皮”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受了点风寒,好了” 小乔吃完了饭,又喝了碗热茶。困意上来,却又不敢闭眼睛,紧攥着狼人的手。狼人坐到床上,把她抱在怀里。小乔闭上了眼睛,直到见到狼人那一刻,她才觉得又累又困。夜幕渐渐降临,丫鬟点燃了灯,悄悄掩门出去。狼人不敢看小乔,怕泪水再掉下来,他也不敢动,怕扰了她的酣梦。他心里满是痛悔,深深的痛悔! 天光大亮,狼人朦胧中,觉得小乔在动。睁眼一看,小乔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你没睡?” “睡了,你一动,又醒了” “狼哥哥,我好多了” “还想睡吗?” 小乔摇摇头。她坐起来,趿鞋下床。狼人见她精神已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血色。小乔慢慢梳洗,丫鬟端过早饭。两人吃完,喝着茶。小乔问: “我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我想找个没人烟的地方,过一辈子” 狼人没说话。小乔笑了: “我逗你玩儿呐” “我知道” 可是狼人却清楚小乔内心的悲楚。他看着小乔,说: “乔妹妹,你跟我走吗?” 小乔皱起眉头,眼泪又流下来: “我真不知道……” “你想让我留下?” 小乔摇了摇头。她抬起泪眼,哭道: “狼哥哥,我该怎么办……” 狼人轻轻擦去她腮边的泪水。 “你是个好姑娘,该知道怎么做” “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所以你得作出选择” “我不想选择……” 小乔趴在狼人怀里哭起来。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们身上,小乔浑身颤抖,哀痛欲绝。茶已凉透,散尽了最后一丝热气,日影移上了屋脊。小乔抬起头来,眼睛已肿成了桃子。她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走!” “你决定了?” 小乔点了点头。 乔三老爷看着小乔: “你准备离开我?” 小乔哽住了喉咙: “爸爸,多保重……”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乔三老爷盯着狼人,目光冰冷。狼人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但愿你是清白的” 说完,拉着小乔的手,走出厅堂。 乔三老爷看着他们消失在大门口。他心里仅剩的一点温情,已冻成了坚冰! 第六十四章 左右为难 马车里,小乔靠着狼人,呆呆地望着外面,车轮轧在雪上,像碾在她的心上。 “狼哥哥,你说是父亲做的吗?” 狼人没有回答。小乔看着他的脸: “他知道我喜欢你,怎么可能伤害你?” 狼人看着她的眼睛: “但愿不是” 小乔呻吟了一声,闭上眼睛。她不相信,父亲会陷害女儿的爱人。可是想到以前父亲对狼人的态度,她的心又开始发抖。 “狼哥哥,如果真是父亲做的,你会原谅他吗?” “我就算答应,别人呢?” 小乔坐起来,摇着狼人肩膀,眼泪婆娑: “我不管别人,我只求你不要伤害他!” 狼人痛苦地闭上眼睛,正义堂血案像一块巨石,沉沉压在他心上。吴正义毕竟跟自己父亲,虽然这是一段孽缘,虽然吴正义连跟自己同床的女人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留下了骨血,但毕竟血浓于水!这是不诤的事实!你让他怎么答应? 小乔痛苦地快昏过去,她指甲都快刺进狼人的肉里,哀叫: “你就这么恨他?他可是我的爸爸!” 狼人该不该告诉她自己的身世?该不该吐露心中的苦恼?如果告诉她,小乔会不会发疯?他做出了决定: “如果真是他,我答应你,但不会放过他的手下” 小乔吐了口气,瘫在狼人怀里。 “狼哥哥,我们去哪儿?” “去阴山” “为什么去那儿?” “你需要休息” “我怕阴山教主” “我保证,她非但不会伤害你,还会对你很好” “我想跟你去!” “你身体太弱,要想跟我走,就得照顾好自己,快点复原” 小乔听话地点点头: “我答应你,再说,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了……” 马车驶进阴山教总舵大门。阴山教主白冰站在厅堂门口,眼里似有泪光闪烁。 “你终于来了?” “我来履行诺言” “很好,只是时间久了些” “以后不会太久了” “你能保证?” 狼人看着小乔,笑了: “有她在,我想不来恐怕都不行” 白冰拉着小乔,走进屋里,边走边打量,说: “这孩子怎么了?瘦成这样!” “这正是我来这儿的原因” 白冰坐下来,问道: “你叫我照顾她?” 狼人点点头。 “你放心吗?” “除了小乔,世上只有一个人让我最放心,就是你” 白冰低下头,端起茶碗,手却在颤抖。狼人问: “你答应吗?” 白冰抬起头,眼睛发亮,她看着狼人,笑了: “你这么相信我,看来想拒绝都没办法!” 她转头看着小乔,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柔声问道: “雪飞不在家,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小乔点点头,眼眶发热,她觉得白冰一点都不可怕,像个母亲。一个母亲,怎么可能跟可怕联系在一起?她虽然觉得狼人跟白冰关系微妙,却再也想不到,白冰就是狼人的母亲。 阴山教被目为魔教,的确有独到之处,不但搜魂针独步天下,治伤疗毒能力也跻身上游。小乔吃了药,躺在白雪飞床上,沉沉睡去。白冰把狼人叫到大堂,两人坐下来,白冰看着狼人。狼人笑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那还不说?” 白冰话中带着责备,眼神却是快乐的。 “我不知从哪儿说起” “小乔怎么会变成这样?” 狼人叹了口气,眼里腾起一团雾。 “因为她听说乔三老爷是面具人” 白冰一下子站起来,急问: “谁说的?” “巴特王爷” 白冰缓缓坐下来,她说: “阴山教差点毁在他手上!” “我听白雪飞说了” “他围攻了少林寺” “我知道” “你相信他的话?” 狼人点点头: “如果他伤了你,我会亲手割下他的头!即使这样,我还是相信他!” “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他” “人的外表并不可靠!” “我没有被他的外表迷惑” 白冰气得笑了: “难道你钻到他心里去了?” 狼人竟然摇了摇头: “仅凭一点,我就可以相信他” “哪一点?” “凭他是巴特王爷!” 他顿了顿,接着说: “他是个敢作敢当男子汉!这样的人,现在已经不多!” 白冰沉默下来,她停了半晌,问道: “你准备怎么做?” “我会全力调查真相!” “如果乔三老爷真是面具人呢?” 狼人眼睛露出痛苦。白冰追问: “你会杀了他?小乔能答应?你不杀他,良心上怎么过得去?吴正义毕竟是你父亲!” 白冰一口气说完,当说到那个名字时,她语气都在颤抖。 狼人看着白冰,说: “我答应小乔,不会亲自动手,并不是说,我会放过他!” “我不明白” “我要斩断他所有的爪牙,逼他走上绝路!” 白冰叹了口气: “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了!” “吴正义虽是我父亲,可我并没见过他,他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再说,这本身就是个错误,就连你也不承认。我这么做,岂不是已对得起他?” 白冰茫然点点头: “就算我被巴特所杀,你也可以脱身事外,因为你本身就是个孤儿……” 白冰说完,流下泪来。 “这不一样!” 白冰仰起泪脸: “怎么不一样?” “因为你是母亲,你不但知道我的存在,还找回了我!” “可我并没有给你母爱”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 白冰眼泪流得更急,她又听见了狼人的话: “你虽然抛弃了我,可一直在后悔、担心、挂念,你心里仍然有爱!” 狼人喉头也哽住,泪水蒙住了眼睛。朦胧中,见白冰伸出双手,狼人跪在她面前,把头埋在母亲怀里。白冰摩挲着儿子头发,哭道: “孩子,原谅妈妈……” 狼人抬起头,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叫了一声: “妈妈……” 白冰哭出声来,多年埋藏的情感终于迸发,母子俩抱头痛哭! 窗外渐渐透出曙色,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厅堂里却温暖如春。白冰拉着狼人的手,听儿子叙述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她干渴的母爱需要浇灌,这些往事正是迟到的甘霖。 白冰忽然笑道: “我要送你一个惊喜!” “是什么?” “送你一个妹妹!” 狼人一头雾水,抓着头皮,左顾右盼: “在哪儿?” “别找了,不在这儿!” “我认识吗?” “当然认识!” “是谁?” “白雪飞!” 狼人愣住。白冰接着说: “她是你双胞胎妹妹!” 狼人快乐地蹦起来。 “她知道我是她哥哥吗?” 白冰点点头: “我把你妹妹留在身边,你不会怪妈妈吧?” “怎么会?” 狼人大声说。 第六十五章 人言可畏 狼人走出山庄,消失了踪影。小乔依然站在门口,她的心在滴血,她实在不相信,父亲会是面具人,更不愿看到,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生死相对。 白冰拉起她的手,柔声说: “孩子,外边冷,回屋吧” 小乔听话地转过身,走进屋里。她边走边问: “教主,狼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白冰眼里露出笑意: “他没跟你说?” “他说很快” 白冰点点头: “他跟我也是这么说的” “教主,你为什么对狼哥哥那么好?” “你猜呢?” “换了别人,还以为你们是母子” “我们要真是母子呢?” 小乔睁大了眼睛,笑了: “我不信,狼哥哥是孤儿!” “孤儿就没母亲吗?” 小乔上下打量了半天,笑道: “你跟他一点像的地方都没有!” “你不愿我做他的母亲?” 小乔摇摇头: “当然愿意!” “他会同意吗?” “肯定同意,我看得出来!” 小乔反问: “不知道你愿意吗?” “我不反对!” “好!狼哥哥回来,我就告诉他!” 小乔乐得直拍手。 白冰眼里蜜意更浓: “从今以后,我可是你婆婆了!你大概听说过,婆婆大都刁钻得很!” 小乔脸红了: “你不刁钻” 白冰笑了: “对你这么漂亮的儿媳,我就是想刁也不忍心” 乔三老爷是面具人!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震惊了整个武林。大街小巷,凡是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在议论。于是,人们开始推翻以前的猜测,还原了上官云飞和狼人的清白,把一盆糨糊全扣在乔三老爷身上。 饭馆里,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在雅间吃饭。上官云飞嘴里嚼着面,白雪飞却在吃馒头。上官云飞忽然笑了: “要不是妈妈,我撞破头,也猜不到你喜欢吃馒头!” 白雪飞嘴在大馒头后吃吃地笑: “你没撞墙,怎么知道猜不着?” “你喜欢吃拔丝奶豆腐?” “当然还有别的,你不妨猜猜看” 上官云飞猜了半天,皱了皱眉,推开椅子,果真头在墙壁咚咚撞了两下!白雪飞愣了一下,笑得浑身乱颤。上官云飞额头通红回到座位,笑道: “我猜到了!” “是什么?” “糖拌奶嚼扣!” 白雪飞笑着点了点头。上官云飞赶紧吩咐小二,上一盘糖拌奶嚼扣,要快! 菜端上来,白雪飞果真吃了不少。上官云飞乐开了花。白雪飞看了看他: “你的手把肉都凉了,还不快吃?” “哦!” 上官云飞埋头吃起来。白雪飞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问: “疼不疼?” “不疼!” 白雪飞心里柔肠百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要流出水来。上官云飞抬起头: “你怎么不吃?” 白雪飞笑了,她把盘里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你还有爱吃的菜吗?” 白雪飞怔了一下,赶忙摇手: “没了!没了!” “你怕我再撞墙?” 上官云飞一本正经地问,白雪飞笑得喘不过气来,使劲揉着肚子。 店外进来几个人,一进门就高声谈论,旁若无人。上官云飞皱了皱眉,加快了嚼动节奏,他只想快些吃完,离开这帮讨厌鬼。只听一人说道: “这个乔三老爷,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我早看出他不像好人!” “就是,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看看人家空性大师,什么时候都不急不愠!就连火烧少林寺这么大的仇,他老人家还思前想后,决定按兵不动,先对付面具人!要换了别人,早把巴特的老窝给端了!” 另一人接口道。只听有人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火气更大: “乔老头儿野心不小,妄想吞并中原武林!我看实在是武林人把他惯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半斤八两!” “高兄所言极是,他纯粹是夜郎自大,螳臂当车,到最后,只能是自取灭亡,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一个人咬文嚼字,慢吞吞地附和。 “我看这个巴特,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手里有几个鞑子兵,就妄想吞并中原,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中原人吐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这个巴特这次也损失惨重,据说河东河西两镇官兵,歼灭了他五千兵马!官府才动用两千人!朝廷已嘉奖两镇太守。这样的人才,朝廷若不重用,老百姓也不会答应!” “就是!不知空性大师,怎么对付乔三老爷?” “他老人家武功深不可测,尊据武林盟主之位,才思敏捷,调度有方。肯定已有了应对策略,我们只需拭目以待,等着为他庆功吧!” “听说上官云飞还在少林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官云飞眉头皱的更紧,他推开了面前的盘子,一点食欲也没有了。白雪飞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只听有人笑道: “他难道是素菜吃上瘾了?少林寺斋菜,可是一向有名!” 众人哄堂大笑,有人叹道: “所谓客大欺主,他不走,难道空性大师会拉下脸来撵他?” “现在正是用人之时,他还缩在少林寺干什么?难道想出家?” 众人又笑成一团。一人接口道: “就算他想出家,那个魔女也不会答应!” “上官鼎儿子这么没出息!天下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他偏偏看上个魔女!” “听人说,魔女救过他一命” “要知道,性命是小,失节为大!救了一命就得把名节赔上?再说,魔女心狠手辣,不杀人已经不错,会好心救他?没准儿是她演的一出戏!” 上官云飞再也坐不住,他气得脸色发青,推开椅子,就要站起来。白雪飞眼里泪光闪动,却伸手一把拉住,上官云飞只好又坐下来。只听他们还在谈论: “他目的究竟何在?” “他可能太有名了!一个人出了名之后,就不会轻易出手!” “为什么?” “他怕败!” 众人都觉得这个理由再恰当不过,摇头叹息,沉默不语。忽然门帘一闪,里间走出两个人来。对面两个人立刻呆住,手一松,叮!茶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淋了满怀。别人见他表情异样,扭头一看,也一下愣住。屋里立刻变得死一般寂静! 上官云飞面沉如水,冷冷地看了看他们,说道: “怎么不说了?你们分析得好像挺有道理!诸位既然这么能耐,不如站到河西镇后山上,等鞑子兵攻过来,张嘴一吹,保准巴特人仰马翻,束手就擒!” 他又问: “‘性命是小,失节为大’是谁说的?” 一个干瘦黄脸汉子站起来,目光呆滞。他衣衫华丽,腰间一柄长剑,剑鞘镶着珍珠,价值不菲。 “你是什么人?” “在下黄明” “湖北武林世家黄剑笑是你什么人?” “家父” 上官云飞回头看着白雪飞,说: “雪飞,赏他一个嘴巴!” 啪!一记耳光,黄明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上官云飞冷冷说道: “你已被飞天魔女打了一掌,身为武林世家,哪能受这等侮辱?还不动手雪耻?” 黄明一动不动,脸疼得火烧火燎,连伸手摸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看来你自觉技不如人,性命是小,失节为大,为了不辱没门楣,看来只好自杀了” 黄明闻听浑身颤抖,他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另半边脸也肿了起来。他嘴唇发白,牙齿打颤,说道: “在下错了,不该说二位” “看来你连自杀的勇气也没有,你是个十足的懦夫!” “是,小人是个懦夫……” 走在街上,上官云飞问白雪飞: “好点了吗?” 白雪飞笑了: “你这个样子,哪还像个大侠?” “大侠只是个没用的头衔,对我来说,你最重要!” “可我是魔女” “那我就是魔头!” “你刚才的样子,的确像个魔头!” 第六十六章 挺身而出 上官云飞和白雪飞走进大雄宝殿,发现客人比往日多了几倍。人们都面色凝重,看着空性。空性正襟危坐,手里端着茶盏,其他人手边虽然有茶,却实在没有喝茶的心思。 两人走进来,众人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有几个年轻女人看着上官云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等看到白雪飞,又嫉妒得几乎发疯!几个小伙子眼里直冒火,他们忍受不了女人注视上官云飞的眼神,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上官云飞一袭白衣,站在众人之中,有如鹤立鸡群,人们虽然衣衫华丽,刀剑名贵,却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像只沾满铜臭气的俗鸡。 空性看了两人一眼,慢慢放下茶盏,说道: “我们正讨论这件事” “看得出来” “你怎么看?” “大家怎么看?” 上官云飞反问。空性叹了口气: “意见不统一,各占一半” “你站在那一边?” “我不认为乔三老爷是凶手” “为什么?” “他名气已够大,又不缺钱,没理由这么做!” “你了解他?” “虽然说不上了解,但我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的动机!” “名气越大,可能野心越大;越是有钱,越想捞钱!这些岂不是人的本性?” “这么说,你认为面具人就是他?” “虽然只是听说,但如果这话出自巴特之口,我可以相信一半!” “别忘了,巴特也是我们的敌人!” “所以说,我只相信一半!” “但我们并没有证据!” 上官云飞点点头: “如果有了证据,我们就不会在这儿浪费唇舌” 众人瞪大了眼睛,上官云飞怎么敢跟空性这么说话?空性苦笑了一下: “我们的确在浪费唇舌” 他注视着上官云飞的眼睛,接着说: “你想怎么做?”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再说,你是武林盟主,这个主意该由你来拿!” “你不是一向都很有主见吗?” “现在难道不是?我们意见一致吗?” 空性叹了口气,不愿再争执下去。他站起来,扫了众人一眼,说: “如今局势看似明朗,实则存有诸多疑问。众位既然来到少林寺,不妨畅所欲言,老衲正想听听大家主意” 冲虚当先站起来,病容依旧,只是更憔悴。他说: “贫道一己残躯,加上武当道众,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全凭大师驱使,势将凶手绳之以法!告慰死难者在天之灵!” “对!我们全听大师吩咐!” 众人异口同声,这口气实在已憋闷得太久!大家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手刃凶徒,一解心头之恨! 空性又说: “巴特意图中原,野心明显。虽然他揭开了谜底,别忘了他是我们的敌人!他跟乔三老爷也是对手,对手的对手,岂不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我们冤枉了乔三老爷,不成了手足相残?实力消弱,巴特必然更加无所忌惮!反之,如若巴特所言非虚,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乔三老爷必定威胁了他的利益,才造成二人火拼,这样一来,反倒对我们有利!” “大师,你看我们该如何动作?” 一名年轻人按捺不住,打断了空性的话。这句话虽然简短,却是众人的心声,他们来到少林寺,本来就不是听和尚弘扬佛法的。 空性沉吟一下,抬头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到草原上去一趟,来过先礼后兵,见上乔三老爷一面,然后见机行事!” “好!我们就去趟乔家大院,看他怎么解释!” 一人高声叫道。上官云飞忽然笑了,笑出声来。众人顿时变了脸色,尤其几个年轻人,更是满眼怨毒。 “你笑什么?” 刚才说话者脸色紫涨,胡须气得直抖,站出来问道。上官云飞止住笑,问他: “你去乔家大院,听他解释?” 那人点点头: “有什么不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不是他,自然不会赖到他身上!” “你觉得他会承认?” 那人忽然闭上嘴,因为自己实在没把握。上官云飞又说: “手里没有证据,就火烧屁股似的上门问罪,乔三老爷客气点,请你们喝杯茶;一个心情不痛快,来个闭门羹,诸位难道有脾气吗?” 冲虚说道: “现在当然是没有证据,但我们总不能在家干等吧?” “难道不会找吗?坐在家里,证据就会跑出来?” 冲虚气得喘不过气来,他抖着手,指着上官云飞,说: “你有能耐,你来找找看!” 上官云飞正色道: “我正有这个想法” 空虚闭上了嘴,上官云飞拿出虎头令牌来,说: “这令牌原本是证据,也是线索,但如今显然已经不是!” “为什么?” 有人问道。 “如果乔三老爷是凶手,他必然毁掉所有令牌;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人也会毁掉令牌!” “这又怎么解释?” “乔三老爷毁掉令牌,是让我们找不到线索;如果另有其人,他这么做,是想让我们更怀疑乔三老爷!” “如果乔三老爷真是凶手,他难道想不到这点?” “就算他想到了,也不敢冒这个险!” “为什么?” “因为他不但面临整个武林,还得面对巴特王爷!” 空性问道: “你意思是,我们不能北上?” “当然能!”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那么说?” “北上可以,但不能兴师动众!” “为什么?” “你难道不明白?” 空性闭上嘴,他的确明白了。两个虎视眈眈的敌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再烧上一把火的!如果少林寺再遭一次难,恐怕空性只能自杀了!空性也觉得脊背发凉,武当岂不是也一样? 空性喃喃道: “谁去好呢?” 他挠着光头,众人刚才还自告奋勇,现在却鸦雀无声。自己挣一份家业并不容易,他们低着头,好像生怕空性选中自己。 忽听一人叫道: “我去!” 众人转头,见是丐帮帮主张奎。上官云飞眼里露出赞许。张奎哈哈笑道: “丐帮一群乞丐,到哪儿不是拖棍子要饭?既没家底,命又贱!到乔三老爷府上讨碗茶喝,再合适不过!” 众人脸上尴尬异常,就连几个想报名参加的,也不由停住了脚。上官云飞笑了: “我猜到你会第一个站出来!” “因为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 “错!就算不经历那次变故,你还是会站出来!” 张奎笑了,脸上却绽放着光彩: “你这么肯定?” “我肯定!”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你!” 上官云飞接着说: “所以,我已经把你当作朋友!” 张奎泪水涌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二进乔府 众人惊呆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什么?上官云飞把张奎当作朋友?虽然张奎是丐帮帮主,但毕竟是乞丐,跟乞丐作朋友,或许只有乞丐这么做!几个年轻人眼中嫉妒之色更浓,如果上官云飞肯跟他们交朋友,就算让出心爱的女人,他们也不会皱一皱眉! 张奎转头对白雪飞说: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白雪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成了两弯月芽: “你已经谢了我不止一遍” “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朋友之间,不用再说‘谢’字!”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眼里充满温暖和笑意。 空性抬头看着上官云飞,说: “看来你准备北上?” “对!” “你打算带多少人?” 上官云飞看了看张奎,说: “有张帮主一人足矣!” “什么?” 空性瞪大了眼睛,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众人又惊呆了!上官云飞又说: “我们三人足够!” 这次空性没有听错,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脸上肌肉跳动,问道: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都没用?” “既然问一句话,当然用不着兴师动众!别忘了,现在只是怀疑,一但不是他,岂不正和凶手之意?” 空性点了点头。上官云飞接着说: “大家一面加紧准备迎战,一面全力搜查线索,寻找证据!我们双管齐下,就算凶手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再施展。只要把他的手脚困住,到时候,他必然会露出马脚!” 上官云飞说完,拍了拍张奎肩膀,说: “我们走” “这就走?” 空性问。上官云飞转过身,笑道: “你想留我们吃饭?” 空性气得笑了: “你们不用准备准备?” “我们已准备好” 说完三人迈开脚步,走了两步,上官云飞又停了下来,转头说了一句: “少林寺的斋菜,不像传说中那么好吃!” 空性气得只翻白眼。 坐在车上,白雪飞笑道: “你怎么老是气他?这么下去,他早晚一天会发疯!” “他要生气有什么办法?大师,岂不都是得道高僧?六根干净?” “就是神仙也得让你气疯!” “你忘了我是谁了!” “你不是上官云飞?” 白雪飞笑着歪头打量他。 “我是魔头!” “刚才,你的确更像魔头!” 白雪飞笑道。张奎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心里觉得他们既可爱,又好笑。他也笑起来,好像自己也变年轻了。 上官云飞忽然对张奎说: “张大哥身体无碍了吗?” 张奎心里涌起一股热流,点了点头。 “你怀疑我的能力?” 白雪飞笑道。 “你手段虽然高明,可别忘了‘病去如抽丝’这句话” “放心吧,如果伤未愈,当时我就会拦住他;再说病人跟着郎中,身体想不好都不行!” 张奎也打趣道: “这也是我非要北上的原因!” 上官云飞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北上?” 张奎笑了: “别忘了我们是朋友!” 上官云飞笑着点头补充道: “而且是知心朋友!” 时令已进入腊月,天寒彻骨,北风如刀。三人却丝毫觉不到寒意,他们心里都燃烧着一团火——友情之火。上官云飞目光迷离,他在想什么?白雪飞看着他,心里暗暗猜忖。张奎也看着他,这个活力四射,个性强烈的年轻人,究竟埋藏着多少潜力?他要创造多少令人咋舌的惊奇? 张奎问上官云飞: “上官兄弟,你有几成把握,认定乔三老爷是面具人?” “至少有六成!” “可你在少林寺说,只有一半把握!” “我不想明确坦露心中看法,因为,少林寺中,最少有一大半人,认为他不是凶手!” “你这么肯定?” “人们都心地善良,甚至存有幻想,殊不知,他也许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真是看不出来!” “越是看不出来,越有可能是真相!真相往往出乎意料,而且残酷!” 白雪飞插嘴道: “张大哥怎么想的?” “我不相信他是凶手,但我相信上官兄弟的看法!” 白雪飞笑道: “你什么时候改变的想法?” “我站出来之前,已经相信!” 上官云飞心里也涌起热浪,被人信任,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乐? 乔家大院,上官云飞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这两次目的,该有多大的悬殊?第一次,他是新郎,来迎娶小乔,乔三老爷是他未来的岳父;这一次,是为了调查真相,而他心里,已把乔三老爷当作凶手! 乔家大院仍在原处,只是更新,更整洁,也更神秘!上官云飞站在大门口,看着院内的重重屋脊,眼里腾起一团雾。乔三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有多大本事?张奎和白雪飞站在他旁边,也思绪万千,他们心里,是不是也有相同的疑问? 管家迎了出来。乔三老爷站在窗前,看着上官云飞,眼里也迷离如雾。脚步声越来越近,乔三老爷走了过去。他看着上官云飞,说: “我知道你会来” “为什么?” “因为你最合适!” “你这么认为?” 乔三老爷点点头。上官云飞笑道: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虽然我已退出江湖,但并不是个死人” “而且你人虽然退出江湖,但心却还在江湖!” “你这么认为?” 乔三老爷问道。上官云飞也点了点头。 “你显然知道,我们来的目的!” “你们想听什么?” “实话!” “你觉得我会承认?” 上官云飞摇摇头。乔三老爷笑了: “你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你如果一下子承认了,我们反而更不相信!可惜你失去了这个机会” “为什么?” “因为一路上,我们听到的已足够多!” 乔三老爷等着,他知道,上官云飞会说下去。 “连亲生女儿都怀疑你,离你远走。如果你真是个父亲,肯定万念俱灰!” “照你这么说,我不妨承认,等真相大白时,再叫女儿哭死?” “即使你不用这一招,还可以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看来你知道的倒不少!” “至少可以表现的无精打采,这样才符合常理!” “如果我无精打采,怎么能报烧庄之仇?” “可以报仇,但你还是忘了自己女儿!一个没有亲情的父亲,根本就不是父亲!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做出那些惊天血案!” 乔三老爷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我只好承认了?” “所以,我们并没有白来!” “只可惜,你们还是白来了!” 上官云飞也等着,他知道,乔三老爷会说下去。 “因为,我即使不承认,你们也毫无办法!” 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说: “你们没有证据,一点证据也没有!” 上官云飞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找到证据!” 说完转身就走。乔三老爷语气像冰: “好!我等着!” 上官云飞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第六十八章 面具重现 三人背影慢慢走出乔家大院,乔三老爷目光冰冷。他双手背在身后,攥在一起,骨节喀吧直响。他没想到上官云飞竟然这么肯定,言辞锋利,咄咄逼人!虽然自己早有准备,还是没有考虑周到。他确实忘了小乔,没想到,上官云飞竟然从这里看出端倪!其实他也许不知道,即使他想到了小乔,还是会出现漏洞。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把女儿当成了一件工具!他没有父爱,他爱的是权利!他心中也只有权利,小乔只是个影子,根本没有位置。 失去小乔,不但没有把上官云飞击垮,反而在白雪飞爱情的滋润下,变得比以前更成熟,也更稳定!就像狼人,明明只剩下具空壳,却又安然无恙!而且也认定他就是面具人!这两个人在锤炼中,已经比他们手中的刀剑更锋利!这两个人加起来,比巴特的千军万马还可怕!他心在收缩,手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 管家从后堂走出来,躬身说: “老爷,饭好了” 乔三老爷摆了摆手,管家匆忙退下,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乔家大院下人们都变了样,不敢大声说话,有时乔三老爷看他们一眼,都会哆嗦半天。 吃完饭,他缓缓步入后院,来到一堵青砖墙前,手在墙上一抠,一块青砖凸出,墙壁竟然现出一扇小门,他推门进去,小门隐去,还是一面墙壁,看不出一丝痕迹。 他晃着火折子,点燃了灯,从墙角暗格子中掏出一件东西,赫然又是一个青铜面具!他不是当着手下面,把面具毁了吗?乔三老爷嘴角浮起一缕狞笑,他到底有多少面具?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夜幕降临,等他出来时,已换上一身黑衣。他来到后门,脚尖一点,身子如一片羽毛,飘过高墙,再一点,身子如同暗夜幽灵,转眼间已消失踪影。 河东河西两镇知府,原本是冤家对头,两人现在却坐在一起,而且在喝酒。彼此称兄道弟,互相吹捧。因为他们不但同时得到了朝廷的嘉奖,还先后擢升两级。想起聚日无多,河西镇知府胖脸皱成了苦瓜。 “高兄,我们以后见面机会不多了!” “朱兄所言极是,高某心里也戚戚得很!” 高知府一张马脸也皱纹增多。朱知府端起酒杯,哈哈笑道: “我们怎么忽然间做起小儿态起来!来,高兄,你这个姓起的好呀,朱某祝你仕途顺利,年年高升!” 高知府也大笑道: “彼此彼此,朱兄不也是步履青云?这叫双喜临门,当浮三大白!” 说罢一饮而尽,朱知府杯底也朝了天。两人大笑落座,高知府朝朱知府一抱拳: “朱兄手下果然勇猛,个个身手矫健,武艺不凡,可见老兄平日训练有素!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高兄手下箭无虚发,才最了得!兄弟手下哪里赶得上!” 朱知府在高知府面前伸出大拇指,另一只手挡在脸前,好像高知府要是再说,他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的脸却尽是得意之色。他手仍挡着脸,凑近高知府耳边,悄声说: “桃花阁新来几个小妞儿,一会儿过去看看?” 高知府手指点了点他,会心大笑。朱知府叹了口气: “乔三老爷帮了咱们这么大忙,听说竟然是面具人,兄弟心里甚是不平,但江湖纷争,我等哪有插手的份儿?再说临行在即,想替他说句话也难喽!” “唉!如果说他是面具人,打死我也不相信!至于别人怎么看,我们如何管得了?兄弟就是想帮他忙,也不能把人家嘴都封起来吧?” 忽然听到有人接口道: “用不着封!只要把脑袋借来用用就行了!” 两人猛抬头,见一个黑衣人,脸上青铜面具在灯光下有如恶鬼,样子狰狞可怕!两人惊叫: “面具人!” 话音未落,刀光犹如闪电,瞬间划过二人脖颈!两颗头颅掉落。门外士兵听到惊呼,一齐冲进来,看到面具人,顿时像听了定身咒,愣在原地,有的刀已拔出一半,再也没力气拔出另一半。面具人看了他们一眼,身子从窗口飞出,手搭屋檐,飘上房顶,再一闪,消失了踪影。 “面具人又出现了!” 这个消息像平地惊雷,震动了整个武林! “他已按捺不住!” 上官云飞说道,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张奎愣了半天神,问道: “你还在怀疑他?” 上官云飞说道: “不是怀疑,是肯定!” “面具人重新出现,不正好说明乔三老爷是无辜的?别忘了,河西镇离乔家屯并不近!我们离开乔家大院已经快黑天,凶案发生在四个时辰后!他有这么快?” “你知道四个时辰能办多少事吗?” 张奎摇摇头: “我虽然回答不出,却不相信是他做的!” “你见过四个时辰盖八十间房子吗?” “没有!长这么大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上官云飞笑了: “你再想想,真没听说过?” 张奎愣了愣神,忽然一拍桌子: “我想起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下,两眼发直,喃喃道: “这么说真是他?他这么做,目的何在?” 因为他在路上听说,乔三老爷寒冬腊月,只用了四个时辰,就重建了乔家大院。而且他昨天刚从乔家出来,证明所言非虚。能创造这样奇迹的人,就算他一夜奔走五千里,恐怕也有人信,至少张奎就信!他一下子又改变了立场。 “他这样做,无非想证明:面具人不是他!” “可他为什么不选择武林中人,偏偏杀两个官员?这两个官员岂不是帮过他的忙?” “因为他见我北上,已知武林各门派做好了准备!他不敢贸然下手,另外,我已认定他是凶手,所以他不敢走得太远!至于选择官员,一方面,人们认为乔三老爷知恩图报,肯定不会杀帮助自己的人,更何况是两个文官!另一方面,正好符合面具人的一贯做法!” “什么做法?” “栽赃陷害!” “面具人陷害乔三老爷?他们不是一个人?” 张奎头皮都快挠破了,追问。上官云飞说道: “官员是不是跟乔三老爷有瓜葛?” “是有瓜葛,他们帮过忙” “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也未可知,所以乔三老爷杀了他们灭口!” “这么说,还是乔三老爷做的?” “可是乔三老爷在江湖上的口碑人人皆知,绝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 “这么说来,又不是他做的?” “有人陷害他!” “谁?” “面具人!” “面具人另有其人?” “面具人就是乔三老爷!” 上官云飞缓缓说道: “他就是想让人们认为,面具人不是他,而且陷害他!其实这是他自己演的一出戏!” “我总算明白了!” 张奎吐了一口长气! 第六十九章 乔三老爷的态度 乔家屯来了一队官兵,一位身穿红袍的官员,威严地坐在马上。他是太守,现在的身份,是奉命调查朝廷命官被杀的钦差大臣。 乔家屯不大,所以,官兵还未进入屯子,就已印入了乔三老爷的眼帘。他站在窗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神经冷硬如钢丝。 官兵已到乔家大院门口,红袍官员翻身下马,管家迎了出去。太守整了整衣襟,迈步进门,管家躬身在前面引路。官兵守住门口,四个彪形大汉,手攥刀柄影子似的贴在身后。太守走到院子中央,乔三老爷出现在厅堂门口。 他缓步走下台阶,太守正好来到身前。 “乔三老爷?” 太守背着手,歪头看着他,面色冷峻。乔三老爷点了点头,伸手说了一个字: “请!” 转身当先走进屋里。太守呆了呆,自己官衔已够大,乔三老爷架子比他还大!他面沉如水,跨上台阶。 太守坐下来,端着茶碗,轻轻吹了吹碗里浮沫,说了一句: “茶不错” 乔三老爷背手站在旁边,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大人当然不是特地来喝茶的!” 太守放下茶碗,笑道: “既然乔三老爷已猜到,为什么不说下去?” “你要我说什么?” “你知道的一切!” “你想听什么?” “事实!” “我说的话你肯相信?” “我有判断力!这一点你应该看得出来” “这么说,你自己已有了答案?” “不错!” “大人当太守真是屈了才!” “这话怎么讲?” “你应该去当刑部尚书,最次也该是大理寺正卿!” 太守脸色紫涨,身子直抖,嘴唇哆嗦: “你敢藐视朝廷命官!” “我这是在奉承大人,藐视应该是看不起才对!” “这也叫奉承?分明是那本官开玩笑!” 乔三老爷叹了口气: “你非要这么想也没办法,我只是一介草民,向来不懂官场规矩,当然更不知道什么叫‘奉承’!” 太守摆了摆手,说: “好了,本官不跟你斗嘴!说出你和朱、高两位知府的关系” 他实在拿乔三老爷没办法!换了别人,太守早就上前,亲自掌嘴,把说话人的嘴打烂! 乔三老爷笑了: “我跟他们没有关系!” 太守瞪大了眼睛: “你敢说没关系?帮你剿匪的难道不是他们?” 乔三老爷叹了口气: “你说错了!” 太守眼睛瞪得更大: “你敢否认?” “我否认的是你的话,不是他们帮我,是我帮他们!” “难道巴特不是你的仇家?” “不错!” “既如此,他们帮的不是你,难道是我?” 太守气极反笑。 “他们帮的是国家!身为朝廷官员,替国家分忧解难,一马当先,是他们的责任!”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借了二人之力!” “我不用他们照样可以报仇!” 太守闭上了嘴,他相信乔三老爷有这个能力,别人没有,他有!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拉上他们?” “我当然有目的” “什么目的?” “巴特日益猖獗,官兵出动,可以长我士气,扬我军威,令他日后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说来,你这么做,是为了国家?” “你难道有什么异议?” 太守站起来,看着他,笑道: “看来,两位知府应当替你请求朝廷嘉奖才对!” 乔三老爷一摆手: “我不需要!” 太守露出讥笑: “不是真话!所以你心里不平,一怒杀了两人!” 乔三老爷笑了: “你分析的有理,我好像不承认都不行。我且问大人,两知府是傻子吗?” “这是什么话?堂堂进士出身,怎么会傻?” 乔三老爷点点头: “因为,他们笃定这一仗不会输,而且赢了之后,对自己仕途大有好处。这样的机会,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他们岂能放过?” “这么说,你帮了他们?” “我既然帮了他们,又何必再起杀心?” “但你跟两人并没有私交!” 乔三老爷反问: “大人跟当今皇上有私交吗?” 太守愣了: “怎么会?” “外患来临,不照样为朝廷冲锋陷阵?我既然为了国家,又何妨稍带上两位知府?他们毕竟也出了力,名义上还是为了我的仇人!” 太守坐下来,端过茶碗,茶已经凉透,但还是喝了一口。他慢慢抬起眼睛,说: “你否认跟这件事有关?” 乔三老爷面露苦笑: “你希望我承认?” 太守叹了口气: “我确实怀疑你,却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乔三老爷眼睛腾起一团雾,目光转向门外: “岂但你怀疑我,天下不怀疑我的有几个?有时,我都怀疑自己!” 这句话,该包含多少凄凉和悲楚?太守看着他,目光里渐渐露出同情,他说: “你准备怎么办?” 乔三老爷回过头: “我还能怎么办?只有等!等真相大白的那天!” 太守又站起来,摇头说: “你不能坐着干等!” “我已厌倦江湖,这次重出,也是为了雪耻!像我这个年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即使站出来,谁又会相信?” “这毕竟是你的事,关系到你的名誉!” 乔三老爷眼中痛苦之色更浓: “名誉?带上面具人的头衔,还想要什么名誉?我现在,只想过几天太平日子” “可你是乔三老爷!你不能坐视不管!” 乔三老爷没动,也没说话。太守接着说: “而且,这还关系到中原武林,乃至国家的命运!” 乔三老爷似乎抖了一下。太守观察着他的反应,说: “所以,你得站出来!” 乔三老爷目光落在太守身上,说: “你认为,这么做有用?” “当然!” “你既然心存怀疑,为什么还劝我这么做?” “我已经改变了想法!” “认为我说的是真话?” “对!” 乔三老爷吐了一口气: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起码这句话让我痛快!” “我有说假话的必要吗?” “身为太守,对手下,的确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太守愕然: “你怎么会是我的手下?” “我虽不是你的手下,但,是你管辖之下的草民,当然是在你的手下!有什么不对吗?” 太守苦笑了一下: “幸好像你这样的草民不多,只有一个!” “大人觉得小民不服管教?” 太守连连摇手: “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头疼!” 乔三老爷叹了口气: “我今天才知道,当官虽然气派,也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 太守又喝了口凉茶,问他: “这么说,乔三老爷是答应本官了?” “好吧” 太守起身就走,乔三老爷不解: “你不问我怎么做?”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太守没有回头,摆了摆手: “不必!因为你是乔三老爷!” “你到这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出山?” “不错!” “你觉得我会答应?” “没错!”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是乔三老爷!” 太守又强调,身影已在院子中央。 乔三老爷心里在笑,得意的笑! “这只老狐狸!” 太守心里在骂,咬牙切齿地骂! 第七十章 引蛇出洞 太守刚从大门口消失,乔三老爷就笑出声来。他好久没笑了,脸上肌肉显得僵硬,笑容有些狰狞可怖。管家迎头正好看见,不禁一哆嗦,赶忙低下头。乔三老爷叫住他: “你怕什么?” 管家满脸堆笑: “老爷,奴才没有” 但声音却已发抖。 “哆嗦什么?” “老爷,奴才是替主人担心” “担心?” 管家点点头: “怕老爷得罪官府,惹上麻烦” 说着指了指门外。乔三老爷大笑,看着管家眼睛,说道: “我会怕那帮官狗?” 管家忙点头: “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当然不怕他们,奴才担心,纯属多余!” 乔三老爷摆了摆手,管家连忙退下,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乔三老爷还在望着门外出神,官兵越走越远,终于消失不见。他慢慢转过身,走进后堂。 官兵走了十几里,进入一个镇子,草原上镇子也不大,多数是交易买卖的集市。太守没有出镇子,而是转身来到一所小旅店。旅店不大,四合院式样,太守来到天井。旁边一间屋子打开了门,上官云飞走了出来,朝太守施了一礼,太守微笑着走了过去。 进入房门,太守问道: “你就是上官云飞?”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太守落座,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 “果然英雄出少年,不愧是上官鼎的儿子!” 上官云飞脸色有些发红,抱拳说道: “多谢老爷夸奖,小民愧不敢当!” 太守点点头,问道: “你信上说,有要事相告,不知是什么事?” “老爷见到了乔三老爷?” 太守点了点头。 “老爷猜到他会否认?” 太守又点了点头。 “老爷可发现了什么端倪?” 太守叹了口气: “我虽然心存怀疑,苦于没有证据,没法定他的罪!他说得振振有词,堂皇正大,我就算明知道是一派胡言,也没法儿反驳他!” “老爷觉得他在演戏?” “对!” 上官云飞笑了: “他的确在演戏!” 太守眼露疑问: “你这么肯定?” “他可能已料到官府会去调查,所以事先做了准备!” “他真有这么能耐?” 上官云飞点点头: “他可能正盼着官府的到来!” “为什么?” “这样他就能不用缩在乔家大院,堂堂正正地进入江湖!” “我不去,他难道不敢吗?” “敢!但只能暗地行动,又不敢走得太远!” “为什么?” “因为我在监视他” “他知道你怀疑他?” “不仅是怀疑,我已确定就是他!” “你难道得到了证据?” “证据已经失去价值” 说着,上官云飞从怀里掏出虎头令牌,递给太守。太守接过来,仔细看了半天,扬脸问他: “这是什么?” “是他手下作案时遗落的令牌” “为什么会没用了?” “因为他已知道,令牌落在我手里” “这么说,我们沿着这条线索,什么也找不到了?” “如果猜的不错,这已经是最后一枚令牌——唯一剩下的一枚!” 太守眉头皱了皱,又问: “你为什么肯定他就是面具人?” “因为我相信巴特的判断!” 太守吸了口凉气: “你怎么会相信他的说法?” “因为我见过他” “了解一个人很难——你们见了几面?” “一面” 太守吃惊地站起来,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面?” 上官云飞点点头,接着说: “有些人见了一面,已经足够!乔三老爷,我也只见过两面而已!” “别忘了他们是什么人!” “没忘,一个是敌人,一个有重大嫌疑!” “他们可都是我们的对手!” “没错!有时敌人说话,远比自己人可靠得多!” 太守闭上了嘴,他在咀嚼这句话的涵义。上官云飞接着说: “乔三老爷跟巴特,恰好是同一种人” 太守抬头问道: “哪种人?” “枭雄!所以巴特了解他的想法,只是乔三老爷更可怕!” “哪点可怕?” “因为他是汉人,更工于心计!” “你认为巴特不会说谎,就因为他是蒙古人?” 上官云飞摇了摇头: “蒙古人当然也说谎,但他没有。否则围攻少林寺时,他会把罪责推到面具人头上!” “没准儿这也是他的手段” “没错!跟他见面前,我想到了这点” “见面之后,你就肯定了他的话?” “事实上,火烧乔家大院后,我没见过他。在围攻阴山时,我已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所以,只要这句话出自巴特之口,我至少相信一半!” “那一半是什么时候相信的?” “见到乔三老爷的时候” “你发现了线索?” “没有”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那么肯定?” “因为我看到了异样!” “什么异样?” “他太冷静,也太无情!” “说说看” “冷静,说明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早有准备;无情,是独生女离他而去,他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所以,你就认定是他?”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太守沉吟了一下,问道: “你准备怎么做?” “跟着他” “需不需要官府插手?” “这正是我请老爷来的第二个原因” “好吧,你说” “动用官府力量,查找以往各宗血案的线索” 太守叹了一口气: “这很难,可能无功而返” “只要官府插手,证明对他仍有怀疑,必然让他分心,而且能束缚他的手脚,我们双管齐下,相信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好!这主意不错!” 说完,太守把虎头令牌递过来。上官云飞摆摆手: “令牌在我手上没有用” 太守笑了: “难道对我有用?” “它曾经是证据,现在仍然是线索,必定有人能认出来!” “不错,但愿遇上个识货的!” 太守笑着把令牌藏在袖里。他看着上官云飞,眼里满是笑意: “很好,回头路过河东镇,见到令尊,我得好好夸夸你!” 上官云飞脸又红了,低下头去。太守哈哈大笑,转身走出房门。 白雪飞和张奎从里屋走出来,上官云飞脸红还未退,张奎笑道: “老弟,夸你两句就扭捏成这样?” 白雪飞大眼睛笑成了月牙: “我看这会儿,你既不像大侠,也不像魔头!” 上官云飞抬起头,也笑了: “像什么?” “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张奎笑得更响,上官云飞这次没有脸红。 --(本卷结束)-- 第八卷 第七十一章 桃花阁的来客 乔三老爷踏进桃花阁大门,嘴角浮上一丝笑意。桃花阁是妓院,一家有名的妓院。这种地方,是男人的天堂,却是女人的禁区。虽说是天堂,有老婆的男人,也不敢明目张胆,怕一不小心,把老婆的醋坛子打碎。 领着老婆逛街的男人,更是正经得要命,心里急得像猫抓,眼睛却不能走神。女人的醋劲儿非常大,跟她在一起,别说看一眼堂子,就是多看旁的女人两眼,也会不高兴。女人一不高兴,男人的苦日子就来了。至于是饿了一天,还是臭骂一顿,就完全取决于女人的心情了。 上官云飞和白雪飞停住脚步。白雪飞咬了咬嘴唇: “你去吧” “你呢?” “我跟张大哥在外面等着” 几个刚从里面出来的嫖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老婆送汉子进妓院?其中一个显然喝得高了,捏着嗓子学了一句: “我在外面等着……” 白雪飞脸红了,上官云飞听了,气得直想笑。张奎拍了拍上官云飞肩膀,笑道: “还是我去吧!” 说完迈步走进桃花阁大门。白雪飞吐了一口气,就算明知道上官云飞不会做出别的事,她还是不愿意让他进去。 两人转过身,忽听背后脚步声响。扭头一看,见张奎跑了过来,两人愣住了。张奎来到面前,笑道: “不用去了!” “为什么?” 两人同时问道。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 “谁?” “狼人!” 上官云飞点点头: “好!我们去喝茶!” 三人走进对面一间茶楼。白雪飞眉头不禁皱了皱,上官云飞问她: “怎么了?” 白雪飞摇了摇头。 “你觉得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如果他在,小乔去哪儿了?” 上官云飞站住脚,看着张奎。张奎摇了摇头: “我没看到小乔” 上官云飞看着白雪飞,说道: “狼人跟小乔从没离开过。想必他觉得小乔不适合参与这件事,把她安置在了一个妥当的地方” 白雪飞点了点头。她替小乔伤心,同样是女人,她能感觉到,小乔虽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心必然已经粉碎! 夜幕渐渐降临,上官云飞站起来,对两人说: “我们走” 白雪飞疑惑不解: “去哪儿?” “回旅店” “我们不等了?我们来的目的,不就是监视乔三老爷吗?” “狼人已在!” 张奎问他: “你对他这么放心?” 上官云飞看着他,缓缓说道: “我对他,甚至比对自己还有把握!” 张奎笑了,也站起身来,说道: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也是个让人敬佩的人!” “怎么讲?听人恭维,总是件愉快的事” 上官云飞扭头看着他,笑问。 “因为你不但理解人,而且心胸开阔!如果没有小乔这件事,你们肯定会成为朋友!” “就算有小乔,我们也会成为朋友!” 上官云飞大步走出门去,张奎心里发热,走出门,眼角已经湿润。白雪飞泪光闪烁,她虽然还在为狼人担心,却也为他高兴。 乔三老爷前脚迈进桃花阁大门,狼人后脚已经跟进去。他知道上官云飞就在外面,所以没有上楼,坐在花厅里等着。张奎走进来,正好跟狼人碰了个正着,张奎朝他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就走。丫鬟端过茶来,老鸨上来搭讪: “大爷,有没有相好的姑娘?” 狼人摇了摇头。老鸨笑道: “我们新来几个姑娘,个个年轻貌美,嫩得跟水葱儿似的,大爷要不要看看?” 狼人头都没抬,说了两个字: “随便!” 老鸨愣了,‘随便’是什么意思?她开了十几年的堂子,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客人。老鸨一时不知怎么接下话茬。狼人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老鸨顿时眉开眼笑: “大爷放心,我保管叫大爷满意!” 说着接过金子,转身就往里走。狼人又说: “站住!” 老鸨停住脚,转回来,满脸堆笑: “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狼人又掏出来一片金叶子,老鸨眼睛睁得更大,就听浪人说: “替我在锦衣老者对面开一间房” 老鸨接过金子,只犯糊涂,他们认识?就算关系再好,做这种事,也没有靠这么近的。但她还是笑着答应: “小人这就去安排,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狼人摇了摇头,老鸨转进后堂。 狼人跟老鸨上楼,老鸨敲了敲一间房门,笑道: “小翠姑娘,接客了!” 房门打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笑盈盈地朝狼人道了个万福,老鸨对狼人挤挤眼: “大爷,这可是我们桃花阁的花魁,怎么样,满意吗?” 狼人朝老鸨摆摆手,走进门里。房门关上,老鸨摇了摇头,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掏出金叶子,用牙咬了咬,笑着走下楼去。 狼人进脸对着门,小翠端过茶来,狼人伸手接了,仍瞧着门发愣。小翠吃吃笑道: “大爷,我在这儿!” “我眼睛不瘸!” “你来这儿,不是寻欢作乐?花那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扇门板?” “不错!” 小翠笑得弯下了腰,她扭着细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狼人腿上,伸手钩住他脖子,脸贴过来,笑道: “小冤家,你倒是挺能装蒜,我坐在你怀里,看你乱不乱!” 狼人没动,手伸过来,小翠笑得更欢,眼神迷离如雾,微微气喘,她在等待。那只手伸到途中,却转了向,塞进狼人自己怀里。小翠睁大了眼睛,手摊开,露出几片金叶子,小翠目光顿时被吸引,瞅着金叶子发呆。狼人慢慢说道: “你要是从我身上下来,又能听话,这些金子就是你的” 小翠立刻松开手,从狼人怀里蹦下来,笑道: “要我怎么做?” 原来这小子想玩点花样!小翠心里也在笑,她发现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她感觉又新奇,又刺激,胸脯起伏加快,她有点迫不及待了。 狼人把金子放在她手里,指了指床,说道: “躺到床上去!” 小翠立刻上床躺下来。 “不许说话,不许出门,你可以睡了” 小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木然地看着手里的金子,难道是在做梦?她侧过脸,见狼人又在看着门。她不禁问道: “你不是来嫖的?” 说完吐了吐舌头,她想起了狼人讲的条件。狼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小翠懵了,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他难道想嫖门吗?她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有趣,不禁笑出声来,止也止不住。她赶紧捂住嘴,一把扯过被子,蒙在头上,笑得气喘吁吁,笑出了眼泪。 第七十二章 要命的书信 小翠笑够了,揭开被子,见狼人竟然走过去,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儿,再坐下来,眼睛依然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扇门。对面房间里一些淫声浪语,立刻从门缝儿钻进来。小翠瞪圆了眼睛,这个人难道真有病?他原来喜欢听别人做!他这么年轻,那方面的能力就丧失了?小翠咬着嘴唇,再也笑不出来,她看着狼人,眼里流出怜悯。 乔三老爷走进桃花阁,站在楼上,看着上官云飞瞅着大门发呆,他都快笑出声来。但愉快并没有保持太久,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狼人!他笑容僵在脸上。狼人一袭蓝衫,面色冷峻,一步步走进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乔三老爷的心上。 乔三老爷转过身,抛给老鸨一锭银子,走进一扇门里。每到压力来临,他都想发泄!平常都是喝酒,这次他得保持清醒,幸好地方选择得不错,男人要想消耗精力,实在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乔三老爷不但识货,也识人。他一迈进房门,就知道屋里这个女人是个尤物,不但能让他满足,也能让他放松。虽然已是腊月天气,房里却温暖如春,女人只穿着一件薄衫,曲线玲珑,凸凹有致,她的脸上也带着春色,双眼迷离,像涂满了蜜的钩子,足以吊起所有男人的胃口,掏空他们的口袋。 女人脱衣裳的动作很慢,虽然只有一件纱衫,她却足足脱了有一盏茶功夫。她懂得男人的心理,她已经看出眼前这个男人,口味很刁,所以准备拿出浑身解数。乔三老爷躺在床上,他在等待,也在欣赏。到了这个年龄,他已经没有毛头小伙子的冲动和急不可耐,他开始懂得怎样享受女人。 女人身上终于褪下了最后一根布丝,成熟丰满的胴体,有如官窑烧制的细瓷美人瓶,白得细腻而柔和。乔三老爷的眼神,就像对着自己博古架上心爱的古瓷瓶,他伸出了手,女人扭动腰肢,钻进他怀里。他的手在女人后背滑动,果然细如羊脂,而且有瓷瓶不可比拟的体香,和让人冲动的温度。他的欲望顿时点燃,女人呻吟一声,瘫软如泥。 几度癫狂,女人酥软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她的心还在狂跳,胸脯激烈起伏,脸色由苍白转为酡红,她醉酒似的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她在回味,在享受。乔三老爷脸上没有一滴汗,他迈步下床,穿上长衫,女人睁开眼睛,问道: “天刚黑,你不想住下?” 话里带着嗔怪,更多的是挽留。乔三老爷笑了,他没有说话,但笑里却透着得意、放松和满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金子,足有十两重的金子,托在掌心,看着女人。女人立刻正大了眼睛,好像忽然有了力气,猛地从床上跃起,扑到他怀里,眼神像祈求主人施舍的小猫。乔三老爷眼里笑意更浓,他去亲了女人一口,说道: “想得到它,你得做一件事” 女人急得直跺脚,把乔三老爷拱得东摇西晃,恨不能一把夺过来。 “别说一件,一千件,一万件都行!” “好,你去陈记布店替我找一个人来!” “没了?” “没了” 乔三老爷把金子塞到她怀里,女人一把攥住,转身就跑,好像生怕他反悔。她手已搭上房门把手。乔三老爷笑道: “站住!” 女人转过身来,茫然地看着他,手紧紧地抓着金子。 “你就想光着身子出去?” 女人低头一瞅,立刻面红耳赤,双腿立刻并拢,手遮住下身,碎步跑回来,三两下穿上衣服。这次她学乖了,笑道: “还有什么事吗?” 乔三老爷叹了口气: “你怎么不问问去找谁?慌张什么?” 女人脸更红,撅起小嘴嘟哝: “人家着急嘛!” 乔三老爷摇了摇头,走到桌边,问道: “有纸笔吗?” 妓院不是大家闺秀的绣房,来这儿的人,当然也不是吟诗作对的,准备这些恐怕一点用都没有。女人果真摇摇头。 “快去找!” 女人快步出门,功夫不大,转回来,把文具放在桌上。见乔三老爷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来’,下面注了个‘乔’字。他把纸叠好,交给女人,说道: “进去后,找掌柜的,把信交给他,自然会有人跟来” 女人把纸塞进怀里,匆匆出门。乔三老爷倒了一盏茶,慢慢呷了一口,从怀里掏出一张蓝色信笺,写了几个字,又拿过桌上白纸,写了几笔,把两张纸叠成两个方胜,藏在袖里。 乔三老爷第二盏茶刚喝了一半,房门打开,女人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进来。乔三老爷冲女人摆摆手: “这里没你的事了,半个时辰后再回来” 女人应声出去,关好房门。来人朝乔三老爷躬身行礼: “老爷有何吩咐?” 乔三老爷掏出两个方胜,说道: “这有两封信,一蓝一白。如果半路有人拦你,把白方胜交给来人,趁他不备,蓝的吞下肚去;若是一路顺利,到了布店,打开蓝方胜,按上面指示行动,白方胜立即销毁!明白了?” “在下一清二楚!老爷尽管放心!” “复述一遍!” 汉子照吩咐一字不落地复诵了一遍,乔三老爷满意地点点头: “去吧!” 汉子转身出门,门在乔三老爷眼前关上,他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狼人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汉子关门走出,他脸上肌肉动了一下。汉子已经下楼,他忽然站起身,开门跟了出去。小翠一直盯着他发呆,狼人一出门,她吐了口长气,倒在床上,整个人似乎已经虚脱。 汉子刚走出大门,觉得眼前一花,一条人影站在面前,他顿时站住脚。狼人盯着他的眼睛,问: “乔三老爷叫你做什么?” “送信” “拿来!” 汉子摊开左手,露出个白色方胜。狼人一把抓过来,正要打开,见汉子右手往嘴上一捂,不禁大惊,刚要出手,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捏住汉子下巴,汉子嘴巴缓缓张开,脸色变蓝,舌头也已变蓝,舌头瞬间已经肿大,一个蓝色方胜被顶到上腭。 接着又伸过一只纤手,隔着手帕,从汉子上腭抠下方胜。狼人不用看,已知道他们是谁。上官云飞放开手,汉子嘴已闭不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神恐惧得只哆嗦,他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白雪飞捏着方胜,看了一眼,吸了一口凉气: “追魂散!” 上官云飞问她: “还有救吗?” 白雪飞没有回答,她看着地上的汉子,问道: “想活吗?” 汉子连忙点头,虽然他也是乔三老爷手下的死士,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慷慨赴死。 “那你得答应我们的条件!” 汉子连忙点头。白雪飞接着问道: “你知道我们的条件?” 汉子有点点头,他嘴说不出话来,神智也即将模糊。白雪飞蹲下身,摸出一根银针,在汉子舌尖一点,汉子舌头立刻像扎破了的水袋,哧!黑色的汁液带着腥臭,射得老远。白雪飞快指如风,连点上身几处穴道,阻住毒性蔓延,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三粒药丸,送进汉子嘴里。汉子舌头毒液流出,嘴巴已能开合,赶忙吞咽下去。 时间不长,汉子已翻天覆地,呕出几大堆污秽来。白雪飞又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药丸,给汉子服下,汉子浑身已经虚脱,但神智却慢慢清醒。 白雪飞展开蓝色方胜,送到上官云飞和狼人面前,只见上面写着: “信纸有毒,立即销毁” 狼人苦笑着把白色信纸递给二人,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我走了” 第七十三章 死士不死 狼人没有再回桃花阁,他知道乔三老爷已经溜走。确实如此,狼人刚下楼,乔三老爷就打开后窗,跳了出去。等狼人拦住送信人,他已翻出桃花阁后墙,身影一闪,消失了踪迹。 有一点乔三老爷没有想到,送信人没有死。他就算猜到白雪飞会出现,也不相信她有救人的能力。追魂散虽然不是天下最厉害的毒药,却无疑属于其中之一。中毒者半个时辰后,就会全身鼓胀如蓝色水晶球,而后爆裂,甚至连血液都是蓝色的。现在已到了半个时辰,乔三老爷想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不禁笑出声来。 乔三老爷并不是神,他不可能事事都能料到,但他无疑高估了自己,如果他猜到现在的情形,不但笑不出来,甚至会用头狠狠撞墙! 客店里,那汉子已经恢复了神智,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他居然坐起来,端起茶壶,一口气全灌了下去。张奎笑道: “大妹子,你的搜魂针的确不同凡响,不但杀人于无形,还能救人性命。这位老兄的舌头,如果让别人兵刃碰一下,别说喝水,没准儿现在还疼得哇哇乱叫!” 那汉子闻听惊讶地抬起头,目光落在白雪飞身上: “你……你难道是飞天魔女?” 他又指着上官云飞,低头一看,没有说话。因为他看见了一把长剑,黑鞘长剑,他已用不着再问。张奎又笑道: “老兄,你眼福不浅,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汉子顺张奎手指方向看去,见那个拦路的瘦削年轻人,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只觉得对方眼神有些不舒服,看得自己浑身不自在,至于怎么会这样,说又说不出。张奎又问道: “认识吗?” 汉子摇了摇头,张奎哈哈大笑: “真是眼里只有主子的狗奴才!他是乔三老爷的女婿,狼人!” 汉子大吃一惊,身子一歪,又倒在床上。他终于明白,狼人眼神为什么会有些异样了!也许天下只有狼人有这种眼神——野兽的眼神。 狼人冷冷说道: “坐起来!” 汉子坐好,浑身直哆嗦。上官云飞问他: “你觉得现在能说了吗?” 汉子点点头。上官云飞又问: “你的名字” “陈鹏举” “你是乔三老爷的手下?” 那人点点头。张奎厉声喝道: “说话!” “小人是他手下” “乔三老爷来之前通知你了吗?” “我只听掌柜的安排,这些小人不知情” 上官云飞看了狼人一眼,狼人点了点头。上官云飞又问: “这么说,掌柜是你的上司?” “对” “你们一共多少人?” “具体人数只有掌柜清楚,我们店里,算上掌柜,一共五人” “难道别处还有?你们掌柜是什么身份?” “陈记布店是河西镇的分舵,掌柜是舵主,别处肯定还有,因为我见过几个,至于多少,小人不清楚” “你在乔三老爷组织里,是什么角色?” 陈鹏举目光茫然,说道: “杀手,他管我们叫死士” “死士真的不怕死吗?” 陈鹏举苦笑了一下: “没有人不怕死,如果有人违反命令,简直生不如死,所以最后不如选择死” “你跟了他多长时间?” “五年” “你为什么会为他卖命?” 陈鹏举目中痛苦之意更浓,他叹了口气: “我原本是天山剑派的弟子,只因年轻气盛,逞勇斗狠,把师兄伤成残废,被掌门逐出山门,流落江湖。一天酒后焦躁,杀了调戏歌女的豪门之子,正要束手就擒,乔三老爷出手相救,从此就跟了他” 上官云飞叹了口气,问他: “你不后悔?” 陈鹏举抬起头,眼里泪光闪烁: “怎么不后悔?跟他时间越长,越害怕,他不但野心勃勃,而且出手狠辣。我们只不过是他豢养的一群狗,只能听从,没有选择的余地,稍不留神,落下把柄,就会被灭口!” “你难道让他抓住了把柄?” “我这几天心情烦躁,必定是掌柜做了手脚,想将我除去!” 陈鹏举牙齿咬得格格响。狼人问道: “你们一共有多少分舵?” 陈鹏举摇了摇头: “不知道,据说每个城镇都有,总有几十个”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乔三老爷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像!狼人又问: “你有没有参加正义堂行动?” 陈鹏举摇摇头: “没有,参加那次行动,必须跟随他年满十年,我不够资格” 上官云飞忽然问道: “你想不想改邪归正?” “当然想!” “想不想重回天山?” 陈鹏举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他愣住了,泪水留下来: “师傅不会再要我了……” 上官云飞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只要你肯改邪归正,做些有益于武林,无愧于良心的事,没有人会抛弃你!” 陈鹏举抬起泪眼: “我该怎么做?” 上官云飞问道: “你不明白?” 陈鹏举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说完,跳下地来,忘了毒性未尽,体力不支,脚下一软,就要栽倒。张奎手一伸,抓住他胳膊,陈鹏举迈步向门口走去,他没有回头,说了三个字: “跟我来!” 上官云飞脸上浮起了笑意,狼人看着他,叹了口气: “看来,我不想佩服你都不行!” 上官云飞笑了: “这都是令妹的功劳!” 狼人看了看白雪飞,她两只大眼睛笑成了月牙,脸上散发着幸福的光辉。狼人转头问上官云飞: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是我妹妹?” “就在你进入桃花阁的时候” 狼人也笑了: “她告诉你多少?” “不多,她只说了一句:狼人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白雪飞拉了拉狼人衣袖,问道: “哥哥,小乔呢?” “在阴山” 白雪飞点了点头: “的确没有比那儿更合适的地方了!” “你已经猜到?” 白雪飞又点了点头。狼人叹了口气: “除了那儿,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地方了!” 时间不长,几人来到陈记布店,竟然发现大门洞开,不但掌柜不在,连伙计的影子也不见一个。陈鹏举傻了眼,房前屋后地找。布店不大,转眼间已搜了个遍。陈鹏举回到柜台前,脸色变成了死灰。 第七十四章 布店掌柜 陈鹏举喃喃道: “他去哪儿了?难道他逃走了?” 没有人回答,事实似乎很明显,用不着回答。几个人面无表情,布店里顿时气氛凝重。陈鹏举又问道: “现在怎么办?” “等!” 上官云飞说了一个字,走到桌旁坐下。张奎眼里露出诧异: “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他们难道会去而复返?” “不知道” 张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坐下来。程鹏举又搬过两把椅子,招呼狼人和白雪飞坐下。转到里屋,端出一壶热茶来,依次倒满,递到各人手上。 陈鹏举埋头喝茶,脸上写满愁苦,他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张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老弟,用不着愁眉苦脸,这不关你的事!也许掌柜见我们救了你,嗅到凶险,才卷铺盖卷儿溜了!” 陈鹏举目光呆滞,说道: “我该怎么办?乔三老爷不会放过我” 说到这个名字,他不禁浑身颤抖,脸色更加苍白。上官云飞看着他,慢慢说道: “你如果愿意,可以跟着我们” “真的?” 陈鹏举眼里现出光彩,随即又低下头,说道: “我武功低微,只能成为大家的累赘,再说,我知道的并不多” 上官云飞看着他的眼睛: “你说的已经够多,而且,天山剑派弟子,武功并不弱!” “真的?” 程鹏举眉开眼笑,陡然间像换了一个人,腰杆渐渐挺直,他重新恢复了自信。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陈鹏举端茶在手,朝四人鞠了一躬,说道: “小人得遇各位大侠,真是三生有幸,日后必当奋勇向前,跟随诸位匡扶武林,维护正义!今日在下有如重生一般,欣喜若狂,就此以茶代酒,敬四位一杯,以表谢意!” 说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上官云飞点点头,当先干了杯中茶,张奎一口喝下,又拍了拍张奎肩膀,叫道: “好!这才像男子汉!” 白雪飞浅浅啜了一口,狼人也干了,他紧绷嘴唇,目光如雾,他在想什么? 陈鹏举替众人斟满了茶,回身拨了拨灯芯,灯光骤然明亮。他回头看着上官云飞,眼睛一眨也不眨。 “看什么?” 上官云飞有些不自在,被人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被同性盯着。 “我在等” “等什么?” 上官云飞不禁问道,忽然间他明白了。他脸色煞白,扭头看了看别人,脸上都是相同的表情。他抬头问陈鹏举: “你是谁?” 陈鹏举反问: “你在等谁?” “掌柜!” 陈鹏举笑了: “我就是布店掌柜!” “难道那个掌柜不是掌柜?” 这句话实在绕嘴,上官云飞一直盯着桃花阁出来的每一个人,陈鹏举从布店出来时,他当然看到了掌柜另有其人。陈鹏举笑道: “他是掌柜,但只是名义上的掌柜!” 他解释道: “我对生意外行,既然开了布店,当然得找个懂行的。他是我雇的伙计!” 他目光带着笑意,慢慢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像两把冰凉的刀子,在刮来刮去。最后停在张奎脸上,恨声道: “我最怕脏,没想到让你这个臭叫花子搀了一路!拿个脏爪子,在人家肩膀上拍来拍去!我当时恶心得想吐,恨不得把你那只脏手剁下来!” 说着反手一掌,掴到张奎脸上,张奎身子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虽然疼得要命,却连咧嘴的力气都没有,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陈鹏举一出手,别人已经看出,他是高手,而且是一流高手,这样的高手,在当今武林不会超过十个。陈鹏举笑道: “你肯定有很多疑问,只可惜已不能再问!” 上官云飞甚至连点头的力气都已丧失,只是木然地看着他。陈鹏举端起自己的茶碗,翻来覆去地看着,像是贪杯的人看着酒壶,好色的人看着裸女。半晌,他悠悠说道: “茶里有毒,杯里恰好涂了一层解药” 他抬头看着白雪飞,笑道: “飞天魔女手段,果然不同凡响。你能猜出这是什么毒吗?会解吗?阴山教派毕竟不是正宗,在五毒门眼里,你那些把戏,就像孩子玩儿过家家!” 他看着白雪飞,眼神逐渐炽热,眼里像有火苗在燃烧。他嘎嘎笑道: “你那双小手真是又白又嫩,馋的我恨不能咬上一口!追魂散你能医,听说过迷魂散吗?它不但无色无味,还有特别的功效,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对你这么漂亮的小妞,如果不安慰一下,也对不起你为我疗毒的一片好心呀!” 白雪飞脸在发烧,胸脯激烈起伏,她虽然紧闭着双眼,身上却在起着变化,她已经听不见陈鹏举在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么强烈,那么急不可耐,她灵魂深处在一遍遍地狂喊:云飞,云飞…… 陈鹏举看了看众人,笑道: “我中毒不假,追魂散在半个时辰后,身子会鼓胀如球,然后爆裂。如果你们不出手相救,半个时辰后,我仍会安然无恙,因为这种药出自五毒门,我恰好是五毒门弟子!” 他说完,手掌轻击了三下,门后立刻窜出五个黑衣人来,看着陈鹏举。陈鹏举转过身,命令: “女的留下!” 然后,手掌朝下一劈!五个黑衣人手腕一翻,弯刀顿现,身形同时移动,窜了过去。陈鹏举甚至都懒得看一眼,他不但相信手下的实力,更相信毒药的效力! 身后刀光一闪,顿时没了消息。他嘴角浮起笑意,慢慢转过身来。他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头盖骨好像忽然裂开,倒进一桶凉水,他牙齿打颤,脚却动不了半分。 五个人还站在那儿,只是一动不动,血从脖颈处渗出来,一个人站在面前,野兽般的目光锁住他,语气比刀锋还冰冷: “拿出解药!” 陈鹏举木偶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狼人一把抢过来,又问: “怎么用?” “一粒……” 说完这两个字,他身体顿时像泄了气的皮囊,瘫软在地。五个黑衣人也倒下来,布店里顿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狼人先捏开白雪飞牙关,喂下药丸,然后又给上官云飞和张奎服了药。狼人看着三人的变化,没有回头,仿佛陈鹏举已经是个死人。 半晌,白雪飞脸上红晕褪尽,慢慢睁开了眼睛。张奎从地上爬起来,一步窜到陈鹏举跟前,抓起脖领,左右开弓,扇了两个嘴巴,嘴里大骂: “你个恩将仇报的王八蛋!还嫌老子臭,老子这回叫你吃屎!” 陈鹏举脑袋立刻肿成了猪头,鼻子嘴里流出血来,他目光茫然,好像挨打的不是自己,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上官云飞叹了口气,说道: “这一注压得太险!” 狼人问道: “你知道茶里有毒?” 上官云飞反问: “你难道不知道?” 狼人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上当?” “所以我才说,这次赌注压得凶险!陈鹏举眼睛盯着我,如果不喝下去,他是万万不肯现出原形的!” 他看着陈鹏举,笑道: “可惜你忘了他是什么人,就算你的毒药无色无味,他还是能嗅出来!” 陈鹏举眼中充满惊异和不信,他看着狼人,问道: “我亲眼见你把茶倒进嘴里!难道是假的?” 狼人冷冷道: “倒进嘴里,不等于咽进肚里!” “你吐了?什么时候?” “你转身拨灯芯的时候!” 陈鹏举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上官云飞笑道: “就算你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还是不会喝下去!你本来应该先提防他!” 如果提防他,上官云飞会不会喝?上官云飞好像猜中了他的心思,笑道: “如果他喝了,我当然不会再喝!” 陈鹏举喃喃道: “你们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上官云飞叹了口气: “你的故事编的太俗套,没一点新意,再说,你好的未免太快了些,追魂散不是一般的毒药,你应当让张大哥把你背去才对!” 张奎也笑了: “我虽然臭点儿,你要引我们上钩,就得忍着!可惜你这个人有洁癖,看来叫花子也有好处!” “你们难道都看出来了?” 张奎摇了摇头: “至少我被蒙在鼓里!” 上官云飞目光盯着陈鹏举,问道: “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话?” 陈鹏举摇摇头。上官云飞又问: “记不记得,你说过什么话?” “那一句?” “其实不算一句,只有一个字:等!世上有很多事情,只要有耐心,就一定能等到结果!” 第七十五章 难逃一死 上官云飞看着陈鹏举,缓缓说道: “陈老板,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等的耐心也有限!” 陈鹏举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 “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说的话里,有多少掺了水分?” 陈鹏举苦笑了一下: “除了老板是假的以外,别的都不假。我怕说假话,引起你们的怀疑,不肯跟过来” 上官云飞点点头: “乔三老爷怎么跟你们联系?” “飞鸽传书” “多长时间联络一次?” “十天” “你的鸽子在哪儿?” 陈鹏举指了指屋里。张奎走进去,捧出个鸟笼来。上官云飞打开笼子,解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管,从里面掏出一个纸卷儿,摊开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字: “注意上官云飞及狼人动向,随时报告,不可轻举妄动,等待指示。乔” “乔”字是个小篆印章。上官云飞又问: “你们的总舵在哪儿?” 陈鹏举摇了摇头。 “你猜不出?” “应该是乔家大院吧?” “这次你总算不笨!” 上官云飞接着问道: “这次你准备怎么报告这件事?” 陈鹏举又摇了摇头: “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只要失败,只能当面汇报,通常只有一种结果” “什么结果?” “死!” 陈鹏举说完,不禁哆嗦了一下。上官云飞问他: “你怎样才能找到他?” “竹筒里什么都不放,放飞鸽子,自然会带来指令” 上官云飞听完,扣上竹筒盖儿,拴在鸽子腿上,手一松,鸽子拍拍翅膀,从门口飞了出去。陈鹏举脸色顿时像一张白纸。上官云飞看着他,笑道: “你猜,他会给你什么指令?” 陈鹏举头摇得像拨浪鼓,恐惧占据了他的思想,这回他不但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也已虚脱。冷汗滴滴答答从额头落下来。 上官云飞又笑了: “我敢跟你打赌,这次他不会让你面陈经过!” “为什么?” 陈鹏举脸色苍白,目光呆滞。 上官云飞反问: “你是不是死士?” 陈鹏举点了点头,目光茫然。 “他为了脱身,本来就打算让你死!这点你想不到?” 陈鹏举嘶声道: “他难道确定,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狼人冷冷道: “你觉得有机会?你只不过是他用来脱身的工具而已!他至少比你清醒,你只不过是个高估了自己的可怜虫!” 这句话像一根鞭子,抽得他目瞪口呆。张奎笑道: “他不是说让掌柜出卖了吗?他自己就是掌柜,他岂不是自己出卖了自己?” 白雪飞也笑了: “看来他自己早有预感,在这点,他的确有先见之明!” 陈鹏举像一段没有知觉的木头,地上的死尸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他已预感到死亡慢慢临近。汗水洇湿了后背,冷风从门口吹进来,他感到彻骨的冰冷,一种由里到外的冰冷。灯火飘忽不定,灯油即将耗干,他已经感觉到,死亡像只巨大的翅膀,朝自己遮过来。 上官云飞看着他的表情,叹了口气: “你从没后悔过?” “后悔” “不敢离开他?” “不敢,离开只有死!” “你肯定不是天山剑派的弟子” 陈鹏举摇摇头: “我是五毒门门下” 上官云飞又问他: “你们销毁了所有令牌?” 陈鹏举点了点头。 “现在还没有新的令符?” “没有” 山官云飞看着狼人,狼人来到面前,问道: “你有没有参加正义堂行动?” 陈鹏举点了点头。 “你们一共去了多少人?” “三百零一人” “谁杀了吴正义?” “乔三老爷” “吴秀呢?” “陈七杀的” “陈七为什么会死?” “因为乔三老爷让他死”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女人” “是谁?” “李伶伶” “喜欢一个女人就得死?” “他用情太专,已经失去了杀手的稳定” “李伶伶是什么人?” “她是江南名妓,名义上是吴正义的红颜知己,其实是乔三老爷的卧底” “她怎么死的?” “陈七死后,她随即自杀” “雷震、灵虚子、空明、申简都是乔三老爷所杀?” “除了申简,其他三人都是” 张奎站起来,追问: “申简被谁杀的?” “李伶伶” 张奎颓然坐下来,面无表情,恨恨说道: “死得其所,死得其所,该!” 他朝地下猛地啐了一口。狼人转过身,看着窗外出神。天空已经现出曙色,视野越来越广,整个城镇还未醒来,雄鸡三三两两开始报晓,渐渐连成一片。淡青色的天幕慢慢转薄,终于薄成透明。远处人家屋顶上飘起一缕炊烟,像条蓝色的绸带,抻向天空,缭绕成雾。 地上血迹已经凝固,惨白色的尸身,现出说不出的狰狞可怖。陈鹏举汗水也已流干,躯体好像一瞬间干瘪下去,看上去像具毫无生命迹象的躯壳,皮肤上也泛着死尸般的灰白。 忽听扑楞楞一声响,一只鸽子拍翅从门外飞进来,径直落到陈鹏举的肩上。陈鹏举猛然一惊,身子颤抖了一下。他哆嗦着手抓住鸽子,解下竹管儿,旋开盖子,仔细一瞅,里面有张纸,他把手指塞进去,掏出来。刚一打开,纸上腾起一团雾,陈鹏举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肩上的鸽子扑棱了两下翅膀,也摔在他身旁,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屋里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们走出门去。太阳已经升起来,狼人脸色依然像冰。上官云飞瞅了瞅他,忽然笑了: “狼兄,我想到了一件事” 狼人站住脚,扭头看他。上官云飞笑道: “当个掌柜确实不容易,尤其是个冒牌掌柜!如果他一早上赶到店里,看到眼前情景,不昏过去才怪!” 白雪飞笑了: “你怎么知道他会昏过去?没准儿他的胆子比熊还大!” “就算这样,他还是得昏过去!” “为什么?” “身为掌柜,店里死了那么多人,他敢说毫不知情?衙门的板子,非得把他打昏过去不可!” 狼人笑道: “看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张奎挠了挠了脑袋,不解地问: “什么路?” “猜猜看!” “我知道了!” 张奎手舞足蹈,像个孩子,他大声说: “跑路!” 白雪飞眼睛笑成了弯月: “你变聪明了!” 张奎听了她的话,像吃了一块糖,得意洋洋。看得三人只笑。上官云飞笑着对他说: “张大哥再猜猜看,我们眼下去哪儿?” 张奎挠着头皮,闷了半晌,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上官云飞笑道: “你能想到,这个地方你去过!” 张奎头皮都快挠破了,嘟哝着: “我去过,我去过……” “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河西镇!” “还想不到?” 张奎一拍额头,大叫: “我又想到了!” “去哪儿?” “封剑阁!”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 “你确实变聪明了!” 第七十六章 隐士的剑 四个人出现在封剑阁大门,苏樱已站了多时,她上前挽着白雪飞的手,笑着跟张奎和狼人打招呼。上官云飞指着狼人笑道: “妈妈知道他是谁吗?” 苏樱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 “卖什么关子,还不快介绍!” 上官云飞笑了: “他就是狼人!” 苏樱上下打量了半天,笑道: “果然一表人才,快请进!” 狼人被夸得不好意思,讪讪地进了封剑阁大门。大堂门口,上官鼎一袭灰色布衫,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见到张奎,他快走两步,迎上前去,拱手问好。两人寒暄了几句,挽手进屋。丫鬟端上茶来,狼人眼睛看着上官鼎和苏樱,心里暗暗赞叹,不愧是一对神仙眷侣,果然气度非凡。 上官鼎也在看着狼人,他从狼人身上,看到了一股劲,一股百折不回,永不服输的劲!这个名声响彻武林的草原传奇,身上该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上官云飞站起来,笑着对父母说: “我要告诉二老一个天大的秘密!” 上官鼎放下茶碗,苏樱眼里波光流动,他们看着儿子。上官云飞笑道: “雪飞找到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了!” 上官鼎一愕,苏樱站了起来,忙问: “是谁?在哪儿?” 上官云飞笑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两人目光都看着狼人,这难道是真的?上官云飞接着说: “就是他,狼人!” 苏樱疑惑地看着白雪飞,白雪飞笑着点了点头。苏樱乐得直拍手: “太好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这两天喜鹊老站在大门口老榆树上喳喳叫,原来应在这件事上!” 她回头看着上官鼎,笑道: “如此喜事,不能不庆祝一下,官人意下如何?” 上官鼎笑道: “这还用问!就算你想偷懒,我们也得溜到街上,找个饭馆好好庆贺一下!” 苏樱拉起白雪飞的手,笑道: “雪飞,咱们娘俩儿一块儿去!” 白雪飞笑着站起身,随苏樱转进后堂。狼人忽然问道: “上官大侠可否认识阴山教主?” 上官鼎愣了一下: “贤侄为何有此一问?” 狼人笑道: “晚辈只是随便问问,上官大侠与阴山教主本属同时代人物,行走江湖时,想不认识也难!” 上官鼎摇了摇头: “贤侄错了,我虽听说过阴山教主之名,却未能一睹尊容。阴山教主行踪飘忽,又往往蒙面,想来江湖上真正一识庐山真面目的人也不多” 狼人端起茶碗,挡住了脸。他的心在滴血,在为母亲难过。为了一个不认识自己的人耗尽了青春,又为得到这个人,跟另一个人铸成大错!这种事听起来不但荒唐、可笑,更可怜、可悲! 上官鼎看着狼人,问道: “贤侄跟阴山教主可有什么渊源?” 狼人摇了摇头,说道: “阴山教主是晚辈心里敬重的人,其他并无瓜葛” 上官鼎点了点头: “所谓正邪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其实是谬论!名门正派中不乏鸡鸣狗盗之徒,邪教中也有披肝沥胆 的豪侠之士!作为年轻人能有这样的胸襟和胆识,已经不易!” 张奎哈哈大笑: “上官公子不也出手救了阴山教派?大侠有如此胸襟,才生出这样的儿子!” 上官鼎也笑了: “让张帮主见笑了,一不小心,把自己儿子拐进去了!狼贤侄也不要见怪。云飞受人恩惠在先,有点血性的人,见恩人遭难,又怎会袖手旁观?” 张奎点了点头: “大侠所说,名门正派中不乏鸡鸣狗盗之徒,言辞虽然犀利,却也是事实。面具人露出原形时,谁又能猜到会是乔三老爷?” 上官鼎叹了口气: “乔三老爷少年成名,驰骋江湖几十年,什么没见过?他还有什么不足?真是想不到,想不到!” 张奎也叹道: “可惜他一世英雄,到头来晚节不保,身败名裂!着实可叹!” 张奎问上官鼎: “大侠也确定是他?” 上官鼎点了点头: “所谓无风不起浪,细想想看,除了乔三老爷,谁能有这个能力!” 张奎又问道: “他这么做,究竟出于什么动机?” 上官鼎叹道: “我也想不出,试问天下枭雄心思,又有几人能猜透?” 张奎咀嚼着这句话,喃喃道: “他的确是个枭雄……” 上官鼎目光一下拉得遥远,像是自言自语: “枭雄和英雄虽有一字之别,却无疑都是最厉害的人物!” 苏樱从后堂走出来,笑道: “官人,饭菜好了,请客人入席吧!” 上官鼎站起身,上前拉着张奎的手,笑道: “张帮主二进封剑阁,头一次在下没能尽到地主之宜,这次我们一定要多喝两杯!” 张奎脸色通红,不知是尴尬还是兴奋,他连连点头: “大侠休怪张某第一次鲁莽,这次就算大侠不给酒喝,张某也会张口要的。张某身为丐帮的头儿,别的能耐没有,伸手要东西可是一流!” 众人哈哈大笑,走进后堂。 张奎确实喝了不少,他虽然头脑清醒,眼睛却已发直。饭菜撤下,大家慢慢喝茶。太阳爬上屋脊,腊月的阳光如没有温度的水,缓缓流下来,蔓延到能够触及的每个角落。张奎呷了一口茶,忽然说道: “张某借着几分酒意,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侠能否答应?” 上官鼎笑道: “张帮主请讲” “封剑阁誉满江湖,见了快剑上官,如果不参观一下封剑阁,总觉得缺点什么。不知大侠能否满足在下的愿望?” 上官鼎笑着站起身,说了一个字: “请!” 张奎噌地一下站起来,脸上酒意顿消,他哈哈笑道: “不愧是快剑上官,果然爽快!” 上官鼎领众人拾级而上,来到三楼,他推开门,回头笑道: “二十年来,你们是封剑阁第一批观光客!” 张奎兴奋地眼睛发亮,他第一个迈进门槛。房里空荡荡的,甚至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土。正对房门的墙壁钉着一个木架,一把剑摆在上面。剑鞘已经黯淡陈旧,几乎辨不出颜色,像墙壁渐渐褪色的油漆。 大家目光顿时被那把剑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神色凝重,像面对神祗。苏薇慢慢走上前,捧下长剑,看着上官鼎: “你不想摸摸它?” 上官鼎摇摇头: “我既然决定放下它,又何必再恋恋不舍?” 苏薇泪水夺眶而出,她摸着剑鞘,手指在颤抖,她喃喃道: “它旧了,我们也老了!” 上官鼎看着她,说道: “但它没有灰尘,也依然锋利!” 张奎看着上官鼎,问道: “大侠封剑归隐后,真能做到心如止水吗?” 这句话虽然尖刻,却是所有人的疑问。上官鼎走到窗前,目光看着远方,缓缓说道: “我虽然放下了剑,心中却有剑!隐士本来不应该这样” 张奎接口道: “所谓大隐隐于市,中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真正的大隐士,不是不闻不问,漠不关心,而是始终关注时局变化,民生疾苦!” 上官鼎回头笑道: “你说我算那一类隐士?” “大隐士!” 上官鼎笑了: “大隐士是不出山的,我不是隐士,我已经进入江湖!” 张奎瞪大了眼睛,重复着上官鼎的话: “你进入了江湖?” 上官鼎点了点头,说道: “我虽然放下了一柄剑,却拿起了另一柄剑!” 张奎又重复道: “另一柄剑?” 上官鼎笑着指了指上官云飞,说道: “他就是我的另一柄剑!” 第七十七章 不讲理的女人 十字街头,狼人和三人分手。白雪飞咬着嘴唇,问他: “哥哥,你不愿意跟我们在一块儿?” 狼人笑了: “怎么会?我跟上官公子分开,一来各自压力增大,能激发自身潜力;二来可以分散乔三老爷的注意力” 狼人身影慢慢走远,白雪飞抬头问上官云飞: “真是这样吗?” 上官云飞叹了口气: “也许是” “你也不确定?” 上官云飞摇了摇头: “我只确定一点,他喜欢独自行动!” “为什么?” “因为他是狼人!” 街上行人如织,狼人蓝色的背影,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透着说不出的孤独寂寞。白雪飞眼泪流了下来,上官云飞拍拍她肩膀,柔声说: “你不用担心” 白雪飞点点头,哭道: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可心里还是难过!” “人群给他留下的记忆只有痛苦,不过,他会改变的!” “你肯定吗?” 上官云飞点点头: “因为我们都爱他,他也感受到了我们的爱!” 狼人转过街角,他长出了一口气。他只觉得在上官云飞面前,自己不但浑身不自在,还感到无形的压力。他已经习惯社会的冰冷和残酷,受不了那么多笑脸和关爱。他只想快点从他们身边逃出去,找回自己。走了两条街,他慢慢恢复了平静。 走了一天,腊月的阳光像凉透的羊奶,粘在后背上。面前是条僻静的窄街,狼人脚步一折,走进一家小饭馆。店面窄小,三张粗木桌子,几只破旧的方凳。一个老头子缩在火盆旁,盯着个铁皮酒壶出神。 狼人进来,老头子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他已准备关门,钻进厨房,就着剩菜,喝上几杯,舒展一下忙碌了一天的筋骨。狼人显然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语气都带着不满,朝他嘟哝了一句: “吃饭?” 狼人觉得好笑,怪不得生意不好,老头子的表情,好像看见了年根儿打秋风的穷亲戚。狼人点了点头头,坐下来。老头子小心翼翼地捧起酒壶,放到油渍渍的柜台上,朝狼人走过来。 “吃什么?” “随便” “小店没有随便,只有饭!” 老头子转过身走向柜台,伸手抓起酒壶。狼人笑道: “三碗饭!” 老头子手又缩回来,看着狼人问道: “吃什么菜?” 狼人这次学乖了: “酱牛肉” 谁知老头子摇了摇头: “我们这里只有菜,没有酱牛肉!” 狼人笑道: “一盘菜!” 饭是米饭,冒尖三大碗,菜竟然是酱牛肉。古怪的老头子!难怪生意这么差!狼人心里嘀咕,只想快点吃完离开。转眼间三碗米饭见了底,一盘牛肉也只剩了最后一片,狼人夹起来,筷子顿时僵住。白色盘子底儿写着几个小字:你中毒了! 厨房中传来一声女人的娇笑,摇摇摆摆扭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已不年轻,却又看不出真实年龄。脸色暗黄,甚至有些浮肿,却长着一双小姑娘的眼睛,含情脉脉,像要滴出水来。脖子上也有了皱纹,脖子下的皮肤却细腻光滑如白瓷,绝没有一点瑕疵,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该凸的地方绝不平,该凹的地方也绝不凸。 狼人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女人身上虽穿着衣裳,却敞着怀儿,衣衫薄如蝉翼,脚步移动,纱衣向两侧滑去,裸体暴露,如同刚刚出浴,浑身散发着诱人的体香。 狼人眼睛闭上,却不能屏住呼吸,要命的是,女人身上不知涂了什么香料,每吸一口,狼人的心跳就加快一分,紧闭的眼皮也慢慢松开,像有人用劲拉扯,又像眼球拼命似的往外挤。狼人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女人格格笑道: “你不想看?男人们都是假正经,见了漂亮女人,恨不得立刻扒光人家衣裳。等女人主动脱光时,又大模死样地不敢看!” 她叹了一口气,语气像迟暮的怨妇: “看来我真是老了,到现在你才睁开眼,这还是第一次!” 狼人眼睛燃起火苗,喉结滑动,嘴唇发干。他颤声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银铃似的笑声又响起: “我这叫害你吗?待会儿你就知道,我的好处多得很。跟过我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心甘情愿死在我手里!” “你到底是谁?” “我是一只蜂子,专采男人花的蜂子” 狼人倒吸了口凉气: “五毒门的毒蜂? 毒蜂叹了口气: “你总算想起来了,看来我还有点名气” “陈鹏举是五毒门弟子?你来为他报仇?” 毒蜂摇了摇头: “陈鹏举是我杀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找到我头上?” “他却是因你而死!” “他岂不是也想要我的命?” 毒蜂大叫: “这是两回事!” 狼人叹了口气,这间店里有鬼?不讲道理,怎么一个胜似一个?他又问了一句: “如果陈鹏举跟我没关系,你还杀不杀他?” “杀!” “你还杀不杀我?” “不杀!他跟你没关系,我还杀你干嘛?我虽是女人,可也讲道理!” 真他妈见鬼!这叫讲道理!狼人心里大骂。毒蜂看着他的表情,格格笑起来: “你觉得挺委屈,是吗?待会儿大姐好好补偿你!保证让你不白活一回,舒舒服服闭上眼睛!” 说罢玉臂一伸,把狼人抱在怀里。狼人浑身上下,只剩下嘴和眼睛能动弹,可惜头正好埋进毒蜂双乳之间,不但嘴不能说话,眼睛也看不见了。狼人呼吸越来越急促,毒蜂乳沟间散发的体味,让他身体慢慢起了变化。 狼人仰面倒在床上,他鼓胀得难受,像要撑破衣裤。他觉得既难堪,又气恼。毒蜂目光偏偏钉在那一点上,她把手伸过去。狼人大叫: “别动!” 毒蜂一惊,缩回手,看着狼人,目光迷离: “你心里虽这么想,可身体却不答应。我不着急,可以等,等到你等不下去为止!” 狼人神智渐渐崩溃,他目光通红,脸色紫涨,呼吸急促,浑身像有团火在烧,整个身子好像都要爆裂!毒蜂眼里笑意越来越浓,她脱下衣衫,扭到床前。狼人气喘如牛,眼中火苗燃的更烈。毒蜂一骗腿,骑到狼人身上,手指捻断了他的裤带。 屋门咣地一声打开,那个老头子抓着酒壶,踉跄进来。毒蜂看了他一眼,娇笑道: “你也想凑凑热闹?” 老头子举了举酒壶,说道: “我想请他喝一杯!” 毒蜂瞪了他一眼: “没见正忙着吗?你就是请他喝琼浆玉液,现在他也没兴趣!” 老头子笑道: “这会儿不喝,待会儿想喝也张不开嘴了!” 毒蜂娇笑道: “看来你非要请他喝酒了?” 老头子点了点头。 “好,你过来吧!” 毒蜂手从狼人腰间缩回,忽然间变成了黑色,散发出毒蛇一样的腥臭气!老头子佝偻着腰,一步一挪地走到床前。毒蜂手掌猛然挥出,扇向老头子面颊!老头子好像浑然不觉,漆黑的手掌已到面门,老头子枯槁的手腕一抬,手指正好刁住毒掌,只听咔嚓一声,毒蜂腕骨碎裂。她惊呼一声,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老头子身上骨节响成一片,佝偻的身子逐渐挺直,他看着毒蜂,眼里既有羞愧,也有痛苦。他声音也变了,变得说不出地威严: “还不穿上衣裳!” 毒蜂默默地穿上衣裳,这套外衣不但厚,而且暖和,可她却在发抖。 老头子把壶里的酒都倒进碗里,扶起狼人,慢慢灌下去。狼人苦笑了一下: “我喝了你的酒” 老头子说道: “这酒本来就是给你预备的” 狼人说道: “可惜我喝不了酒,不然真该要上一壶!” 老头子说道: “就算你要,我也不会给你!” 狼人不解: “为什么?” “这个小店根本不卖酒”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药!解药!” 第七十八章 毒蜂的刺 狼人活动了一下四肢,从床上坐起来,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老头子笑了笑: “我是这家小店的掌柜” 狼人问他: “真的?看起来不像!” “怎么不像?” “你好像不太会做买卖!” 老头子叹了口气: “因为我干这一行时间并不长!” “有多久?” “半天!” “这就难怪了!” “我也没打算长久开下去!” “你不想干了?” “你不是也劝我罢手吗?照这样下去,我的五十家餐馆都得赔个精光!” “五十家?” 老头子笑着指了指外面: “从你一踏进这条街,所有饭馆就都归我了” 狼人笑了: “所以,我不管进到哪一家饭馆都一样?” 老头子点了点头。狼人问他: “你费这么大周章,就是为了救我?可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老头子苦笑了一下: “你不用谢我,因为她的目标是你,我的目标恰好是她!” 狼人瞪大了眼睛,老头子手在脸上一抹,脱下张人皮面具,他叹了口气: “我是罗松” 狼人大吃一惊: “五毒门掌门?” 罗松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毒蜂,说道: “她叫罗绮梦” 罗松眼神变得既羞愧又痛苦,接着说道: “你可能已经猜到我们的关系,她是我女儿!” 罗绮梦目光空洞,面无表情,漆黑的毒掌挂在腕上,显得即可怖,又恶心。 狼人叹了口气: “这么说,你是来找女儿的?” 罗松点点头: “她虽然声名狼藉,可毕竟是我女儿。我已经整整找了她五年!” 罗绮梦幽幽道: “你觉得我还有脸回去?” “你能说出这句话,就证明还有人性。你是我的女儿,我了解你,再说你真忍心抛下爹娘吗?” 罗绮梦目无表情,叹道: “我没有抛弃你们,是自己抛弃了自己!” “陈鹏举已死,冤仇得报,你得重新开始!” 罗绮梦苦笑道: “他活着时,我的心已被碾碎,靠着复仇信念的支持,才勉强挣扎到现在,如今他一死,我的心也已不复存在!” 她看着狼人,苦笑道: “想听故事吗?” 狼人没有回答,他知道,就算不想听,她也会说下去。 “五年前的春天,我遇见了陈鹏举,他是天山剑派弟子,武艺超群,倜傥风流。据说三招之内,就将本门大弟子伤在剑下。掌门勃然大怒,喝令他面壁思过一年。他一气之下,不辞而别,离开天山。 郊外草尖儿酥软,我刚下车,就看见了他。他的目光炽热而大胆,我从来没有热被别的男人,这么盯着看过。我觉得自己快乐得要飞起来,一颗心也慢慢融化、酥软。 他跟我回到五毒门,我永远忘不了那段快乐的时光。直到一天早上,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一封信: 我跟你好,只是为了五毒门的毒药秘方,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再见! 我的心顿时凉透,对一个女人而言,第一次永远是最宝贵的。我第一次张开了少女情怀,却为一个骗子付出了贞操!我暗暗发誓,报复,一定要报复!让天下花心的男人都去死!我找出天下最毒的五种毒虫,练成了毒掌。 所以我成了只毒蜂,专采男人花的毒蜂。我一边杀人取乐,一边寻找他的下落。一天晚上,有个男人找到了我,递给我一只鸽子” 狼人插嘴道: “乔三老爷?” 罗绮梦点了点头: “他进门就说:我知道你在找陈鹏举,恰好他是我的手下,正向我索取指令,这只鸽子就是传递密令的信鸽,你有没有兴趣? 我二话没说就拿过来,信鸽放飞时,我的心也死了。我虽然时刻想杀他,却不愿他失败,我不想让五毒门的名声坏到他手里!当我知道只有你一个人没中毒时,就盯上了你!我不但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还要看看,你到底跟别的男人有什么两样!” 狼人笑道: “你岂不是已看到了?” 罗绮梦点了点头: “你虽然意志坚强,但到最后,还是跟别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然后你就杀了我?” 罗绮梦点了点头。狼人笑道: “不喝陈鹏举的毒药就该死?” “他毕竟是败在你手上,我得替他报仇!” “你岂不是也杀了他?要报仇应该找自己才对!” 罗绮梦点了点头: “你说得不错,我不但要让你中毒,还要杀了你,然后自杀!” 狼人笑道: “现在我好好活着,你打算怎么办?” 罗绮梦左手慢慢上举,就要向天灵盖拍落。罗松手一伸,叼住她手腕,另一只手行动如风,连拍她身上几处穴道,罗绮梦昏睡了过去。 罗松没有再看狼人,他抱着女儿,走出房门。他还能重新得到女儿,帮她树立信心吗? 窄街不宽,但很长。罗松走到街口,一个人拦住了去路。罗松诧异道: “乔三老爷?” 乔三老爷点点头: “罗掌门?” “有事吗?” “我在等你们!” “为什么?” “我有事要告诉你们!” “什么事?” 乔三老爷转身朝街旁一间旅店走去。罗松抱着女儿跟在身后。乔三老爷看了罗绮梦一眼,笑道: “你还是解开她的穴道,因为这件事,她更感兴趣!” 罗绮梦呻吟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盯着乔三老爷。乔三老爷笑道: “程鹏举是我的手下不假,但他搞到毒药秘方后,迟迟不归。原来是假戏真做,喜欢上了你!” 罗绮梦问道: “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我逼着他写的,任何人违抗命令,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死!” 罗绮梦脸色苍白,咬牙说道: “我不相信!” 乔三老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说道: “这是他写的第一封信,我觉得拖泥带水,又让他写了一封,你看到的是第二封!” 说罢手一抖,信纸平平飞过来。罗绮梦看了两眼,手开始剧烈颤抖,干涸的眼眶顿时蓄满了泪水。信的确是他写的,话也不多: “绮梦,有一天我一旦离开你,证明是身不由己,结识你才是我一生的幸事!多保重!” 罗绮梦恨得咬牙切齿,骂道: “做出这种事,你简直就不是人!” 乔三老爷哈哈大笑: “他本来想回去找你,可你那时已成了远近闻名的毒蜂!回来后,他也变了,开始纵欲,想方设法勾引女人!你们两个真是心有灵犀,天生的一对儿!” 罗松站起来,冷冷说道: “没想到你是这么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五毒门毒药虽毒,也毒不过你!” 乔三老爷点点头: “这句话虽然不那么受听,却也是事实!” 罗松拳头攥得嘎巴嘎巴直响,恨声说: “你活活害了我女儿,不杀了你,难解心头之恨!” 乔三老爷眼里露出讥笑: “你有把握杀我?” “总得试试!” “好,来吧!” 罗松双袖一扬,两股淡淡的青烟朝乔三老爷脸上喷去!乔三老爷大袖一摆,毒烟立刻没了踪迹。罗松双掌赤红,似有火炭在燃烧,径向乔三老爷胸口按落!乔三老爷后发先至,手掌竟从罗松双掌间穿过去,结结实实拍在胸口上!哇!鲜血喷出,罗松像只破麻袋,软塌塌堆在墙角,罗绮梦扑了上去。她从怀里掏出药瓶,用牙齿咬开盖子,把药一股脑全倒进父亲嘴里。 乔三老爷缓缓走过来,笑道: “再好的药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说完扬起手。罗绮梦转头看着他: “为什么要杀我们?” “杀两个邪教之徒,岂不是一件好事?” 罗绮梦冷冷说道: “先从我身上下手吧!” 乔三老爷嘿嘿笑道: “你以为我怕你?你那只毒爪子还能用?” 说毕右掌下劈,切向罗绮梦的脖颈动脉。罗绮梦好像浑然不觉,做了个捋头发的动作,左手中指恰好迎上乔三老爷的掌缘。乔三老爷惊呼一声,身子猛然窜起,掠出窗外。罗绮梦左手中指戒指上赫然现出一枚毒针,上面凝着一滴血,颜色已经发黑! 第七十九章 有备无患 狼人一直跟在二人身后。乔三老爷惊呼声起,狼人身形已经动作,在乔三老爷掠出窗口的瞬间,他也跨进门里。正好听见了罗绮梦的狞笑,看到了她注视戒指上毒针的表情。 狼人惊讶万分,问道: “你伤了他?” 罗绮梦拇指扣动机关,毒针缩回戒指里。上前搀起父亲。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怎么就不能伤他?” 狼人闭上了嘴,这个女人根本就不讲理,问也是浪费唇舌。只是他闭嘴的时间并不长,因为罗绮梦想让他说话: “你跟来做什么?” 狼人讪笑道: “过来看看” “看什么?看我们被乔三老爷杀掉?还是来替我们收尸?” 狼人又闭上了嘴。罗松坐下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他问道: “你猜到乔三老爷不会对我们善罢甘休?” 狼人点点头: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倒对手的机会!” 罗松叹道: “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他到底有多大能力,敢跟天下武林为敌?” 狼人也叹了口气: “要能轻易看透,他也不会隐藏这么深了!” 狼人看了看父女俩,问道: “两位准备去哪儿?” “女儿已经找到,当然是回家” 罗松扭头看了看罗绮梦,苦笑了一下: “就算她不想回家,也得把我送回去” 罗绮梦拥了一下父亲肩膀,笑道: “以后就算拿棍子撵我,也撵不走了!有你们烦的一天!” 罗松眼里闪烁着泪花,悠悠道: “我早就盼着这天的到来,那是我们全家最开心的时刻,怎么会烦?” 罗绮梦扑到父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罗松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手指也在颤抖。浪子回头金不换,可谁又能体会到浪子铤而走险时,那一刻心中的痛苦?她的确做了很多坏事,但她自己却伤得更深。直到眼见父亲倒地,内心深处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才爆发出来。她终于冲出了禁锢自己的躯壳,找回了自己。她在哭泣,在后悔,在忏悔! 狼人叹道: “你已经付出了代价,你不但失去了青春,也失去了一只手!” “可我还是杀了很多人!” “世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 罗绮梦抬起头看着狼人,好像刚认识这个人似的: “你觉得,我还能重新做人吗?” “当然!” 狼人立刻答道,罗绮梦脸上露出羞涩,一种在她脸上绝不可能有的羞涩。罗松看着狼人,眼里满是感激和赞许。 狼人忽然说道: “我眼下正好没事,不如送你们一程?” 罗绮梦白了他一眼,笑道: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怕我们路上出事?” 狼人闭紧嘴巴,不再言语。罗松指着女儿笑道: “还是有啥说啥的直性子脾气!” 三人走出店门,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狼人建议: “这会儿天太早,不如我们回你的小饭馆去!” 罗松笑道: “又饿了?你不怕再中毒?” “中毒也吃,跟着五毒门掌门,还愁没解药?” 罗松哈哈大笑: “这话说得有道理,天下五毒门不能解的毒药,恐怕不多。同样,五毒门的毒药,能解的人更少,但绝不是没有!” 狼人问道: “这么说,乔三老爷所中之毒,有人能解?” “必须三个时辰之内找到这个人,否则就有生命之虞!” “你觉得他能找到吗?” “你说呢?” 罗松反问。狼人叹了一口气: “如果找不到这个人,乔三老爷就不是乔三老爷了!” 罗松也点了点头: “没准儿这会儿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你这么肯定?” “因为这两天,我在附近见过这个人。乔三老爷不做没把握的事,如果没有解毒高人在身后,他是不会靠近我身边的!” 狼人点头同意: “他做事力求完美,深思熟虑。他好像能随时把不相干的两根线连起来,等我们发现,他又能从容把线剪断!” 罗绮梦问他: “你想说什么?” “我原本想从解毒人身上下手调查,可能我们想到这儿的时候,解毒人已准备远走他乡了!” 罗松摇了摇头: “别人有可能,他不会!但要从他嘴里掏出点有用的东西来,想都别想!” 狼人问道: “他是谁?” “病大夫郎中” “大夫不就是郎中?有病的大夫能看病?” 狼人觉得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罗松的脑袋有毛病,他从没听说过这么可笑的名字。 “大夫确实是郎中,这个大夫也确实有病” 罗松一本正经地解释,狼人笑出声来。罗松接着说: “这个有病的大夫名字偏偏姓郎名中!” 狼人不笑了: “这名字有点滑稽!” “不但滑稽,还可笑。郎中出身中医世家,出生时患了场重病,一家人想尽办法还是不见好转,最后被个路过避雨的游方郎中救了小命。他父亲事后叹道:可怜我家世代名医,竟不如一个小小郎中!于是给儿子起了这个小名。谁知这个小郎中果真不同凡响,医名渐渐盖过了父亲,时间长了,人们甚至忘了他的真姓名,以为他就叫郎中!” “大夫虽然都是郎中,但你要真用郎中两个字称呼他,他肯定不会高兴!” “这个郎中却恰恰相反,你若用别的称呼他,他反而会恼,要是一不小心说出他的真姓名,他的表情没准儿能吃了你,以为你刨了他家祖坟!” 狼人叹道: “这个郎中确实有病,我看他的确病得不轻!” 罗松也叹道: “你确实猜对了,郎中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烧坏了脑子,他变得只对一件事感兴趣,也只认识一种人!” “是什么?” “看病!” “他也只认识病人?” “没错!” “连他父母都不认识?” “如果他们不生病,恐怕连见到儿子的机会都没有——你见过一天到晚想生病的父母吗?” 狼人摇了摇头,叹道: “看来他的确病得不轻!” 第八十章 病大夫郎中 病大夫郎中形销骨立,面色蜡黄,目光呆滞。他不但脑子有毛病,好像浑身上下每个零件,都多少有点不正常。他刚从一条胡同里走出来,虽然是黑夜,他走得居然不慢。两条人影挡住了去路,他浑然不觉,径直向人身上撞过去。自从会走路以来,都是别人给他让路,奇怪的是,今天是个例外,郎中脚尖都快踢到其中一人身上,头也快撞到对方怀里,那人竟然一动未动,甚至连想动的意思都没有。 郎中脚尖并没踢出去,头也没扑进对方怀里。虽然他很想,因为他嗅到了女人的香气,他虽然脑子有问题,嗅觉却出奇的好。中医有“望、闻、问、切”四样功夫,这个“闻”,不单单指的是耳朵听,鼻子也很重要。等他闻到了女人味道,也望见了一样东西,所以他立刻停住了脚,这在三十多年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 一把黑色剑鞘点在他喉结上,他顿时像听到了黑色魔咒,僵在原地。 “你是郎中?” 郎中抬起头,目光仍然空洞呆滞,脸上表情僵硬,没有一点变化。 “听说你只认识病人,也只跟病人说话?” 郎中还是没有回答。上官云飞叹了口气: “你看起来的确像是有病,恰好我能治这种病!” 郎中眼神跳了一下,脸上表情居然不是高兴,而是悲哀。白雪飞笑道: “他好像听了这个喜讯,不太高兴!” “可能以前有人用这种办法给他治过,他印象颇深!” “这么说,他记性不是很好?脑子有病的人,哪有这么好的记性?” “脑子有病的人,有时记性比正常人还好!” “真的?” “至少他是个例外!” 郎中眼神又跳了一下,脸上肌肉也开始抖动,冷汗从额头流下来。他目光中露出痛苦,喃喃道: “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病人呢?” “好了,走了” “他是谁?” “乔三老爷!” “他什么时候雇的你?” “三天前” “他怎么跟你说的?” 郎中眼中恐惧之色更浓,脸色更白: “他拦住我,说了四个字:想死?想活?” 上官云飞笑道: “你的胆子的确不大!” 郎中叫道: “人死了,胆子再大有什么用?” 上官云飞点头: “这话有道理!他怎么知道你能解五毒门的毒?” 郎中看了上官云飞一眼,有些不屑: “天下有我病大夫郎中不能解的毒吗?” 上官云飞叹道: “看来你的确很有名!” 郎中蜡黄脸色有了光辉。上官云飞问白雪飞: “一个歧黄圣手偏偏得了那么奇怪的病,换做是你,你相信吗?” 白雪飞没有回答,她在微笑。郎中好像猛然挨了一鞭子,呆住了。 “你觉得自己挺聪明,是吗?” 上官云飞笑道。郎中表情扭曲,他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笨蛋,恨不能拿自己的头狠狠撞墙! “乔三老爷肯定给了你很多好处” 郎中一脸苦笑: “他丢给我一张五千万两的银票,脸上的表情却像要杀人!” “你放心,他要杀的人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五千万两不是小数目,从拿到银票开始,我的手心一直出汗!” 上官云飞笑道: “你真不知道他想杀谁?” 郎中挠着脑袋: “我只知道曹操杀了给他治病的华佗……” “你不是华佗,他也不是曹操!” “那是,那是!” “华佗没有给曹操开刀,你却解了他的毒!如果华佗治好了曹操,他会不会死?” “这么说,我没事了?” 郎中高兴得要跳起来!他掏出银票亲了两口,慌忙又藏进怀里,紧张地看着两人。上官云飞哈哈大笑,两人从他身边走过去。 郎中似乎愣在原地,他们消失在巷口。他忽然笑起来,直到笑出眼泪!等笑够了,他使劲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朝前走去,嘴角仍然挂着狞笑,阴鸷的狞笑! 白雪飞问上官云飞: “我们去哪儿?” “当然去乔三老爷要去的地方!” 白雪飞歪头笑道: “你知道他要去哪儿?” “不太肯定,但至少应该去看看!” “为什么?” “因为你哥哥在那儿!” “哥哥真会去五毒门吗?” “他的想法可能跟我们不谋而合!” “难道乔三老爷真会报复五毒门?” “也许他早就想对五毒门下手,陈鹏举不就是他的卧底?” “他为什么对五毒门这么热心?” 白雪飞说完,忽然明白了: “难道是为了毒药?” 上官云飞点点头: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就是把五毒门双手送给他,他也不会要!” 郎中回到家中,来到里屋,从笼子里拿出一只鸽子。写了张纸条赛进鸽子脚上的小竹筒里,打开后窗,手一张,鸽子拍了拍翅膀,向远方盘旋飞去。郎中坐下来,搓了搓双手,快活地心里直抖。他走到酒柜旁,伸手拿出一瓶暗红色的酒来,启开盖子,倒了一小杯,仰头倒进喉咙。时间不大,一股热气从丹田冉冉升起,红晕像火焰似的点亮了他的颧骨,他眼里火焰更炽热,也更猛烈! 他推开房门,朝街角挂着红灯笼的大门跑去!天光已经渐亮,灯笼却依然红得耀眼,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怡红院。 郎中抬脚踢门,把门人看了一眼,缩头往里就跑,嘴里高叫: “老板,病大夫来了!” 这个怡红院当然不是公子哥的书房,也不是小姐的绣楼。但这里公子哥,年轻姐们儿却不少,这是家远近闻名的妓院。老鸨精神一震,拧起水桶般的肥腰,大声吩咐: “没生意的姑娘们快起来!财神爷到了!” 病大夫迈步走进大门时,感觉像皇上到了御花园,检阅自己宠爱的嫔妃似的。妓女们一拥而上,十几个人把他抬起来,叫着笑着跑进一间大房,抛上大床!郎中顿时赤裸,他朝身边最近的一个小姑娘扑过去,小姑娘佯装大叫,却又假装绊倒,被郎中逮个正着。她机灵灵哆嗦了一下,心里却在快活地大叫: “头彩拿到了……” --(本卷结束)-- 第九卷 第八十一章 江南多绮梦 江南的冬天,冷得有些恬淡,像冷美人的脸,骨子里却是缠绵酥软的。这就是五毒门?狼人站在一座古旧的大宅院门前,看着门楣上两个飘逸的宋字“罗府”出神。院墙高耸,有暗香从里面飘来,浓郁得像化不开的糖水,这是什么香?这么熟悉?大门打开,狼人明白了,满院梅树几乎占据了每一块空地,每一个角落。雪团似的梅花重重叠叠,连成一片花海。 “奇怪吗?” 罗松问道。狼人点点头,罗松解释道: “因为她喜欢” 她当然指的是罗绮梦,只要她喜欢,父亲都想办法满足吗?有这样的父亲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罗绮梦大门开时,已如蝴蝶般飞进院里。蝴蝶多好,为什么偏偏当毒蜂?狼人不禁摇头叹气。 罗绮梦母亲拉着女儿走出来,向狼人致谢,一双眼睛小刷子似的上下左右把狼人刷了个遍。晚饭过后,罗绮梦亲自奉上茶来,茶色殷红,香气浓烈。狼人接在手上,没等入口,竟有种微醺的感觉,这是什么茶?狼人满眼疑惑。罗绮梦目光如水,笑道: “这是我专为贵客准备的,只有我才能调出这么好的茶来,千万不可浪费!” 罗松微笑着点点头。狼人呷了一口,余香绕口,果然不错。一盏茶下喉,狼人顿觉神清气爽,感觉像飘在云堆里。罗绮梦笑着走了进去。罗松站起来,看着狼人,目光有些异样: “我要请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帮绮梦练成五毒掌!” 狼人一愕: “怎么帮?” 罗松哈哈大笑: “江湖上都知道毒蜂专采男人阳气,却不知她至今为止,仍旧是女儿身!” 狼人眼睛都快掉出来!这个老头子疯了?罗松接着说道: “这的确很难相信!采阳气不一定非得用那种笨法子,把毒掌放在对方丹田即可!” “她的毒掌不是叫你捏碎了吗?” 罗松嘎嘎笑道: “如果你拿捏到位,听起来虽然像骨头碎裂,其实只是脱臼而已,甚至不用我帮忙,她自己就能接上!” 狼人一下掉进冰窖里,浑身冰冷: “这么说,你是故意引我到这来的?为的就是帮她练毒掌?” 罗松叹道: “绮梦体内所积阴毒之气和纯阳之气已到极限,你如果不帮,她会有性命之虞!” “这么说,所有一切都是骗局?都是假的?她说的故事也是假的?” 狼人简直喘不过气来,身子也在颤抖。罗松居然点了点头: “陈鹏举只是乔三老爷跟我设计的一枚棋子,他虽然是天山派弃徒,武功也不弱,但让绮梦看上眼,恐怕还有点困难” “他中毒针也是假的?” “毒针是真,中毒也是真,病大夫郎中解毒也是真,不过五毒门的毒只有五毒门能解!” “病大夫是五毒门的人?” “一点不错,他正是我师弟!” 狼人眼里直冒火,恨不得冲上去把罗松一拳砸扁!可是他发现,自己又已中毒,这次更深,他甚至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你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女儿练功?” “当然不是,乔三老爷跟五毒门早已结盟,困住你才是真正目的!因为你实在是个可怕的人,你在江湖上游荡,乔三老爷甚至连觉都睡不好!” 狼人恨声道: “困住我可以,让我帮她练功,门儿都没有!” 罗松歪头问道: “你不愿帮忙?” “大街上那么多男人,为什么偏偏挑我?” 罗松怒道: “你以为我五毒门是那种‘薅到篮子里就是菜’的主儿吗?这涉及到女儿一生的大事,我怎么能草率行事,马马虎虎?” “真他妈见鬼,你怎么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我女儿把处子之身交给你,你敢说不愿意?别得便宜卖乖了!” “疯子,疯子!你女儿要是个毒蜂子,你就是毒蝎子!” “不管你怎么骂,这个忙你已经帮定!” 罗松说完闭上嘴,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门去。狼人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体内毒药已开始发作,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脸烧得通红,眼睛也在冒火。他直觉身体鼓胀得厉害,下身慢慢起了变化,坚硬如铁匠炉里烧红的钢铁。要命的是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强烈得自己都快发疯,他已经等不下去,嘴唇在枯焦干裂。 门帘一动,罗绮梦走进来。她伏在狼人膝上,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竟有些羞涩,脸也飞起一片嫣红。 “狼哥哥,帮帮我好吗?我知道你有小乔,所以不会缠着你的,你虽然觉得吃亏,可是人家岂不是更吃亏……” 她说完,眼里有泪花闪烁,咬着嘴唇不再说下去。 “乔妹妹……” 狼人痛苦地闭上眼睛。罗绮梦伸手抱起狼人走进后堂,狼人整个脸又埋在她的双乳之间,他嗅到了她的体香,梅花香气,浓浓的梅花香气。狼人终于知道满院的梅花香气为什么那么熟悉了。 精致的绣房,插满了梅花,狼人倒在香气四溢的大床上,他已经赤裸。罗绮梦替他脱衣,手法并不熟练,甚至有些忸怩,他的衣服被撕碎了好几处。罗绮梦也在慢慢脱衣,脸色虽然浮肿暗黄,却涂满了春色,少女娇羞的春色。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瑕疵,肤色光润如白瓷,胸脯坚挺饱满,两粒乳头如熟透的葡萄,似要流出汁水,狼人喉结蠕动了一下,嘴里焦渴更烈! 罗绮梦慢慢爬上床来,手臂环住狼人脖颈,把头埋在他怀里,她的心在激烈地跳动,身子也在发抖。这就是毒蜂?江湖上让人鄙夷唾骂的毒蜂?她竟是个初经情事的少女,有谁能想到?罗绮梦终于下定决心,伏在狼人身上,一声呻吟,狼人忽觉身体一热,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他伸开双臂抱住了罗绮梦。就在一刹那,他的知觉忽然全被唤醒,他像一个焦渴待毙的骆驼,一头扎进甘甜的泉水里。 不知多长时间,狼人觉得积压在丹田的烈火,化作滚滚洪流喷涌而出,势不可挡,酣畅淋漓。他们紧紧相拥,像要合二为一,融为一体,同时狼人也感觉到一股热浪从罗绮梦体内呼啸窜出,连绵不绝,似要将他淹没。 罗绮梦筋疲力尽,倒在狼人身上,脸上的暗黄和浮肿渐渐褪去,现出白瓷一样光亮的肤色。她目光迷离,红唇翕动,似是感激,却又含着娇羞和忧郁。她慢慢爬起来,穿上衣服,走出门去,脚步有些踉跄,背影有些憔悴。雪白的床单上血迹点点,处子之血!狼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叹了口气,重重倒在床上。 第八十二章 莫道不消魂 狼人身着一件崭新的布衫,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满院的梅花,浓郁的花香钻进他的鼻孔,沁透五脏六腑。他脸色苍白,身上逼人的野性已消失不见,像个忧郁的多情种子,他在为情所伤,在向过去告别。往日的一切变得格外遥远,远得遥不可及,远得像梦一样虚无缥缈。他觉得自己像一具躯壳,一具丢失了灵魂的躯壳。 一双白净纤长的手伸过来,替他梳理头发,动作温柔稔熟。他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动,他的手却在颤抖,心也在颤抖。他的刀挂在墙壁上,第一次,他离开自己的刀,虽然近在咫尺,他却并没有拿下来的欲望,他的心已被另一种欲望所代替。 罗绮梦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她的笑浮上眉梢。她在等待,照以往的经验,这次等待也不会太长。良久,她的笑凝固了,她转到狼人面前,看到了一双痛苦通红的眼睛。 “狼哥哥,你今天怎么了?” 狼人颤抖了一下,牙齿紧咬嘴唇,快要咬出血来。 “以后不要叫我‘狼哥哥’!” 罗绮梦吃吃笑道: “那我叫你什么?狼老公?狼大爷?狼先生?” “叫什么都行,就是别叫那三个字!” “是不是小乔这么叫你?行她叫,就不行我叫?我偏叫狼哥哥,狼哥哥……” 啪!狼人一掌掴在她脸上,虽不重,罗绮梦雪白的脸上却多了几条指印。罗绮梦一愣神,捂着脸惊叫: “你……你打我?” 狼人声音都在哆嗦: “我从没打过女人,我不希望有下次!” 罗绮梦放下手,却从狼人肋下伸过去,她头紧贴着狼人宽阔的胸脯,呼吸急促: “好了,我听话就是了,干嘛生那么大气?怪不得你叫狼人,有时候真比狼还凶,尤其是不老实的时候,更是凶得要命……” 说着她的手开始在狼人身上游走,梅花香气越来越浓,要命的香气!狼人心在抽紧,他在抗拒,呼吸却渐渐更急促。罗绮梦脸蛋烧得火红,浑身滚烫,饱满的胸脯像要从紧绷的衣襟里蹦出来,狼人已经感受到了热度,身体血液像要沸腾,他最后的防线即将崩溃。罗绮梦忽地从狼人怀里站起来,手拉着狼人脚不沾地地跑进绣房,扑倒在大床上。 狼人浑身热汗淋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罗绮梦枕着他的臂弯,两条修直的腿麻花似的绞着他,她也在流汗,长发纷乱湿透,像是刚从浴缸走出。狼人喘息着问: “你什么时候肯放过我?” 罗绮梦像是仍未醒转,迷迷糊糊问道: “你想走了?” “再这样下去,还不如杀了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罗绮梦翻身爬起来,骑在狼人身上,吃吃笑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狼人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的毒掌岂不是已经练成?” “是呀,第一次阴阳之气就融会贯通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狼人睁开眼睛,大声喊道: “那你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罗绮梦脸上笑意更浓,她悠悠叹道: “爸爸不放你走,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人家也舍不得你吗!” 她说完又趴在狼人身上,手指轻柔地在他胸脯上摸索。狼人叹了口气,又听她说道: “女孩子的第一次都是最重要的,我只愿这个梦再做长久些,你就算心再狠,也不会拒绝吧?” 狼人吁了口长气,沉沉睡去,他现在就如躺在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可这是怎样的宰割呀?要是传出去,就算打破头,也没人会相信。罗绮梦也没动,她趴在狼人身上睡着了,初经情事的男女,这方面总是没完没了,永不厌足的,他们都已透支了精力,实在太累。屋里梅花香气更浓烈,也更醉人。 罗绮梦又端过一碗茶来,狼人没有接。 “你不想喝?” 狼人点点头。 “你如果不喝,体内的毒就会扩散,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再也受不了了,宁肯毒发身亡!” 罗绮梦叹了口气: “你这么快就开始讨厌我了?” “我恨不得把你捏死!” 狼人语气冰冷,咬牙切齿。罗绮梦格格笑道: “就算想捏死我,也得有力气才行呀?你如果不喝这杯茶,解手都得我侍候” “这是你应该做的,也是你自找的!” 罗绮梦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你真是调皮,找你这么个老公,真是叫我头疼,没办法,我侍候你吧!” 狼人马上提议: “我现在就要解手!” 罗绮梦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 “自己去!” “我没力气!” “傻瓜,我早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不肯喝茶的,所以又在饭里加了点佐料” “你,你……” 狼人噎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额头冷汗直冒,恨不能一掌把面前的饭桌击碎!可是他内力已经完全消失,走起路来都打晃,他虚弱得三岁孩子推他一把,都能把他推个跟头。 已经整整七天,狼人整个都消瘦下去,他甚至连床都懒得下,罗绮梦不再纠缠他,端来一碗汤药。她温柔地扶起他的头,把药放在嘴边。狼人把头扭向一旁,罗绮梦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想喝?” 狼人没有言语,他已经懒得开口,五毒门处处毒药,他简直防不胜防。 “如果是解药,你喝不喝?” 狼人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罗绮梦又叹了口气: “你不相信?” “就算你肯,你父亲肯吗?” “我父亲听我的,这一点估计你能看出来” “你真想放我走?” “我能留住你吗?就算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你不怕我恢复功力后报复你们?” 罗绮梦叹道: “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后悔,因为我已经没有遗憾!” “你为什么选择我,明明知道我们没有结果的!” “自古美女爱英雄,我虽然不是什么美女,但早已对你心存爱慕,虽然未曾见面,但我的一颗心已经属于你,即使拥有你一天,我也绝不后悔,更何况是七天?我已知足!” 狼人不再说话,他接过汤药,仰脖倒进喉咙。 第八十三章 剑气如霜 狼人喝下的果真是解药,他站起来,头一件事就是从墙上摘下弯刀,别在腰里。他没有回头,抬脚往门外就走。罗绮梦心头要碎了,她哀声叫道: “狼人!” 狼人停住脚步,没有回头,问道: “还有什么事?” 罗绮梦眼泪流了下来,声音颤抖: “你难道都不想看我一眼吗?” 狼人叹了口气,转过头,说了两个字: “保重!” 罗绮梦飞身扑进狼人怀里,紧紧搂住他,像一块磁石吸到铁块上。熟悉的梅花香,狼人身子一颤,他慢慢推开她,转身走出门去。罗绮梦无望地张着双臂,颓然倒在地上,看着狼人的背影,哀叫: “狼哥哥……” 狼人肩头一颤,脚步却没有再迟疑,沿着弯曲的甬道,走出后院。梅树依然花团锦簇,冷香扑鼻,狼人只想快点离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五毒门虽然跟乔三老爷有关联,他还是不想从这里查起,难道是不忍吗?这里有让他丢弃不了的东西,有绮梦,也有无奈和伤痛! 来到前院,他就看到了两个人,两个意想不到的人。上官云飞和白雪飞,他们正跟罗松对峙。白雪飞看见狼人快活地大叫: “哥哥!” 罗松回过头,脸上变了颜色。上官云飞看了狼人一眼,目光露出温暖,随后眼神一调,冷冷地看着罗松,问道: “你不是说他走了吗?” 罗松叹了口气: “既然看到了,又何必再问” “你为什么说谎?” “我不想解释!” “我们来的目的可能跟狼人一样,但此刻我已改变了想法!” “你怎么想是你的权利,我五毒门的事也跟你好像没有关系!” “现在有了,就算你想抵赖也不太容易!” 罗松哈哈笑道: “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见,看能不能蒙混过去!” 上官云飞目光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问道: “你跟乔三老爷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将狼人扣在这儿?” 罗松回头看了狼人一眼,笑道: “你看他像被扣留的样子吗?他只是自己愿意呆在这儿而已,并没有人强迫他,不信你问问他自己!” 上官云飞看了看狼人,狼人目光中露出痛苦,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上官云飞又问: “你为什么说他走了?” 罗松看了一眼狼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原以为他还会住些日子,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离开” 上官云飞看着罗松,一字一句地说: “回答我的问题!” 罗松抬起头,目光萧索,说道: “我拒绝回答!” 上官云飞叹了口气: “好像跟乔三老爷扯上关系的人骨头都挺硬!” “我的确跟乔三老爷有关系,骨头也不软!” 上官云飞冷冷地看着罗松,说道: “好,你可以动手了!” 罗松诧异道: “我为什么要动手?” “因为我已准备动手,跟乔三老爷扯上关系的人,我不想让他继续留在世上!” “你想杀了我?” 上官云飞反问: “你难道还想活?留下来为虎作伥?” 罗松叹了口气: “看来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手一伸,握在剑柄上,顿时整个人变成了一块冰,杀气凛然的寒冰,他的目光比冰还寒冷。头顶梅花被杀气催动,簌簌而下,落到头顶忽又向身旁飞去,剑未出,剑气已透出剑鞘,直迫眉睫。 罗松忽然说道: “让我看看你的剑!” 上官云飞冷冷道: “我的剑不是给人看的!” 罗松苦笑了一下: “看来我想看到你的剑,只有一种法子了!” “不错,那就是以身试剑!” 罗松叹道: “好吧,请出手!” “你准备好了?” “我难道有出手的机会?” “五毒门有的是毒药暗器,你为什么不用?” 罗松叹道: “毒药虽毒,暗器虽快,可上官云飞的剑更毒!更快!” 上官云飞看着罗松,说道: “你可以选择活命,为什么不那么做?”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有时人就是那么奇怪,明明可以活下去,却偏偏选择死,我恰好正是个不开窍的人!” 罗松说完,眼睛看着上官云飞的手腕,似在看自己上吊的绳索。上官云飞手一抖,三尺长剑陡然出鞘,一道灿烂的剑光瞬间划过,剑气冰冷如霜,罗松如同迎头浇上了一桶凉水,寒透筋髓!剑光已绕到罗松脖颈,距离不到三寸,罗松皮肤已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脖子上的大血管跳动更急!忽听一声哀叫: “爸爸……” 猛然一道刀光挥出,去势更急,恰好架在罗松脖颈上,锵!刀剑相击,上官云飞撤回长剑,呆呆地瞅着狼人发愣,他茫然问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出手救他?” 狼人淡淡答道: “没什么,他虽然跟乔三老爷有联系,却并不该死。再说,一个决定要死的人,这份胆识足够让人钦佩。何况,杀一个不准备还手的人,胜之不武” 上官云飞叹道: “没想到你一连串说出那么多理由,你为什么不早说?” 狼人答道: “我也想看看他的反应,是不是值得出手救他!” 上官云飞问道: “你认为值得?” 狼人点了点头。上官云飞笑道: “你这一注压得未免太险了些,如果出手稍微慢了半拍,他的头颅已经落地!” 狼人还是面无表情,目光如雾,缓缓说道: “我有把握” 上官云飞笑道: “天下能挡住我一剑的人不多” “幸好我是其中一个” 罗绮梦飞奔而来,扑进罗松怀里,罗松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儿的秀发,嗔怪道: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你的身体还未复原,不能见风” 罗绮梦直跺脚,哭道: “我再晚出来一会儿,还能见到你吗?” 罗松奇怪地看着女儿,笑道: “难道老爸的命是你救的?” 罗绮梦撅起小嘴,佯装气恼,红脸说道: “明明心里知道,还故意拿女儿开心!” 说完咬着嘴唇偷偷地瞄狼人,狼人心里又一动,他想起了七天来缠绵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他嗅着满院浓烈的梅花香气,走出大门。 上官云飞和白雪飞看着面前的情景不明就里,面面相觑,白雪飞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两人跟在狼人身后,走出了五毒门。 第八十四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狼人象一具躯壳,漫无目的毫无知觉,他曾经冷硬如钢丝的神经,如今已被一个女人泡的酥软。江南的冬天虽然不寒冷,却也凉得彻骨,狼人的心却燃烧着一团火,烧得他神智不清,有如醉酒。他的脸红得可怕,眼睛充血,目光散乱迷离。白雪飞赶上前,摇着他的胳膊: “哥哥!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狼人茫然地摇了摇头,白雪飞心里更急: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可是你亲妹妹呀!” 狼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交织着痛苦: “有些事,就是亲妹妹也没法开口” 白雪飞急得快疯了,她眼里流出泪来。上官云飞偷偷碰了碰她,她放开狼人胳膊,泪水流得更急。上官云飞跟在身后,忽然说道: “你慢了!” 狼人停住脚,问道: “你怎么知道?” 上官云飞反问道: “如果我慢了,你会不会知道?” 狼人没有回答,似在咀嚼他的话。 “以你刚才出刀的速度,根本挡不住我的剑!” 狼人还是没有说话,眼神中却露出痛苦和萧索。白雪飞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狼人不是已经挡住了上官云飞的出手一剑?上官云飞很快做出了解释: “因为我不打算杀他,就算你不出手,我的剑也不会砍下去!” 狼人眼中痛苦之色更浓,目光也更茫然。上官云飞叹了口气: “你的判断力也出现了问题,因为你本来不必出手!” 狼人木立了一会儿,缓步朝前走。这一次他的信心好像也已粉碎,身形有些摇晃,对一个刀客而言,还有比这打击更大的吗?白雪飞哭道: “哥哥!你到是底怎么了?” 上官云飞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 “我们想帮你!” 狼人痛苦得声音都已颤抖: “你们帮不了我” “可是我们想试试!” 狼人叹了口气,像一个濒临死境的人绝望的呼吸,他没有回头,上官云飞接着说道: “因为我们不但是朋友,还是亲人!” 狼人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流,但还是什么也没说,迈动脚步,朝前走去。他的眼里流出泪来,白雪飞大声哭喊: “哥哥……” 边哭边往前追,上官云飞抓住了她的胳膊: “不用追了” “他要上哪儿去?我怎么能放心?” 上官云飞叹了口气: “也许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这个心结也只有他自己能够解开!” 白雪飞仰起泪脸问道: “我们真的帮不了他?”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 “有些事我们相帮也帮不上” “你刚才说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痛苦已经够多,那样一来,岂不等于雪上加霜?” 山官云飞看着白雪飞的眼睛,笑道: “真是一家人向着一家人,亲情也让你变得盲目了!我之所以那样说,一是印证他心里的疑惑;二是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难道他也知道自己出手慢了吗?” “他不太确定,但是心里已有所怀疑!”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他难道对自己出手没有把握吗?” “换作别人,他可能不会这么想,但我是上官云飞,而且我们是第一次交手,恰好我的动作也不慢!” 狼人躺在床上,痴痴地望着房顶,积年的灰尘在虚空里微微晃动,他的心也在颤抖。谁说只有女人的第一次情事最难忘怀,男人岂不也是一样?如火的情欲,粉碎了他对爱情的五彩憧憬,原来并不只有爱情的伤痛让人辗转反侧,即便是灵与肉分割开来,照样会让人心醉神迷!他感觉对不起小乔,感觉自己感情的走私,是对小乔的背叛!是不可饶恕的犯罪!他痛苦地紧抱着头,狠命撕扯头发,想把跟罗绮梦在一起的荒唐行为彻底忘掉!但意志偏偏开始动摇,一幕幕场景引诱他一步步深入!他思想中连小乔的影子都已模糊!他腰身弯曲成虾,狠命地咬着嘴唇,直到渗出血来! 受情欲折磨的不单单他一个人,罗绮梦呆呆坐在床上,两只眼睛大而无神,她脸色苍白,才半天工夫,已经彻底憔悴下去。大床仍然残留着狼人的味道,她一闻到,就禁不住要流泪!聚日无多,她虽然用了卑劣的手段得到了狼人,当然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五毒掌,可是她现在已经把五毒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此刻宁愿废掉所有功夫,博得跟狼人哪怕只有一夕的欢乐! 情究竟是何物,叫人甘愿放弃一切,甘愿两败俱伤?人生中难道没有别的事更能吸引人吗?对年轻人来说,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窗外梅花依旧压满枝头,浓郁的花香无孔不入,渗透每个角落,但罗绮梦却恨这花香冲淡了狼人的气味!她站起身,关上所有的门窗,倒在床上,把脸深深埋进留有两人汗渍的被褥里,贪婪地吸吮着,她的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洇湿了被褥,流进嘴里。 狼人开始发烧,烧得迷迷糊糊。他总感觉到五毒门院里的花香串街走巷,一路追赶而来,钻进怀里,渗透灵魂。他嘴唇干裂,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那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现在他已不再清醒,已经制止不了思想的出轨。他甚至有种要死的感觉,这样也许更好!他再也不用面对小乔,也不用再伤感。但他是狼人,有着超乎常人的健康体魄,就算他想死,恐怕也比别人困难些。 房门打开,一个窈窕的人影钻进来,她看了狼人一眼,快步走上前来。她紧紧抱着他,眼泪不能自持,潸潸而下!狼人思想已经糊涂,只是感觉到梅花香气越来越浓,他使劲睁大双眼,还是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人影。 “绮梦……绮梦……” 他喃喃叫道,来人身子猛地一哆嗦!手抱得更紧。眼泪流进狼人的嘴里,一股咸味唤醒了狼人的味蕾,真是她吗?狼人思想深处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大叫,但到了嘴边只剩下蚊子似的呻吟: “我该怎么办?小乔!” 天已经大亮,狼人从浑浑噩噩里醒过来,舔了舔嘴唇,感觉嘴里有股药味。他翻身坐起来,就看到身旁桌上有一个小小瓷瓶,瓷瓶下压着一张纸。他心里一动,跳下床来,头猛地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头也疼得要命,像要从中间裂开,身上虚汗立刻溻透了衣背。 他一步步捱到桌前,伸手捡起那张纸。看了一眼,手已开始哆嗦!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目光发直,果然是她!信纸上写着几行字: “狼哥哥,我还是来看你了,不知怎么,自己就是不放心,也可能是犯贱吧!无论你怎么形容我都行。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是主动投怀送抱的。但我还是忘不了你,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从此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我知道自己做了坏事,虽然自身也受到了伤害,可那是自找的!我没想到,这件事会影响这么大,它将改变我一生!苦果由我来承担,对你我只能表示抱歉!另:你病得很重,我喂你吃了一颗药丸,剩下的每日三颗,能迅速恢复体力,忘掉我吧!” 信纸有几处沾满了泪痕,字迹模糊。狼人心在抽紧,他岂不知道罗绮梦心中也在受着情感的折磨?人世间的事真是千奇百怪!发生的事永远出乎人的意料! 日影渐渐移上檐角,狼人叹了口气,拿过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进嘴里,盖紧盖子,藏进怀里。他擦着火镰,捏着信纸一角,慢慢点着,火苗噌地窜起来,纸灰犹如蝴蝶纷纷散落。狼人看着飞扬的纸灰,在和昨日的荒唐情事告别,他站起身,打开门,从容走了出去。 狼人的身影从大门消失,隔壁房间走出一个人来,她正是罗绮梦,两只眼睛已经红肿,她奔进狼人房里,看着满地的纸灰,忽然扑到狼人床上哀声哭泣起来。 第八十五章 节外生枝 狼人走出门,就看见街对面站着两个人,白雪飞和上官云飞。他大步走过去,白雪飞眼里有了亮光,上官云飞眼神充满赞许,他笑着点头: “你早!” 狼人笑了: “好像已经不早了!” 上官云飞抬头望了望日头,笑道: “想不想吃点早点?” 狼人拍了拍肚子,笑道: “当然!我就是想拒绝,肚皮老兄也不会同意!” 白雪飞上前拉起狼人的手,笑着问道: “想吃什么?今天让他请客!” 上官云飞哈哈大笑: “这么快就跟亲哥哥站到一边了!疏远了我,你不怕我吃醋?” 白雪飞一双大眼睛白了他一眼,抿嘴笑道: “你也算有点墨水的人,难道连‘血浓于水’这句话都不懂吗?” 上官云飞低头想了想,笑道: “我虽然心里有些不平,可也准备接受现实” 他说罢朝白雪飞伸出手: “拿来吧!” 白雪飞睁大了眼睛,问道: “拿什么?”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银子啰?” “你什么时候把银子交给我了?” “就在今天早上” “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想给你个惊喜!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准备让你当家!” 白雪飞脸红了,她寻出包裹,果然里面有一叠银票,她拿出一张,递给上官云飞: 上官云飞故意惊叫: “这么少?这可是请哥哥吃饭!” “一百两银子还少?” 上官云飞哈哈笑道: “你最起码应该表现大方点,多拿出几张来!” 白雪飞佯装生气: “偏不给!” 她回头瞅了瞅狼人,笑道: “哥哥不会笑我小气的,偏是你在那促狭捣蛋!” 狼人笑道: “你们两个人一说起话来就斗嘴,雪飞也太调皮” 白雪飞摇着狼人胳膊,撒娇道: “哥哥!你不知道他有多坏!净欺负妹妹!” 上官云飞手指点了点白雪飞,佯装咬牙: “好,告黑状!这一笔账我得好好记着!” 他当先走进一家饭馆门口,白雪飞银牙咬着嘴唇只笑: “气死你个小气鬼!” 热腾腾的大馒头,狼人吃了五个,三大碗羊肉汤喝得酣畅淋漓。他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出汗,白雪飞递过手绢来,狼人摆了摆手,回头叫伙计拿来个湿手巾把儿,慢慢擦了起来。他觉得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在迅速吸收养分,喝完了茶,他的精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上官云飞笑道: “你吃得虽然不少,花的银子却不多,这顿不算,下顿还是我请客” 狼人笑道: “我喜欢请客大方的人,有人请客我总是吃得特别多” 上官云飞笑道: “请客吃饭也是件高兴事,一个人如果老不请客,他肯定没什么朋友。没有朋友,对男人来说,的确是没有面子的事!” 狼人笑道: “我请客的时候就不多,但朋友却不少!” 上官云飞睁大了眼睛: “有这样的事?我觉得朋友多,交际也必然多,请客的机会当然就不会少!” 狼人叹道: “我的朋友是不进饭馆的!” “难道去家里?” 狼人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朋友的确很怪!怪得让人无法相信!” “也只有我有这样的朋友” “他们是谁?能不能告诉我们?我觉得一个人说起自己的朋友来,总是兴致很高,心情也很好!” “你说的不错,我现在的心情的确很好。但我若说出他们的名字,大部分人都有些接受不了” “真的?” “真的,他们是狼!” 上官云飞张大了嘴,果然吃了一惊,他笑道: “果然想不到!我虽然听说过你的故事,但还是想不到你把它们当成朋友!” “跟狼交朋友,可能我不是第一个,但有这么多狼朋友,相信我绝对是第一个!” “幸好现在你有了一个想跟你交朋友的人!” “谁?” 上官云飞指着自己: “我!” 狼人笑道: “我们已经是朋友!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已经把你当作朋友!”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 “看来我们的确很相似,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决定教你这个朋友!” 狼人低下头,觉得有些尴尬: “但那时我们有隔阂,在别人眼里我们应该是仇敌” 上官云飞眼睛眺望窗外,悠悠说道: “世上有很多事情不容易看开,如果你站到对方角度想一想,即便是仇敌有时也会成为朋友” 狼人抬起头,眼里充满感激和钦佩,他觉得眼里发热,说道: “你是位可敬的朋友!” 上官云飞转过头,笑道: “你这么认为?” “我的话可以作证!你可能已经看出来,我并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上官云飞哈哈笑道: “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在听”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你是意志最坚强的一个!” “怎么讲?” “你只用了一天就走出了困境!有人却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这一点,我就算想不佩服你都不行!” 狼人低下了头,喃喃说道: “你不知道,我遇见了什么事” “但能把狼人打倒,这件事本身就不简单!” 狼人咀嚼着这句话,他扪心自问,自己当真有这么坚强吗? 他们走出饭馆,刚来到街上,就看到一个人飞奔过来!那人一身补丁衣服迎风而起,像要撕碎!街上人来人往,行人如织。那人手中竹竿在地上一点,身形已如烟般荡起!掠过三丈,落到三人面前。上官云飞陡然一惊!上前抓住来人肩膀,急问: “张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张奎脸色煞白,胸脯起伏不定,气喘如牛,大声说: “完了!完了!” 上官云飞使劲摇着张奎肩膀,问道: “什么完了?你到是说清楚!” 白雪飞上前掰开上官云飞双手,埋怨道: “你没看张大哥都累成什么样了!还死命地催!” 张奎摆了摆手,又喘了两口,叫道: “面具人已经连续扫荡了中原武林二十八个门派!余下门派已如惊弓之鸟,无心恋战,要么化整为零,远逃避祸;要么寻关系找门路,俯首称臣!” 三人大惊,上官云飞问道: “空性方丈呢?冲虚道长呢?他们都是死人?” 张奎身子哆嗦了一下,嘶声道: “第一个被拿下的门派就是少林寺!空性重伤不敌,在请求面具人不再伤害无辜之后,拍碎天灵盖圆寂,冲虚也活活战死!” 上官云飞瞪圆了眼睛,眼眶都要瞪裂,他恨声骂道: “好毒辣的狗贼!” 狼人汗水湿透了衣背!他双拳紧握,骨节嘎巴嘎巴直响,腮帮肌肉根根绷紧,他很不能插翅飞过去一刀将面具人劈成两半! 上官云飞忽然身形窜起!飞身拦住一辆马车,车夫目瞪口呆,惊叫: “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雇你的车!” 车里伸出个胖胖的圆脸,骂道: “滚!你他妈有多少钱,敢雇我的车!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话刚说完,二百多斤重的身体忽然棉花包似的被人拎出来,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杀猪般地嚎叫起来,等回过神,见马车已经荡起一路烟尘,飞奔而去!只剩下车夫瞅着自己呆呆发愣,气得他大叫: “你个混蛋!还不快把我扶起来!你他妈也看我的笑场是不是?” 车夫如梦方醒,赶紧扶起胖子,低声说: “我们告官吧” 话刚说完,就挨了一记耳光,车夫疼得眼泪都流出来。 “你看我银子多得花不了了是不是?告官顶个屁用!再说我他妈还想多活几年呢!你没见那几个人的手段?算了,就当做了善事了!” 车夫惊得瞪大了眼睛,真是活见鬼!铁公鸡居然也拔毛了! 第八十六章 死有余很 马车飞驰!狼人不住鞭打马股,骏马步履矫健,两旁树木纷纷向后仰倒。车厢里张奎已经断断续续说出了大概,上官云飞面色如霜,他目光冰冷,右手始终握在剑柄上,有如铜浇铁注。他的心更冷。 张奎问道: “我们去哪儿?” “少林寺!” “可是他们已经不在!” “不在也去!” 张奎闭上了嘴,到底从哪里能找到面具人?他心里更没谱。面具人真是乔三老爷吗?他实在有些不确定,因为他没有看到面具后的脸,相信别人也一样。但为什么上官云飞那么肯定就是他呢?他已经是个中年人,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凡事不会轻易下定论。但他却对上官云飞十二分地信任!身为八百万丐帮弟子的头领,对一个毛头小伙子佩服得要命,这在别人眼里同样不可思议!但世上有许多事本来就没法解释,像二八少女非得嫁给一个个牙齿都掉光的老头子,很多人气得几乎要发疯,头恨不得把墙撞个大洞!却不但改变不了事实,也想不通究竟。现在张奎心里就存有疑问,可是一点想问的意思也没有,他甚至在替自己辩护,认为自己脑瓜反应有些慢了,眼光也有些混浊了,世界毕竟是年轻人的世界,武林也是年轻人的武林! 上官云飞看着张奎脸上的表情,笑道: “张大哥在想什么?怎么半天一言不发?” 张奎笑着摇了摇头: “没想什么” “你是不是还有些疑问?” 张奎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像是能窥透别人心里的想法!他说道: “我想不明白,如果面具人是乔三老爷,他干嘛还戴着面具?” 上官云飞说道: “因为虽然大部分人都在怀疑,可还是没有找到可靠的证据,即便是我们,明明认定他就是面具人,可还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他这个人阴鸷得超乎所有人的想像!这正是他的可怕之处!他在和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没准儿这会儿正躲在暗处偷笑!” “他既然有这么大的实力,为什么还偷偷摸摸,不敢直截了当露出真面目?这样下去真叫人受不了!” “他虽然实力雄厚,可所做的毕竟不是正大光明之事,面具人作为他的影子,已在江湖中成为所有武林人心里的噩梦!相信他也很得意这一点。一个人如果发现别人已经把矛头指向他,却刺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有表演下去的欲望,他认为别人都不如他,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上,在他看来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就像有些人虽然家财万贯,却天生喜欢偷别人的两三个铜子一样!” “你觉得他就是这种心理?” “照常理说,你觉得乔三老爷还缺什么?” 张奎想了想: “他的确什么也不缺,就算他不是武林盟主,凭他的名号,在江湖中说出句话来份量也不低!” “他追求的东西,在正常人看来,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也许他享受的是追求的过程!” 张奎叹道: “殊不知这个过程,带来多少血腥杀戮!” “如果没有杀戮,或许他还不至于这么做!” 张奎听得毛骨悚然: “他有这么变态?难道他享受的是杀人?” 上官云飞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我还不十分肯定,但他的确是个嗜杀成性的恶魔!这一点我有十二分把握!” 嵩山少林寺。他们来了第几次?上官云飞仰头看着大红的山门,眼睛有些发痛!空性虽然迂腐固执,冲虚也有点刚愎自用,但在他的心目中还有不可代替的位置。他们依旧是一代宗师,武林大家!现在一切都已成为过去,物是人非,所有不快和争执都已成为回忆! 四人走进大门,当值沙弥见了四人扑通一声跪下来,痛哭失声!四人泪如雨下,上官云飞上前扶起沙弥,沉声问道: “方丈灵柩在哪儿?” 沙弥伸袖揩了揩泪水,指了指后殿。四人随沙弥拐过屋角,只见后殿香烟缭绕,寺院众僧都聚在院子里诵经念佛。阴沉凄凉的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沙弥跑过去向寺中元老禀报,众僧纷纷起立迎了过来,众人脸上流着泪水,无声的泪水,仇恨和悲痛交织的泪水!四人心如刀绞,眼泪流得更急。 殿堂里,空性静静地躺在灵床上,神情悲愤。他虽然闭着眼睛,却可以想像眼睛里蓄满的无奈和痛苦。旁边躺着武当派掌门冲虚,他鲜血已经流干,形容更加枯槁。脸上没有哀怨,只有平静。似乎他早已料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能够一拼而死,这岂非是武林人最后的愿望?上官云飞回头问道: “武当门下没有将冲虚道长接回去?” 一个和尚合十答道: “冲虚道长自觉愧对武当,无颜面对前辈掌门于地下,临终时特意嘱咐,留在少林寺,埋骨塔林” 上官云飞变了脸色,大声说道: “胡闹!他这么说你们就当真了?错并不在他个人!他这话说得迂腐不堪,你们做得更是不通情理,寺里有武当门下吗?” 人群里跑出几个道士来,低头行礼,上官云飞吩咐: “即刻启程,将掌门遗体运回武当!” 众人应声退下。狼人问众人: “方丈临终之时,留下什么话没有?” 有人垂头答道: 方丈只是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上官云飞和狼人到来之日,就是我少林寺翻身之时!” 狼人的眼圈又红了,他接着问道: “面具人临走之时,有没有说什么话?” “他只说目的已经达到,少林寺已经只剩下了空架子,他不准备再回来。但会随时把命令传到这里,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狼人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说: “只要我在这儿一天,这句话就是放屁!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众人来到前殿,坐下来,气氛凝重,谁也没有心情说话。上官云飞想起了一件事,忽然问道: “火药堂那母子三人还在吗?” 一个和尚起身说道: “在!上官施主交代的事情,本寺就是拼掉身家性命不要,也不能出半点差错!” “面具人难道没找他们吗?” “找了,但是我们把他们藏进了密道” 上官云飞点点头: “火药堂就剩这点香火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断在我们手上” 武当众道士已经将冲虚的灵柩装上马车,众人送出了大门。上官云飞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眼里腾起一团雾,一团忧伤和仇恨交织的雾! 忽听背后脚步声响,一个沙弥快步跑来,边跑边叫: “上官大侠!面具人来书信了!” 第八十七章 面具人的指令 四人随沙弥快步走进大殿。只见一个僧人脸色煞白,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卷,旁边椅背上站着一只灰色信鸽。上官云飞走上前,拿过纸卷,展开一看,上面写道: “如今局势稍定,中原武林将成一统。各门派应摒弃前嫌,齐心共为,养精蓄锐,壮大实力。闻到草原巴特王爷虎视眈眈,窥探中原,尔等速派二百僧兵,三日后到开封集合,到时听从号令,北上抗敌。望众位加紧动作,不得有误,否则从严惩处!” 信后盖着一枚印章,图案是个蓝色的面具。上官云飞把信纸递给狼人,笑道: “他把自己当成皇帝了!我看后面应该再加两个字” 白雪飞问道: “什么字?” “钦此!” 众人都觉得好笑,可是谁都没笑出声来,这件事本身并不可笑。狼人脸色越来越冷峻,他看着上官云飞,说道: “他终于露面了!” 上官云飞点点头: “这说明他已准备脱下面具!” 他回头看着张奎笑道: “这回你终于可以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张奎也咬牙说道: “我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和尚问上官云飞: “我们该怎么办?” “照他说的去做!” 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听他的指令?” 上官云飞摇了摇头: “不是听他的,是听我们自己的!” “你们一块儿去?” “能够报效国家,这样的机会我们怎么能够错过?再说有面具人在场表演,我们更不能错过!” 狼人叹了口气: “就怕他仍使用老手段,牵着我们鼻子走” 上官云飞笑道: “这点我已想到,三日后集合,我们早去两天又何妨?” 白雪飞问道: “他猜到我们会来少林寺吗?” “一定会猜到,他把我们支到金陵整整十几天!我们已经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这次他料到我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没准儿他已做了周密的部署,在等我们上钩!这封信也许就是诱饵,他打巴特的主意也许不是真,想致我们于死地却不假!” 白雪飞皱着眉头,又说: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去冒这个险?等在这里岂不是更好?有本事他就来兴师问罪!” 上官云飞叹了口气: “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们不去,或许他反而会出现!” 狼人沉吟道: “这样,我们还是兵分两路。我即刻起身,先行到开封打探。你们随后跟僧兵一块儿按规定日期到达。这样双管齐下,更有把握些!” 他抬眼看了一眼和尚,接着说道: “少林寺不能再有损失了,他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问道: “你准备带谁去?” 狼人笑了: “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喜欢独来独往” 张奎哈哈笑道: “要是老叫花子非要自告奋勇跟你去呢?” 狼人笑道: “你还是留下,这里更缺少人手,再说两个人目标有点大,我这次是暗中行动” 张奎不再坚持。上官云飞上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 “小心!保重!” 狼人笑道: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白雪飞,笑道: “照顾好雪飞” 白雪飞咬着嘴唇,她看了看上官云飞,又看了看哥哥,心里既幸福,又伤感。天下最优秀的两个男人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她没有理由感到不幸福!跟哥哥聚少离多,甚至话都很少说,眼下又离别在即,想到狼人经历的磨难,又忍不住心疼得直流泪! 狼人走出少林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找到面具人的行踪。他虽然也肯定,那张狰狞的面具后是乔三老爷。但他还是愿意把他称作面具人,那张丑陋的面具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跟信纸上的印章图案一样?他觉得已经不重要,面具只是一个符号,面具后的人才是真正的魔鬼!甚至比地狱里的妖魔鬼怪还要狠毒十倍! 远离了金陵,远离了五毒门,也远离了罗绮梦。狼人时不时还会想起她来,但已感觉不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已经摆脱了困境,跳出了迷津,罗绮梦在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影子。他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个她练掌的工具!可这又是多么荒唐透顶的角色?小乔在他脑中印象清晰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回阴山见到她?她现在身体肯定早已康复,是不是也在时刻等待着他的消息?他心里一阵冲动,恨不能抛弃一切跑回去!就如她所说,找个没人的地方,远离尘世烦恼,隐居起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但人世间的事有时并不能自己做主,好像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让你去做自己违心的事,说言不由衷的话!还有什么动物比人更复杂?还有什么事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令人烦恼? 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他终于来到了开封。城门即将关闭,狼人随人流步入城里。这两天他想了很多,他没有冷静地思考该怎么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只是漫无边际地想些随时涌入脑中的零零碎碎。他学会了随遇而安,学会了怎样放松自己。这些年他虽然孤独,却异常单纯,现在虽然经历了那么多苦恼,但他还是不想让自己过于沉重。他心里的压力已经够大,他实在不愿意再背负多余的担子。 他现在心情很好,找了一间不大的客店住下来。要了三大碗面条,西里呼噜吃下去。他不像别人那样斯文地喝茶,甚至连茶的好坏都分不出来,他喝茶只是为了解渴。现在他就在喝茶,满满一大壶茶顷刻之间全倒进肚里。他觉得很愉快,人在吃饱喝足之后都会很愉快。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狼人扎紧了腰带,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小店,拐过街角,他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前面有人在说话,而且正好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狼人虽然隔了有三丈远,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乔三老爷说他们可能有所行动,告诉我们要格外小心!” “嗤,乔三老爷也太多虑了!天下武林都是他的了,还怕两个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你见过那么厉害的毛头小子吗?” “他们再厉害还能厉害过乔三老爷?论武功论心机,他们那一点能比得上?” “乔三老爷武功虽高,可是上官云飞和狼人也不弱!要说心机嘛,我看他们还是比不上,凭这一点,也够他们学一辈子的!” “这话我爱听!好歹我们算是没跟错了主子,在这样人物手底下做事,要安全有安全,要面子有面子,要银子有银子,人生一世图什么,有了这三样好处,就算让我磕头认他做爷爷我也愿意!” “呸!你他妈想得美!还想给人家当孙子,你也够格?” “你够格!你他妈还不是跟我一样!还想教训我?别以为你替他老人家传了一句话,就觉得高人一等了!在我眼里你还是那副二流子德行!” “你他妈骂谁?小心我他妈揍你!” “嗤,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我也不是小瞧你!让你三招你能跟我打个平手,我他妈磕头认你当爷爷!” 旁边有传来一个人的叫骂声: “都他妈不想活了!吩咐你们的事办了吗?还有闲心在这儿打架!小心我他妈割下你们的脑袋当尿壶!” “潘爷!小的们这就去!” “快滚!” 两人灰溜溜地朝狼人这边走过来,边走边互相埋怨: “都他妈怨你!喝了两杯猫尿,跟我打叽叽!” “好了!你他妈也没少喝,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没闲着!” “黑灯瞎火地非要查什么旅店!查也是白查!咱俩应个景儿,转一圈儿回去,交了差,一块儿到后街找两个妞儿乐一乐!你看怎么样?” “那他妈还用说?你知道我的爱好,偏偏问我愿不愿意!真他妈有意思!” 两人勾肩搭背,晃晃悠悠走过来,猛然一个人影挡在身前,两人喝得确实有点高了,差点撞到来人身上。两人吓了一大跳,刚想破口大骂,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下去,因为一把弯刀忽然间就搭在了他们的肩膀上。两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甚至靠得更紧,生怕那把刀从肩膀上掉下来!他们肚里的酒登时化作冷汗从身上涌出! “抬起头来!” 他们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野兽盯紧猎物的眼睛。他们顿时觉得一股凉气嗖地一下钻进心底,四条腿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几乎同时瘫坐在地上! 第八十八章 复仇弯刀 “起来!” 狼人语气比刀锋还冷。两人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筛糠,抖个不停。狼人问道: “你们替乔三老爷做事?” 两人连连点头,像鸡啄米,狼人又问: “他叫你们来干什么?” “查旅店,看有没有可疑人” “可疑人是谁?” “上官云飞和狼人!” “你们认识他们?” 两人摇了摇头。 “不认识还查个屁!” 一人嘴快,说道: “我们能认出来!” 另一人赶紧打断他的话,大声道: “大爷说的极是!我们连人家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能查出个屁来?” “你闭嘴!你说下去!你们怎么认出来?” “我们认识他们的兵器!上官云飞使一柄黑鞘长剑,狼人是把弯刀!” “黑鞘长剑不多见,弯刀却有的是,你们能认出狼人?”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 “这里是中原,用弯刀的人并不多!就算真碰到别人使弯刀,我们也能认出他来!” “说下去!” “乔三老爷告诉我们,狼人有种普通人没有的气质,保准我们一接近就能立刻感觉到!” 狼人冷冷道: “你看我手里是什么刀?” “弯刀!” “你看我是不是狼人?” 那人刚要说,另一个抢先说道: “大爷怎么会是狼人,我们虽然眼睛拙,这点还能看得出来!” 狼人叹道: “对于自作聪明的人,我最有办法,让他后悔从娘肚子里爬出来,为什么不是哑巴!” 那人马上住口,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狼人把他的舌头割下来!狼人瞅着两人,他们感觉像被野兽生着倒刺的舌头舔来舔去,恐惧得快要昏过去,却又偏偏清醒着,他们后悔为什么不多喝上二两,或是生得胆子再小点!狼人又问道: “你们看我是不是狼人?” “是” 这次两人意见一致,异口同声地说。 “那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回去汇报?” 一人哀求道: “狼人大爷,你饶了我们吧!你老就当我们是瞎子,什么都没看见,我们保证回去一个字都不说!” “想让我饶你们,办法只有一个!” “大爷请说!” “带我去见乔三老爷!” 一人话里带着哭腔: “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你们不向他汇报?” “我们只向潘爷报告” “带我去见潘爷!” 两人掉转身,磨磨蹭蹭,像是步入刑场的死囚,狼人拿刀背在他们头上磕了两下,喝道: “快走!” 两人脑袋缩了一下,步子明显加快,像是有鞭子在背后赶着,不一会儿来到一处院内。正房灯火通明,屋门紧闭,一人伸手指了指,狼人低声说: “进去!” 两人硬着头皮,推开屋门。正对房门一张桌子,一个虬髯大汉正在喝酒,见到他们,开口就骂: “你们又他妈偷懒!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把酒杯猛地在桌上一顿,噌地站起来,抬脚就要踢!忽然看见门外还有一个人,他顿时愣住,脚僵在半途,没踢出去,也忘了落下来。狼人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潘爷?” 大汉放下脚,身子也矮小了许多,声音听起来像蚊子: “小的叫潘登高” “你是他们的头目?” “小的是” “开封府像你这样的头目有多少人?” “五十个” “你手下有多少人?” “五十个” “乔三老爷在哪儿?” “从来都是他找我们,我们不知道他的藏身之所” 狼人沉吟道: “你能不能把五十个头目都叫来?” 潘登高眼里露出恐惧之色,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来。狼人目光一寒,潘登高立时感到如芒刺背,颤声道: “能” 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烟花火箭,递过来,狼人没接,吩咐道: “叫他们来!” 潘登高站到门口,晃着了火折子,点着了引线,一声尖锐的声响,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高空炸响,周围立刻亮如白昼,空中烟花四散,慢慢形成一个“潘”字!潘登高木然转身,狼人说道: “站在那儿,把他们接进来,一个都不能少!” 潘登高又转过身,一动不动,像半截木桩。时间不长,只听大门外人欢马叫,熙熙攘攘来了一大群人。众人涌入院内,见到潘登高就喊: “来了吗?在哪儿?” 潘登高苦笑道: “诸位请进” “还进什么进!就算你有好酒,现在也不是让你破费的时候!” 潘登高问道: “都来了吗?” “都来了!” “先进屋再说” “老潘你今天搞什么鬼?平常比谁的性子都急!今天怎么像个娘们儿?” 众人哈哈大笑,一人打趣道: “老潘!领了头功,可别忘了弟兄们!” 潘登高干笑了两声,伸手把众人让进屋里,大家鱼贯而入,黑压压挤了一屋子。马上有人看到了他的两个手下。 “这两个小鬼在这儿干什么?去去去,一边儿去!” 两人并没有动,像是没听见,那人不高兴道: “老潘你是怎么调教属下的?这么不懂规矩!” 他回过头,在人堆里找潘登高的影子。忽然他发现门后还站着一个人,正慢慢把两扇门关上,他大声问道: “怎么又多出一个?” 众人闻听猛然转过头,狼人转过身来,他们看到了狼人腰间的弯刀,也看到了刀锋般锐利的眼睛。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他们明白了。五十个人的心跳顿时加速,厅堂里充满了迫人的压力,每个人都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有如越来越急的战鼓。 狼人语气冰冷,像腊月里刺骨的北风: “有谁知道乔三老爷的下落?” 没有人回答。 狼人走近一个人,问他: “明天就是第三天,乔三老爷叫你们怎么做?” 那人结结巴巴说道: “杀了他们” “然后呢?” “继续待命” “他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得手?” “得手后,我们放飞信鸽” “知道信鸽飞向何处吗?” “不知道” “你估计乔三老爷还在不在开封?” “不确定” “为什么?” “他的行踪从来飘忽不定,让人捉摸不透,我们想见他一面都难,但他却什么都知道” “少林寺一战你们参加了吗?” “参加了” “全部?” “全部” “你们一共杀了多少人?” “大概一百名僧人,五十名道士” “附近武林世家,武林门派还有你们的人吗?” “没有了,我们都已撤走,乔三老爷说现在还不是入住各门派的时候,不然会被个个击破” “你们组织一共有多少人?” “说不好,开封府加上我们的手下,一共两千五百人” “乔三老爷攻少林寺时带着面具?” “是” “你们都知道面具人就是乔三老爷?” “都知道” “他为什么还戴着面具?” “不知道,他只是说摘掉面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你们是不是盼这一天盼得都快疯了?” 那人闭上了嘴,不知该怎么回答。狼人冷冷道: “我如果说你们永远看不到这一天了,你们信不信?” 那人不禁抖了一下,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嘶声叫道: “你想杀了我们?” “你们制造了那么多血腥,难道还想活下去?” “都是乔三老爷叫我们干的,我们不干只有死路一条!” “为保自己一命,残杀无辜,更该杀!” 他目光扫了一眼众人,冷冷说道: “乔三老爷对你们并不薄,这一点我能看出来。但死到临头,却把屎盆子都扣到他头上,我如果是乔三老爷也会觉得心寒,你们这些无耻头顶,不仁不义之徒死有余辜!” 他慢慢拔出弯刀,灯光下,刀锋寒光流动,散发出迫人眉睫的杀气。众人脚步移动,退向四周,但后面是墙壁,他们已无路可退。狼人大声喝道: “亮出兵器!动手!” 众人如闻炸雷,下意识地抽出刀剑,空气中杀气更浓。五十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一流高手,等意识到死亡已近在眼前时,他们反而渐渐镇定下来。五十,不!五十二对一!狼人就算本事再大,他们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一声呼哨声起,众人同时动作,朝狼人扑来。狼人刀还没有挥出,身形也一动不动,他在等待,五十二把锋利的刀剑,距离狼人身体已不满三寸!狼人忽然身子一缩,躲过一击,几乎蹲在地上,手中弯刀闪电般划出!不!比闪电更快!也更亮!接着脚尖点地,身子随着刀光弹射而出!刀光闪过,五个人只觉得腰间一凉,就见狼人扑过来,忙向两旁闪躲,他们竟然发现自己比平日轻了一倍!难道是重压之下,轻功精进了?当然不是!当他们惊愕地低下头,才发现下半身与上半身已经永远分离!狼人身子凌空一翻,脚在墙上一点,又弹射回来,又一道刀光闪过!对面几个人还没等抽回兵器,脑袋已带着疑惑和不信从脖颈上掉落!狼人刀又仰起,像魔鬼的獠牙,瞬间咬上另几个人的咽喉!刀太快!刀身上竟没有一滴鲜血!众人早已丧失了斗志,有人撞开屋门向门外逃去,狼人脚尖一撩,从地上勾起一把刀,顺势在刀柄上一踹,刀去如虹,惨呼声起!那把刀竟然洞穿后背,余势不绝,锵地一声钉到院墙上!人倒在地上,鲜血泉水般涌出,在昏黄的灯影里显得说不出的恐怖! 狼人眼睛通红,他像杀红了眼的野兽!一个不留!复仇之神附着在刀身上。他出手更狠!更快!众人纷纷倒下去,地上鲜血已经漫过了鞋底!他踩着鲜血,像在雨水中散步一样稳定,从容,还剩下潘登高和他的两个手下,潘登高看着狼人的眼睛,嘶声叫道: “你到底是人还是狼?” 狼人冷冷道: “你们杀人的时候,有没有这么问过自己?” 潘登高叹了口气,挥刀朝自己脖子砍去,头颅落地。另外两个人也仿效他们的上司,手中刀拉开了自己的脖子。他们不想再活下去,就算狼人肯放过他们,后半生也得在噩梦里度过。他们此时发现死原来并不像想像中那么可怕,当一个人从容就死时,他甚至有些欢愉,因为他活着只有痛苦,死对他而言是种永远的解脱。 第八十九章 最好的朋友 狼人走出屋门,来到大门外。清冷的空气钻进鼻腔,他深深地吸上几口。压抑了太久的心总算舒服了许多,几个月以来,他一直沉浸在烦躁痛苦和无奈中。面具人像一个幽灵,始终萦回在自己周围,甚至梦里都是他!那只狰狞的面具像一颗毒疮腐蚀着他的心,他虽有弯刀却不知对手在那里。有一根绳索始终牵扯着他的行动,就算步步小心,仍不免时时陷落泥潭,今天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恶气!把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乔三老爷,你虽是小乔的父亲,我虽然也答应了小乔不会亲手杀你,但你的日子已经不多,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死死地跟定你,直到把你困死!狼人心里恨恨地想。 夜色正浓,伸手不见五指,他像头逃出牢笼夜游的猛兽,伸展着他的爪牙。街上没有行人,所有人都在梦中,乔三老爷也在梦中吗?明天是他打一张硬牌的重要日子,他能睡着吗?如果他知道自己准备好的屠刀忽然全部卷了刃,他会不会痛苦地要撞墙?狼人嘿嘿笑出声来,残忍恐怖的笑,像一把尖利的锥子刺进浓重的夜色里! 狼人来到客栈,换下了一身血衣。他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睡意,只感到兴奋像一颗火种,点燃了周身的血液,他两眼发亮,闪烁在黑暗的一隅。他在想明天的事,这一次,主动权终于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可以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了!但疲倦忽然间就淹没了他,他眼皮渐渐沉重,终于鼾声如雷,沉睡过去。他睡得从来没这么香甜过,一觉醒来,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他坐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穿鞋下地,开门叫来小二,吩咐他到衣铺买套衣服靴子。洗漱完毕,他开始在房间享受早点,早餐吃完,小二跑回来,狼人换上新衣新鞋,把血衣旧鞋团成一团塞进包裹里,走出门去。他容光焕发,俨然换了一个人,早晨空气清爽,他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径直向城门走去,他看了看天色,朝城门边的一个茶馆走去。他要了一壶茶,慢条斯理地喝着,眼睛却盯着城门来来往往的人群。他茶喝得不快,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但也喝了足足三大壶。太阳已经移到了屋顶,他看见城门口出现了一群光头和尚,秃顶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晃眼。领头是上官云飞白雪飞和张奎三个人,他站起来迎上前去。上官云飞停住了脚步,他笑道: “狼兄今天精神好像不错!” “当然,如果一个人能吃得下,睡得香,精神想不好都不行!” 上官云飞眼里露出笑意: “早知如此,我们不如掉个个,我最近缺的正是这两样!” 狼人笑道: “我知道你的肚子已经开始抱怨了,好!今天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上官云飞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笑道: “人在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喜欢请客,但今天你的腰包可能要空了!因为这帮朋友已经跟定我,我总不能嘴里吃着,让他们看着吧?” 狼人哈哈笑道: “朋友总是越多越好,吃饭总是人多才香,你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我肯定不会冷落他们的!走吧!一块儿来!” 一个和尚上前笑道: “各位施主请自便,小僧们带有干粮” 狼人回头笑道: “怎么?不给我面子?我知道你们吃素,偌大的开封府不会连家素菜馆子也找不到吧?” 和尚笑了笑不再言语,白雪飞瞅着哥哥,脸上也兴奋地发着光。张奎上前打量了一下狼人,笑道: “狼兄这两天一定发了大财,不然怎么今天穿得这么体面?” 狼人笑道: “如果张大哥想穿,我马上奉上一件!” 张奎赶忙摇手: “让叫花子穿新衣服,比老和尚破戒还难,我还是免了吧!” 众人说笑之间来到一家素菜馆,狼人站在门口,把众人让进大门。饭馆掌柜从来没接待过这么多客人,有些手忙脚乱,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吩咐后厨加快动作。跑堂伙计两脚生风,忙得不亦乐乎,狼人走过来,问掌柜: “我们一共二百零五人,拣最好的菜上得多少钱?” 掌柜笑道: “出家人都不容易,难得出门一回。这次全部打五折,算是我对佛门的一份敬意。十人一桌,一桌五两,二十一桌,一共一百零五两,五两抹去,凑个整儿,一百两好了!” 狼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张金叶子来,放在掌柜手里,扭头就走。掌柜睁大了眼睛,忙叫道: “大爷留步!” 狼人笑着回过头,掌柜跑过来对狼人说: “这一块都用不了!十两一桌,我还得倒找你钱,这怎么使得?” 狼人笑着推回掌柜的手,说道: “你有这番话已经不易,今天我高兴,剩下的送老板做本钱” 说完转身走进去,掌柜使劲揉了揉眼睛,不相信这是真的,愣了一会儿,脚不沾地地跑进后厨。他要亲自掌勺,做几样拿手的好菜!厨师正在忙碌,一回头,见大勺不见了,再一瞅,见掌柜已扎上围裙,正拿着自己的大勺翻炒!他吃了一惊,今天老板怎么了,亲自下厨?难道这帮和尚是他的亲戚?四处一看,别人也是相同的表情。掌柜伸手要菜料,见没人搭理,抬头一看,众人都愣在原地。他瞪了他们一眼,吼道: “发什么愣?还不干活!” 大家吓了一跳,赶紧忙活起来。 菜陆续端上来,味道确实不错,色香味俱全。掌柜奔前跑后,点头哈腰轮番招呼。最后来到狼人上官云飞这一桌,笑道: “今天我亲自下的厨,各位慢用,多吃点” 上官云飞伸了伸大拇指,笑道: “老板真是好手艺,请问在哪儿学的?” 掌柜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悄声说: “我老爸是宫廷御膳房专管素菜的大厨,不瞒你说,宫廷里的菜谱都是他编写的,各位今天口福可是不浅呀!” 说完哈哈大笑,上官云飞笑道: “我说这里的素菜怎么比少林寺的好吃呢!少林寺的菜要有这里一半的水平,我宁可在少林寺出家!” 白雪飞大眼睛瞪了他一下,脸红了,张奎笑道: “你想出家,可是有人不愿意呦!” 白雪飞笑道: “张大哥年纪越大越爱开玩笑,他出不出家关我什么事?” 张奎哈哈笑道: “白姑娘恕罪,他就是想出家也得先过我这一关,我先把他屁股打糊了,让他坐不成禅!” 白雪飞忍俊不禁,扑哧乐出声来,上官云飞笑道: “我出家可不是为了参禅念佛,只为吃斋菜,屁股糊了可以站着吃,吃得更多更爽快!” 白雪飞笑得浑身乱颤,她伸手推了上官云飞一把。狼人听着大家谈笑,心里觉得更舒畅,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扭头看了看众僧人,见个个头顶吃得冒出了汗珠。上官云飞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笑道: “他们可能也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的斋菜,你今天一下子交了这么多朋友,功劳可有我一份儿!” 狼人笑道: “我说完一句话之后,你如果还要向我请功,我就服你!” 上官云飞坐直了身子,笑道: “那我可得听听,这句话这么有价值?” 狼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已经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上官云飞一呆,缓缓说道: “这句话的确有价值!” “你没想到?” “我虽然想到了,但没料到你这么快就说出来,我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 他看着狼人的眼睛,笑道: “你如果再不说,我就要说了!” 狼人心里一热,眼圈红了。上官云飞看了看白雪飞,眼里有泪光闪动: “他终于回来了!” 白雪飞点了点头,泪水流出了眼眶,狼人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友情,什么是手足亲情,张奎大声提议: “如此喜事不喝一杯简直不通情理!今天我们以茶代酒,碰上一杯!” 没想到众僧人也轰然叫好,纷纷起身响应,二百多只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狼人脸色通红,像饮了一杯醇酒! 第八十七章 面具人的指令 四人随沙弥快步走进大殿。只见一个僧人脸色煞白,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卷,旁边椅背上站着一只灰色信鸽。上官云飞走上前,拿过纸卷,展开一看,上面写道: “如今局势稍定,中原武林将成一统。各门派应摒弃前嫌,齐心共为,养精蓄锐,壮大实力。闻到草原巴特王爷虎视眈眈,窥探中原,尔等速派二百僧兵,三日后到开封集合,到时听从号令,北上抗敌。望众位加紧动作,不得有误,否则从严惩处!” 信后盖着一枚印章,图案是个蓝色的面具。上官云飞把信纸递给狼人,笑道: “他把自己当成皇帝了!我看后面应该再加两个字” 白雪飞问道: “什么字?” “钦此!” 众人都觉得好笑,可是谁都没笑出声来,这件事本身并不可笑。狼人脸色越来越冷峻,他看着上官云飞,说道: “他终于露面了!” 上官云飞点点头: “这说明他已准备脱下面具!” 他回头看着张奎笑道: “这回你终于可以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张奎也咬牙说道: “我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和尚问上官云飞: “我们该怎么办?” “照他说的去做!” 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听他的指令?” 上官云飞摇了摇头: “不是听他的,是听我们自己的!” “你们一块儿去?” “能够报效国家,这样的机会我们怎么能够错过?再说有面具人在场表演,我们更不能错过!” 狼人叹了口气: “就怕他仍使用老手段,牵着我们鼻子走” 上官云飞笑道: “这点我已想到,三日后集合,我们早去两天又何妨?” 白雪飞问道: “他猜到我们会来少林寺吗?” “一定会猜到,他把我们支到金陵整整十几天!我们已经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这次他料到我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没准儿他已做了周密的部署,在等我们上钩!这封信也许就是诱饵,他打巴特的主意也许不是真,想致我们于死地却不假!” 白雪飞皱着眉头,又说: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去冒这个险?等在这里岂不是更好?有本事他就来兴师问罪!” 上官云飞叹了口气: “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们不去,或许他反而会出现!” 狼人沉吟道: “这样,我们还是兵分两路。我即刻起身,先行到开封打探。你们随后跟僧兵一块儿按规定日期到达。这样双管齐下,更有把握些!” 他抬眼看了一眼和尚,接着说道: “少林寺不能再有损失了,他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问道: “你准备带谁去?” 狼人笑了: “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喜欢独来独往” 张奎哈哈笑道: “要是老叫花子非要自告奋勇跟你去呢?” 狼人笑道: “你还是留下,这里更缺少人手,再说两个人目标有点大,我这次是暗中行动” 张奎不再坚持。上官云飞上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 “小心!保重!” 狼人笑道: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白雪飞,笑道: “照顾好雪飞” 白雪飞咬着嘴唇,她看了看上官云飞,又看了看哥哥,心里既幸福,又伤感。天下最优秀的两个男人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她没有理由感到不幸福!跟哥哥聚少离多,甚至话都很少说,眼下又离别在即,想到狼人经历的磨难,又忍不住心疼得直流泪! 狼人走出少林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找到面具人的行踪。他虽然也肯定,那张狰狞的面具后是乔三老爷。但他还是愿意把他称作面具人,那张丑陋的面具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跟信纸上的印章图案一样?他觉得已经不重要,面具只是一个符号,面具后的人才是真正的魔鬼!甚至比地狱里的妖魔鬼怪还要狠毒十倍! 远离了金陵,远离了五毒门,也远离了罗绮梦。狼人时不时还会想起她来,但已感觉不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已经摆脱了困境,跳出了迷津,罗绮梦在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影子。他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个她练掌的工具!可这又是多么荒唐透顶的角色?小乔在他脑中印象清晰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回阴山见到她?她现在身体肯定早已康复,是不是也在时刻等待着他的消息?他心里一阵冲动,恨不能抛弃一切跑回去!就如她所说,找个没人的地方,远离尘世烦恼,隐居起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但人世间的事有时并不能自己做主,好像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让你去做自己违心的事,说言不由衷的话!还有什么动物比人更复杂?还有什么事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令人烦恼? 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他终于来到了开封。城门即将关闭,狼人随人流步入城里。这两天他想了很多,他没有冷静地思考该怎么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只是漫无边际地想些随时涌入脑中的零零碎碎。他学会了随遇而安,学会了怎样放松自己。这些年他虽然孤独,却异常单纯,现在虽然经历了那么多苦恼,但他还是不想让自己过于沉重。他心里的压力已经够大,他实在不愿意再背负多余的担子。 他现在心情很好,找了一间不大的客店住下来。要了三大碗面条,西里呼噜吃下去。他不像别人那样斯文地喝茶,甚至连茶的好坏都分不出来,他喝茶只是为了解渴。现在他就在喝茶,满满一大壶茶顷刻之间全倒进肚里。他觉得很愉快,人在吃饱喝足之后都会很愉快。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狼人扎紧了腰带,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小店,拐过街角,他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前面有人在说话,而且正好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狼人虽然隔了有三丈远,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乔三老爷说他们可能有所行动,告诉我们要格外小心!” “嗤,乔三老爷也太多虑了!天下武林都是他的了,还怕两个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你见过那么厉害的毛头小子吗?” “他们再厉害还能厉害过乔三老爷?论武功论心机,他们那一点能比得上?” “乔三老爷武功虽高,可是上官云飞和狼人也不弱!要说心机嘛,我看他们还是比不上,凭这一点,也够他们学一辈子的!” “这话我爱听!好歹我们算是没跟错了主子,在这样人物手底下做事,要安全有安全,要面子有面子,要银子有银子,人生一世图什么,有了这三样好处,就算让我磕头认他做爷爷我也愿意!” “呸!你他妈想得美!还想给人家当孙子,你也够格?” “你够格!你他妈还不是跟我一样!还想教训我?别以为你替他老人家传了一句话,就觉得高人一等了!在我眼里你还是那副二流子德行!” “你他妈骂谁?小心我他妈揍你!” “嗤,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我也不是小瞧你!让你三招你能跟我打个平手,我他妈磕头认你当爷爷!” 旁边有传来一个人的叫骂声: “都他妈不想活了!吩咐你们的事办了吗?还有闲心在这儿打架!小心我他妈割下你们的脑袋当尿壶!” “潘爷!小的们这就去!” “快滚!” 两人灰溜溜地朝狼人这边走过来,边走边互相埋怨: “都他妈怨你!喝了两杯猫尿,跟我打叽叽!” “好了!你他妈也没少喝,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没闲着!” “黑灯瞎火地非要查什么旅店!查也是白查!咱俩应个景儿,转一圈儿回去,交了差,一块儿到后街找两个妞儿乐一乐!你看怎么样?” “那他妈还用说?你知道我的爱好,偏偏问我愿不愿意!真他妈有意思!” 两人勾肩搭背,晃晃悠悠走过来,猛然一个人影挡在身前,两人喝得确实有点高了,差点撞到来人身上。两人吓了一大跳,刚想破口大骂,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下去,因为一把弯刀忽然间就搭在了他们的肩膀上。两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甚至靠得更紧,生怕那把刀从肩膀上掉下来!他们肚里的酒登时化作冷汗从身上涌出! “抬起头来!” 他们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野兽盯紧猎物的眼睛。他们顿时觉得一股凉气嗖地一下钻进心底,四条腿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几乎同时瘫坐在地上! 第九十四章 王爷的贵客 三天时间并不长,至少小乔感觉是这样,狼人虽然也不愿意离开,但命运好像是一架马车牢牢地套在他肩膀上,而且有根鞭子还在背后驱赶,他想停下来都难。有时候他也想,武林命运关自己什么事?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人顶着,受害的也不是自己,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如果他真的毅然决然放弃,跟小乔远走高飞,小乔会不会同意?自己良心上能不能过得去?自己从小就被世人抛弃,很少感受到人间温暖和关怀,他感觉到的只有世态炎凉和冷漠,一个被世人抛弃的人,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用冷眼来回报社会?他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如果换作你,你会不会比他更偏激?但反过来,如果他的狼群受到了攻击,他肯定会复仇!让敌人付出十倍的代价!这种想法别人就会更难理解,一个畜生怎么能跟人相比?但狼人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狼是他的密友,也是他的亲人,在他的心目中狼比人还值得尊敬! 小乔注视着狼人脸上的变化,推了推他,问道: “你在想什么?” 狼人苦笑了一下: “有时候我真的感觉很累!” 小乔吓了一跳!她从没听到狼人说过这样的话!她问道: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狼人看着小乔的眼睛,说道: “如果我现在就和你离开这些是非,你愿不愿意?” 小乔吃惊地看着他,一只手捂住嘴,倒退了两步,说道: “你难道想逃避?” 狼人痛苦地看着她,嘴唇发白,颤声说: “你也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人,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可是有谁知道我心里的苦?” 小乔上前紧紧抱住狼人,她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孤独的心跳!她想安慰他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她知道狼人从小就是孤独的,对人充满了怀疑甚至憎恨!他从人间尝到的只有痛苦和羞辱!没有亲情和友情。后来终于遇见了小乔,可是她的父亲偏偏又是自己必须面对的敌人!小乔明白了为什么他想放弃。 白冰站在窗后听到了狼人的话,她眼泪流了下来。她想把儿子搂在怀里,安慰他那颗孤独受伤的心灵,可是她知道,现在已经太晚,狼人心里的阴影早已形成!她只希望小乔能改变他,让他重新找回来自人间的温暖,小乔平静地说: “虽然我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人,可是如果你为了我放弃责任,我还是不答应” 狼人嘴唇翕动,说道: “那并不是我的责任” 小乔身子抖了一下,她感觉到狼人的心跳混浊,身子冰冷,她抱得更紧,咬牙说道: “但是你有这个能力,它就是你的责任!” 狼人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他知道小乔说出这句话该有多难!他低头在小乔额头上亲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好,我去!” 小乔松开双手,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看着狼人转过身,狼人走了两步又停住,说道: “替我照顾好妈妈,也照顾好你自己” “嗯!” 小乔大声应道,泪水顿时模糊了视线。狼人在一片泪光中渐渐走远,终于消失不见。小乔哭出声来,白冰走出房门,把她抱在怀里。小乔哭道: “妈妈!我心里好苦,心里好担心!” “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是妈妈的好孩子!” 白冰轻轻拍着小乔的脊背,她心中的母性蔓延成无边的潮水,温柔地托着小乔这艘孤独的小船。小乔泪水湿透了白冰的衣服,也哭疼了白冰的心! 狼人走出大门,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也慢慢开始恢复理智。他仔细回味在阴山的每一个细节,心里充满对美好的憧憬和向往。他挠了挠头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脆弱,是恐惧吗?不是!难道是不愿意离开小乔?可那又是什么样的借口呀!身为一个男子汉,竟然让心爱的女人来安慰!狼人觉得脸红了!小乔已经够不幸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担心?他回过头,山庄已经遥远得看不见了,他有一种冲动,恨不能跑回去,跟小乔再说声再见,然后面带笑容再走出山门。他呆了半晌,终于没有那么做,好在有妈妈,她很快就会好的,他对这点一百二十个放心!他决定不再分散精力,眼前依然充满凶险,如果再有什么闪失,怎么对得起小乔的一片苦心? 狼人走了一天,到了日暮时分,他决定明早雇辆马车,到巴特王爷的老营找他,先探探虚实再说。他来到一家旅店,开了房间。正要吩咐店伙计准备晚饭,小二已经推门走进来,他看了一眼狼人,试探地问道: “狼人大爷?” 狼人满脸狐疑,说道: “是我” “有人想见你” 小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过去,狼人接过来,信封落款上写着三个字: 巴特签 狼人心里一动,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 镇南天外天酒店,不见不散。 狼人把信揣进怀里,迈步走出旅店。天外天酒店是镇里最大的酒店,甚至不用打听,站在镇子中央,四处一望,就能看见斗大的鎏金招牌。狼人走到店门口,见门外停着一辆名贵的马车,黄金饰顶,四匹纯种黄色蒙古马整齐地站在车前,有如训练有素的士兵。酒店四周站满了铁甲蒙古武士,腰中都是蒙古弯刀,他们手握刀柄,一动不动,有如雕塑。狼人走到酒店门口,两个守门的士兵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同时后退了一步,狼人迈步进屋,士兵又站回原位,守住门口。狼人刚进门,另一个武士就迎过来,躬身向狼人行了个礼,将狼人引到楼上。楼上把门的武士一见狼人,高声喊道: “狼人大侠到!” 狼人差点笑出声来,什么?大侠?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称呼!他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记号吗?他缓步走进房门。巴特王爷正从椅子上站起来,见到他好像特别兴奋,哈哈笑道: “狼大侠好久不见!” 狼人脸色一红,笑道: “王爷何苦也把这两个字安到我头上?狼人就是狼人,我只是一介草民,不敢当大侠两个字!” 王爷笑道: “好!大侠两个字听起来的确不怎么样!大概世上真正称得上大侠的人少之又少,自诩为大侠的其实大都是披着大侠的外衣干着损人利己勾当的小人!” 王爷边说边把狼人让到桌边,狼人坐下来,问道: “不知王爷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王爷眯着眼瞅着狼人,笑道: “你不是也在找我吗?” 狼人心里一动,笑道: “你怎么知道?” 王爷叹了口气: “你回到草原来不找我还能找谁?” 狼人点了点头,说道: “王爷果然聪明过人,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王爷叹道: “你这话错了!乔三老爷不就让我吃了大亏?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狼人说道: “能敢于认识不足,夸奖对手,恐怕也只有巴特王爷能做到!” 王爷哈哈笑道: “你又在拍我的马屁!不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还是挺受用!我一高兴就好请客!这么久不见,你该不会拒绝吧?” 狼人笑道: “你看我像拒绝的样子吗?” 王爷歪头看了他一眼,笑道: “的确不像!” 狼人笑道: “其实我应该请你才对!如果不是王爷,我可能已经冻死。不过我是一介草民,你贵为王爷,如果让草民掏钱,恐怕王爷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王爷笑得更响!他朝狼人竖起大拇指,笑道: “没想到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你说话的水平有长进,可见江湖锻炼人呀!” 王爷大声吩咐: “上酒菜!” 门外高声应答,狼人看了看周围,问道: “就我们两个人?” 王爷笑道: “你以为还有别人?” “请一个人还要搞这么大排场?王爷包了整座酒店?” 王爷笑道: “那得看请什么人!别人也许不必,但你却不同,因为你是狼人!” 狼人端起茶碗,挡住了眼睛,王爷笑道: “你不必觉得难为情!王爷请客吃饭当然要排场些!这就是当王爷的好处” 狼人笑道: “怪不得那么多人挖空心思地想当官!” 王爷笑道: “你终于明白些人情世故了,对你来说太不容易了!” 狼人笑道: “可惜我只明白这一点,其他还是一无所知!” 王爷笑道: “你年轻,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 狼人喝了一口茶,顿时愣住,他呆呆地放下茶碗,眼里腾起一团雾。王爷看着他脸上的变化,叹道: “你早该猜到的” 狼人茫然地指着茶碗,问道: “这是她炖的茶!” 王爷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就是请你到这来,也是她的主意!从你踏进草原的第一天,你就没离开过她的视线!你在阴山呆了整整三天,她几乎都快急疯了!” 门帘一挑,一个艳妆少女走出来,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宛如草原上清澈的湖水,不是格日勒是谁? 第九十五章 非你不嫁 格日勒红着脸拥着王爷肩膀,努着嘴说道: “阿爸又拿女儿说笑了!” 她蓝色的大眼睛却看着狼人,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狼人脸色通红,又端起茶碗,可是茶里也有格日勒的香气,到处都有她的影子,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王爷哈哈笑道: “好了!这回人都到齐了,能上菜了吧?我的格格?” 格日勒点了点头,王爷击了一下手掌,顿时门外一拉溜进来一队士兵,双手托着盘子,一会儿功夫,摆满了十个人用的大桌子。格日勒端过奶酒,挨个儿斟满,王爷端起酒碗笑道: “狼人,我们不是第一次吃饭了,来喝一碗!” 狼人忙站起来,摆摆手,说道: “王爷怎么忘了?我不会喝酒!” 王爷叹了口气,把酒碗放下,格日勒端起狼人的酒碗来,笑道: “我知道阿爸不饮不欢!女儿替狼哥哥喝!” 她刚端到嘴边,狼人伸过手来,格日勒愣了一下,把酒递过去,狼人端过酒碗一饮而尽!奶酒清凉,马奶的醇香立刻钻进狼人的鼻腔,他呼吸了两口,像嗅到了春天草原的气息!王爷哈哈大笑: “这才是蒙古族心目中的英雄!” 说罢也干了碗中酒,格日勒眼里像要流出水来,她端起酒碗浅浅地呷了一口,红晕立刻染上双颊,她人未醉,心已经醉了! 格日勒站起身忙着给两人夹菜,狼人吃了几口,发现这些菜肴都是自己平常喜欢吃的,他看了看王爷,王爷笑道: “这不关我的事!都是格日勒叫人打听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格日勒红着脸笑道: “我就没听说过!“ 王爷笑道: “可你却做到了!” 狼人心里涌起一丝暖流,被人爱到底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他已经喝了三碗酒,而且一点醉意也没有!想起在乔家大院喝了一杯酒就醉得不省人事,他不禁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乔三老爷在酒里下了药?不对,他们都喝的是一瓶酒,这么说酒杯有毒?他不敢想下去!格日勒笑道: “狼哥哥,你想什么呢?菜都凉了!” 狼人笑了笑,埋头吃起来,格日勒眼里笑意更浓,王爷几碗酒下肚,心里也乐开了花,但狼人不知道,马奶酒后劲最大,他已经喝了六碗,酒意渐渐涌上来,他有点醉了,但意识还算清醒,他挡住了格日勒的手,不让她再倒酒,格日勒转身走进后屋,狼人抬眼看着王爷,说道: “我知道王爷的意思,也明白格日勒的心意,可是我已经有了小乔,我不能做出对不起小乔的事,小乔除了我什么亲人也没有了!” 王爷没有说话,仰头干了碗中酒,他沉默了半晌,问道: “要是格日勒不在乎呢?” 狼人一惊,酒立刻醒了一半!他觉得身上汗出如浆,额头也冒出汗来,他睁大了眼睛问道: “王爷什么意思?” 王爷叹了口气: “你不明白?” 狼人摇了摇头,王爷说道: “就是说即使你有小乔,她还是要嫁给你!” 狼人顿时怔住,怎么会有这种事!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忽然站起身,抓过羊皮酒袋倒满了酒,仰脖灌进喉咙。王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表情,狼人红着眼睛叫道: “她可是格格!” 王爷笑道: “格格怎么了?爱情不讲出身门第,我也不想让她这么做,可是这件事我偏偏做不了主,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她能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说完他也抓过酒袋倒满酒,仰脖灌进喉咙!王爷的眼睛也似有些发红,两人都呆坐着,谁也没说话,心里都有些乱。格日勒端着茶壶走出来,见到两人的表情,吓了一跳!她见狼人脸上汗水直流,忙掏出手帕替他擦起来,狼人呆如木桩,甚至连感觉都已消失,格日勒急得都快跳起来,问道: “狼哥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是不是病了?” 王爷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病,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 格日勒回头看着父亲,重复着他的话: “受了惊吓?” 王爷点了点头: “我告诉了他你的决定!” 格日勒思维有点混乱,她茫然问道: “什么决定?” 王爷笑了: “真是个笨丫头!当然是你的终身大事!” 格日勒顿时脸红到了脖子!她低下了头,慢慢替两个人倒满了奶茶,坐回去看着自己脚尖,像听话的小猫。王爷喝了一口茶,问狼人: “你是怎么想的?” 狼人抬起头,喃喃道: “我不知道……” 王爷笑道: “这是什么话?你到底愿不愿意?” 狼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小乔的话还响在耳边,他怎能再伤害她的心?可是自己的性命又是这个善良的格格救的,拒绝她又怎么能张开口?她的要求并不高,可这又是怎样无奈的要求呀!她的心里肯定也有痛苦!身为格格居然不能得到一份完整的爱,即使得到一半,她也心满意足了!可是狼人能答应吗?他都快疯了!觉得椅子变成了火盆,烧得自己浑身冒汗!格日勒看着狼人的表情,眼里痛苦越来越深!她看着父亲,悠悠叹道: “阿爸,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王爷一哆嗦,嘶声问道: “你想放弃?” 格日勒哭了: “女儿能有什么办法?” 王爷瞪着狼人,眼睛血红!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你还想让我怎么做?” 狼人看着王爷,眼睛也红得吓人,像只受伤的野兽,他咬牙说道: “你有没有替我想过?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王爷吐了一口气,问道: “这么说你不反对?” 狼人闭上了嘴,他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王爷眼里露出了笑意: “这你不用操心,小乔是个善良的姑娘,她会同意的!” 狼人双手抱头,声音里满是痛苦: “她怎么会不同意?!她肯定以为我答应了!” “如此说来,你还是不同意?!” 狼人痛苦地大叫: “不是!” 王爷糊涂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根本就不用你去办!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知道!可是你一插手,反而事情更糟!” 王爷噌地站了起来,大声骂道: “真他妈见鬼!有这么复杂吗?!” 格日勒哭着跑过去,摇着父亲胳膊: “阿爸!别逼狼哥哥了……” 王爷怒道: “我不是逼他!这么简单的事,他给搞得乱七八糟!有什么难的?我一个堂堂的格格,嫁给你当二房都没觉得吃亏!你倒尾巴先撅起来了!” 狼人猛地站起身来,转头就往外走。王爷喝道: “站住!” 狼人停住脚步,王爷沉声道: “这件事先放一放!你难道忘了你的使命?” 狼人没有动,王爷接着问道: “想不想知道我的计划?” 狼人转过身,目光已经冰冷。格日勒吓了一跳!这就是刚才的狼人?变化这么快!他到底是人,还是狼?王爷看了他一眼,好像早在意料之中,他走过狼人身边,迈步出门,说道: “跟我来!” 第九十六章 运筹帷幄 决胜千里 王爷走进隔壁一间屋子,屋里赫然摆着一个沙盘!一个跟王爷大马车上一摸一样的沙盘。狼人走到跟前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黑鹰令旗已经插到了几座重要的边关重镇!他抬起头,看见王爷正在笑,开心地笑!狼人问道: “你的计划是什么?” 王爷指了指沙盘,笑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 狼人问道: “看出什么?” 王爷叹道: “我的计划已经开始!” 狼人一凛,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问道: “什么时候?” “就在三天前!” 狼人满脸惊讶: “在我去阴山的当天?” 王爷点了点头,他叹了一口气: “也许三天时间并不算长,但足够发生许多事!” 狼人听着,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在阴山耽搁那么久?王爷笑道: “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阻挡我吗?要记住!我不是乔三老爷!他只是个背后偷袭的杀手!他虽然懂得算计,可那是小孩子的把戏!” 狼人问他: “他的小把戏不是也让你吃过亏吗?” 王爷笑道: “我如果说那是我自愿上当的,你信不信?” 狼人顿时愣住,他呆在原地,王爷接着说: “一个人要做大事,就得抓住任何机会!包括给敌人制造的机会!我故意揭露乔三老爷的身份,火烧乔家大院,激起他的怒火。在被他偷袭后,装成一蹶不振的样子,好把你们的视线都引到他身上。在你们还在为武林变故愁眉苦脸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你觉得我的目的是中原武林吗?错!武林能满足我的野心?我的武功并不高,就算争个武林盟主有什么意思?我的梦想是一统天下!重振成吉思汗的雄风!火烧少林寺,只是我故意制造的假象!” 狼人问道: “既然我们阻止不了你,为什么还要避开我们?” 王爷答道: “你们虽然不能抵挡我的铁甲雄兵,但却又过人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中原就是缺少你们这样振臂一呼拥者云集的英雄!我岂能不防?” 狼人问道: “你觉得自己成功的把握有多少?” 王爷笑道: “我野心并不大,只要把皇帝老儿赶到江南就行,这份把握我起码有九成!” 狼人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注视着王爷,目光慢慢凝聚,王爷笑道: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算你杀了我,我的命令已经发出去,还是不会更改!而且我即使死了梦想也已实现!不会有任何遗憾!既然把你叫来,我就早有准备!你可以随时动手!” 狼人从没遇见过这么可怕的事!他永远也猜不透眼前这个蒙古王爷的心思!他低估了他,他们全都低估了他!狼人看着王爷冷冷说道: “你的计划不会得逞!”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活着!” 他说完转身就走。王爷心里一抖,他对狼人有着同样的恐惧。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大能量,他的目光随着狼人的背影慢慢移动,直到看不见。他又走到窗前继续盯着他走远,他的眼睛已经发酸,还是不愿意收回目光。他叹了口气,走回沙盘看了几眼,坐了下来。良久他起身吩咐: “出发!” 但是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疲倦。 马车又动起来,虽然不是那辆巨型马车,但也至少也比普通马车大三四倍!车上居然也有一把宽大的椅子。他的手里也有酒,格日勒捧着小手炉,默默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远方,飞到了过去。一个人在没有未来的时候,岂不是总沉浸在回忆中?她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却早已泄露了秘密!王爷的心在抽紧!他看了看碗中酒,慢慢喝下去,却感觉又苦又涩!像女儿痴情的眼泪。他的眼睛潮湿了,女儿这个小小的愿望他居然不能满足!他居然还是个王爷!他的手渐渐收紧,银酒碗在他手中变形,成了一个银疙瘩。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接着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转眼来到车前,鞍上滚下一个劲装武士,躬身向王爷呈上一封书信。王爷打开一看,拍腿叫道: “好!” 随手摸过毛笔,在纸上写上几行字,重新封好信封,递给来人,吩咐: “即刻返回,照命令行事!” 来人应声上马,马蹄声急瞬间消失在远方。马车重又移动,不紧不慢。巴特王爷的大半生几乎都在颠簸的车上度过,所以他的车格外讲究,讲究得有些过于奢华。他并不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但在这点上却不逊于任何一个懂得享受的王公贵族!他随手扔掉银疙瘩,又拿过一只银碗,倒满了酒,一饮而尽。这次他的思绪也飞到了远方,飞到了喧嚣的战场。 马车走了整整一天,每隔半个时辰总有骑兵回来汇报战况。王爷批了一天战报,他却丝毫不觉得疲倦,他处在极度亢奋中,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 马车已经停下来,这次是在草原。他走下马车,来到帐篷里。帐篷里四周都是盖着铜罩的火盆,王爷进来后就脱下了大氅,他坐在椅子上。巨大的桌子上放着那个沙盘,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兴奋得眼睛发亮,他伸出手去,却摸了个空!抬头一看,只见格日勒手里正拿着酒碗和酒袋。王爷看着她笑道: “阿爸想喝酒” 没想到格日勒摇了摇头: “阿爸不能再喝了!” 王爷眯起了眼睛,他歪头看着女儿,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因为以前格日勒从来没有阻止过他喝酒,他千杯不醉,以前甚至比今天喝的更多,格日勒都没有说什么,今天是怎么了?格日勒却不看父亲,眼睛转向帐外。外面漆黑一片,她的眼神也漆黑一片,王爷明白了,他笑道: “女儿今天心情不好,阿爸能理解,好,今天阿爸不喝了!” 格日勒抽了一下鼻子,眼泪流了下来,在灯光下如坠落的珍珠,掉在羊毛地毯上摔得粉碎。王爷觉得心也裂成了碎片!格日勒转过头,泪眼看着王爷,说道: “因为女儿今天想喝酒……” 王爷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格日勒喝酒都是有数的,而且都是在重大的节日上,从小到大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半碗!王爷忽然想起女儿今天抢狼人酒碗的样子,和狼人喝酒时的勇气,他的心顿时冰凉!感情到底是什么?到底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王爷心在绞痛!他不敢往下想。 格日勒已经坐下来倒了一碗酒。王爷像麻木了似的看着她端起酒碗,仰脖倒进喉咙。她一张雪白的脸顿时通红,她又在倒酒,第二碗又干了下去!王爷按住了女儿的手,格日勒目光迷离,哭了一声: “阿爸!” 就扑到王爷怀里。眼泪顿时湿透了父亲的衣服,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王爷眼圈红了。格日勒哭道: “阿爸,我想阿妈了!我要回家……” 王爷的心立刻冻成了冰块!他知道女儿之所以跟着他,是为了寻找一个少女的梦!如今她要回去,是不是这个梦已经破碎? 第九十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众人离开饭馆,狼人问上官云飞: “面具人叫僧人们去哪儿落脚?” 上官云飞摇了摇头: “没说” “我们现在去哪儿?” 上官云飞笑了: “你来定!你早到了一天,环境肯定比我熟悉!” 狼人笑道: “好吧,我们先找地方落脚” 众人来到一家大一点的旅店,放下行囊,聚到大堂。上官云飞笑着对狼人说: “我们都在等你开口,有什么消息吗?” 狼人看了一眼众人,说道: “我昨晚从面具人手下口里证实,面具人就是乔三老爷,只是还不清楚他的具体行踪” 上官云飞笑道: “就这些?” 狼人笑道: “当然不是!” “我觉得也是,不然你不会这么兴高采烈!” 狼人笑道: “乔三老爷在开封府一共五十个分舵,每个分舵五十人,一共两千五百人。他们叫少林寺武僧来的目的是杀他们灭口!” 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大堂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听得见,狼人继续说道: “昨夜我已经把五十个头目聚到了一起” 上官云飞问道: “他们在哪儿?” 狼人说道: “杀了” 众人眼睛瞪得更大!什么?五十个人一气儿都杀了?屋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凝重,大家当然相信狼人的话不会有假,但一想到那个场面,心里还是禁不住直哆嗦!那该是何等残酷血腥的场面!上官云飞问道: “五十个人都杀了?” “应该说是五十二个人” 大家脸色煞白,后背冒出了冷汗,又多了两个!狼人接着说道: “因为他们正是屠杀少林寺僧众的凶手,死有余辜!而且他们已接到命令,今天要拿二百名武僧开刀!” 他补充道: “这些人坏事做尽!就算他们跟少林寺没有关系,我手底下也不会留情!” 上官云飞点点头: “的确如此,要想逼乔三老爷现身,这无疑是最好的方法!他这个人永远躲在暗处,到处制造血腥,我们到一处捣毁他一处势力,他必然会将矛头对向我们,这样一来反而省去许多麻烦!” 张奎哈哈笑道: “这次我们岂不是白来了?” 上官云飞说道: “没有白来,我们可以在开封府大摇大摆地逛上半天,明天打道回府!我想乔三老爷肯定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却无可奈何,他心里一定痛苦地要发疯!” 张奎笑道: “不知道乔三老爷发疯是什么样子,真想亲眼看看!” 白雪飞大眼睛瞟着上官云飞,咬唇笑道: “他大概不会撞墙吧?” 上官云飞摸了摸脑袋,哈哈笑道: “那可没准儿!想想一个老头子揪着头发蓬蓬撞墙,那情景一定滑稽好看!” 狼人笑道: “现在我们做什么?” 上官云飞站起来,看着众人笑道: “走!我们跟着狼人去逛街!” 和尚们愣了,他们还从来没听到有人对他们说过这句话,什么?逛街?他们可是和尚,出家的和尚,二百多个和尚一块儿逛街,还不得把路人吓死!上官云飞笑道: “你们难道想打坐吗?吃了那么多菜,先遛遛食儿再说吧!” 众人走在街上,和尚们的眼睛都看花了,他们虽然强调四大皆空,但能真正做到四大皆空的人有几个?现在他们就像一群假和尚,花和尚,看什么都稀奇,见什么眼睛都放光!路人纷纷闪避,悄悄议论: 这是那个寺庙的和尚,怎么跑到街上来了?看样子又不像化缘,化缘的和尚都是低眉顺眼,这些家伙怎么贼兮兮的像是要抢东西? 和尚们听到了议论,不禁面红耳赤,可过了一会儿又管不住眼睛了,还是尘世好呀!二百个和尚起码有一半儿偷偷地在打还俗的主意。 上官云飞四人走在队伍前头,笑声不断。过了一会儿,人们发现和尚们总跟着他们,原来这几个人竟然是和尚们的头儿!而且居然有个仙子般漂亮的大姑娘!周围人越聚越多,和尚们身后也跟满了人。大家嘻嘻哈哈凑着热闹,想看看他们到底上哪儿去,队伍越来越庞大!和尚们渐渐感觉到了压力,眼睛彻底花了,青虚虚的秃顶上冒出汗来! 不知有谁忽然看到了上官云飞腰间的黑鞘长剑,忽然惊叫起来: “上官云飞!” 另一个人眼睛更尖,瞥见了狼人腰里斜插的弯刀,声音更大: “狼人!” 什么?那个女的当然就是飞天魔女了?叫花子莫非是丐帮帮主张奎?众人顿时呼地一下向后退去,顷刻间人们都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跟在背后的人止住了脚,朝前猛挤!想一睹几人的风采。站在前面的人眼里露出敬佩和恐惧交织的眼神,女孩子们眼睛都盯在狼人和上官云飞的身上,她们目光迷离,像是在做梦。 白雪飞看着两人笑道: “看来你们的确很有名!” 上官云飞笑道: “你岂不是也一样?” 张奎哈哈笑道: “还是叫花子好!走到哪儿都没人注意,也没人认识!” 上官云飞歪头笑道: “真的?” 他走向人群,人们瞪大了眼睛,不知他要干什么,他拍了拍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的头,指着张奎问道: “知道他是谁吗?” 男孩兴奋得小脸通红,大声说: “知道!他是丐帮帮主张奎!” “你怎么知道的?” 小男孩挠了挠头皮,想了一下,叫道: “他的要饭棍子比别人的长,他的衣服也最破!” 人群里立刻迸发出一片大笑,上官云飞回到张奎身边: “看到了吗?连小孩子都认识你!” 张奎笑了笑,脸色却兴奋地通红,腰杆也挺得笔直。 人们的心情都很好,包括围观的路人,能有幸见到他们心目中的偶像,这样的机会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他们心里乐开了花儿。但是有一个人心情却很遭,简直糟糕透顶!他躲在临街二楼一扇窗子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们至少已经被杀死了足足一百次!他脸色阴沉扭曲,眼角肌肉突突跳动,双拳紧握,指节嘎巴嘎巴只响,骨头好像都要攥碎!他当然就是面具人,也就是乔三老爷!队伍渐渐远去,他转过身一拳砸在墙壁上!蓬,墙上立刻砸出一个大洞!隔壁房间里顿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这是一家旅店,旅店并不是只有晚上才有人睡觉。隔壁有两个人躺在床上,躺在床上也并不一定是在睡觉,他们就没有睡觉。就好像人们一听见“上床”两个字,首先想到的不是睡觉一样。他们就在做那件事,而且正到酣处,忽然间就听到一声闷响,接着看见墙上破了个大洞! 男人热汗淋漓,身上沾满了灰尘,他光身跳下来,颤声说: “不是你老公吧?” 女人赶紧爬起来从洞口看过去,禁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是个疯老头子!叫你动静小点!老头子可能听见动静了,受不了才撞墙的!这墙这么不结实,这老头子也真是的,有劲窑子里使去,到这儿来发什么疯!” 男子忽然神勇起来,三下五除二穿上衣裳,骂道: “我日你个亲娘祖奶奶!坏了大爷的好事!你他妈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就在那儿闹妖儿!大爷不把你肋条打断两根就不性赵!” 女人吃吃笑道: “谁不知道你赵榔头的拳头硬?小心点,那老头子能把墙捅个大洞,八成有棍子!” “老子的拳头比棍子还硬!” 说着摔门冲出去,女人只听咣地一声,知道赵榔头踹开了老头的房门,她塞住了耳朵,像是怕听到老头的惨叫,心里却感觉到非常刺激,紧张得发抖! 赵榔头冲进门,二话不说照乔三老爷胸口就是一拳!乔三老爷把自己拳头迎上去,蓬地一声!赵榔头的手骨顿时粉碎!他哀号一声,疼得冷汗直冒,眼泪直流,他还没等反应过来,身子已被乔三老爷拎起来,只听蓬地一声闷响!他觉得头盖骨哗地一下炸成粉碎,顿时意识化成了微尘,飘散在空气中。 女人听到哀号时已放开手,接着就见墙上又出现一个大洞!比原来的更大!赵榔头的头从洞里冒出来,头盖骨已经粉碎!脑浆鲜血忽地一下子涌出来!她惊叫一声,昏了过去。 --(本卷结束)-- 第十卷 第九十四章 王爷的贵客 三天时间并不长,至少小乔感觉是这样,狼人虽然也不愿意离开,但命运好像是一架马车牢牢地套在他肩膀上,而且有根鞭子还在背后驱赶,他想停下来都难。有时候他也想,武林命运关自己什么事?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人顶着,受害的也不是自己,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如果他真的毅然决然放弃,跟小乔远走高飞,小乔会不会同意?自己良心上能不能过得去?自己从小就被世人抛弃,很少感受到人间温暖和关怀,他感觉到的只有世态炎凉和冷漠,一个被世人抛弃的人,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用冷眼来回报社会?他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如果换作你,你会不会比他更偏激?但反过来,如果他的狼群受到了攻击,他肯定会复仇!让敌人付出十倍的代价!这种想法别人就会更难理解,一个畜生怎么能跟人相比?但狼人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狼是他的密友,也是他的亲人,在他的心目中狼比人还值得尊敬! 小乔注视着狼人脸上的变化,推了推他,问道: “你在想什么?” 狼人苦笑了一下: “有时候我真的感觉很累!” 小乔吓了一跳!她从没听到狼人说过这样的话!她问道: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狼人看着小乔的眼睛,说道: “如果我现在就和你离开这些是非,你愿不愿意?” 小乔吃惊地看着他,一只手捂住嘴,倒退了两步,说道: “你难道想逃避?” 狼人痛苦地看着她,嘴唇发白,颤声说: “你也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人,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可是有谁知道我心里的苦?” 小乔上前紧紧抱住狼人,她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孤独的心跳!她想安慰他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她知道狼人从小就是孤独的,对人充满了怀疑甚至憎恨!他从人间尝到的只有痛苦和羞辱!没有亲情和友情。后来终于遇见了小乔,可是她的父亲偏偏又是自己必须面对的敌人!小乔明白了为什么他想放弃。 白冰站在窗后听到了狼人的话,她眼泪流了下来。她想把儿子搂在怀里,安慰他那颗孤独受伤的心灵,可是她知道,现在已经太晚,狼人心里的阴影早已形成!她只希望小乔能改变他,让他重新找回来自人间的温暖,小乔平静地说: “虽然我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人,可是如果你为了我放弃责任,我还是不答应” 狼人嘴唇翕动,说道: “那并不是我的责任” 小乔身子抖了一下,她感觉到狼人的心跳混浊,身子冰冷,她抱得更紧,咬牙说道: “但是你有这个能力,它就是你的责任!” 狼人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他知道小乔说出这句话该有多难!他低头在小乔额头上亲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好,我去!” 小乔松开双手,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看着狼人转过身,狼人走了两步又停住,说道: “替我照顾好妈妈,也照顾好你自己” “嗯!” 小乔大声应道,泪水顿时模糊了视线。狼人在一片泪光中渐渐走远,终于消失不见。小乔哭出声来,白冰走出房门,把她抱在怀里。小乔哭道: “妈妈!我心里好苦,心里好担心!” “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是妈妈的好孩子!” 白冰轻轻拍着小乔的脊背,她心中的母性蔓延成无边的潮水,温柔地托着小乔这艘孤独的小船。小乔泪水湿透了白冰的衣服,也哭疼了白冰的心! 狼人走出大门,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也慢慢开始恢复理智。他仔细回味在阴山的每一个细节,心里充满对美好的憧憬和向往。他挠了挠头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脆弱,是恐惧吗?不是!难道是不愿意离开小乔?可那又是什么样的借口呀!身为一个男子汉,竟然让心爱的女人来安慰!狼人觉得脸红了!小乔已经够不幸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担心?他回过头,山庄已经遥远得看不见了,他有一种冲动,恨不能跑回去,跟小乔再说声再见,然后面带笑容再走出山门。他呆了半晌,终于没有那么做,好在有妈妈,她很快就会好的,他对这点一百二十个放心!他决定不再分散精力,眼前依然充满凶险,如果再有什么闪失,怎么对得起小乔的一片苦心? 狼人走了一天,到了日暮时分,他决定明早雇辆马车,到巴特王爷的老营找他,先探探虚实再说。他来到一家旅店,开了房间。正要吩咐店伙计准备晚饭,小二已经推门走进来,他看了一眼狼人,试探地问道: “狼人大爷?” 狼人满脸狐疑,说道: “是我” “有人想见你” 小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过去,狼人接过来,信封落款上写着三个字: 巴特签 狼人心里一动,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 镇南天外天酒店,不见不散。 狼人把信揣进怀里,迈步走出旅店。天外天酒店是镇里最大的酒店,甚至不用打听,站在镇子中央,四处一望,就能看见斗大的鎏金招牌。狼人走到店门口,见门外停着一辆名贵的马车,黄金饰顶,四匹纯种黄色蒙古马整齐地站在车前,有如训练有素的士兵。酒店四周站满了铁甲蒙古武士,腰中都是蒙古弯刀,他们手握刀柄,一动不动,有如雕塑。狼人走到酒店门口,两个守门的士兵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同时后退了一步,狼人迈步进屋,士兵又站回原位,守住门口。狼人刚进门,另一个武士就迎过来,躬身向狼人行了个礼,将狼人引到楼上。楼上把门的武士一见狼人,高声喊道: “狼人大侠到!” 狼人差点笑出声来,什么?大侠?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称呼!他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记号吗?他缓步走进房门。巴特王爷正从椅子上站起来,见到他好像特别兴奋,哈哈笑道: “狼大侠好久不见!” 狼人脸色一红,笑道: “王爷何苦也把这两个字安到我头上?狼人就是狼人,我只是一介草民,不敢当大侠两个字!” 王爷笑道: “好!大侠两个字听起来的确不怎么样!大概世上真正称得上大侠的人少之又少,自诩为大侠的其实大都是披着大侠的外衣干着损人利己勾当的小人!” 王爷边说边把狼人让到桌边,狼人坐下来,问道: “不知王爷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王爷眯着眼瞅着狼人,笑道: “你不是也在找我吗?” 狼人心里一动,笑道: “你怎么知道?” 王爷叹了口气: “你回到草原来不找我还能找谁?” 狼人点了点头,说道: “王爷果然聪明过人,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王爷叹道: “你这话错了!乔三老爷不就让我吃了大亏?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狼人说道: “能敢于认识不足,夸奖对手,恐怕也只有巴特王爷能做到!” 王爷哈哈笑道: “你又在拍我的马屁!不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还是挺受用!我一高兴就好请客!这么久不见,你该不会拒绝吧?” 狼人笑道: “你看我像拒绝的样子吗?” 王爷歪头看了他一眼,笑道: “的确不像!” 狼人笑道: “其实我应该请你才对!如果不是王爷,我可能已经冻死。不过我是一介草民,你贵为王爷,如果让草民掏钱,恐怕王爷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王爷笑得更响!他朝狼人竖起大拇指,笑道: “没想到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你说话的水平有长进,可见江湖锻炼人呀!” 王爷大声吩咐: “上酒菜!” 门外高声应答,狼人看了看周围,问道: “就我们两个人?” 王爷笑道: “你以为还有别人?” “请一个人还要搞这么大排场?王爷包了整座酒店?” 王爷笑道: “那得看请什么人!别人也许不必,但你却不同,因为你是狼人!” 狼人端起茶碗,挡住了眼睛,王爷笑道: “你不必觉得难为情!王爷请客吃饭当然要排场些!这就是当王爷的好处” 狼人笑道: “怪不得那么多人挖空心思地想当官!” 王爷笑道: “你终于明白些人情世故了,对你来说太不容易了!” 狼人笑道: “可惜我只明白这一点,其他还是一无所知!” 王爷笑道: “你年轻,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 狼人喝了一口茶,顿时愣住,他呆呆地放下茶碗,眼里腾起一团雾。王爷看着他脸上的变化,叹道: “你早该猜到的” 狼人茫然地指着茶碗,问道: “这是她炖的茶!” 王爷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就是请你到这来,也是她的主意!从你踏进草原的第一天,你就没离开过她的视线!你在阴山呆了整整三天,她几乎都快急疯了!” 门帘一挑,一个艳妆少女走出来,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宛如草原上清澈的湖水,不是格日勒是谁? 第九十五章 非你不嫁 格日勒红着脸拥着王爷肩膀,努着嘴说道: “阿爸又拿女儿说笑了!” 她蓝色的大眼睛却看着狼人,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狼人脸色通红,又端起茶碗,可是茶里也有格日勒的香气,到处都有她的影子,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王爷哈哈笑道: “好了!这回人都到齐了,能上菜了吧?我的格格?” 格日勒点了点头,王爷击了一下手掌,顿时门外一拉溜进来一队士兵,双手托着盘子,一会儿功夫,摆满了十个人用的大桌子。格日勒端过奶酒,挨个儿斟满,王爷端起酒碗笑道: “狼人,我们不是第一次吃饭了,来喝一碗!” 狼人忙站起来,摆摆手,说道: “王爷怎么忘了?我不会喝酒!” 王爷叹了口气,把酒碗放下,格日勒端起狼人的酒碗来,笑道: “我知道阿爸不饮不欢!女儿替狼哥哥喝!” 她刚端到嘴边,狼人伸过手来,格日勒愣了一下,把酒递过去,狼人端过酒碗一饮而尽!奶酒清凉,马奶的醇香立刻钻进狼人的鼻腔,他呼吸了两口,像嗅到了春天草原的气息!王爷哈哈大笑: “这才是蒙古族心目中的英雄!” 说罢也干了碗中酒,格日勒眼里像要流出水来,她端起酒碗浅浅地呷了一口,红晕立刻染上双颊,她人未醉,心已经醉了! 格日勒站起身忙着给两人夹菜,狼人吃了几口,发现这些菜肴都是自己平常喜欢吃的,他看了看王爷,王爷笑道: “这不关我的事!都是格日勒叫人打听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格日勒红着脸笑道: “我就没听说过!“ 王爷笑道: “可你却做到了!” 狼人心里涌起一丝暖流,被人爱到底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他已经喝了三碗酒,而且一点醉意也没有!想起在乔家大院喝了一杯酒就醉得不省人事,他不禁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乔三老爷在酒里下了药?不对,他们都喝的是一瓶酒,这么说酒杯有毒?他不敢想下去!格日勒笑道: “狼哥哥,你想什么呢?菜都凉了!” 狼人笑了笑,埋头吃起来,格日勒眼里笑意更浓,王爷几碗酒下肚,心里也乐开了花,但狼人不知道,马奶酒后劲最大,他已经喝了六碗,酒意渐渐涌上来,他有点醉了,但意识还算清醒,他挡住了格日勒的手,不让她再倒酒,格日勒转身走进后屋,狼人抬眼看着王爷,说道: “我知道王爷的意思,也明白格日勒的心意,可是我已经有了小乔,我不能做出对不起小乔的事,小乔除了我什么亲人也没有了!” 王爷没有说话,仰头干了碗中酒,他沉默了半晌,问道: “要是格日勒不在乎呢?” 狼人一惊,酒立刻醒了一半!他觉得身上汗出如浆,额头也冒出汗来,他睁大了眼睛问道: “王爷什么意思?” 王爷叹了口气: “你不明白?” 狼人摇了摇头,王爷说道: “就是说即使你有小乔,她还是要嫁给你!” 狼人顿时怔住,怎么会有这种事!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忽然站起身,抓过羊皮酒袋倒满了酒,仰脖灌进喉咙。王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表情,狼人红着眼睛叫道: “她可是格格!” 王爷笑道: “格格怎么了?爱情不讲出身门第,我也不想让她这么做,可是这件事我偏偏做不了主,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她能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说完他也抓过酒袋倒满酒,仰脖灌进喉咙!王爷的眼睛也似有些发红,两人都呆坐着,谁也没说话,心里都有些乱。格日勒端着茶壶走出来,见到两人的表情,吓了一跳!她见狼人脸上汗水直流,忙掏出手帕替他擦起来,狼人呆如木桩,甚至连感觉都已消失,格日勒急得都快跳起来,问道: “狼哥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是不是病了?” 王爷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病,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 格日勒回头看着父亲,重复着他的话: “受了惊吓?” 王爷点了点头: “我告诉了他你的决定!” 格日勒思维有点混乱,她茫然问道: “什么决定?” 王爷笑了: “真是个笨丫头!当然是你的终身大事!” 格日勒顿时脸红到了脖子!她低下了头,慢慢替两个人倒满了奶茶,坐回去看着自己脚尖,像听话的小猫。王爷喝了一口茶,问狼人: “你是怎么想的?” 狼人抬起头,喃喃道: “我不知道……” 王爷笑道: “这是什么话?你到底愿不愿意?” 狼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小乔的话还响在耳边,他怎能再伤害她的心?可是自己的性命又是这个善良的格格救的,拒绝她又怎么能张开口?她的要求并不高,可这又是怎样无奈的要求呀!她的心里肯定也有痛苦!身为格格居然不能得到一份完整的爱,即使得到一半,她也心满意足了!可是狼人能答应吗?他都快疯了!觉得椅子变成了火盆,烧得自己浑身冒汗!格日勒看着狼人的表情,眼里痛苦越来越深!她看着父亲,悠悠叹道: “阿爸,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王爷一哆嗦,嘶声问道: “你想放弃?” 格日勒哭了: “女儿能有什么办法?” 王爷瞪着狼人,眼睛血红!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你还想让我怎么做?” 狼人看着王爷,眼睛也红得吓人,像只受伤的野兽,他咬牙说道: “你有没有替我想过?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王爷吐了一口气,问道: “这么说你不反对?” 狼人闭上了嘴,他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王爷眼里露出了笑意: “这你不用操心,小乔是个善良的姑娘,她会同意的!” 狼人双手抱头,声音里满是痛苦: “她怎么会不同意?!她肯定以为我答应了!” “如此说来,你还是不同意?!” 狼人痛苦地大叫: “不是!” 王爷糊涂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根本就不用你去办!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知道!可是你一插手,反而事情更糟!” 王爷噌地站了起来,大声骂道: “真他妈见鬼!有这么复杂吗?!” 格日勒哭着跑过去,摇着父亲胳膊: “阿爸!别逼狼哥哥了……” 王爷怒道: “我不是逼他!这么简单的事,他给搞得乱七八糟!有什么难的?我一个堂堂的格格,嫁给你当二房都没觉得吃亏!你倒尾巴先撅起来了!” 狼人猛地站起身来,转头就往外走。王爷喝道: “站住!” 狼人停住脚步,王爷沉声道: “这件事先放一放!你难道忘了你的使命?” 狼人没有动,王爷接着问道: “想不想知道我的计划?” 狼人转过身,目光已经冰冷。格日勒吓了一跳!这就是刚才的狼人?变化这么快!他到底是人,还是狼?王爷看了他一眼,好像早在意料之中,他走过狼人身边,迈步出门,说道: “跟我来!” 第九十六章 运筹帷幄 决胜千里 王爷走进隔壁一间屋子,屋里赫然摆着一个沙盘!一个跟王爷大马车上一摸一样的沙盘。狼人走到跟前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黑鹰令旗已经插到了几座重要的边关重镇!他抬起头,看见王爷正在笑,开心地笑!狼人问道: “你的计划是什么?” 王爷指了指沙盘,笑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 狼人问道: “看出什么?” 王爷叹道: “我的计划已经开始!” 狼人一凛,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问道: “什么时候?” “就在三天前!” 狼人满脸惊讶: “在我去阴山的当天?” 王爷点了点头,他叹了一口气: “也许三天时间并不算长,但足够发生许多事!” 狼人听着,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在阴山耽搁那么久?王爷笑道: “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阻挡我吗?要记住!我不是乔三老爷!他只是个背后偷袭的杀手!他虽然懂得算计,可那是小孩子的把戏!” 狼人问他: “他的小把戏不是也让你吃过亏吗?” 王爷笑道: “我如果说那是我自愿上当的,你信不信?” 狼人顿时愣住,他呆在原地,王爷接着说: “一个人要做大事,就得抓住任何机会!包括给敌人制造的机会!我故意揭露乔三老爷的身份,火烧乔家大院,激起他的怒火。在被他偷袭后,装成一蹶不振的样子,好把你们的视线都引到他身上。在你们还在为武林变故愁眉苦脸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你觉得我的目的是中原武林吗?错!武林能满足我的野心?我的武功并不高,就算争个武林盟主有什么意思?我的梦想是一统天下!重振成吉思汗的雄风!火烧少林寺,只是我故意制造的假象!” 狼人问道: “既然我们阻止不了你,为什么还要避开我们?” 王爷答道: “你们虽然不能抵挡我的铁甲雄兵,但却又过人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中原就是缺少你们这样振臂一呼拥者云集的英雄!我岂能不防?” 狼人问道: “你觉得自己成功的把握有多少?” 王爷笑道: “我野心并不大,只要把皇帝老儿赶到江南就行,这份把握我起码有九成!” 狼人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注视着王爷,目光慢慢凝聚,王爷笑道: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算你杀了我,我的命令已经发出去,还是不会更改!而且我即使死了梦想也已实现!不会有任何遗憾!既然把你叫来,我就早有准备!你可以随时动手!” 狼人从没遇见过这么可怕的事!他永远也猜不透眼前这个蒙古王爷的心思!他低估了他,他们全都低估了他!狼人看着王爷冷冷说道: “你的计划不会得逞!”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活着!” 他说完转身就走。王爷心里一抖,他对狼人有着同样的恐惧。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大能量,他的目光随着狼人的背影慢慢移动,直到看不见。他又走到窗前继续盯着他走远,他的眼睛已经发酸,还是不愿意收回目光。他叹了口气,走回沙盘看了几眼,坐了下来。良久他起身吩咐: “出发!” 但是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疲倦。 马车又动起来,虽然不是那辆巨型马车,但也至少也比普通马车大三四倍!车上居然也有一把宽大的椅子。他的手里也有酒,格日勒捧着小手炉,默默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远方,飞到了过去。一个人在没有未来的时候,岂不是总沉浸在回忆中?她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却早已泄露了秘密!王爷的心在抽紧!他看了看碗中酒,慢慢喝下去,却感觉又苦又涩!像女儿痴情的眼泪。他的眼睛潮湿了,女儿这个小小的愿望他居然不能满足!他居然还是个王爷!他的手渐渐收紧,银酒碗在他手中变形,成了一个银疙瘩。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接着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转眼来到车前,鞍上滚下一个劲装武士,躬身向王爷呈上一封书信。王爷打开一看,拍腿叫道: “好!” 随手摸过毛笔,在纸上写上几行字,重新封好信封,递给来人,吩咐: “即刻返回,照命令行事!” 来人应声上马,马蹄声急瞬间消失在远方。马车重又移动,不紧不慢。巴特王爷的大半生几乎都在颠簸的车上度过,所以他的车格外讲究,讲究得有些过于奢华。他并不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但在这点上却不逊于任何一个懂得享受的王公贵族!他随手扔掉银疙瘩,又拿过一只银碗,倒满了酒,一饮而尽。这次他的思绪也飞到了远方,飞到了喧嚣的战场。 马车走了整整一天,每隔半个时辰总有骑兵回来汇报战况。王爷批了一天战报,他却丝毫不觉得疲倦,他处在极度亢奋中,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 马车已经停下来,这次是在草原。他走下马车,来到帐篷里。帐篷里四周都是盖着铜罩的火盆,王爷进来后就脱下了大氅,他坐在椅子上。巨大的桌子上放着那个沙盘,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兴奋得眼睛发亮,他伸出手去,却摸了个空!抬头一看,只见格日勒手里正拿着酒碗和酒袋。王爷看着她笑道: “阿爸想喝酒” 没想到格日勒摇了摇头: “阿爸不能再喝了!” 王爷眯起了眼睛,他歪头看着女儿,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因为以前格日勒从来没有阻止过他喝酒,他千杯不醉,以前甚至比今天喝的更多,格日勒都没有说什么,今天是怎么了?格日勒却不看父亲,眼睛转向帐外。外面漆黑一片,她的眼神也漆黑一片,王爷明白了,他笑道: “女儿今天心情不好,阿爸能理解,好,今天阿爸不喝了!” 格日勒抽了一下鼻子,眼泪流了下来,在灯光下如坠落的珍珠,掉在羊毛地毯上摔得粉碎。王爷觉得心也裂成了碎片!格日勒转过头,泪眼看着王爷,说道: “因为女儿今天想喝酒……” 王爷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格日勒喝酒都是有数的,而且都是在重大的节日上,从小到大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半碗!王爷忽然想起女儿今天抢狼人酒碗的样子,和狼人喝酒时的勇气,他的心顿时冰凉!感情到底是什么?到底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王爷心在绞痛!他不敢往下想。 格日勒已经坐下来倒了一碗酒。王爷像麻木了似的看着她端起酒碗,仰脖倒进喉咙。她一张雪白的脸顿时通红,她又在倒酒,第二碗又干了下去!王爷按住了女儿的手,格日勒目光迷离,哭了一声: “阿爸!” 就扑到王爷怀里。眼泪顿时湿透了父亲的衣服,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王爷眼圈红了。格日勒哭道: “阿爸,我想阿妈了!我要回家……” 王爷的心立刻冻成了冰块!他知道女儿之所以跟着他,是为了寻找一个少女的梦!如今她要回去,是不是这个梦已经破碎? 第九十一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众人一直逛到天黑,才意犹未尽地返回旅店。上官云飞笑道: “看来乔三老爷不会出头了,他那道圣旨成了一张废纸。和尚们不但毫发无损,还看了半日街景,想来大家也饿了,晚上这顿谁请?” 狼人笑道: “一客不烦二主,还是我请!” 一个辈分大的和尚站出来,说道: “请各位大侠给和尚们一个机会,晚上这顿由少林寺做东!” 张奎叫道: “你们出家人靠的是香客施舍,出门化缘,哪来银子?老叫花子都比你们有钱,这顿我请!” 上官云飞摆摆手,笑道: “张大哥有所不知,少林寺历代受朝廷恩典,他们只有进的钱,没有花钱的道儿,再说寺里田产从不交钱纳税,所得可能已经超出常人想像,既然他们有这份心,我们不妨领他们的情: 和尚说道: “就算各位不帮少林寺这个大忙,能请到诸位大侠赏脸吃饭也是极有面子的事!” 张奎哈哈笑道: “和尚们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人了?” 白雪飞笑道: “那还用说,走了这半天,听也听会了!” 和尚脸一红,笑道: “白姑娘真会说笑,和尚说的是实情” 白雪飞笑道: “开个玩笑也脸红,可见没有说谎,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上官云飞笑道: “那还不好说,待会儿多吃两碗饭算是赔罪!” 白雪飞笑道: “胳膊肘往外拐!这两碗饭你替我吃!” 上官云飞连连作揖: “好好,我替你吃,撑死我也吃!到时候你可不许夺我的碗!” 众人一路说笑,另选了一家大素菜馆子。席上气氛热闹非凡,大家都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情比中午好了十倍!张奎高兴之余非要饮酒,幸好菜馆子里有。几杯酒下肚,他兴致更是高涨,似乎年轻了十岁 白雪飞悄悄对上官云飞咬耳朵: “我看他不像年轻十岁,最起码得有二十岁!” 上官云飞笑道: “那他岂不是比我年龄还小?” 他笑了笑,叫道: “张老弟!” 张奎正在兴头上,听见上官云飞叫了一声张老弟,扭头瞅了瞅身旁,狐疑道: “张老弟在哪儿?” 白雪飞笑得软到在桌上,上官云飞笑道: “就是你!” 张奎使劲挖了挖耳朵,又晃了晃脑袋,问道: “我没听错吧!难道是喝多了?” “没有,因为雪飞说你年轻了二十岁!你岂不是成了我们的老弟?” 张奎笑得岔了气,手一抖把酒杯撞翻,忙止住笑趴在桌上吸吮起来,嘴里还直捣鼓: “好酒不能糟蹋,要不然下辈子没酒喝!” 连和尚们也哄堂大笑起来。 吃完饭,众人回到旅店。上官云飞吩咐和尚们回屋歇息,明晨一早赶路。张奎已经有了酒,也倒在床上鼾声大作。只剩下三个人坐在灯下,喝茶闲聊,狼人问道: “你猜乔三老爷会在开封府吗?” 上官云飞点点头: “肯定在!” “为什么?” “如果他手下都说不在,那他肯定在!他就是这样一个故作高深的人。再者说,围歼二百人不是个小动作,这样的大事他能不亲临现场坐镇?” 白雪飞说道: “没准儿今天他看见我们了!” “他真正担心的目标还是我们,他肯定躲在暗处看见我们了!” 白雪飞吃吃笑道: “他肯定会气得发疯,没准儿真会撞墙!” 上官云飞笑道: “可惜能撞破乔三老爷的墙实在太少!不然得省去多少麻烦?” 狼人说道: “我们回到少林寺,总不能长久呆在那儿” 上官云飞说道: “可是少林寺人丁衰微,我们总不能让这杆武林大旗倒下吧!” 狼人叹了口气: “看来乔三老爷跟巴特王爷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先打掉少林寺,粉碎天下武林人的信心!” 上官云飞点点头: “这话说得有道理。说到巴特王爷,不知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对他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 狼人沉默了半晌,说道: “巴特王爷跟乔三老爷不一样,他们虽然都有称雄天下的野心,但人品不一样!” 上官云飞问道: “怎么不一样?” “巴特王爷最起码还有人性,乔三老爷已经变成了冷血的杀人恶魔!” 上官云飞说道: “还有一点,巴特王爷走得光明正大,虽然也用计,但敢于承认,失败也敢于认输。乔三老爷恰好相反,他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滥杀无辜!屠刀到处绝无活口。你说这两个人谁最可怕?” 狼人答道: “巴特王爷!” “不错,巴特王爷虽然没有乔三老爷阴狠毒辣,他甚至有些可敬,但可敬的敌人往往也最可怕!” 白雪飞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始终不发一言。她发现两个人想法居然惊人地相似!他们不但有令人咋舌的武功,更有冷静的观察力和敏锐的判断力。如果武林中缺少这种人,会是什么样?如果那样武林是不是就缺少了神秘的色彩?乔三老爷和巴特王爷面对一碗平淡的开水,还有没有兴趣争夺下去?如果是否定的,这两个人的出现,究竟是武林的幸运还是不幸?难道上天早有安排,一切都是冥冥注定的吗?她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敢再想下去。 狼人见她表情异样,问道: “雪飞,你在想什么?” 白雪飞慌乱地摇摇头: “没想什么” 狼人不再问,上官云飞说道: “我们还得兵分两路,你北上找巴特王爷,看他有什么打算。我们继续留在这儿,联络集中各门派力量,尽量挖掘捣毁乔三老爷在各地的分舵,逼他现身!” 狼人点头同意: “我也该回阴山看看了……” 白雪飞睁大了眼睛: “千万叫教主多加小心!乔三老爷诡计多端,我怕他暗下毒手!” 上官云飞笑道: “虎毒不食子,只要他一现身,小乔肯定会认出他来!如果乔三老爷敢妄下杀手,小乔肯定会以死相逼,这当然是最坏的打算。其实他已经分身乏术!他的胃口太大,手下又太多,前面有我们跟他作对,后面有巴特王爷虎视眈眈,恐怕现在他想睡个安稳觉都困难!” 狼人说道: “巴特王爷真正的目的是中原,阴山之所以遭到围攻,也不过是他想借阴山教派的名声树立威信而已!” 白雪飞问道: “你这次会把小乔带出来吗?” 狼人摇了摇头: “带她出来面对她父亲,只有加深她的痛苦,不如还留在山上,也好跟教主做个伴” 他忽然笑了: “没准儿现在我想带都带不走了!” 白雪飞看着狼人脸上的表情,眼里腾起一团雾,一团交织着感激和心疼的湿雾!上官云飞看着两个人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里不禁暗暗叹息。他们的身世始终是个迷,一个即使让人猜到,也不忍追问和拆穿的迷! 第九十七章 反目成仇 格日勒睡在王爷的怀里,她睡梦中仍然在抽噎,脸上挂着泪痕,长睫毛下蓄满了眼泪,每一次轻微眨动都有泪水溢出来。王爷胳膊已经发酸,他还是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看着女儿,目光中是无奈、忧伤和叹息。他的生命中充满了铁与火,生命中只有两个女人给过他温暖和柔情,一个是夫人,一个就是女儿。随着年纪的增大,女儿已经是他生命中最柔软的部分,如果他还能体会到世间的温情,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女儿赐予他的。他不想让这个身边的天使受到一点伤害,哪怕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他也在所不惜!但现在天使折断了翅膀,她已经不能飞翔,心中还满是忧伤,王爷心里在颤抖,他开始恨狼人,更恨自己,一个下贱的草民,竟然拒绝王爷的低声下气的请求!他说的虽然是事实,却并不完全正确,他知道狼人虽然是草民,甚至是个弃儿,但一点都不下贱,他出身虽然卑微,却远比任何一个王公贵族都尊贵,他已经近乎于神圣,他是草原人心目中的英雄,创造了近乎神话的奇迹,就连王爷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影响已经超出自己。恨狼人不识抬举?可是又关他什么事!强扭的瓜不甜,自己岂不是在步步紧逼狼人就范?如果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能不能点头答应?要恨的只能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受到伤害,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权利能给人带来荣耀和光环,却永远不是万能的!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戎马半生是不是值得,女儿身子有些颤抖,梦里还喃喃地念叨: “狼哥哥……” 王爷觉得像有一阵寒风从背后吹过,浑身直抖,他从背后拽过大氅盖在女儿身上,把她搂得更紧。帐外北风呼啸,枯草发出尖利的呻吟,像一根针刺进人的神经,他没有丝毫睡意,面前的沙盘在灯光下显得模糊不定,王爷的思想似乎也已停止,他现在除了女儿什么也想不下去。 再长的夜也有天亮的时候,喝再多酒也有清醒的时候。东方第一缕通红的光线透过门帘照到格日勒脸上的时候,她醒了,她的头疼得厉害,她皱皱眉睁开眼就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比霞光还红的眼睛,她一惊忙坐起身,发现躺在父亲怀里,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禁脸红了,她低头问王爷: “阿爸抱了我一宿?” 王爷笑了: “是你抱着阿爸不松手,阿爸虽然老了,自己的孩子还能抱动” 格日勒脸更红,手指绞着衣襟,咬唇说道: “阿爸,女儿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爷哈哈笑道: “阿爸多少年没这么抱过女儿了!如果你不喝多,阿爸哪有这样的机会?” 格日勒笑了: “这么说阿爸不责怪女儿了?” 王爷笑道: “怎么会?格日勒是阿爸的天使!你给阿爸带来多少快乐?阿爸怎么能责怪你?” 格日勒笑道: “那女儿就放心了,只是害阿爸一宿没睡觉,女儿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王爷摆摆手: “只要女儿开心,阿爸就是几宿不睡都没关系!” 格日勒看着父亲眼里的血丝,心里有些刺痛,她说道: “女儿心里好多了,女儿决定不回家了,还是陪着阿爸” 王爷睁大了眼睛笑道: “真的?阿爸心里太高兴了!你不知道阿爸就喜欢喝格日勒炖的奶茶!” 格日勒笑道: “阿爸等着,我这就去炖茶!” 格日勒掀帘走出帐外,王爷的笑容消失了,他叹了口气,喃喃道: “女儿长大了!” 王爷喝了一碗奶茶,眯着眼享受着奶茶的醇香,格日勒看着父亲的表情,心都醉了。她又给阿爸倒了一碗,王爷刚把碗端到嘴边,一个铁甲武士掀帘走进来大声报告: “王爷!狼人出现在河西镇!” 格日勒浑身颤抖,铜壶在手里险些掉下来!她脸色煞白,手捂着嘴呆呆地看着来人,王爷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来人,大声道: “说下去!” 武士说道: “狼人率领城外残部已经夺回河西镇!” “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 “我们伤亡多少?” 武士沉声道: “伤亡过半,仅剩铁骑一千余人!” 王爷拳头握紧,目光冰冷,一千余人!那可是三千人的精锐呀!攻城时势如破竹,几乎伤亡不到一百人,难道狼人真有回天之力,他人一到就立刻扭转战局?他头一次感觉到恐惧!一种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 武士欲言又止,眼里流下泪来,王爷问道: “怎么了?” 武士声音沉痛: “主帅格日勒图已经阵亡!” “什么?” 王爷大叫一声站起身来,他急问: “谁杀的?” 话一出口他已经知道是谁,果然武士回答: “狼人!” 王爷须发颤抖,眼睛更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他在帐内来回疾走,忽然站住,命令武士: “后退三十里安营扎寨,等我的命令!” 武士应声走出帐外,王爷觉得透不过气来,他拽开窗帘,清冷的空气立刻钻进帐内,他胸脯起伏,呼吸急促。格日勒呆呆地站在屋角,看着父亲,眼睛里痛苦流露,她的心也如刀割般痛楚,她刚一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 “阿爸!” 王爷回过头,两眼血红地看着她,格日勒觉得父亲忽然间变得陌生而且可怕!她不禁抖了一下,但还是说道: “阿爸,我们为什么要打仗?” 王爷叹道: “你不懂,也不要管!” 格日勒哭道: “可是狼人是草原人呀!我们岂不是在自相残杀?!” 王爷又叹道: “他虽然是草原人,但不是蒙古人!就算他在草原上待一辈子,心还是向着南蛮子的!” 格日勒泪眼婆娑看着父亲,问道: “你会杀了他吗?” 王爷盯着格日勒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从他走出饭店开始,他已经是我们的敌人!” 格日勒扑到在地,哭得像个泪人,她的心彻底碎了!两个生命中最爱的人如今却拔刀相向,成了死敌!王爷走过来扶起她,柔声说: “格日勒,阿爸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有些事好像命运已经注定,谁也改变不了” 格日勒连连摇头,哭道: “格日勒已经长大了,知道谁是谁非!阿爸已经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女儿都不认识了!” 王爷诧异道: “你认为错在阿爸?!” “阿爸如果不进攻中原,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王爷松开了格日勒的肩膀,他来到窗前,声音里充满萧索和寂寞: “阿爸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整个蒙古民族!” 格日勒说道: “就算为了自己民族,也不能伤害别的民族” 王爷转过身,说道: “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格日勒停止了哭泣,她问父亲: “阿爸觉得自己是弱还是强?” 王爷叹了口气: “人生就是一场赌注,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 格日勒问道: “你难道就不能罢手吗?” 王爷摇了摇头。 “为了女儿也不行?” 王爷看着女儿的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格日勒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的心彻底碎了! 第九十八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河西镇被攻下的时候,河东镇也已告急!巴特蒙古骑兵骁勇善战,相反城里守军浑身早已生成了懒肉,神经也已麻木,连当官的都惊慌失措,又哪能怪士兵信心动摇?调查两镇县令被杀的太守正好在镇内,他在县衙里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抓耳挠腮。新来的县令更是摸不着头脑,呆呆的看着上司发愣。县里一共有守军两千余人,蒙古铁骑却超过三千!现在调兵连城门都出不去,除非插翅飞出去,这当然不可能,对不可能的事,人们往往在着急的时候偏偏会当成真事来想。太守现在就忽然起了这个想法,他狠狠地把官帽摔在案上!恨不得拿头撞墙!站在旁边的梁督头壮了壮胆走出来,看了县令和太守一眼,说道: “小人倒有一个主意!” 两位父母官浑身一震,异口同声地说: “快讲!” 梁督头指了指外面,说道: “大人应该去请一个人!” 太守忙问: “谁?” “快剑上官!” 太守精神一振,猛地一拍头顶,笑道: “我头两天刚从他家里出来,怎么把他给忘了?!” 他迈步就往外走,梁督头赶忙叫道: “大人且慢!” 太守扭头问道: “又怎么了?” 梁督头说道: “快剑上官已经挂剑归隐二十多年,发誓平生不再摸剑,踏入江湖半步!” 太守脸色顿时化作死灰,刚看到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样蓬地在眼前破裂!弄得空欢喜一场!他瞪了一眼梁督头,骂道: “你拿本官开心?说这话不等于放屁?!” 梁督头好像已经料到这点,躬身笑道: “如今国难当头,快剑上官又怎么能坐得住?誓言虽得恪守,但也得看时候。我不相信家门失火,他还能站在封剑阁上看热闹!话虽如此说,但大人还得在‘请’字上下功夫!” 太守连连点头: “有道理!” 他冲梁督头招招手: “你跟我前去!” 又吩咐县令: “马上动员镇上有头脸的人物到封剑阁请快剑上官出山!” 县令应了一声,带着几个衙役匆匆出门,太守吩咐: “来人!快备马!” 时间不大,几匹快马穿过街道,径直向封剑阁奔去。封剑阁里的确不安静,上官鼎虽然在大堂喝茶,脸色却沉得像水。家人都聚在院子里戚戚查查地议论不休,屋里苏薇一双眼睛在看着丈夫,目光里透着焦灼和无奈,她知道丈夫的脾气,话一出口,永无更改!她早就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的玩笑话,自己为了一己之私耽误了一代名侠的大好年华!她越想越气,不禁双手捂脸哭了起来。上官鼎站起来,来到苏薇身边,抚摸着她的肩膀,柔声道: “好好的怎么了?” 苏薇仰起泪脸,哭道: “还能怎么?我后悔死了!” 上官鼎笑道: “后悔什么?” “还能有什么?让你挂剑归隐呗!” 上官鼎笑道: “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了?” “现在不想,什么时候想?都火烧眉毛了,你倒一点都不着急!” 上官鼎叹道: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水来土掩’,国家大事有官府操心,我充其量只是个江湖中人,哪能管国家大事?!” 苏薇止住了哭泣,说道: “亏你还是快剑上官,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难道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几个字都忘了吗?” 上官鼎眼里腾起一团雾: “我知道自己的理论站不住脚,可能怎么办?誓言难改,我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苏薇大声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那么迂腐?谁能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数?大丈夫相时而动,能变则变!你总不能眼看着满城的父老乡亲遭受**吧?!” 上官鼎没有再说话,他在挣扎,在和自己搏斗,最后他喃喃地说出了一句话: “要是云飞在就好了!” 苏薇眼泪又涌了出来: “你又拿儿子做挡箭牌!” 上官鼎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话: “如果他在,就用不着我出山!” 苏薇眼泪顿时干了,她大声问道: “难道你已经做出了决定?!” 上官鼎叹道: “我不出山,你答应吗?” 苏薇咬唇笑道: “我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上官鼎回过头来,看着苏薇的眼睛,笑道: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高兴!” 苏薇脸红了,她又想起了二十年前上官鼎在桃花树下对她说的话: “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开心!” 虽然差了两个字,但意思却完全一样!她脸红得像冬天的腊梅,眼波流动如少女,她吃吃笑道: “我虽然知道这不是你拿起剑的真正理由,但听了还是很高兴!” 上官鼎拉着苏薇的手漫步走向封剑阁。院子里的人睁大了眼睛张着嘴,目光随着两人移动到阁楼顶层,消失在门口。他们鸦雀无声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苏薇笑着走到墙边,熟练地摘下长剑,捧给上官鼎,笑道: “你可能想它想得都快疯了!” 上官鼎虽然目光盯在剑上,嘴里却说道: “如果让我这双手再次做出选择,我还是愿意握你的手,而不是剑!” 苏薇听了浑身酥软,她抱着剑投进丈夫怀里。上官鼎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 “在我心里再高的荣誉也比不上你的动人一笑” 苏薇梦呓似的说: “我知道……” 上官鼎拍了拍她的脊背,笑道: “我们出去!” 苏薇把剑递过来,笑道: “我想楼下的人都等着看你拿剑的样子!” 上官鼎笑着点点头。他伸手握住剑柄,忽然间苏薇发现丈夫好像变了一个人!剑好像给他输入了源源不尽的活力,他的腰身变得笔直,眉宇间散发出迫人的英气,令人不敢仰视!她看痴了!她终于看到了二十年前的侠客的模样,自己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他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她在心里快活地大叫!她终于让快剑上官重新拾起了他的剑!也拾起了本该属于他的世界和梦想!这段时间太长!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是愧疚和高兴交织的泪水。 上官鼎剑在手,浑身猛地一震。他重新找回了过去的感觉,神经变得出奇的敏锐和冷静。他转过身,走出门去。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人,连墙头上都排满了人头。他身形一出现,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上官鼎长袍飘飘,长剑在手,缓步走下楼梯。他的人离开了封剑阁,剑也离开了封剑阁,快剑上官即将踏入江湖! 太守被上官鼎的风采惊呆了!梁督头更是两眼放光,他高声叫道: “上官大哥!” 上官鼎笑吟吟地走过来,太守笑道: “我好像来得正好!” 上官鼎笑道: “我下来得有些晚了” 太守哈哈大笑: “上官大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好菜不怕等’?” 梁督头笑道: “不知道巴特有没有想到这道菜?!” 太守笑道: “但愿他见到这道菜时不太吃惊,也吃得开心!” 上官鼎笑道: “这道菜已经出锅,该端到哪儿去?” 太守笑道: “当然先端到衙门!我们得商量商量,怎么样才能合乎蒙古人的口味!” 上官鼎哈哈大笑,梁督头牵过马来,上官鼎飞身上马,一马当先奔出大门!苏薇斜倚着阁楼栏杆,看着丈夫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觉得丈夫好像看见了笼门打开的小鸟,忽地一下子就飞走了!她在想自己是不是那个关住了笼子门的人? 第九十九章 拿的起放得下 几人刚到县衙,就见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 "城门快守不住了!" 上官鼎问县令: “守军共有都少人?” 县令答道: “两千二百人!” “敌方多少人?” “三千余人!” 上官鼎低头沉吟,太守看着上官鼎的表情,想忖度有多少胜算,半晌上官鼎抬头说道: “马上叫城门附近百姓撤退到城里!” 太守问道“ “这又是为何?” 上官鼎答道: “敌强我弱,出门迎战,士气不足,死守城门处于被动挨打,不如佯装投降,趁敌人大意,来个瓮中捉鳖,杀他个措手不及!” 太守瞪大了眼睛: “引狼入室?这妥当吗?” 上官鼎笑道: “此举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官兵已无路可退,必然奋力向前,死战到底,起到以一当十的功效!” 太守沉吟道: “全城百姓全寄托在大侠身上了,务必慎重!” 上官鼎说道: “大人请放心,我全家性命也寄托在这一战上,我既然出山,就早已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 太守说道: “好,全凭大侠调度!” 上官鼎转过头吩咐: “立刻将百姓撤退五里,撤退后弓箭手埋伏在两旁屋顶,长枪手和刀手藏在两旁院内。靠近城里用沙袋筑起围墙,也是同样布置,两千二百人务必全部到位,只留守门军士在城楼待命!” 士兵应声而去,一时间人声嘈杂,乱成一团。太守和县令如坐针毡,但看到上官鼎稳如泰山,心里又觉得有点底。但文官到底是文官,哪见过这样阵势?还是吓得脸色苍白,功夫不大,几个士兵先后跑回来汇报,百姓都已撤到城里,士兵也各自就位,上官鼎对士兵说: '传令下去,各路士兵以响箭为号,一起动手,不得有误!" 士兵答应一声跑出门外,上官鼎对太守说: “大人如有兴致,可随我一起观战!” 太守连忙摇手: “本官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免了吧!” 上官鼎哈哈笑道: “那在下先告辞了!” 太守忙说: “大侠请便!” 上官鼎出门上马,一声鞭响直奔城门而去。街道人影皆无,马蹄声急,一会儿功夫已来到城墙脚下。上官鼎摘镫,脚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形如烟般窜起,飘上城楼。守门军士惊得目瞪口呆!上官鼎来到前面,向下一看,只见黑压压一片蒙古骑兵,各自手握弯刀在朝城上瞭望。攻城云梯已经撤下来,城楼上白旗高挑,已经显而易见,准备献城投降,上官鼎命令士兵: “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士兵转动绞盘,吱呀呀声音响动,城门缓缓开启。吊桥也噗地一声搭到护城河对岸,蒙古兵顿时嗷嗷欢呼,手中弯刀在头顶晃动,在阳光下闪烁着渗人的寒光。忽听一声令下,蒙古兵有如决堤的洪水般朝城门涌过来,跨过吊桥,蜂拥入内。上官鼎从身上取下弯弓,腰里抽出一只响箭搭在弦上,蒙古兵争先恐后,一会儿功夫都窜进城里,上官鼎命令: “关上城门!” 又是吱呀呀一声响动,大门缓缓关闭。跑到前面的士兵已经感觉不对,但已停不住脚,蒙古兵兴奋地大叫,纷纷向两旁人家跑去,咣咣砸门声不绝于耳。就在这时,猛然听见半空间一声脆响,士兵一愣神,忽见两旁屋脊上伸出无数弓箭来,还没等反应过来,箭雨已飞泻而下!惨号声顿起,士兵抱头鼠窜,朝城门跑去。只见城门已经紧紧关闭,大家想起城楼守军来,拔刀朝城楼上扑来,刚抬脚要上台阶,城楼上响起一声断喝!一条灰色人影大鸟般飞落下来,手中一柄长剑划过一道耀眼光芒,有如雨后天空上绚丽的彩虹!剑还未到跟前,剑气已迫人眉睫!血花溅落,两个人立刻身首异处!剑光再起,倒下的人更多。士兵睁大了眼睛,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手中的弯刀竟然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他们简直像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惨号声此起彼伏,士兵连忙后退,又被两旁弓箭手射中,上官鼎横剑立在城门口,衣袖飘飘宛如天神. 士兵中陡然跃出一匹黑马来,马上人膀大腰圆,手中弯刀至少比别人长一倍,也宽一倍!他人借马势,弯刀快如闪电,兜头向上官鼎头上砍落!这一招力劈华山他已练了三十年,其中的精髓已经贯穿到他的生命中,也许只有狼人能比他的刀更快,只可惜他今天遇到的对手虽不是狼人,却是快剑上官!他的剑同样快得惊人,他的刀距离上官鼎头顶已不到三寸,他突然觉得脖子一凉,像被人塞进一团冰雪,浑身力气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马还在向前冲,上官鼎却已闪到马后,马上大汉头落了下来!身子还骑在马上,鲜血箭一般喷上半空1 上官鼎再也不看他一眼,依然冷冷地站在城门口.马跑到城门口又转回来,带着半截尸体窜进人群,蒙古兵乌啦啦一阵乱喊,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似的乱成一锅粥.街道两旁院门打开,长枪手和刀手杀出来。蒙古兵已经丧失了斗志,纷纷扔掉了手中的弯刀,抱头跪在地上投降。上官鼎嘴角露出笑意,他还剑入鞘,这一战已经结束! 上官鼎没有再进衙门,他骑着马回到了家中。院子里仍然挤满了人,见他回来,像欢迎英雄凯旋归来似的鼓掌欢呼!他们虽然没有看到战况,但从上官鼎的脸上已经看到了结果。苏薇迎了上来,她眼神像看着久别重逢爱人,上官鼎心里一热,他从马上下来,笑道: “等急了吧?” 苏薇拉着他的手,歪头问道; “去了这么久?” 上官鼎笑道: “久吗?完事之后,怕你着急,连县衙门都没进,打马就跑回来了!” 苏薇脸上浮起幸福的光辉,她笑道: “我猜到了!” 上官鼎边走边说: “有一件事你肯定猜不到” 苏薇问道: “什么事?” 他笑着解下腰中剑递给她,苏薇没有接,瞪大了眼睛问道: “你这是干什么?” 上官鼎笑道: “还给你” “它本来就是你的!” “可是我已经送给了你” 苏薇诧异道: “你不是又想挂剑归隐吧?!” 上官鼎笑道: “我本来就没有踏足江湖,今天只是尽到我应尽的责任而已!” 苏薇脸都急红了,跺脚道: “你怎么这么固执?” 上官鼎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 “我只想让你明白,对这件事,我永远都不后悔!” 苏薇说了两个字: “你呀……” 就再也说不下去,她扑到丈夫怀里大哭起来!上官鼎搂着她动情地说: “为了你,我什么都能放下!” 苏薇哭得像个孩子!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丈夫对自己的爱有多深! 第一百章 竹叶青的味道 河东河西两镇的胜利,像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人们心中的希望.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狼人的力挽狂澜和上官鼎的惊鸿一现,像一股旋风煽起了人们心中,尤其是武林人心中的侠骨豪情!各地形势迅速逆转,巴特王爷攻陷的城池相继失而复得,粉碎了蒙古铁骑战无不胜的神话。巴特的军队处处挨打,几万精锐部队被杀得寥寥无几,溃不成军,仓皇北逃!巴特顾此失彼,手边得力战将纷纷战死,每天都有败退的消息传来,他的马车还没到中原,失败已成定局。 王爷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他看着面前的沙盘发呆,插在上面黑鹰令旗一枝也没有了!他看着曾经插过旗的地方,眼睛痛苦得想流泪!格日勒昼夜不停地侍候王爷。今天她实在支持不住,躺在王爷脚边睡着了。王爷一动不动,他仔细想着自己的每一个作战步骤,难道真是天意?还是自己估计失误?他叹了一口长气,不愿再想下去。但是手边的战报却刺着他的神经,叫他不由自主去想。他的马车离界山已经不远,中原这块他祖先曾经驻足过的沃土,他做梦都想夺回来!但这个梦显然只是个梦而已,而且这个梦也不再是梦,它已经破碎!灯火跳动了两下,突地灭了。帐外武士掀帘走进来,王爷轻声叫他出去,他不需要灯火了,,他在等待,等着他的残兵败将回来。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第一缕光线总是那么新鲜诱人。它穿过门帘照进车里,照在王爷的身上,也照在格日勒的脸上。格日勒也憔悴了很多,王爷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睡相,心里像有把刀在搅动。格日勒伸了个懒腰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父亲一眼,忽然惊呆了!她又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她两眼瞪得溜圆,双手捂住嘴,叫道: “阿爸,阿爸你怎么了?” 王爷以为她睡糊涂了,笑了笑: “怎么了?” “你看看你的脸!” 王爷问道: “我的脸怎么了?” 他忽然明白,人没有镜子是看不到自己脸的,格日勒跑过去拿过铜镜举在王爷面前,王爷大吃一惊!镜子里的人须眉尽白,皱纹满脸,那是自己吗?他伸手摸了摸脸,镜子里也出现了一只手。他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格日勒吓得浑身哆嗦,眼睛一眨不扎地盯着父亲,半晌,王爷睁开眼睛,笑道: “阿爸老了……” 格日勒哭了: “阿爸没有老,阿爸永远不会老!” 王爷眼角湿润了,他说道: “任何人都会老的,只不过阿爸老得快了点” 一夜白头!以前只是听人说过,到真正见到了,还是让人难以置信。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就像王爷多年创造的神话,顷刻之间就被别人打破。王爷心里出乎寻常地平静,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他朝格日勒招了招手,女儿走过来趴在父亲膝盖上,王爷伸手摩挲着女儿又长又密的头发,叹道: “等阿爸的手下回来后,我们就回家” 格日勒使劲点了点头,眼泪却留了下来,肩膀也在颤抖,王爷又叹道: “阿爸冷落了阿妈许多年,如今老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她还理不理我” 格日勒哭道: “阿妈是世界上最善良的阿妈,她肯定在时刻盼望着阿爸回家!” 王爷眼里腾起一团雾,悠悠说道: “我是该回家了,只是有一件事阿爸始终没能如愿” 格日勒哭道“ “阿爸别说了,女儿知道你想说什么!” 王爷的手有些颤抖,他说道: “阿爸不是个合格的父亲,连女儿的终身大事都办不好……” 格日勒抬起泪脸,说道: “女儿不怪阿爸,女儿有阿爸阿妈就足够了” 王爷叹了一口气,眼泪流出了眼眶。 马车掉头走向草原深处。王爷的部下都无精打采,他们只有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一路上谁都没有心情说话,天到中午,一行人来到一座集镇,王爷看了看天色,吩咐随从: “马上找一家最好的酒店,我们今天就在这里过夜!” 随从应声打马而去,王爷看着格日勒,眼含笑意: “阿爸好长时间没这么轻松了,今天我们要大吃一顿!” 格日勒强装笑颜: “好呀,女儿嘴也馋了,我得先想好了吃什么!” 王爷笑道: “快想!不然来不及了!” 格日勒撅嘴问道: “为什么?” “因为阿爸等不及了,我一等不及就要替别人做主!” 格日勒笑道: “偏不,今天连阿爸的菜都由女儿做主!” 王爷大笑: “好好,今天就由我的格格点菜!” 果然是家大饭店,但再大的饭店也容不下王爷的所有部下。于是镇上所有的饭店都让王爷包下了。坐满了疲惫的蒙古兵,菜陆续地端上来,王爷高兴地只搓手,连声称赞: “我的格格果然眼光不低,点的菜看起来就不错!” 他问女儿: “今天我们喝什么酒?” “当然是马奶酒了!” 王爷笑道: “阿爸今天想喝点白酒,你看行吗?”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喝马奶酒吗?” 王爷目光一下拉得老远,他叹道: “我只想喝点中原的竹叶青,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喝到……” 格日勒眼眶红了,忙说: “好好,今天就喝竹叶青!” 酒已经斟满。王爷端起酒杯看了半天,仰脖倒进喉咙,酒杯放下,他流下了眼泪。他伸手擦擦眼睛,说道: “这酒劲儿真大!” 格日勒倒了碗马奶酒浅浅呷了一口,眼泪也流下来。马奶酒的劲儿也大吗?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算太长。至少每个人都感觉是这样,但是太阳已经落山。伙计开始挨个房间掌灯,王爷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他喝一杯酒唱一首歌,都是蒙古族民谣。格日勒看着父亲的样子,却痛苦得直流眼泪!王爷带了头,整个镇子一片此起彼伏的歌声,镇子的百姓都躲在家里悄悄叹气。 王爷已经有了八分酒意,他从来没有喝这么多过。格日勒也喝了有三碗奶酒,她也喝醉了。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外进来一个人,等到两人发觉,来人已经站到跟前。王爷瞪大了眼睛,格日勒眼睛瞪得更大,她忽然蹦起来!头一晕几乎摔倒,来人一把扶住她。她幸福地快要晕过去!她站直了身子,叫道: “狼哥哥……” 狼人笑着点点头,他看着王爷,问道: “王爷,不知道我来的是不是时候?” 王爷眯着眼睛瞅着他,问道: “你来干什么,想要拿我的头去请功?” 狼人笑道: “就算皇帝老儿用江山跟我换王爷的头,我也不会答应!” 王爷笑了: “那你来干什么?” 狼人笑道: “我是来喝酒的” 王爷拍案叫道: “好,上酒!” 狼人看了看酒杯,笑道: “我是草原人,只爱喝奶酒!” 王爷脸上笑意更浓,格日勒脸上乐开了花。她快步如风,取过两酒袋奶酒来,笑道: “这些够不够?” 狼人故意笑道: “还有吗?” 王爷哈哈大笑: “没想到喝了一次酒,倒成了酒鬼了!你想喝多少,军队没有,酒管够!” 狼人正色道: “没有军队的王爷才是真正的王爷!” 王爷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狼人笑道: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王爷手里握有重兵,恐怕我不会来跟王爷喝酒!” “为什么,你害怕?” 狼人摇了摇头: “因为那不是我心目中的王爷!” “你心目中的王爷是什么样子?” 狼人说道: “他心里装的是百姓的疾苦,而不是制造孤儿寡母眼泪!” 王爷闭上了嘴,他仰脖干了一杯酒,却觉得味道又苦又涩!狼人看了看王爷的表情,端起酒碗,喝得居然更快,他问道: “王爷准备去哪儿?” 王爷叹了口气: “还能去哪儿?” 格日勒接过话头,咬唇说道: “回老营……” 说完眼圈红了,眼睛却呆呆地看着狼人,似乎舍不得离开。狼人低头想了半晌,问道: “王爷,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王爷抬起头问道: “什么事?” “你能不能去趟阴山?” 王爷睁大了眼睛问他: “去阴山做什么?!” 狼人看了看格日勒,笑道: “小乔在阴山虽然不孤单,但如果格日勒去给她作伴,我想她肯定会高兴!” 王爷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狼人,又看了看格日勒。格日勒兴奋得脸色通红,蓝眼睛像闪亮的水晶,狼人又说道: “王爷的救命之恩我一直没告诉小乔,如果阴山教主听到这件事,肯定会更感激王爷的。你们原来有纠葛,这岂不是化解的机会?” 王爷哈哈笑道: “阴山教主对你这么好,我猜不到,但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我不妨试试!” 狼人看着格日勒笑道: “不知道格格愿不愿意去?” 格日勒抿嘴笑道: “你说呢?” 王爷笑得更响!他又喝了一杯酒,这一次他终于品出了竹叶青的醇香。 第一百零一章 爱是宽容 王爷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狼人反问道: “这么做,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王爷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是觉得左右为难吗?” 狼人笑了一下: “现在岂不是也一样?” 王爷叹了口气: “这件事的确很难做决定” 狼人说道: “可是我不想留下遗憾” 王爷笑道: “所以你做出了决定?” 狼人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 王爷喝了一杯酒,叹道: “我不想强求你,另外我现在已经是个失意的王爷!” 狼人笑道: “如果你一举得手,入主中原,我肯定不会答应,也不会坐在一张桌上喝酒!” 王爷笑道: “这么说,我们已经不是敌人?” 狼人笑道: “只要你留在草原上,我们不但是朋友还可能成为亲戚!” 王爷大笑!声音里却有不尽的寂寞和萧索,他笑道: “看来我们不但会成为朋友还能成为亲戚,因为我现在除了草原,哪儿也去不了了!” 狼人低头看着酒碗。他理解王爷心情,格日勒虽然快乐得要跳起来,看到父亲的表情,却还是心疼得直流泪。王爷抬头问道: “你打算接下来做什么?” 狼人答道: “王爷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王爷点了点头,目光如雾: “他也该现身了,江湖上也该有段平静的日子了……” 狼人也点头说道: “他已经没有再拖延下去的必要” 王爷问道: “你认为他会现身?” 狼人答道: “以我们几人之力,可能还不能把他逼出来,如果武林人联合起来,他就算藏匿得再深,恐怕也无处遁形!” 王爷点头同意: “现在的形势,的确已经今非昔比!” 狼人笑道: “这都是王爷所赐!” 王爷叹道: “没想到我还为武林做了件好事!” 狼人问他: “如果王爷料到今天的局面,还会出兵中原吗?” 王爷想都没想,答道: “会!” “为什么?” “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不想给自己一生留下遗憾!” 狼人叹道: “幸好像王爷这样的人不多!” 王爷笑道: “像你这样的人却不少!” 狼人点了点头: “像我这样的人的确不少!” “快剑上官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比快剑上官更出色的人,你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 王爷叹道: “这些人才是武林的精英,也是国家的希望!” 天已经大亮。两个人喝了一夜酒,不但没有困意,甚至连醉意也没有。格日勒对狼人笑道: “没想到你这么能喝!” 狼人笑道: “我也没想到” 格日勒咬着嘴唇,蓝眼睛流着柔情蜜意,轻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 狼人笑道: “小乔也不止一次地问过我,有一天我忽然对她说:哪儿也不去了,她却板着脸赶我走!” 格日勒笑道: “如果你不走,我也会赶你走的!” 狼人看了看她,叹道: “那么,再见!” 说完大步向南面走去。格日勒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流了下来。王爷走出门来,问道: “他走了?” 格日勒点了点头。 “那我们也走” 格日勒明知故问: “我们去哪儿?” 王爷哈哈大笑: “回老营!” 格日勒撅起了嘴!王爷笑声更响亮,笑得格日勒脸红得像火。王爷的部下往老营走去,他的马车却一只向西。旁边只有几个亲随,马车走得不快,格日勒心里一点也不着急,她快乐得像草原上的百灵鸟,围着父亲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王爷有时都插不上嘴,他笑眯眯地看着女儿,手里依然有酒,但却喝得很少,他的心已经醉了! 王爷的马车来到阴山教山庄门前。守门人吓了一跳!赶紧跑进去通报。白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有出去迎接,站在大堂门口,小乔紧紧抓着她的手,身子有些颤抖。白冰攥了攥她的手,柔声道: “孩子,别怕,有妈妈在!” 小乔使劲点了点头。她一眼看见了格日勒,心里顿时明白了!她眼圈发红,歪头看着白冰说道: “妈妈,我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了!” 白冰诧异道: “他们来干什么?” 小乔咬唇说道: “一会儿就知道了……” 王爷和格日勒走到台阶前,王爷抬头笑道: “教主一向可好?” 白冰冷冷道: “多谢你留了老身一条命!” 王爷叹道: “我今天就是来赔罪的” 白冰愣了一下,俗话说抬手不打笑面人,她伸手说道: “王爷请进!” 两人走上台阶。小乔看着王爷,吃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喃喃道: “你真是王爷吗?” 白冰奇怪地看着小乔,王爷哈哈大笑: “小乔姑娘是不是发现我老了许多?” 小乔点头说道: “不是许多,是很多!” 王爷叹道: “老天爷可能觉得我杀戮太重,多加了几岁” 白冰感到话里奇怪,但还是什么都没问。她把父女两人让进屋内,小乔和格日勒两人互相看着,谁都没有说话。格日勒明显察觉到了小乔的敌意,她脸色通红,低下头来。王爷手里端着茶盏,似在沉思。白冰看着他,心里也在猜忖。她猜不透王爷究竟是什么目的。她转头看了一眼小乔,看到了小乔的眼神,心里一动!难道是……她不敢确定。她虽然无意中听到过狼人和小乔的对话,但父亲领着女儿亲自上门,她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王爷好像下定了决心,抬头说道: “我的事,恐怕教主已经听说了” 白冰点了点头,王爷接着说道: “我准备撤回老营,但临行前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白冰问道: “你到这来,是了却心愿的?” 王爷点了点头: “我想把格日勒留在阴山……” 白冰一惊!小乔瞪大了眼睛,噌地站了起来!叫道: “我不同意!” 格日勒头埋得更低。她手指撕扯着衣角,脸红到了脖子,耳朵也红了,王爷笑道: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如果告诉你一件事,恐怕你会改变想法” 小乔浑身哆嗦,脸色煞白。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瞪着王爷,王爷说道: “我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狼人占有一大半责任。但是如果那天我不出手救他,恐怕现在我不是坐在这儿,而是中原的某个地方!” 白冰和小乔都瞪圆了眼睛。小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问道: “你救了他?” 王爷点了点头。扭头看了女儿一眼,说道: “还有她,如果没有她的照顾,狼人就算活下来,可能也是个残废!” 小乔急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狼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问道: “你记不记得狼人最后一次进乔家大院接你时的样子?” “当然记得,他走了五天,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手上还有伤!” “你知道这五天,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乔摇了摇头: “狼哥哥没有告诉我” 王爷叹了口气,说道: “他不想活了,冻晕在雪地里” 小乔脸色更白,她问道: “你们发现了他?” 王爷摇了摇头: “是小白发现了他,狼群把他叼到我的马车旁” 白冰听得愣住了,这太不可思议!小乔却没那么吃惊。她明白了,想起狼人丢下自己她一直伤心得要命,谁知道他出去已经不准备再回来。她捂着脸哭了,王爷接着说道: “应该说,我们只救了狼人半条命,小白也有一半功劳!” 白冰还在发愣,小乔抬起泪眼说道: “谢谢王爷救了狼哥哥!” 王爷叹道: “虽然我知道狼人有一天会成为我的敌人,很可能是致命的敌人!但救他我一直不后悔!” 白冰看着王爷,像重新认识这个人似的,难道这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巴特王爷?王爷看着小乔说道: “狼人身体刚康复,叫他回去找你的也是我” 小乔眼泪干了,她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再耽搁,恐怕狼人再也见不到你的生人,要是那样,我救他还有什么意义?!” 小乔看着王爷,目光中露出感激。白冰也不住叹息,王爷又说道: “乔三老爷虽然是我的敌人,但我知道他的女儿却是个好孩子!” 小乔眼泪又流了下来,白冰也热泪盈眶,王爷看了一眼格日勒,说道: “格日勒跟了我整整五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狼人,她听说过你们的故事,可还是不死心,只要能在狼人身边,哪怕再大的苦她也愿意承受!侍候狼人的五天,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这就是王爷的格格!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乔看着格日勒.她还在低头弄着衣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小乔起身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说道: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 格日勒抬起头。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小乔说道: “如果不是你,狼哥哥已经是个废人,我应该感谢你!” 格日勒咬唇说道: “我是心甘情愿的!” 小乔笑了,眼里闪着泪花。她说道: “我知道,换了我也会那么做的。这心甘情愿四个字是你的一片深情,我想狼哥哥就算铁石心肠也能体会得到!” 格日勒脸又红到了耳根,小乔笑道: “我如果不留下你,别说狼哥哥会歉疚一辈子,就是我也得恨自己一辈子!” 格日勒看着小乔,眼里闪烁着泪花。小乔笑道: “你还想教我炖茶吗?” 格日勒点了点头,小乔笑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 她牵着格日勒的手向后堂走去,白冰拦住了她们,笑道: “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今天这个机会让给我” 小乔拍手笑道: “妈妈做菜可是一流!” 格日勒和王爷都瞪大了眼睛,惊道: “妈妈?!” 白冰笑道: “我是狼人的妈妈” 小乔解释道: “教主认了狼哥哥作干儿子!” 白冰看着小乔笑道: “孩子,我如果说狼人是我的亲儿子,你信不信?” 小乔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王爷意味深长地看着白冰,笑道: “我相信!” 小乔看了一眼王爷,跳了起来,拍手笑道: “我也相信!狼哥哥终于找到亲妈妈了!” 第一百零二章 佛门里的花絮 河东镇告急的消息传到上官云飞耳朵,他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脸色却冷得像冰,白雪飞轻声道 要不我们回去一趟吧 上官云飞摇了摇头 现在这里正需要人手,我们不能走 白雪飞咬着嘴唇担心道 你这样能安心吗 上官云飞看着白雪飞说道 这样反而能更能激发我的斗志 白雪飞叹道 你能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 快剑上官此刻能不能出手 上官云飞没有吱声,这一点她也没有把握,白雪飞回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如果你是伯父,会不会出山 上官云飞说道 我会 白雪飞笑道 那么伯父也会 上官云飞惊讶道 你这么有把握 白雪飞笑道 因为你是他儿子,你身上流着他的血,就算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因为你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 哪种人 你们都是正义的化身 上官云飞不再说话,他走到桌边,眼前摊着一堆小纸卷,他仔细数了一遍,一共五十五张,每张纸卷上都有蓝色的面具印章,五十五张表示面具人的五十五个分舵,既然代表命令的纸卷在这儿,证明分舵已被捣毁,白雪飞笑道 没想到这几天进展这么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上官云飞笑道 我们只不过是发现了面具人的规律而已 白雪飞问道 什么规律 第一他的手下都化身为生意人,但生意明显不大,第二,他们的生意是全城最坏的,第三,他们的客人都不是真正的顾客,第四,他们生意糟得透顶,老板不但不着急,反而花钱如流水,让人怀疑他们的钱是偷来的 白雪飞笑道 还有第五点吗 上官云飞摇了摇头 没有了,这四点已经足够 白雪飞问道 你估计面具人还有多少分舵 估计不好,照现在的情形看,他的实力已经减了一大半 白雪飞笑道 你真能干,我想不夸你两句都不行 上官云飞正色道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如果没有武林人的齐心合力,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局面 白雪飞笑道 你能如此谦虚,我更应该夸你了 上官云飞笑道 用不着夸奖,等事情结束了,好好请我一顿就行 白雪飞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情不自禁伸出指头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 就知道吃,你不怕胖成猪 上官云飞歪头乜斜着眼睛笑道 胖成猪怕什么,反正有人嫁给我,不愁找不到老婆 白雪飞脸红了,啐道 谁答应嫁给你了,别做美梦了 上官云飞挠了挠头皮,皱眉笑道 闹了半天我是一厢情愿,看来我得加紧行动,赶紧找个老婆,要不然老妈该着急了 白雪飞伸手佯装要打他,嘴里叫道 你敢 上官云飞把头伸过去,白雪飞手停在中途没往下落,上官云飞伸手抓住她的纤手,顺势一拉白雪飞扑 进他的怀里,白雪飞闭着眼睛,嘴唇微张如花瓣,似在等待,上官云飞猛地低下头含在嘴里,白雪飞顿时瘫软,她没有丝毫准备就一脚踏空,掉进爱情的湖水里,上官云飞贪婪地吸吮着,像只勤劳的蜂鸟,嘴插在花瓣里,尽情享受花蜜的甘甜,他呼吸渐渐急促,心跳也渐渐加快,双手紧紧抱着白雪飞的娇躯,白雪飞酥胸如波像要把他融化,两人谁也没听见脚步声响,有人敲门,两人猛然惊醒,白雪飞燕子般掠到窗前,上官云飞定了定神,说道 进来 一个和尚推门走进来,递给上官云飞一封信,转身出去,上官云飞拆开信纸一看拍手叫道 太好了 白雪飞走过来问道 谁的信 张大哥的,还是丐帮消息灵通,河东镇已经解围, 白雪飞把头伸过来,看了两眼笑道 怎么样,我猜得准不准,伯父果然出山了 上官云飞抬头笑道 这回轮到我佩服你了, 他眯着眼笑道 你想要什么奖励 说着作势要站起来,白雪飞慌忙后退,叫道 停住,没想到你外表看起来老实,里面一肚子坏水,你再敢胡来我跟你急 上官云飞故意做出一脸坏像,边走边笑 我怕你急 白雪飞慌忙指了指外面 这里是少林寺,你再敢乱来,佛祖会怪罪你的 上官云飞停住脚,嘿嘿笑道 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刚才进来的小和尚铮亮的秃头竟然没看见 白雪飞笑弯了腰,指着他啐道 你个小坏蛋,脑袋里不想好事 门外脚步声响,一个老和尚走进门来,笑道 二位施主什么事这么开心 白雪飞吐了吐舌头,脸红得像桃花,上官云飞笑了笑 没什么,接到张帮主的一封信 和尚问道 莫非有了新消息 上官云飞笑道 是新消息,却不是关于面具人的,河东镇已经解围,蒙古兵全军覆没 和尚两掌一击,大声道 好,真是大快人心,河西镇狼人已经夺回,两镇全胜必然会大大鼓舞士气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 相信巴特这次损失不少,战局逆转指日可待,我们这边也应加紧行动 和尚笑道 老僧正是为此事来的 上官云飞睁大了眼睛 面具人有动静了 和尚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纸递给上官云飞,上官云飞展开一看,上面写道 今天开封府可疑人增多,中原旅店被人包下,旅店伙计全被换掉,看来有重要人物入住 上官云飞抬头看了看和尚 你认为是他 和尚点了点头 他可能是冲少林寺来的 上官云飞想了想说道 这符合面具人的性格,总是出现在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但这次他没有隐藏行踪,看来他已准备亲自出手, 白雪飞脸色有点发白,她眼里流露出不安,上官云飞冷冷说道 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我做梦都期望它快点到来 和尚问道 上官施主认为这次面具人会现身 上官云飞点点头 他的爪牙已所剩无几了,如果现在不现身他可能会输得更惨 和尚低头沉吟道 我们这一战该怎么部署 上官云飞摆了摆手,说道 不用 和尚面露诧异 不用 上官云飞点头道 我们只需要防守,目标是面具人,只要面具人倒下,他们所有的计划就都成了空想 和尚看着上官云飞的眼睛问道 我们有多少成功的把握 上官云飞笑道 你猜呢 和尚摇了摇头 老僧猜不出 上官云飞笑道 面具人已经失去稳定,他这一战必败 白雪飞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必胜的信心,她眼里的不安消失了, 第一百零三章 刀剑双雄 狼人来到少林寺的时候,大殿上已经挤满了人,大家议论纷纷,摩拳擦掌,脸上写满着激动和迫不及待。小沙弥边跑边喊 狼人来了 大殿气氛顿时高涨,人们伸长了脖子,目光盯着门口,狼人身影很快出现,大殿里霎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狼人有些拘谨,他缓步走上前来,上官云飞站起身来,笑道 你人未到,故事先到了,看来你是越来越有名了 狼人笑道 我不在乎名声大小 白雪飞跑上前拉着哥哥的手,眼里泪光闪动,她回过头对上官云飞笑道 终于遇见对手了 上官云飞笑道 这话怎么讲 白雪飞叹道 我终于碰见比你谦虚的人了 上官云飞笑了笑没有言语,张奎上前拍了拍狼人肩膀,竖起大拇指 河西镇那一仗打得真是痛快淋漓,你给武林增了光彩 狼人脸色通红,连连摆手 我只是尽了应尽的责任,就凭我一个人哪能战胜千军万马,张帮主言重了 张奎哈哈大笑,把狼人让到座位上,转过身朝周围僧人打了个罗圈揖笑道 老叫花子一时忘情,今天反客为主了,众位大师不要见怪 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僧人们连连摇手,狼人笑道 张帮主快请坐,不然我就得站起来了 张奎赶忙按住狼人肩头,挨着坐下来,大家笑声渐息,上官云飞说道 你刚来,还不知道内情,面具人这几天要有大动作 狼人笑道 我觉得他也藏不住了 上官云飞诧异道 你料到他会有所行动 狼人答道 如今武林人已经一扫往日颓废景象,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要想称霸武林他只能以身说法,显露真本事,躲在暗处还没有光明正大地走到阳光下安全,虽然他还是没有把握,但形势变化逼他不得不冒这个险,不知你这边怎么样 上官云飞指着众人笑道 这些功臣今天全部到齐了,我们最近已经连续拔掉了他五十五个分舵 狼人一拍大腿叫道 好,再躲下去他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上官云飞接着说道 据观察,面具人很可能已经到了开封府 狼人问道 他目的何在 上官云飞笑道 你说呢 难道是少林寺,少林寺已经没什么油水可捞了,他为什么还选择这里 狼人看了看上官云飞,忽然点了点头,上官云飞也点了点头,张奎看着两个人打哑语,急得只挠头皮,问道 你们到是说出个子丑卯酉来,打什么闷葫芦 狼人叹道 因为他要找的人在这儿 张奎睁大了眼睛,指着上官云飞问道 他找的人难道是你 上官云飞笑了笑,指了指狼人 当然还有他 大殿里一下子变得出奇地宁静,这个想法的确很简单,面具人自始至终不是都在跟他们两个人作对,所有的机关陷阱圈套手段不都是为了要两个人的性命,但他们不但都挺了过来,甚至比以往更坚强也更有力,他们一个人已经足够可怕,两人联手恐怕面具人连一点机会都没有,面具人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他如此阴险狡诈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上官云飞看了看众人,说道 这是面具人的最后一战,所以他把战场选在武林胜地少林寺 张奎点头说道 的确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狼人叹道 终于有个了结了,我想他可能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上官云飞笑道 戴着面具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张奎笑道 人皮面具都紧巴巴地让人难受,出汗了擦不着,洗脸呢是洗别人的脸,更别说青铜面具了,不知这个大爷是怎么想的,他可能愿意闻铜臭气吧 人们又哄堂大笑起来,张奎问道 不知他露面时还戴不戴面具 上官云飞笑道 既然露面又何必再戴 张奎笑道 那没准儿,他戴得太久,摘下来一是怕受风,二来脸上一下子少个东西坠着,一抬头下巴还不得朝天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有的使劲揉着肚子,有的笑出了眼泪,狼人笑道 如果是你,你带不带面具 张奎笑道 既然戴了何必摘下,留点神秘直到死岂不更好 狼人点头说道 你说得有道理,他虽然知道大家都能猜出面具后是谁,但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当着那么多老相识,他肯定有点不好意思,再说这么做还有一种作用 张奎问道 什么作用 躲在面具后他就用不着难为情,这样就能保持稳定,因为这一仗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必须把一切不利因素都考虑在内,做到全力以赴 上官云飞点了点头,张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他看着狼人陷入了沉思,面具人遇到狼人这样的对手,不知道能有几成机会 茶已凉,沙弥替众人换过,大家端起茶,还没有喝,见守门小沙弥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他把信递给一个老和尚,和尚看了一眼封皮,来到上官云飞面前,交到他手里,上官云飞见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他打开信封,抽出张信纸,抖开一看,上面写道 狼人既然已到,决战明天开始,地点嵩山少林寺 后面是个蓝色的面具印章,上官云飞把信递给狼人,狼人看了一眼,传给张奎,张奎看完传给众人,时间不大,众人看了一个遍,张奎笑道 说来就来了,果然奔少林寺来了,他用不着这么着急吧,为什么非得选明天,狼人今天刚到,也不让歇一天 狼人笑道 他可能等不及了, 张奎笑道 你要是晚到几天他还不得急死 狼人笑道 他可能知道我也着急,等得时间肯定不会太长 上官云飞笑道 的确如此,等待的滋味不怎么舒服,尤其是等待对手,一定更不舒服 狼人叹道 幸好等待的时间不长,只有半天一宿,明天将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上官云飞点头道 我们从踏上江湖的第一天开始,就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这一天也许是新的开始,也许是永远结束 狼人说道 这就是江湖人的命运 上官云飞一字一句地说 也是我们的责任 第一百零四章 最后一战 已到年关,嵩山下是不是地响起一声喜庆的爆竹,乔三老爷坐在车里嗅着满街的火药味,心潮起伏,往年这个时候,乔家大院已经忙成一团,小乔大红的身影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满院子里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听得他心都醉了,现在她已彻底离自己远去,她会不会恨自己,会不会永远忘了他,就算她心里想,恐怕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提起,她宁肯别人认为她是个孤儿,也不愿意提起父亲的名字,乔三老爷心里一颤,他疼自己的女儿吗,他在扪心自问,为什么现在想起她来,他配做一个父亲吗,他所做的一切别人都不理解,包括自己的女儿,如果时光倒流让他重新选择,他还会这么做吗,他不敢想下去 马车缓缓上山,离寺门越来越近,他看着车窗外夹道的松树,和树间漏下的斑驳的光影,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得让他早已冰冷的心陡然柔软,早已干涸的眼眶渐渐湿润,他第一次发现人世间的一切都这么美好,美得让他有跳下去痛苦一场的冲动,他知道自己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再过一会儿,也许连想想的权利都没有了, 这一生他都在为这个梦做铺垫,他不想放弃,他生来就是为这个目标活着,死也只能为它而死,这是他早就考虑过的,如今这个梦已经破碎,他没有怨恨,成者王侯败者贼,这个道理他还懂,他只是失败得不甘心,两个完全意料不到的人打碎了他的梦,在他计划之中原本没有这两个人的存在,虽然采取了补救,但于事无补,他跟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战斗得精疲历尽,最后不得不接受失败的事实,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他是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胜利,会不会有另外两个人突然冒出来跟自己作对,他身子一凛,他觉得自己失败好像早已命中注定 今天一切都已结束,他已经太疲倦,死亡对他来是种放松和解脱,他知道就算面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自己都没有胜算的把握,更何况两人联手,他已经太累,他想休息,想到睡在自己大院旁边等着明年的春草从自己坟头上爬出来,他竟然有些神往,他只带了一个人,就是车夫,也是他的手下,他已经在山下的棺材店里交了定金,甚至还亲自躺在里面试了试,一寸厚的松木板温暖而干燥,他自己很满意,他把一锭金子抛在目瞪口呆的掌柜手里离去,他已经告诉手下,自己死后装在车里入殓后直接送回乔家大院,那里等着打坑子的手下,棺材一到立刻下葬,就像他以前的作风一样,这件事也布置得高效快捷, 他的手下都已安排妥当,包括死者的家属,之所以有那么多人甘愿跟着他前仆后继,是因为他绝不亏待他们,他们手里都有一张数目可观的银票,一旦接到自己的死讯所有组织立即解散,他给管家做了交代,交给他一封信和一把钥匙,在自己下葬后马上到阴山交给小乔,家里所有人也都做了安排,家人们在他离开大门时全都痛哭失声,他觉得很满足,虽然他是个坏人,但仍有人为他流泪,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少林寺大门洞开,马车径直进入院内,他停止了思考,决定命运的一刻已经来临。练功场平坦光滑,今天特意仔细打扫过,四周站满了人,几乎所有听到消息的武林人都到了,他的马车停下来,车门开启,乔三老爷走下车来,他手里提着个狭长的包裹,阳光照在他的青铜面具上闪烁着诡异阴冷的光芒,人群顿时一阵骚动,这张面具已经成为所有武林人的噩梦,乔三老爷听到惊呼,心里一阵冷笑,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人群中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白衣胜雪,腰间一柄黑鞘长剑刺人眼目,黑色的剑穗随着步伐左右摇摆,好像幽灵的舞蹈,另一个一身蓝衫,腰间斜插着一把牛皮鞘的弯刀,刀鞘破旧不堪,像沾有油渍,冷不丁一瞅,还以为是屠夫的杀猪刀,但这把刀却是天下最有价值的刀,它是武林中最快的一把刀,刀一出鞘,所有的刀在它面前马上就会变成一条废铁, 三个人向一起靠拢,走在场子中央站定,上官云飞问道 乔三老爷 乔三老爷答道 还是叫我面具人 上官云飞说道 面具人岂不就是乔三老爷 乔三老爷叹道 乔三老爷戴上面具就已经不是他自己 上官云飞问道 为什么 乔三老爷笑道 如果我现在不承认,你们还只能是怀疑,仍然抓不住证据 上官云飞冷冷道 如果你今天不来,相信总有亲眼看到我们找到证据的一天 乔三老爷笑道 那我岂不是可以逍遥法外,等到什么时候,等到老死 上官云飞说道 你还在自作聪明,这一天何时到来你可能比我们还清楚 乔三老爷点了点头 这正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上官云飞说道 你怕输得更惨 乔三老爷叹道 那样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上官云飞问道 你今天是来送死的 乔三老爷笑道 你看像吗 上官云飞说道 我看不到你的表情 乔三老爷笑道 你想让我摘掉面具 上官云飞说道 不必 不摘掉面具会影响你的判断力 不会,你一出手我就能看出你的想法 乔三老爷闭上了嘴,他发现上官云飞在某些方面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快剑上官,他心里已经没有底,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他转头看了看狼人,问道 你有没有做好准备 狼人面无表情,说道 我今天不准备出手 乔三老爷一愣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答应小乔,不会杀你 乔三老爷大笑 你能杀得了我 狼人冷冷道 能 乔三老爷问道 你有几成把握 狼人说道 十成 乔三老爷没有做声,他心里又一凛,狼人的可怕并不仅仅在他的弯刀,而在于他百折不回的性格,他就像一只狼,即使对手比他强大,他仍有找到对方弱点的能力和一击致命的信心,现在的狼人经过血与火的锻炼变得更冷酷也更自信,乔三老爷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狼人看着乔三老爷说道 就算你不是小乔的父亲,我们还是不会联手 乔三老爷笑道 想法不错,但未免太高估了自己 狼人说道 我们即使胜不了你,也不会那样做 乔三老爷诧异道 胜不了就是死,你难道不知道 狼人说道 我们不怕死 我不相信 因为我们死得荣耀,死得有价值,不像你,即使赢得了整个武林,背后也被万人唾骂 乔三老爷气得直哆嗦,却又无法反驳他的话,他说得难道有错吗,他赢得天下又能怎么样,秦始皇杀伐太过,刚死了不就殃及到儿子身上,但秦始皇毕竟有统一天下的功劳,他算什么一个戴面具的小丑,只知道背后捅黑刀的恶人,秦始皇不是皇陵建得隐秘早就被人鞭尸了,他忽然想到自己躺在棺材里并不安全,说不上那一天被人挖出来挫骨扬灰 上官云飞笑道 高手相争需要的是稳定,你已经失去了稳定,你已败 乔三老爷调匀呼吸,平静下来,他重新变得坚定,上官云飞点头说道 这才像面具人 乔三老爷问道 你见过面具人 没有,但面具人就应当是这个样子,因为他卑鄙无耻,冷酷无情,殃及妇孺,是个十足的恶棍 这句话更狠,像一根根鞭子抽得他左右摇晃,张奎站在人群里大声喊道 骂得好, 人群像惊醒了似的,顿时应声一片,人们举起拳头恨不能冲过来把他砸扁,如果手里有臭鸡蛋早就扔到他身上活活把他臭死,淹死,他的脸在面具后开始扭曲,他一点都不能反驳,因为上官云飞说的也都是事实,上官云飞向四周摆了摆手,人群安静下来,他看着乔三老爷说道 如果你能安静下来我可以等,如果不能,不妨推到明天,我有的是时间, 乔三老爷嘎嘎大笑,有如鬼叫,听得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上官云飞问道 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 我有什么可笑 你故意引我动怒,想趁机占便宜是不是,话说得好听,推到明天,我能好意思说出来 上官云飞笑道 如果你不做坏事,我就算想骂你也找不到理由,别人也不会答应,我之所以骂你,是想告诉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会儿动手后,你就是想听恐怕也没机会了,你自以为是惯了,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卑鄙无耻吗 乔三老爷身子又开始哆嗦,他牙齿咬得格格响,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活活咬死,上官云飞笑道 你能开始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说完转身就走,乔三老爷喝道 站住 上官云飞转过身,问道 你准备好了 乔三老爷没有说话,他慢慢打开了包裹,他的动作舒缓细腻,像解开情人衣襟的纽扣,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包裹打开,里面露出两件兵器,一柄弯刀,一把长剑,他取过长剑,握住剑柄,一瞬间他忽然像换了一个人,整个人变得像一把剑,一把出鞘的剑,围观顿的人群立刻摒住了呼吸,心跳也开始加速,狼人退到旁边,上官云飞冷冷地站在乔三老爷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右手一顺抓住了漆黑的剑柄,乔三老爷觉得上官云飞也变了个人似的,不是变了个人,而是变成了一座冰山,目光正像高山之巅拒绝融化的冰雪,冷漠,冰冷,高贵得难以接近,乔三老爷站在他面前,感觉变得不但渺小而且卑贱,像皇帝驾临时街旁撅屁股不敢抬头的小民,他握剑的手虽然稳定,但眼角已经开始跳动,不自觉地跳动, 你已败,耳边又响起上官云飞的话,轰轰有如雷鸣,剑在手上犹如箭在弦上,他的手一抖,长剑出鞘,剑光快如雷霆闪电,一闪而过,人们的呼吸声都已停止,个个伸长了脖子,呆若木鸡,一道更快的剑光后发先至,快得超乎人的想像,人们只觉得眼一花,有如白驹过隙般的快捷迅速,乔三老爷做梦也不相信世上能有这么快的剑,他也没有比旁观人看见的多多少,但却感觉到了,他脸上的面具发出一声脆响,一下子裂成了两半,从前额眉心鼻梁到人中下巴渗出一线血丝,他的头没有劈开,只是鼻子分成了两个,嘴唇变成了四瓣,他茫然地看了看上官云飞,上官云飞还站在原地,似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他的剑仍在鞘内,好像根本没有动过手一样,只是剑柄上黑色的剑穗摆动得更快幅度也更大,像胜利者得意忘形地疯舞,上官云飞冷冷说道 我没有杀你,是想让你清醒地站在众人面前,让天下人看看你的本来面目,你不是到死都想隐藏吗,你不是不敢面对众人吗,我偏让你的算盘落空,这点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到 乔三老爷动了动嘴唇,他已经不能说话,四瓣嘴向外开裂,露出牙根和牙床,现出说不出的狰狞可怕,鲜血瞬间模糊了头脸,乔三老爷慢慢抬起剑柄向脖颈挥去,上官云飞转过身,背后传来头颅落地的声音,他没有停步,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乔三老爷临自尽前看了狼人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恳求,狼人点了点头,乔三老爷尸体扑倒,车旁的随从抱着一床被子跑过来,包住尸身和头颅,转身回到车边,把尸体放进车厢,鞭声响起,马车奔走如飞,转眼之间消失在大门外 第一百零五章 大结局 乔家坟地,小乔一身缟素趴在一座新起的坟堆上哭得伤心欲绝,双手狠命地刨着动土,直到鲜血淋漓,她已经整整哭了一整天,嗓子早就哑了,她哭昏过去醒过来又哭,众人谁也拉不住,只好呆呆地看着她,她的眼泪早干了,眼角渗出血来,最后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干嚎,太阳已经下山,狼人坐下来慢慢抱住她,她哀号一声又昏了过去,狼人抱起来,缓步下山,众人跟在身后,山影像巨大的翅膀漫过山巅滑到山底,把众人淹没在黑暗里。 乔家大院里冷冷清清,家人都已离开,狼人点燃灯火,格日勒炖好了奶茶端过来放到狼人身边,白冰和白雪飞转到后厨,上官云飞坐在外间轻轻叹气。小乔醒过来,她睁开眼就看见了狼人的眼睛,她嘴唇起满了水泡,脸色干黄,眼神黯淡,她伸出瘦削的胳膊,把手放在狼人手心里,鼻翼却翕动起来,嘴一张又哭起来,狼人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半晌,她哭道 狼哥哥,我该怎么办 狼人眼泪流进她的脖颈,他柔声道 你还有我 可是我没有爸爸了 白冰走进来摸着她的肩膀,说道 可是你还有妈妈 小乔松开狼人扑进白冰怀里,痛哭道 妈妈 好孩子别哭了,你把妈妈的心都哭碎了 白冰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眼泪流下了脸颊,格日勒双手端过奶茶,柔声说 姐姐,喝点茶吧 小乔渐渐止住哭泣,她接过茶来,刚端到嘴边,眼泪滚落到碗里,她扭头看着狼人,哭道 狼哥哥,我喝不下 狼人接过碗来,轻轻吹了吹,又放到嘴边试了试凉热,柔声说 乔妹妹,听话就喝一口 小乔点了点头,就着狼人的手喝了一口,停了停,抱着碗咕咚咕咚都喝下肚去,狼人看着格日勒眼里尽是笑意,格日勒笑道 姐姐,好喝吗 小乔点了点头,格日勒问道 还喝吗 小乔摇了摇头,白冰端过一碗面条来,白冰笑道 孩子,妈妈亲手做的,想不想吃一口 小乔点点头,狼人接过碗来,喂她吃了一口,白冰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 好吃就再吃一口 小乔点了点头,从狼人手里端过碗来,把一碗面条都吃下肚里,白冰接过空碗,另一只手摸着她的脸蛋,笑道 好孩子真懂事,你这样不知道妈妈有多高兴 小乔实在太累了,她倒在狼人怀里沉沉睡去,狼人抱着她一刻也不敢放手,他想起了上一次抱小乔睡觉的情景,眼里不禁湿润了,他知道在小乔心里自己是一面墙,没有他,小乔可能早就倒了下去, 夜虽然长也有亮天的时候,太阳光线透过窗棂暖暖地照进屋里,小乔醒了,她在狼人的怀里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扭头看了看狼人的眼睛,心疼地摸着他的脸颊,说道 狼哥哥对不起,又害得你一宿没睡 狼人笑道 别忘了我是狼人,三宿不睡也没关系 小乔抬腿下地,狼人连忙拦住,问她 你要干什么 小乔笑道 当然是下地 你身体太虚弱,听话今天不能出去 小乔摇着狼人肩膀央求道 狼哥哥,妹妹好了,就让妹妹出去吧,好不好 狼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 好吧,我扶着你 小乔点了点头,穿鞋下地,抓着狼人的手来到堂屋,众人正说着话,抬头看见小乔,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白冰嗔怪地瞪了狼人一眼 你想干什么,她身体还没好 狼人挠了挠头皮笑道 我这不领着病人找大夫吗 白冰笑着朝小乔招手 来,到妈妈这儿来 狼人笑道 大夫叫你呢,还不快去 众人笑起来,小乔来到白冰身边,白冰伸手摸了摸额头,又搭在脉门上,半晌说道 一会儿妈妈给你吃点药,很快就好了 小乔点点头坐下来,她低头想了想对白冰说 妈妈我不想在这儿住了 白冰一愣神,小乔眼泪又流下来,她哭道 妈妈我想回阴山 白冰伸手搂住小乔,说道 好孩子别哭,妈妈答应你 小乔点了点头,说道 我想把乔家大院卖了 白冰笑道 傻孩子,这么大的院子谁买得起 那就把它拆了 好好的院子拆了它做什么 我不想再看见它 白冰叹了口气 孩子,院子能拆掉,父亲却不能忘掉,父亲再不好可是对儿女的爱却是一样的,这个院子有你父亲的影子,有一天你想明白了,自己就会回来的,现在要是拆了院子,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 小乔点了点头,她的眼泪干了,她又问道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阴山 白冰歪头看着她,笑道 你想什么时候走 现在 好,现在就现在, 白冰看着上官云飞,问道 你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该会去看看父母了 白雪飞偷偷捅了捅上官云飞,上官云飞笑道 伯母,云飞有个请求 白冰笑道 说吧 云飞想带雪飞一块儿回去,我妈妈也很想她 白冰笑道 这合适吗,她还没过门儿 小乔笑着指了指格日勒,说道 我们俩都没过门儿不也住在婆家了 白冰笑道 就你会说,好了去吧,过年回不回来 上官云飞笑道 云飞正是想接她回去过年 白冰想了想,说道 也好,过了年你们的事也该办了 她低头看了看小乔 可惜你有孝在身,只能拖一拖了 小乔笑道 我不着急,我先抱够了姐姐的孩子再成家 白雪飞红了脸啐道 要不是看你病着,我非得把你的嘴拧肿了不可 小乔笑道 拧肿了我更吃不下饭了,到时候我不开口,有人会找你算账 白雪飞气得直咬牙 小妮子,我侍候了你好几天一点好没落,倒来捉弄我, 白冰笑道 好了离开了,看你们还打不打嘴架,天色已经不早,你们两个先启程吧 上官云飞和白雪飞牵着马走出大门,小乔还直着脖子喊 姐夫,照顾好姐姐 白雪飞捂着耳朵气得直跺脚,狼人笑道 你弄错了 小乔诧异道 什么错了 雪飞是我妹妹,你是她嫂子,你应当叫她妹妹才对,哪有你这样开妹妹妹夫玩笑的 小乔忽地脸红了,白冰摆了摆手说道 好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我们也起程吧 乔家大院重又恢复了宁静,它依旧那么气派,有谁知道在这所院子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在武林中搅起轩然大波,腥风血雨的武林枭雄,时间会黯淡一切,当人们心灵的伤痛渐渐愈合结痂忘掉了痛苦的时候,是不是有人会重蹈乔三老爷的后尘,去实现心中畸形的梦想,人欲永无止境,但实际却需要不了那么多,人的本性其实带有兽性的影子,总在掠夺和占有,当野心膨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像气囊,不停地充气肯定会有爆裂的时候,所以,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用理智控制欲望,不要等到膨胀到了一定时候,想罢手已经不能,最后只好以悲剧收场 一百零六章 尾声一百零六章 金陵五毒门,罗绮梦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院里的梅花出神。冷香透过窗缝洇透窗纸钻进屋来,她好像无知无觉,嗅不到一点味道。狼人走后她的记忆里只留下了一种味道,那个给了自己重生和幸福的男人的味道。她醒时眼前是他,睡觉梦里是他。她五毒掌虽然练成,却一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现在她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甚至忽略了家人的存在。父母给她说句话,她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弄得家里人见着她就想躲。她完全陶醉在对狼人的想念里,像个深闺怨妇,变得感情脆弱,多愁善感。她的眼睛始终发红,眼泪冲不淡心里的痛苦,积淀的盐分反而让心情更沉重!她无望的思念使一颗少女的心裂成碎片,她一遍一遍在心里喊着: “狼哥哥……” 这日日夜夜的呼喊狼人会听见吗?他会的,一定会的!罗绮梦眼泪又流了下来,细腻如白瓷的脸颊不但憔悴,也变了颜色,终日泛着泪光。她懒得梳洗,脸被泪水泡得红肿粗糙,有的地方已经皴裂。她不管,因为她的心里更痛!罗松坐在旁边叹着气,他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谁的过错?这条路是女儿选择的,但当父亲的岂不是也做了帮凶?他开始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干嘛非要同意女儿练五毒掌?就算她想练,当父亲的也应当坚决制止才对!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大嘴巴!茶已凉透,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凉茶使他的心情好受点,他的心火正旺。他看着女儿的后背,小心地问道: “绮梦,快过年了,爸爸带你上街逛逛?” 罗绮梦摇了摇头,罗松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句话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他又说道: “绮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这样下去,作父母的心里更难受……” 他说着眼眶已经发红。罗绮梦呻吟了一声,透着不尽的凄凉和感伤。她哽咽着说: “我也想让它过去,可是却做不到……” 罗松说道: “你妈妈已经急病了好几天了,你都不闻不问,她要有个三长两短,看你怎么办?!” 罗绮梦肩膀一哆嗦,哭道: “女儿不孝,连累了父母。可我怎么办?我实在装不起笑脸来。妈妈见到我只有更伤心,还是爸爸过去照顾她吧,就算骗骗她也好,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 罗松叹道: “你已经愣怔了十几天了,这么下去怎么得了?看你瘦得哪有一点人样了!” 罗绮梦轻轻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爸爸,你就当白疼了这个女儿吧!” 罗松惊得站起来,叫道: “孩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罗绮梦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罗松眼里流下泪来,大声道: “你得坚强!” 罗绮梦哭道: “可是我实在坚强不起来——我的心都碎了……” 罗松颓然坐在椅子里,他脸色煞白,几乎心痛得不能呼吸。他老泪纵横,喃喃道: “爸妈已经上了年纪,只有你一个女儿,如果你忍心抛下我们,叫我们怎么活下去?” 罗绮梦泪如雨下,她捂着脸哭出声来。但身子已经过于虚弱,声音听起来像病人的呻吟。两人都在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人走进来。来人哈哈笑道: “大过年的,一老一少哭什么?!” 罗松一惊,擦了擦眼睛,叫道: “师弟?!” 病大夫郎中点了点头,他瞅了罗绮梦一眼,笑道: “大侄女见了师叔也不打声招呼?!” 罗松摆了摆手,说道: “师弟别挑礼,绮梦身上有病” 郎中笑道: “是不是长大了,难道在想鹏举?” 罗绮梦身子猛地一哆嗦,叱道: “师叔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郎中笑道: “大侄女火气倒不小,我忘了你把鹏举给杀了,想他也没用了!” 罗绮梦气得身子抖得更厉害,她转过脸瞪着郎中,说道: “师叔要是还取笑侄女,别怪侄女没大没小跟长辈翻脸!” 郎中连忙摇手笑道: “好了好了,大侄女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 他转过脸,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罗松。罗松见信封上盖着蓝色面具印章,接过来撕开封口,掏出信纸一抖,忽然信纸里腾起一股烟雾,罗松惊叫了一声,撞翻椅子倒在地上。他脸瞬间变了颜色,伸手指着郎中,嘶声叫道: “你……你下毒!” 罗松惊叫声起,罗绮梦身子已经窜起来,她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她慌忙朝父亲扑过去,刚到中途,郎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有如铁钳!罗绮梦哭喊道: “爸爸——” 回手一掌朝郎中脸上打去,手又被攥住!她瞪圆了眼睛狠狠地盯着郎中,叫道: “你干什么?!” 郎中狞笑道: “问得好!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是在执行乔三老爷的命令!” 罗绮梦怒道: “我们已经跟他结盟,他为什么要下毒手?” 郎中嘎嘎笑道: “因为我替他解毒的时候,他已经答应我,把五毒门送给我,没想到吧?虽然是盟友,但你的毒爪子上的毒还是让他受了不少苦,你就不能弄点轻点的毒药?老爷子骂了几句笨蛋之后,就决定事后宰了你们!” 罗绮梦叫道: “你说谎!事前我已经告诉了他药性,毒药是他亲自选的,他怎么会怀恨在心?根本就是你在捣鬼!” 郎中哈哈笑道: “不错不错,果然是个聪明机灵的女娃,师叔一见你,心里就喜欢!” 说着两只色眼上下看了看她,瘦脖子上凸出的喉结骨碌了几下,罗绮梦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感觉郎中的目光像生满倒刺的舌头舔遍了她的全身,她喊道: “你放开我!” 郎中眼睛盯着罗绮梦,目光都已变红,他舔了舔嘴唇,嘿嘿笑道: “放了你?你老子知道我的爱好,到手的女人我会轻易放了?!” 罗松眼睛发黑,神智还算清醒,他指着郎中大骂道: “畜生!你不得好死——” 罗绮梦惊恐地快要晕过去,她回头看着父亲,挣扎着哭叫道: “爸爸!” 但郎中双手宛如钢箍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郎中看着罗松恨声道: “我用的毒药跟罗绮梦毒杀陈鹏举的一摸一样!只是份量轻些,我想让你亲眼看到你女儿脱光了衣裳跟我一块儿做好事的场面!陈鹏举是我收的弟子,他哪点不好?你女儿再好也不是天仙,他再不好也不是屎壳郎!就算你们看不上他,也不用把他赶出五毒门吧?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五毒门虽然是你的,可也有我说话的份儿,你他妈问都不问一句,他就是有天大的错,也得跟我说一声吧!” 罗绮梦叫道: “陈鹏举心术不正,带着五毒门的毒药到处为非作歹,撵出去是轻的,当时就该把他杀了!” 郎中伸手打了罗绮梦一个耳光。 “小婊子,你他妈也不是个好东西!为了练五毒掌毁了多少男人的性命,你练成了吗?看你面黄肌瘦的样,就知道还是个黄花闺女!到手的狼人你不利用,把他给放了。今天正好便宜了我,师叔帮你练五毒掌!” 说着他淫笑着手一扯,罗绮梦袖子顿时撕掉,雪白的胳膊裸露出来,他哈哈大笑: “你练成了五毒掌,可是再也没有使用的机会了!” 他的手又一扯,罗绮梦上半身登时赤裸,粉红的束胸紧紧箍着高耸的乳峰,郎中眼里冒火,嘴里流出涎水来。他一只手抓住了束胸,指尖触到酥胸,一阵麻酥酥的快感瞬间流遍了全身,他的身体起了变化。他决定不再等,他已经等不下去,他的手猛地一扯,忽然间他的身子飞了出去!他后背重重撞在墙上,跌在地上,尾椎骨咔嚓一声响,一阵钻心的疼痛直扑脑门儿,他疼得流出了眼泪!怎么回事?难道用力过猛?他忽然觉得自己胸脯火烧火燎地难受,低头一看,胸前衣裳象被烧掉了一块,露出一个窟窿,干瘦的胸膛上印着一个红色的掌印1他眼睛惊得要掉出来,嘴里咝咝冒着冷气,嘴巴张了好几张,才叫出声来: "五毒掌!你练成了五毒掌?" 罗绮梦没有回答,她已经扶起了父亲,给他服下了一粒药丸.她把父亲扶到椅子上坐下,从旁边抓过父亲的大氅裹在身上,慢步走到郎中面前,眼神像看着一堆狗屎.郎中脸色已经发黑,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罗松脸上黑气褪去,他走到郎中身边,左右开弓扇了两记耳光,郎中一张脸顿时肿成了猪头.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这么胖过,他嘴角流出血来,黑血,罗松恨声骂道: “畜生!我说过你不得好死,今天果然应验了!我告诉你,你中的的确是五毒掌,我得感谢你毒药下得不重,不然哪能亲眼看着你死?” 郎中虽然听见了罗松的话,可是他连张嘴的力气都已消失。他猛地抽搐了一下,黑暗立刻席卷了他——无边的黑暗!他不再感觉到疼痛,死神勾走了他的灵魂。罗松转头看着女儿,嘴角不停地抽动,他伸手抚摸着女儿的肩膀,罗绮梦说了两个字: “爸爸……” 就一头扑进父亲怀里,眼泪像决堤的河水,哭得泣不成声。罗松自言自语道: “五毒门已经呆不下去,看来我们得到别处过年了,孩子你想去哪儿?” 罗绮梦抽噎着说: “只要跟着爸爸妈妈,去哪儿都行……” 罗松鼻子一酸,老泪纵横,他知道女儿终于爬出了情感的漩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春天来到,世间万物焕发出勃勃生机。触目繁花满眼,遍地绿草如茵,空气里弥漫着让人心醉的气息,像踏青少女薄衫撩起的香风。明净的天空宛如情人温柔的眼波,欢快的鸟鸣是不是她伏在枕边不倦不休的情话?金陵五毒门前,一辆轻便的马车停在门口。车门开处,下来三个人,奇怪的是上了年纪的一男一女先下了车,慢慢扶下一个年轻的女人来,难道她病了吗?当然不是,病人决没有她这么好的气色。她满脸绯红,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眼波温柔像要流出水来,男人快步走到大门前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只沉重的大锁。两扇大门缓缓开启,年轻女人的脚步加快,惹得一阵嗔怪声: “绮梦你慢点!” 罗绮梦果然慢了下来,她不好意思地冲妈妈笑了笑: “女儿回家心切嘛……” 妈妈瞪了她一眼,目光里却满是慈爱,她责怪道: “再心急也得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罗绮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 “他不会那么娇嫩的,不看看他的爹是谁?!” 妈妈手指轻轻在女儿额头上点了一下,笑道: “你呀,都快当妈妈了,还是那么调皮!” 罗绮梦果然身材丰满了许多,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父亲在门口笑吟吟地等着,三人迈步进入大门,罗绮梦一进门就抬头上下左右张望,满院的梅花已然落尽,梅子结满枝头,她边走边看,笑着说: “今年的梅子结的可真多!” 妈妈笑道: “你不也结了子吗?” 罗绮梦羞红了面颊,眼睛却闪烁着幸福的光。 妈妈笑道: “你不是爱吃酸梅子吗,天天吵得我的耳朵都起了茧子了,现在回来了管够!” 三人来到屋里,罗绮梦来到自己房间,久不住人,四周漫着一层灰尘。她看着大床上雪白的床单,狼人的身影又鲜活地出现在眼前,她笑了——带着眼泪的笑。她手在肚子上轻轻地抚摸,喃喃道: “狼哥哥,我有了你的孩子了!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孩,长得会不会像你?等他长大后,我一定让他去找你,你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来的!不知道那时候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狼哥哥你会忘了我吗?忘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吗?我虽然想你想得好苦,可是现在心里更充满了期待。我们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将是我新生命的开始,我会把这份爱都倾注到孩子身上,即使这辈子永远没有再见面的一天,我也不后悔。我会用孩子的眼睛看见你,我的爱会随着孩子来到你身边,永远与你同在…… 巴特王爷坐在床上,他没有喝酒,眼神却像醉了。夫人悄悄倒了一碗茶递过来,巴特接在手上,另一只手却拉住夫人的手。夫人颤抖了一下,没有动,她抬起眼睛眼里露着诧异,问道: “王爷,你怎么了?” 王爷笑了,目光里流淌着温柔,夫人心里一动,这眼神有多少年没见了,十几年还是二十几年?她在床上坐下来,痴痴地回想着,王爷笑道: “我这次回来,不准备再走了” 夫人眼里闪烁着泪花,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爷的脸,王爷叹道: “这些年我太累了,我想休息……” 夫人眼泪流了下来,他的确太累了。他已经是个老人,夫人忍不住伸出手放到王爷的脸颊上,雪白的胡须扎得她手生疼,她的心更疼!王爷放下茶碗,伸手把夫人搂在怀里。夫人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她像个委屈的孩子,趴在王爷怀里痛哭起来!这些年她已压抑得太久,她的眼眶早已干涸。这一刻积攒多年的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下子都涌了出来。王爷轻轻抚摸着夫人的脊背,他的眼眶也已潮湿,他悠悠说道: “这些年我亏欠你太多,你不会怪我吧……” 夫人使劲摇了摇头,泪水却流淌得更快更急,王爷叹道: “我错了……” 夫人抬头问道: “哪儿错了?” 王爷看着夫人的脸,目光中透着痛苦,扎得夫人心里更疼,王爷说道: “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夫人问道: “是什么?” 王爷答道: “不是冰冷的权利和用不完的财富,而是爱!只有爱与被爱才是人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夫人问道: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王爷笑道: “是女儿教给我的,如果没有她,我至今还是个糊涂虫!” 夫人眼泪干了,她笑道: “你把女儿从我身边带走,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气,你们爷俩儿倒有了伴儿,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空房子……” 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王爷替她擦了擦眼睛,夫人接着说道: “没想到女儿终于把你的心拽了回来,看来格日勒真是了不起!” 王爷大声笑道: “岂止是了不起,她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孩子!” 夫人笑道: “谁不说自己的孩子好?” 王爷笑道: “能让王爷改变主意的格格你听说过多少?” 夫人笑道: “的确没有听说过” “那么我有没有言过其实!” 夫人点头笑道: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得尝所愿,找到了真爱,这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王爷笑道: “所以我把她安顿好,就赶紧跑回来了,我以前从来没这么急过!” 夫人一时没弄清王爷话里的意思,她问道: “为什么?” 王爷笑道: “你虽然找到了真爱,可是得到的爱却不多,我得赶紧跑回来替你弥补!” 夫人脸羞红了,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幸福的泪花,她靠在王爷结实的胸膛上,说道: “不知道格日勒什么时候回来,有了情郎忘了娘,她难道忘了还有阿妈?” 王爷笑道“ “她过了年就会回来的,不回来我们怎么给她操办婚事?王爷的格格出嫁总不能办得马马虎虎吧!“ 夫人点了点头,她紧紧靠着王爷,觉得嫁给王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和幸福过。 感谢读者朋友的大力支持,请关注我的第二本书,我会用心努力,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